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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三個星期過去了,我算是死了心了。這位瑪西某某(天知道她到底姓什么)是不會打電話來的了。說實在的,事情又怎么能怪她呢?可是這三個星期來打网球加跑步的“固定節目”,累得我都快要垮了。更何況我又成天總是那樣心神不定,指頭叩不停的桌子,左等右等總是等不到那電話。我就是能坐下來辦一點公事,自然也是辦得不知所云。總之樣樣都變得一團烏糟了。不變的只有我的心境,那可本來就已經糟透了。這個局面不加制止怎么行呢。因此就在惡狼飯店“大血戰”三周紀念的那天,我暗暗下了決心:好了,本案到此結束。明天我就一切恢复正常。為了紀念這個可以大書特書的時刻,我決定那天下午放我自己半天假。
  “奧利弗,万一有事要找你的話我到哪儿去找你呢?”阿妮塔問。這些天來我老是問她有沒有電話,問個沒完,問得又离奇,而電話卻始終不來,連她也差點儿要發瘋了。
  “誰還會來找我呢,”我說完,就离開辦公室走了。

  我离了辦公室向家里走去,從現在起我可以不再受幻覺的作弄了。我本來總恍惚覺得似乎看見瑪西就在前頭。結果當然是錯認了人,雖然也是個細高挑儿的金發女郎,卻不是那一位。有一次我還看到了一個手提网球拍的。當時我奔得真像飛一樣(我那時勁頭還挺足哩),可跑過去一看卻又錯了。又是一位“准瑪西”。紐約城里多的就是跟她簡直難分彼此的“仿瑪西”。
  到了五十几號街了,前邊就是賓宁代爾百貨公司了,于是我就調整好心態,要像三星期前沒有走火入魔時那樣,從公司前面走過去。要漠然無動于衷。腦子里要想些諸如法院判例之類嚴肅的問題,或者就想想晚飯點些什么菜來吃。再也不要花冤枉錢去搞實地偵察了,再也不要一個部門一個部門的踏遍了公司去尋訪,妄想在网球用品部或者婦女內衣用品部也許能惊鴻一瞥,發現瑪西的身影了。現在我只要看一眼大櫥窗里陳列些什么商品,只管大步走過去就是了。
  咦!我最近還看過呢——說确切些,是昨天才看過呢——可今天櫥窗里就有了新花樣了。里邊陳列的一樣新產品,引起了我的注意:本公司獨家經銷——意大利剛剛運到。埃米利奧·阿斯卡雷利最新設計。
  櫥窗里那個木頭模特活像個耶魯生,筆挺的肩膀上套著一件開司米毛線衫。是全黑的。胸前繡著阿爾法·羅密歐的字樣。不過櫥窗里廣告上聲稱此項獨家經銷的產品還只剛剛運到,那就是瞎吹了。鄙人一到,這謊言馬上可以拆穿。因為說來也巧(也可能未必是巧合吧),此刻我身上正好就穿著這么件毛線衫。我可是几星期前就拿到了。确切些說,是三個星期前。
  終于有了一條可靠的線索了!一定是經管外貨進口的那一位或賣或送,先給了瑪西一件。這一下我就可以直搗她的大本營,把身上的證据一亮,要他們馬上說出她的下落來,水落石出立時可待。
  可是,且慢,奧利弗。你說過走火入魔已成過去,說得對呀。還是走吧。開司米一案已經了結,還管它開司米呢!

  過不了几分鐘,我便已到了家里,因為打算過會儿要到公園里去跑步,所以就在一大堆運動衫褲里大翻而特翻。最后其他都找到了合意的,只剩襪子,找到了三四雙干淨的(只能說比較而言還算干淨吧),得從中挑一雙穿,不想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了。
  讓它去響吧。人家正有要緊事呢。
  鈴聲卻響個不停。大概阿妮塔又接到華盛頓的什么電話了,盡是雞毛蒜皮的事!
  我就拎起電話,打算回掉算了。
  “巴雷特不在!”我大吼了一聲。
  “是嗎?難道又到太空里找他的當事人去了?”
  原來是瑪西!
  “嘿嘿……”(看你好口才!)
  “你在干什么呀,奧利弗?”她說,一副曼聲柔气。
  “我正打算到中央公園去跑步呢,”我說。
  “這真是太不巧了。我倒是很想跟你一塊儿去跑。可我今天早上已經跑過了。”
  啊,怪不得近一個時期來總不見她下午來跑步。
  我“哦”了一聲,赶緊又補上一句:“那真是太不巧了。”
  “我剛才給你辦公室里打過電話,本想問問你吃過了午飯沒有。可既然你要去跑步……”
  “別,別,”我赶緊說道。“我肚子倒也有點餓呢。”
  沉默了片刻。
  “那就好,”她說。
  “我們在哪儿碰頭呢?”我問。
  “你來接我好不好?”
