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卷 一 善良的人們
這個故事發生前十六年,卡齊莫多星期日 1
清晨,圣母
院舉行彌撒過后,人們發現在教堂廣場左邊砌在地面石板上
那張木床里,有人放了一個小生命,正對著圣克里斯朵夫那
尊偉大塑像。一四一三年,曾有人想把這位圣者和騎士安東
尼·德·埃薩爾老爺的石像一起推倒時,這位信徒的石像一
直屈膝仰望著這位圣者。按照當時的習俗,凡是棄嬰都放在
這張木床上,求人慈悲為怀,加以收養。誰肯收養,盡可以
把孩子抱走。木床前面有只銅盆,那是讓人施舍扔錢用的。
紀元一四六七年卡齊莫多日早晨,這躺在木床上的小生
物,看來激起群眾极大的好奇,木床周圍密密麻麻擠了一大
群人,其中絕大多數人是女性,几乎全是老媽子。
前排低身俯視著木床的就有四個老太婆,從她們穿著類


1 巴 黎 圣 母 院
1 卡齊莫多星期日,也稱卡齊莫多日,指复活節后第一個星期日。

似袈裟的無袖披風來看,可以猜想她們是某個慈善會的。史
冊為什么沒有把這四位審慎、可敬的嬤嬤的姓名傳給后世,我
百思不得其解。她們是阿妮斯·艾爾姆、雅娜·德·塔爾姆、
昂里埃特·戈蒂埃爾、戈榭爾·維奧萊特,這四人全是寡婦,
全是埃田納—奧德里小教堂的老修女,這一天得到她們院長
的允准,根据皮埃爾·德·埃伊 1
的院規,出門前來听布道
的。
不過,就算是這四位誠實的奧德里修女暫時遵守了皮埃
爾·德·埃伊的章程,卻心甘情愿地違反米歇爾·德·布拉
舍和畢澤的紅衣主教极不人道地規定她們不許開口的律條。
“這是什么東西,嬤嬤?”阿妮斯問戈榭爾道,一邊端詳
著那個小東西,他看見那么多目光注視著他,嚇得哇哇直哭,
在木床上拼命扭動著身子。
“這怎么得了,要是他們像現在這樣生孩子?”雅娜說道。
“生孩子的事我可不在行,不過,瞧瞧面前這個孩子,就
是一种罪孽。”阿妮斯又說道。
“這哪里是一個孩子,阿妮斯!”
“這是一只不成形的猴子。”戈榭爾說道。
“這真是一個奇跡!”昂里埃特·戈蒂埃爾又接著說。
“可不是吶,從拉塔爾星期日 2
到現在,這已是第三個
了。”阿妮斯指出。“我們上次看見奧貝維利埃圣母顯靈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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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拉塔爾星期日指四旬齋后第四個星期日。
皮埃爾·德·埃伊(1350—1420),法國高級神職人員和神學家,曾任索
邦大學的訓導長、查理六世的忏悔師、畢伊主教。

那個嘲弄香客的狂徒,那奇跡距今還不到一個星期哩。這是
本月第二個奇跡了。”
“這個所謂棄嬰,真是一個可怕的妖怪。”雅娜又說道。
“他這樣哇哇死哭,連唱詩班童子的耳朵也要被他吵聾
的。”戈榭爾繼續說道。
“可以說這是蘭斯大人特地把這個怪物送給巴黎大人 1
的!”戈蒂埃爾合掌添了一句。
“我想,”阿妮斯·艾爾姆說,“這是一頭畜生,一頭野獸,
是一個猶太男人同一頭母豬生的豬仔。反正与基督教徒無關
的玩藝儿,應該扔進河里淹死,要不,扔進火里燒死!”
“我真希望沒有人認領才好哩。”戈蒂埃爾接著說道。
“啊,上帝呀!”阿妮斯突然叫了起來。“沿著河邊往下走,
緊挨著主教大人府邸,那小巷的底里有座育嬰堂,說不定人
家會把這小妖怪送去給那些可怜的奶媽喂養的!換上我,我
宁愿喂養吸血鬼吶。”
“可怜的艾爾姆,瞧您多么天真!”雅娜接著說。“難道您
沒有看出來,這個小怪物起碼四歲了,對您的奶頭才不會像
對烤肉叉子那么有胃口哩。”
事實上,“這個小妖怪”(就是我們,也難以給予別的稱
呼)确實不是初生的嬰儿。這是一小堆肉体,形狀非常分明,
蠕動也十分有力,裹在一個印有當時任巴黎主教的吉約姆·
夏蒂埃大人姓名縮寫的麻袋里,腦袋伸在麻袋外面。這個腦
袋,怪里怪气的,只見一頭濃密的棕發,一只眼睛,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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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蘭斯和巴黎當時都是子爵采邑。

巴,几顆牙齒。眼睛淚汪汪,嘴巴哇哇叫,牙齒看上去只想
咬人。整個這一切在麻袋里拼命掙扎,把周圍不斷擴大、不
斷更新的觀眾看得目瞪口呆。
殷富的貴婦阿洛伊絲·德·貢德洛里埃夫人,頭飾金角
上拖著一條長長的紗巾,手牽著一個六歲左右的漂亮女孩,正
路過這里,遂在木床前停了下來,把那個可怜的小東西端詳
了好一會儿,而她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百合花·德·貢德洛里
埃,滿身綾羅綢緞,用美麗的手指頭指著木床上常年挂著的
木牌子,拼讀著上面的字:棄嬰。
“說真的,我本來以為這里只陳列真正的小孩呢!”貴夫
人厭惡地扭過頭去,說道。
話音一落,隨即轉過身去,同時往銅盆里扔下一枚弗洛
林銀幣 1
,落在小錢幣中間直響,埃田納- 奧德里小教堂的那
几個可怜的老修女一看,眼睛睜得老大。
過了片刻,王上的樞密官、庄重而博學的羅貝爾·米斯
特里科爾打從這里經過,他一只胳膊挾著一大本彌撒書,另
只胳膊挽著他妻子吉勒梅特·梅蕾斯命婦,這樣他兩邊各有
一個調節者:一個是調節精神的,另一個是調節物質的。
“棄嬰!看來是被遺棄在冥河岸邊上的!”
樞密官在仔細察看了那東西后說道。
“只看見他有一只眼睛,另只眼睛上長著疣子。”吉勒梅
特命婦提醒說。
“那不是疣子,而是一個卵,里面藏著跟他一個模樣的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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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弗洛林銀幣:古代佛羅倫薩的幣名。