  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在哪儿呀,瑪西。”
  “在賓宁代爾公司。頂層的公司辦公室。你就說你找……”
  “好勒。一言為定啦。什么時候呢?”
  “不用急。看你方便好了。反正我等著。”
  “一言為定。”
  兩個人同時挂上了電話。
  我一時舉棋不定:是馬上就赶去呢?還是且別性急,先洗個澡,刮個臉?
  折衷的辦法是:梳洗歸梳洗,完了不妨再招輛出租車,好把損失的時間補回來。
  不出十五分鐘,我就又來到了賓宁代爾公司。
  我起初就想快步奔上樓梯,可是再一轉念,出防火門而登公司辦公室未免有失風度吧。因此我就乘了電梯,直達頂層。
  一到頂層,我十足就像進了個天堂。面前的地毯有如好大一片沒有人踐踏過的沙灘——而且也就有那么柔軟。上岸處坐著一位女秘書。女秘書身后是美國。我的意思是說,是一幅美國地圖,上面有許多小小的旗子,表明哪些地方已經建立了賓宁代爾公司的地盤。
  “請問先生有什么事嗎?”那女秘書問。
  “呃……有點儿事。我姓巴雷特……”
  “原來是先生。先生是要找瑪西,”她馬上接口說。
  “呃……對。”
  “請順著那邊的走廊過去,”她說,“一直走到底就是。我給你先通報一下。”
  我就赶快轉到那條走廊上,一到那里馬上暗暗叮囑自己:千万得悠著點儿。得慢慢儿走,可不能跑。要走得愈慢愈好。(我只巴不得我的心跳也能減慢下來。)
  這走廊真像個隧道,裝飾華美,又密不通風。到底有完沒完哪?不管怎么說吧,反正一路走過去,那一個個房間的主人看來都不是些小人物。
  首先經過的是威廉·阿什沃思的辦公室(商品部總經理)。
  接下去是阿諾德·H·森德爾,財務主管。
  再接下去是小斯蒂芬·尼科爾斯,第一副總裁。
  走廊終于到了盡頭,面前一下子開闊起來。原來這里還有好大一個地方,只見眼前坐著兩個秘書。
  我走過去時,秘書身后一扇門打開了。
  門口赫然就是她。
  我站住了。
  瑪西對我瞧瞧,我也對她瞧瞧。我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話可說。
  “請進吧,”她說(她的鎮靜功夫顯然要胜我一籌)。
  我就隨她進去。里邊的房間既寬敞又精致。
  房間里卻再沒有一個人。
  我到這時才領悟了她所以總是獨自一人的道理。
  最后還是她開了口。
  “這三個星期不好受啊。”
  “從生意上講怕未必吧,”我回她說。“我為了來找你,就得在這儿買東西,買得我都傾家蕩產啦。”
  瑪西微微一笑。
  我想該表示個道歉的意思,就說:“你瞧,事情都怪我:我也未免太冒失了點。”
  “我火上加油也有責任,”她說。“我也有點故弄玄虛的味道。”
  可是如今謎已經解開,故弄的玄虛也都一筆勾銷了。
  “其實你根本不是賓宁代爾公司的工作人員,”我說。“應該說公司的人員都是為你工作的。”
  她點點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我實在應該早些告訴你,”瑪西說。
  “也沒什么。我現在都明白了。”她一听,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嗨,瑪西,其實你不知道,對這种怪病我才了解呢。做了個有錢人,心里總有那么個鬼釘著你問:‘他們喜歡我,是喜歡我的人呢,還是喜歡我的錢?’這個聲音你是不是听得挺耳熟的?”
  我拿眼瞅著她。
  “有那么點儿,”她說。
  我心里很想再說上几句。比方說,哎喲你實在太美了。看你多机靈啊。你身上真有千百种好處,誰見了都會傾心的。諸如此類。可是我說不出口。現在還說不出口。
  不過總得有人采取點主動吧。因此我就當仁不讓了。
  “我們出去遛遛吧,”我說。
  她點點頭,在她辦公桌的頂上面一只抽屜里翻了一陣,找出一個鑰匙來,扔給了我。
  “就停在樓下,”她說。
  “你真讓我開?”我吃了一惊,當然心里是挺樂意的。她笑了笑,點點頭表示是這意思。
  “不過你可得多留神哪。我這輛玩意儿跟你那輛一樣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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