一個魔鬼,那里面又有一個卵,卵里又有一個魔鬼,依此類
推,無窮無盡。”羅貝爾·米斯特里科爾接著說道。
“您怎么知道呢?”吉勒梅特·梅蕾斯問道。
“我一看就知道了。”樞密官應道。
“樞密官大人,您看這個所謂棄嬰預兆著什么?”戈榭爾
問道。
“滅頂之禍。”米斯特里科爾應道。
“啊!我的上帝!”听眾中有個老太婆說道,“由于這個孽
障,去年瘟疫橫行,現在听說英國人就要在阿爾弗勒大批登
陸了。”
“這樣,王后九月也許來不了巴黎啦。”另個老太婆接岔
道。“生意已經糟透了。”
“我的意見是,”雅娜·德·塔爾姆叫道,“巴黎的百姓最
好是讓這個小巫師挺尸在柴堆上,而不是在木板上。”
“在熊熊燃燒的柴堆上。”又有個老太婆補充道。
“那樣做會更穩妥些。”米斯特里科爾說道。
有個年輕神甫站在一旁有好一會儿了,听著奧德里小教
堂几個修女的議論和樞密官的訓示。此人面容嚴肅,額門寬
闊,目光深邃,不聲不響地撥開人群擠向前去,仔細瞅了瞅
小巫師,伸出手去護住他。此人來得正是時候,因為所有的
虔婆都已經沉醉在替熊熊燃燒的美妙柴堆拍馬溜須了。
“這孩子我收養了。”神甫說。
他用袈裟一裹,把孩子抱走了。觀眾茫然地望著他离去。
不一會儿,只見他走進那道當時從教堂通往隱修院的紅門,隨
即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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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一陣惊愕過去之后,雅娜·德·塔爾姆咬著戈蒂埃
爾的耳朵說:
“嬤嬤,我早就跟您說過,這個年輕的教士克洛德·弗羅
洛先生是個巫師。”
二 克洛德·弗羅洛
确實,克洛德·弗羅洛并非平庸之輩。
上個世紀,人們通常唐突地把中產家族籠統稱為上等市
民階層或小貴族。克洛德便是出身于這樣的一個中產家族。這
個家族從帕克萊兄弟繼承了蒂爾夏普采邑,這個采邑原屬于
巴黎主教所有,為了采邑上的二十一幢房屋,十三世紀時在
教會法庭爭訟不休。如今作為該采邑的擁有者,克洛德·弗
羅洛是巴黎及各城關有權享有年貢的七乘二十加一 1
位領主
之一,因此他的姓名長期都以這种身份登記在田園圣馬丁教
堂的檔案中,排列在弗朗索瓦·雷茲君的唐加維爾公館和圖
爾學院之間 2

克洛德·弗羅洛早在儿時,就由父母作主,決定獻身神
職。家里從小就教他用拉丁文閱讀,教他低眉垂目,輕聲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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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按法文字母順序,蒂爾夏普排列在唐加維爾和圖爾之間。
這是當時一种計數法,即一百四十一。

語。還只一丁點儿大,父母便把他送到大學城的托爾希學院
去過著幽居的生活。他就是在那里靠啃彌撒經文和辭典 1

大成人的。
再說,這孩子生性憂郁,庄重,嚴肅,學習勤奮,領會
很快。娛樂時從不大聲嚷叫,福阿爾街舉行酒神節狂歡時几
乎不去湊熱鬧,對什么是打耳光和揪頭發 2
一無所知,在一
四六三年那場編年史學家鄭重其事冠之以“大學城第六次騷
亂”的暴動中未曾露過一次面。他不事言笑,難得揶揄別人,
不論是對蒙塔居學院那班可怜的神學子,他們老是穿著一种
叫卡佩特的短頭篷而得了卡佩特學子的美名;也不論是對多
爾蒙神學院那班靠獎學金過活的學子,腦袋瓜剃得精光,身
著深綠、藍、紫三色粗呢大氅,四圣冠 3
紅衣主教在證書中
稱之為天藍色和褐色 4

相反,他卻非常勤快地出入約翰—德—博維街大大小小
學堂。瓦爾的圣彼得教堂的主持每次開始宣講教規,總是發
現有個學生最先到場,就待在他講壇的對面,緊貼著圣旺德
勒日齊爾學校的一根柱子,那就是克洛德·弗羅洛,只見他
隨身帶著角質文具盒,咬著鵝毛筆,墊在磨破了的膝蓋上涂
涂寫寫,冬天里還對著手指頭不斷哈气。每星期一早晨,歇
夫—圣德尼學堂一開門,教諭博士米爾·德·伊斯利埃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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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文為拉丁文。
“四圣冠”為教堂名,因四圣徒而得名。
原文為拉丁文。
這里指刻苦學習拉丁文和希腊文。

總是看見一個學子最先跑來,上气不接下气,這就是克洛德
·弗羅洛。因此,神學院的這個年輕學生才十六歲,卻在玄
奧神學方面可以同教堂神甫相匹敵,在經文神學方面可以同
教議會神甫爭高低,在經院神學方面可以同索邦大學的博士
相媲美。
神學一學完,他便匆匆忙忙鑽研起教諭來,從《箴言大
全》一頭栽入《查理曼敕令集成》,以強烈的求知欲,如饑似
渴地把一部又一部教令連續吞了下去,諸如伊斯珀爾的主教
泰奧多爾教令,伏爾姆的主教布夏爾教令,夏特爾的主教伊
夫教令;隨后又生吞活剝啃下了繼查理曼敕令之后的格拉
田 1
敕令、格列高利九世敕令集、奧諾里烏斯三世的《論冥
想》 2
書簡。從六一八年泰奧多爾主教開始,一直到一二二七
年格列高利教皇結束的那個時代,是在混亂不堪的中世紀中
民權和教權相互斗爭并發展的時代,他對這波瀾壯闊的動蕩
時代鞭辟入里,了如指掌,弄得滾瓜爛熟。
把教諭消化之后,他便一頭扑向醫學和自由藝術 3
。鑽研
了草藥學、膏藥學。一舉成了發燒和挫傷、骨折和膿腫的行
家里手。雅克·德·埃斯珀爾若在世,一定會接受他為內科
大夫,里夏爾·埃蘭若在世,也會承認他為外科大夫。在藝
術方面從學士、碩士直至博士學位所必讀的書籍,也都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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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自由藝術指文法、修辭學、辨證法、音樂、算術、几何學、天文學等七
种。
原文為拉丁文。
格拉田(?—約1160),意大利的修士和經學家。這里指由他編纂的一部
名為《敕令》的經書。

瀏覽了。還學習了拉丁語、希腊語、希伯來語,這三重圣殿
當時是很少人涉足的。他在科學方面博采眾長,兼收并蓄,真
是到了狂熱的程度。到了十八歲,他的四大智能都考驗通過
了。在這個年輕人看來,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求知。
大概就在這個時期,一四六六年夏天异常酷熱,瘟疫肆
虐,僅在巴黎這個子爵采邑就奪去了四万多人生命,据約翰
·德·特魯瓦所載,其中有“國王的星相師阿爾努這樣聰慧
而詼諧的正人君子”。大學城里流傳,蒂爾夏普街瘟疫之害尤
為慘重。而克洛德的父母恰好就住在這條街上自己的采邑里。
年輕的學子惊慌万分,急忙跑回家去。一進家門,得知父母
親在頭一天晚上已去世了。他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弟還活
著,沒人照顧,躺在搖籃里哇哇直哭。這是全家留給克洛德
的唯一親人了。年青人抱起小弟弟,滿腹心思,离家走了。在
此之前,他一心一意只做學問,從此才開始真正的生活。
這場災難是克洛德人生的一次危机。他既是孤儿,又是
兄長,十九歲竟成了家長,覺得自己霍然間從神學院那种种
沉思默想中猛醒過來,回到了這人世的現實中來。于是,滿
怀惻隱之心,對小弟弟疼愛備至,盡心盡力。過去還只是一
味迷戀書本,如今卻充滿人情味的愛意,這可真是感人肺腑
的稀罕事儿。
這种情感發展到某种离奇的程度,在他那樣不諳世故的
心靈中,這簡直是初戀一般。這可怜的學子從小就离開父母,
對雙親几乎素不相識,被送去隱修,可以說被幽禁在書籍的
高牆深院里,主要是如饑似渴進行學習研究,直到此時只一
心一意要在學識方面發展自己的才智,要在文學方面增長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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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想象力,因此還沒來得及考慮把自己的愛心往哪里擺的
問題。這個沒爹沒娘的小弟弟,這個幼小的孩子,突然從天
上墜落在他怀里,使他煥然成為新人。他頓時發現,世上除
了索邦大學的思辨哲學之外,除了荷馬的詩之外,還存在別
的東西;發現人需要感情,人生若是沒有溫情,沒有愛心,那
么生活只成為一种運轉的齒輪,干澀枯燥,軋軋直響,凄厲
刺耳。然而,在他那個歲數,代替幻想的依然只是幻想,因
此只能想象:骨肉親,手足情,才是唯一需要的;有個小弟
弟讓他愛,就足以填補整個生活的空隙了。
于是,他傾其全部的熱情去愛他的小約翰,這种熱情已
經十分深沉、熾烈、專注了。這個孱弱的可怜的小人儿,眉
清目秀,頭發金黃、鬈曲,臉蛋紅潤,這個孤儿除了另個孤
儿的照料,別無依靠,這叫克洛德打從心底里為之激動不已。
既然他秉性嚴肅而愛思考,便滿怀無限的同情心,開始考慮
如何撫養約翰了。他對小弟弟關怀備至,傾心照顧,仿佛這
小弟弟是個一碰就破的寶貝疙瘩似的。對小家伙來說,他不
僅僅是大哥,而且成了母親。
小約翰還在吃奶時便失去了母親,克洛德便把他交給奶
媽喂養。除了蒂爾夏普采邑之外,他還從父業中繼承了磨坊
采邑,它是附屬于戎蒂伊方塔寺院的。這磨坊在一個小山崗
上,靠近溫歇斯特 (比塞特)城堡。磨坊主的妻子正養著一
個漂亮的孩子,而且离大學城不遠。克洛德便親自把小約翰
送去給她喂養。
從此后,克洛德覺得自己有拖累,對生活极其嚴肅認真。
思念小弟弟不但成了他的娛樂,而且還成為他學習的目的。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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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對上帝應負的某种前途,決心一
輩子都不討老婆,不要有孩子,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就是
弟弟的幸福和前程。因此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專心致志于他
的教職使命了。由于他的才華,他的博學,以及身為巴黎主
教的直接附庸 1
,所有教會的大門都對他敞開著。才二十歲,
就由于教廷的特別恩准,成為神甫,并作為巴黎圣母院最年
輕的神甫,侍奉著因過晚舉行彌撒而被稱做懶漢祭壇 2
的圣
壇。
這樣,他比以往更一頭埋在所心愛的書本里,有時放下
書本,只是為了跑到磨坊采邑去個把鐘頭。這种孜孜不倦的
求知欲望和嚴于律己的刻苦精神,在他這樣的年齡真是鳳毛
麟角,于是他很快就博得了隱修院上下的敬重和稱贊。他那
博學多識的美名早已越過隱修院院牆,傳到民眾當中,只不
過稍微有點走了樣—— 這在當時是常有的事——,得到了巫
師的雅號。
每逢卡齊莫多日,他都去懶漢祭壇給懶漢們 3
做彌撒。這
座祭壇就在唱詩班那道通向中堂右側的門戶旁過,靠近圣母
像。這時,他剛做完彌撒要回去,听到几個老太婆圍著棄嬰
床七口八舌,喋喋不休,這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便向那個如此惹人憎恨、岌岌可危的可怜小東西走
了過去。一看到這小東西那樣凄慘,那樣畸形,那樣無依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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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指平民,這是中世紀對平民的貶稱。
原文為拉丁文。
指采邑的隸屬關系。

靠,不由聯想起自己的小弟弟來,頓時頭腦中產生一种幻覺,
仿佛看見同樣的慘狀:假如他死了,他親愛的小約翰也會遭
受同樣的命運,悲慘地被拋在這棄嬰木床上。這种种想法一
齊涌上心頭,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便一把把小孩抱走了。
他把小孩從麻布口袋里拖出來一看,确實奇丑無比。這
可怜的小鬼左眼上長著一個疣子,腦袋縮在肩胛里,脊椎弓
曲,胸骨隆兀,雙腿彎曲,不過看起來很活潑,盡管無法知
道他咿咿啞啞說著什么語言,卻從他的啼叫聲中知道這孩子
相當健壯和有力气。克洛德看見這种丑惡的形体,益發同情
怜憫,并出自對小弟弟的愛,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這棄嬰撫
養成人,將來小約翰不論犯有多么嚴重的錯誤,都會由他預
先為小弟弟所做的這种善行作為抵償。這等于他在弟弟身上
某种功德投資,是他預先為弟弟積存起來的一小樁好事,以
備這小淘气有朝一日缺少這种錢幣之需,因為通往天堂的買
路錢只收這种錢幣。
他給這個養子洗禮,取名卡齊莫多,這或者是想借以紀
念收養他的那個日子,或者是想用這個名字來表示這可怜的
小東西長得何等不齊全,几乎連粗糙的毛坯都談不上。一點
不假,卡齊莫多獨眼,駝背,羅圈腿,勉勉強強算個差不多
人樣儿而已 1




巴 黎 圣 母 院
1 卡齊莫多在拉丁文的原義是“差不多”的意思。

三 猛獸的牧人自己更凶猛
卻說,到了一四八二年,卡齊莫多已長大成人了。由于
養父克洛德·弗羅洛的庇護,當上了圣母院的敲鐘人有好几
年了。而他的養父也靠恩主路易·德·博蒙大人的推荐,當
上了若扎的副主教;博蒙大人于一四七二年在吉約姆·夏蒂
埃去世后,靠其后台、雅號為公鹿的奧利維埃—— 由于上帝
的恩寵,他是國王路易十一的理發師—— 的保舉,升任為巴
黎主教。
卡齊莫多就這樣成了圣母院的敲鐘人。
隨著歲月推移,這個敲鐘人跟這座主教堂結成了某种無
法形容的親密關系。身世不明,形体又丑陋,這雙重的厄運
注定他永遠与世隔絕,這不幸的可怜人從小便囚禁在這雙重
難以逾越的圈子當中,靠教堂的收養和庇護,對教堂牆垣以
外的人世間一無所見,這早已習以為常了。隨著他長大成人,
圣母院對他來說相繼是卵,是巢,是家,是祖國,是宇宙。
确實,在這個人和這座建筑物之間存在著某种先定的默
契。他還是小不丁點儿,走起路來歪歪斜斜,東顛西倒,在
教堂穹窿的陰影中爬來爬去,瞧他那人面獸軀,就仿佛真是
天然的爬行動物,在羅曼式斗拱投下許許多多奇形怪狀陰影
的潮濕昏暗的石板地面上匍匐蠕動。


1 巴 黎 圣 母 院

爾后,當他頭一次無意間抓住鐘樓上的繩索,身子往繩
索上一吊,把大鐘搖動起來時,他的養父克洛德一看,仿佛
覺得好似一個孩子舌頭松開了,開始說話了。
就這樣,卡齊莫多始終順應著主教堂漸漸成長,生活在
主教堂,睡眠在主教堂,几乎從不走出主教堂一步,時時刻
刻承受著主教堂神秘的壓力,終于活像這座主教堂,把自己
鑲嵌在教堂里面,可以說變成這主教堂的組成部分了。他身
体的一個個突角—— 請允許我們用這樣的譬喻—— 正好嵌入
這建筑物的一個個凹角,于是他似乎不僅是這主教堂的住客。
而且是它的天然內涵了。差不多可以這么說,他具有了這主
教堂的形狀,正如蝸牛以其外殼為形狀那般。主教堂就是他
的寓所,他的洞穴,他的軀殼。他与這古老教堂之間,本能
上息息相通,這种交相感應异常深刻,又有著那么強烈的磁
气親合力和物質親合力, 結果他在某种程度上粘附于主教堂,
猶如烏龜粘附于龜殼那般。這凹凸不平的圣母院就是他的甲
殼。
我們在這里不得不運用這些修辭手法,無非是要表達一
個人和一座建筑物之間這种奇特的、對稱的、直接的、几乎
是同体的結合,故無須告知看官切莫從字面上去理解這些譬
喻。同時也不必贅言,在如此長期和如此密切的共居過程中,
他早已對整個主教堂了如指掌了。這座寓所是他所特有的,其
中沒有一個幽深的角落卡齊莫多沒有進去過,沒有一個高處
他沒有爬上去過。他一回又一回地只靠雕刻物凹凸不平的表
面,就攀緣上主教堂正面,有好几級高度哩。人們常常看見
他像一只爬行在筆立牆壁上的壁虎,在兩座鐘樓的表面上攀



巴 黎 圣 母 院

登。這兩座孿生的巨大建筑物,那樣高聳,那樣凶險,那樣
叫人望而生畏,他爬上爬下,既不暈眩,也不畏懼,更不會
由于惊慌而搖搖晃晃。只要看一看這兩座鐘樓在他的手下那
樣服服貼貼,那樣容易攀登,你不由會覺得,他已經把它們
馴服了。由于他老是在這巍峨主教堂的深淵當中跳來跳去,爬
上爬下,嬉戲玩耍,他或多或少變成了猿猴、羚羊、猶如卡
拉布里亞 1
的孩子,還不會走路就會游泳,一丁點儿的小毛
娃跟大海玩耍。
再說,不僅他的軀体似乎已經按照主教堂的模樣塑造成
形,而且他的靈魂也是如此。這個靈魂是怎樣的狀態呢?它
在這种包包扎扎下,在這种粗野的生活當中,到底形成了什
么樣的皺褶,构成了什么樣的形狀,這是難以确定的。卡齊
莫多天生獨眼,駝背,跛足。克洛德·弗羅洛以极大的耐性,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教會他說話。然而,厄運卻
始終緊隨著這可怜的棄嬰。圣母院的打鐘人十四歲時又得了
一個殘疾,鐘聲震破了他的耳膜,他耳聾了,這下子他的殘
缺可就一應俱全了。造化本來為他向客觀世界敞開著的唯一
門戶,從此猛然永遠關閉了。
這門戶一關閉,就截斷了本來還滲透到卡齊莫多靈魂里
那唯一的一線歡樂和唯一的一線光明。這靈魂頓時墜入沉沉
的黑夜。這不幸的人儿滿腹憂傷,如同其軀体的畸形一樣,這
种憂傷到了無以复加的地步,難以醫治的了。我們還得再說
一句:他耳朵一聾,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啞了。因為,為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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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意大利南部一個地區名。

讓人取笑,他從發現自己耳聾的時候起,就毅然打定主意,從
此沉默不語,除非當他獨自一個人時才偶或打破這种沉默。他
的舌頭,克洛德·弗羅洛費了好大气力才把它松開來,如今
他自己卻心甘情愿結扎起來。于是,當他迫不得已非開口不
可時,舌頭卻麻木了,笨拙了,就像一道門的鉸鏈生銹了那
般。
假如我們現在設法透過這堅硬的厚皮一直深入到卡齊莫
多的靈魂,假如我們能夠探測出他那畸形軀体結构的各個深
處,假如我們有可能打起火把去瞧一瞧他那些不透明的器官
的背后,探測一下這個不透明生靈的陰暗內部,探明其中每
個幽暗的角落和荒唐的盲管,突然以強烈的光芒照亮他那被
鎖在這獸穴底里的心靈,那么我們大概就可以發現這不幸的
靈魂處在某种發育不良、患有佝僂病的拙劣狀態,就像威尼
斯鉛礦里的囚徒,在那猶如匣子般太低太短的石坑里,身子
老彎成兩截,很快就老態龍鐘了。
身体殘缺不全,精神一定萎縮無疑。卡齊莫多几乎感覺
不到有什么依照他的模樣塑成的靈魂,在他体內盲動。外界
事物的印象先得經過一番巨大的折射,才會到達他的思想深
處。他的大腦是一种特殊的介質,穿過大腦產生出來的思想
無一不是扭曲的。經過這种折射而來的思考,必然是零亂不
一的,偏离正道的。
由此產生許許多多視覺上的幻象,判斷上的謬誤,思想
上的偏离,胡思亂想,忽而瘋狂,忽而痴呆。
這种命中注定的形体結构,其第一种后果就是他對事物
投射的目光受到干扰。他對事物几乎接受不到任何立即的感



巴 黎 圣 母 院

知。外部世界在他看來似乎比我們要遠得多。
他這种不幸的第二种后果,就是使他變得很凶狠。
他确實很歹毒,因為他生情蠻野;而蠻野是因為他長得
丑惡。他的天性如同我們的天性一樣,也有其邏輯。
他的力气,發展到那樣非凡的程度,也是他狠惡的一個
原因。霍布斯 1
曾說,坏孩子身体都強壯 2

話說回來,應當替他說句公道話,歹毒也許不是他的天
性。他自從起步邁入人間,便感到、爾后又看到自己到處受
人嘲笑、侮辱、排斥。在他看來,人家一說話,無一不是對
他的揶揄或詛咒。慢慢長大時,又發現自己周圍唯有仇恨而
已。他便把仇恨接了過來,也沾染上這种普遍的惡性。他撿
起人家用來傷害他的武器,以怨報怨。
總而言之,他把臉轉向人家,總是非心甘情愿的。他的
主教堂對他就足夠了。主教堂到處盡是大理石雕像,有國王,
有圣徒,有主教,至少他們不會沖著他的臉大聲嘲笑,他們
總是用安詳和靄的目光望著他。其他的雕像雖是妖魔鬼怪,卻
對他卡齊莫多并不仇恨。他太像它們了,它們是不會恨他的。
它們宁愿嘲笑其他的人。圣徒們是他的朋友,必然是保佑他
的;鬼怪也是他的朋友,必然是保護他的。因此,他常常向
它們推心至腹,久訴衷腸。有時一連几個鐘頭,蹲在這些雕
像隨便哪一尊面前,獨自同它說話。一有人來,赶緊躲開,就


1 巴 黎 圣 母 院

2 原文為拉丁文。
托馬斯·霍布斯 (1588—1679),英國哲學家。

像一個情人悄悄唱著小夜曲時突然被撞見了。
再說,在他心目中,圣母院不單單是整個社會,而且還
是整個天地,整個大自然。有了那些花儿常開的彩色玻璃窗,
他無須向往其他牆邊成行的果樹了;有了薩克遜式拱柱上那
些鳥語葉翠、綠蔭如織的石刻葉飾,他無須夢想其他樹蔭了;
有了教堂那兩座巨大的鐘樓,他無須幻想其他山巒了;有了
鐘樓腳下如海似潮的巴黎城,他無須追求其他海洋了。
這座慈母般的主教堂,他最熱愛的要算那兩座鐘樓了:鐘
樓喚醒他的靈魂;鐘樓使他的靈魂把不幸地收縮在洞穴中的
翅膀展開飛翔;鐘樓也有時使他感到歡樂。他熱愛它們,撫
摸它們,對它們說話,懂得它們的言語。從兩翼交會處那尖
塔的排鐘直到門廊的那口大鐘,他對它們都一一滿怀深情。后
殿交會處的那鐘塔,兩座主鐘樓,他覺得好似三個大鳥籠,其
中一只只鳥儿都由他喂養,只為他一個人歌唱。盡管正是這
些鐘使他成為聾子,但天下做母親的總是最疼愛那最叫她頭
痛的孩子。
誠然,那些鐘的響聲是他唯一還听得見的聲音。唯其如
此,那口大鐘是他最心愛的。每逢節日,這些吵吵鬧鬧的少
女在他身邊歡蹦活跳,但在這家族中他最喜歡的還是這口大
鐘。這口大鐘名叫瑪麗,獨自在南鐘樓里,陪伴她的是其妹
妹雅克莉娜,這口鐘小一點,籠子也小一點,就擺在瑪麗的
籠子旁邊。這口鐘之所以取名為雅克莉娜,那是因為贈送這
口鐘給圣母院的讓·德·蒙塔居主教的妻子叫這個名字的緣
故—— 盡管如此,他后來還是逃脫不了身首异處上鷹山的結



巴 黎 圣 母 院

局 1
。第二座鐘樓里還有六口鐘,最后,交會處鐘塔另有六口
更小的鐘和一口木鐘,只在复活節前的星期四晚飯后,直至
复活節瞻禮前一日的清晨才敲這口木鐘的。這樣,卡齊莫多
在其后宮里一共有十五口鐘,其中最得寵的是大瑪麗。
鐘聲轟鳴的日子里,卡齊莫多那興高采烈的樣子,真是
難以想象。只要副主教一放他走,說聲“去吧!”他便連忙爬
上鐘樓的螺旋形梯子,其速度比別人下樓梯還要快。他气喘
吁吁,一頭鑽進那間四面懸空的大鐘鐘室,虔敬而又滿怀愛
意地把大鐘端詳了一會儿,柔聲細气地對它說話,用手輕輕
撫摸,仿佛它是一匹即將騁馳的駿馬一般。他要勞駕它,感
到心疼。這樣愛撫之后,隨即呼喊鐘樓下一層的几只鐘,命
令它們先動起來。這几只鐘都懸吊在纜繩上,絞盤軋軋作響,
于是那帽蓋狀的巨鐘便緩慢晃動起來。卡齊莫多,心突突直
跳,兩眼緊盯著大鐘擺動。鐘舌一撞著青銅鐘壁,他爬上去
所站著的木梁也隨之微微震動。卡齊莫多隨大鐘一起顫抖起
來。他縱聲狂笑,喊叫道:“加油呀!”這時,這口聲音低沉
的巨鐘加速擺動,隨著它擺動的角度越來越大,卡齊莫多的
眼睛也越瞪越大,閃閃發光,像火焰燃燒。末了,鐘樂轟鳴,
整座鐘樓戰栗了,從地基的木樁直至屋頂上的三葉草雕飾,梁
木啦,鉛皮啦,砌石啦,全一齊發出轟轟聲響。這時候,卡
齊莫多熱血沸騰,白沫飛濺,跑來跑去,從頭到腳跟著鐘樓
一起抖動。大鐘像脫韁的野馬,如癲似狂,左右來回晃動,青


1 巴 黎 圣 母 院
1 蒙塔居 (1349—1409),路易五世的寵臣,路易六世在位時任財政總監。
一四○九年勃艮第公爵以盜用公款罪下令逮捕他,并在巴黎菜市場處以斬首。

銅大口一會對著鐘樓這邊的側壁,一會對著那邊側壁,發出
暴風雨般的喘息聲,方圓十几里遠都听得見。卡齊莫多就站
在這張開的鐘口面前,隨著大鐘的來回擺動,忽而蹲下,忽
而站起,呼吸著那令人喪膽的大鐘气息,一會儿望了望他腳
下足有兩百尺深那人群蟻集的廣場,一會儿又瞧了瞧那每秒
鐘都撞擊著他耳膜的巨大銅舌。這是他唯一能听見的話語,唯
一能為他打破那万籟俱寂的聲音。他心花怒放,宛如鳥儿沐
浴著陽光。霍然間,巨鐘的瘋狂勁儿感染了他,他的目光變
得异乎尋常,就像蜘蛛等待蒼蠅那樣,伺候著巨鐘晃動過來,
猛然縱身一跳,扑到巨鐘上面。于是,他懸吊在深淵上空,隨
著大鐘可怕的擺動被擲拋出去,遂牢牢抓住青銅巨怪的護耳,
雙膝緊夾著巨怪,用腳后跟猛踢,加上整個身子的沖擊力和
重量,巨鐘益發響得更狠了。這時,鐘樓震撼了;他,狂呼
怒吼,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棕色頭發倒豎起來,胸腔里發出
風箱般的響聲,眼睛噴著火焰,而巨面鐘在他驅策下气喘吁
吁,如馬嘶鳴。于是,圣母院的巨鐘也罷,卡齊莫多也罷,全
然不复存在了,而只成了夢幻,成了旋風,成了狂風暴雨,成
了騎著音響騁馳而產生的眩暈,成了緊攥住飛馬馬背狂奔的
幽靈,成了半人半鐘的怪物,成了可怕的阿斯托夫 1
,騎著一
頭活生生的鷹翅馬身的青銅神奇怪獸飛奔。
有了這個非凡生靈的存在,整座主教堂才有了某种難以
形容的生气。似乎從他身上—— 至少群眾夸大其詞的迷信說
法是如此—— 散發出一种神秘的气息,圣母院所有大小石頭



巴 黎 圣 母 院
1 阿斯托夫:英國傳說中的王子,其號角能發出可怖的聲音。

方有了活力,這古老教堂的五髒六腑才悸動起來。只要知道
他在那里,人們便即刻仿佛看見走廊里和大門上那成千上万
雕像個個都活了起來,動了起來。确實,這大教堂宛如一個
大活人,在他手下服服貼貼,唯命是從,他可以隨心所欲,叫
它隨時放開大嗓門呼喊。卡齊莫多猶如一個常住圣母院的精
靈,依附在它的身上,把整座教堂都充滿了。由于他,這座
宏偉的建筑物仿佛才喘息起來。他确實無處不在,一身化作
許許多多卡齊莫多,密布于這座古跡的每寸地方。有時,人
們惊恐万分,隱約看見鐘樓的頂端有個奇形怪狀的侏儒在攀
登,在蠕動,在爬行,從鐘樓外面墜下深淵,從一個突角跳
躍到另個突角,要鑽到某個蛇發女魔 1
雕像的肚皮里去掏什
么東西:那是卡齊莫多在掏烏鴉的窩窠。有時,會在教堂某
個陰暗角落里碰見某种活生生的噴火怪物 2
,神色陰沉地蹲
在那里:那是卡齊莫多在沉思。有時,又會看見鐘樓下有個
偌大的腦袋瓜和四只互不協調的手腳吊在一根繩索的末梢拼
命搖晃:那是卡齊莫多在敲晚禱鐘或禱告三鐘 3
夜間,時常
在鐘樓頂上那排環繞著半圓形后殿四周的不牢固的鋸齒形欄
杆上面,可以看見一個丑惡的形体游蕩:那還是圣母院的駝
子。于是,附近的女人都說,整座教堂顯得頗為怪誕、神奇
和可怖;這里那里都有張開的眼睛和嘴巴;那些伸著脖子、咧
著大嘴、日夜守護在這可怕教堂周圍的石犬、石蟒、石龍,吼


1 巴 黎 圣 母 院


3 指早、中、晚三次宣告祈禱圣母的鐘聲。
這种神話中吐火怪物通常是獅首、羊肚、龍尾。
希腊神話中的女魔,誰被它看見,便立即化為石頭。

聲可聞;若是圣誕夜,大鐘似乎在咆哮,召喚信徒們去參加
熱气騰騰的午夜彌撒,教堂陰森的正面上彌漫著某种气氛,就
好像那高大的門廊把人群生吞了進去,也好像那花瓣格子窗
睜著眼睛在注視著人群。而所有這一切都來自卡齊莫多。古
埃及人會把他當做這神廟的神;中世紀的人會以為他是這神
廟的妖怪;其實,他是這神廟的靈魂。
因此,那些知道有過卡齊莫多的人認為,今天的圣母院
是凄涼的,了無生气,死气沉沉。人們感到有什么東西消失
了。這個龐大的軀体已經空了,只剩下一副骷髏;靈魂已經
离去,空留著它住過的地方,如此而已。這就好像一個頭顱
光有兩只眼窩,目光卻沒有了。
四 狗与主人
話說回來,卡齊莫多對任何人都怀有惡意和仇恨,卻對
一個人是例外,愛他就像愛圣母院,也許猶有過之。此人就
是克洛德·弗羅洛。
此事說來很簡單。是克洛德·弗羅洛抱走了他,收留了
他,撫養了他,扯大了他。小不丁點儿,每當狗和孩子們攆
著他狂叫,他總是赶緊跑到克洛德·弗羅洛的胯下躲藏起來。
克洛德·弗羅洛教會了他說話、識字、寫字。克洛德·弗羅
洛還使他成為敲鐘人。然而,把大鐘許配給卡齊莫多,這無



巴 黎 圣 母 院

异于把朱麗葉許配給羅米歐。
因此,卡齊莫多的感激之情,深沉,熾烈,無限。盡管
養父時常板著臉孔,陰霾密布,盡管他總是言詞簡短、生硬、
蠻橫,卡齊莫多的這种感激之情卻一刻也未曾中止過。從卡
齊莫多的身上,副主教找到了世上最俯首貼耳的奴隸,最溫
順的仆人,最警覺的猛犬。可怜的敲鐘人聾了以后,他和克
洛德·弗羅洛之間建立了一种神秘的手勢語,唯有他倆懂得。
這樣,副主教就成了卡齊莫多唯一還保持著思想溝通的人。在
這塵世間,卡齊莫多只有与兩樣東西有關系:圣母院和克洛
德·弗羅洛。
世上沒有什么能比得上副主教對敲鐘人的支配力量,也
沒有什么能比得上敲鐘人對副主教的眷戀之情。只要克洛德
一做手勢,只要一想到要討副主教的喜歡,卡齊莫多就立即
從圣母院鐘樓上一溜煙沖了下來。卡齊莫多身上這种充沛的
体力發展到如此非凡的地步,卻又懵里懵懂交由另個人任意
支配,這可真是不可思議。這里面無疑包含著儿子般的孝敬,
奴仆般的依從;也包含著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懾服力量。
這是一個可怜的、愚呆的、笨拙的机体,面對著另一個高貴
而思想深邃、有權有勢而才智過人的人物,始終低垂著腦袋,
目光流露著乞怜。最后,超越這一切的是感恩戴德。這种推
至极限的感激之情,簡直無可比擬。這种美德已不屬于人世
間那些被視為風范的美德范疇。所以我們說,卡齊莫多對副
主教的愛,就是連狗、馬、大象對主人那樣死心塌地,也望
塵莫及。


2 巴 黎 圣 母 院

五 克洛德·弗羅洛 (續)
一四八二年,卡齊莫多大約二十歲,克洛德·弗羅洛三
十六歲上下:一個長大成人了,另一個卻顯得老了。
今非昔比,克洛德·弗羅洛已不再是托爾希神學院當初
那個普通學子了,不再是一心照顧一個小孩的那個溫情保護
人了,也不再是既博識又無知、想入非非的年輕哲學家了。如
今,他是一個刻苦律己、老成持重、郁郁寡歡的教士,是世
人靈魂的掌管者,是若扎的副主教大人,巴黎主教的第二號
心腹,蒙列里和夏托福兩個教區的教長,領導著一百七十四
位鄉村本堂神甫。這是一個威嚴而陰郁的人物。當他雙臂交
叉,腦袋低俯在胸前,整個臉只呈現出昂軒的光腦門,威嚴
顯赫,一副沉思的神情,款款從唱詩班部位那些高高尖拱下
走過時,身穿白長袍和禮服的唱詩童子、圣奧古斯丁教堂的
眾僧、圣母院的教士們,個個都嚇得渾身發抖。
不過,堂·克洛德·弗羅洛并沒有放棄做學問,也沒有
放棄對弟弟的教育,這是他人生的兩件大事。然而,隨著時
光的流逝,這兩件甜蜜舒心的事情也略雜苦味了。正如保羅
·迪阿克爾 1
所言,日久天長,最好的豬油也會變味的。這



巴 黎 圣 母 院
1 保羅·迪阿克爾 (約720—約799),倫巴第歷史學家。

個綽號為磨坊的小約翰·弗羅洛,由于所寄養的磨坊環境的
影響,并沒有朝著其哥哥克洛德原先為他所确定的方向成長。
長兄指望他成為一個虔誠、溫順、博學、体面的學生,然而
小弟弟卻跟幼樹似的,辜負了園丁的用心,頑強地硬是朝著
空气和陽光的方向生長。小弟弟茁壯成長,長得枝繁葉茂,郁
郁蔥蔥,卻一味朝向怠惰、無知和放蕩的方向發展。這是一
個名符其實的搗蛋鬼,放蕩不羈,叫堂·弗羅洛常皺眉頭;卻
又极其滑稽可笑,精得要命,叫大哥常發出會心的微笑。克
洛德把他送進了自己曾經度過最初几年學習和肅穆生活的托
爾希神學院;這座曾因弗羅洛這個姓氏而顯赫一時的神圣廟
堂,如今卻由這個姓氏而丟人現眼,克洛德不禁痛苦万分。有
時,他為此聲色俱厲把約翰痛斥一番,約翰倒是勇敢地承受
了。說到底,這小無賴心地善良,這在所有喜劇中是司空見
慣的事。可是,訓斥剛了,他又依然故我,照舊心安理得,繼
續干他那些叛經离道和荒誕的行徑。忽而對哪個雛儿 (新入
學的大學生就是這么稱呼的)推搡一陣,以示歡迎—— 這個
寶貴的傳統一直被精心地保存到我們今天;忽而把一幫按照
傳統沖入小酒店的學子鼓動起來,差不多全班都被鼓動起
來 1
,用“進攻性的棍子”把酒店老板狠揍一頓,喜气洋洋地
把酒店洗劫一空,連酒窖里的酒桶也給砸了。于是,托爾希
神學院的副學監用拉丁文寫了一份精彩的報告,可怜巴巴地
呈送給堂·弗羅洛,還痛心地加上這樣一個邊注:一場斗毆,


2 巴 黎 圣 母 院
1 原文為拉丁文。

主要原因是縱欲

。還有,据說,他的荒唐行徑甚至一再胡鬧
到格拉里尼街 2
去了,這种事發生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身上
是駭人听聞的。
由于這一切的緣故,克洛德仁愛之心受到打擊,他滿腹
憂傷,心灰意冷,便益發狂熱地投入學識的怀抱:這位大姐
至少不會嘲笑你,你對她殷勤,她總是給你報償的,盡管所
付的報酬有時相當菲薄。因此,他越來越博學多識,同時,出
自某种自然邏輯的結果,他作為教士也就越來越苛刻,作為
人也就越來越傷感了。就拿我們每一個人來說,智力、品行
和性格都有某些相似之處,總是持續不斷地發展,只有生活
中受到嚴重的干扰才會中斷。
克洛德·弗羅洛早在青年時代就涉獵了人類知識的几乎
一切領域,諸如實證的、外在的、合乎規范的种种知識,無
一不瀏覽,因此除非他自己認為直到极限 3
而停止下來,那
就不得不繼續往前走,尋找其他食糧來滿足其永遠如饑似渴
的智力所需。拿自啃尾巴的蛇這個古代的象征來表示做學問,
尤為貼切。看樣子克洛德·弗羅洛對此有切身的体會。有些
嚴肅的人斷定:克洛德在窮盡人類知識的善之后,竟大膽鑽
進了惡 4
的領域。据說,他已經把智慧樹的苹果 5
一一嘗遍



巴 黎 圣 母 院




5 典出亞當和夏娃的故事。亞當的女人經不住蛇的誘惑,亞當經不住女人
的誘惑,偷吃了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
原文為拉丁文。
原文為拉丁文。
原文格拉里尼街是當時下流場所聚集的地方。
原文為拉丁文。

了,然后,或許由于饑餓,或許由于智慧果吃厭了,終于咬
起禁果 1
來了。正如看官已經看見,凡是索邦大學神學家們
的各种講座,仿效圣伊萊爾 2
的文學士集會,仿效圣馬丁的
教諭學家們的爭辯,醫學家們在圣母院圣水盤前聚會,克洛
德都輪番參加了。
凡是四大官能這四大名廚能為智力所制訂和提供的一切
被允准的菜譜,他都狼舌虎咽吃過了,但還沒有吃飽卻已經
膩了。于是,遂向更遠、更深挖掘,一直挖到這种已窮盡的、
具体的、有限的學識底下,也許不惜拿自己的靈魂去冒險,深
入地穴,坐在煉金術士、星相家、方士們的神秘桌前;這桌
子的一端坐著中世紀的阿維羅埃斯 3
、巴黎的吉約姆和尼古
拉·弗拉梅爾,而且在七枝形大燭台的照耀下,這張桌子一
直延伸到東方的所羅門、畢達哥拉斯 4
和瑣羅亞斯德 5

不論是對還是錯,起碼人們是這么設想的。
有件事倒是真的,那就是副主教經常去參謁圣嬰公墓,他
的父母确實与一四六六年那場瘟疫的其他死難者都埋葬在那
里;不過,他對父母墓穴上的十字架,似乎遠不如對近旁的


2 巴 黎 圣 母 院




5 瑣羅亞斯德(約公元前7至6世紀):古代波斯宗教的改革者,襖教的創
建人。
畢達哥拉斯(約公元前580—約公元前500):古希腊數學家、哲學家,古
希腊秘傳宗教的創始人。
阿維羅埃斯(1126—1198):阿拉伯哲學家。其著作中曾對亞里士多德哲
學進行評論,發展了唯物和唯理兩方面的學說。后來他的學說被教會宣判為邪說。
圣伊萊爾:這里指古代一座本篤會修道院。
指肉欲之果。

尼古拉·弗拉梅爾及其妻子克洛德·佩芮爾的墳墓上那些千
奇百怪的塑像那樣虔誠。
還有件事也是真的:人們時常發現副主教沿著倫巴第人
街走去,悄悄溜進一幢座落在作家街和馬里沃街拐角處的房
屋里。這幢房子是尼古拉·弗拉梅爾建造的,他一四一七年
前后就死在這里,打從那時起便一直空著,業已開始傾頹了,
因為所有國家的方士和煉金術士紛紛到這里來,單是在牆壁
上刻名留念,就足以把屋牆磨損了。這房屋有兩間地窖,拱
壁上由尼古拉·弗拉梅爾本人涂寫了無數的詩句和象形文
字。鄰近有些人甚至肯定,說有一回從气窗上看見克洛德副
主教在兩間地窖里掘土翻地。据猜測,弗拉梅爾的點金石就
埋藏在這兩個地窖里,因此整整兩個世紀當中,從馬吉斯特
里到太平神父,所有煉金術士一個個把里面土地折騰個不停,
恨不得把這座房屋搜尋個遍,把它翻個底朝天,在他們的踐
踏下,它終于漸漸化為塵土了。
另有件事也确實無疑:副主教對圣母院那富有象征意義
的門廊,怀有一种奇异的熱情。這個門廊,是巴黎主教吉約
姆刻寫在石頭上的一頁魔法書。這座建筑物的其余部分千秋
万代都詠唱著神圣的詩篇,他卻加上這樣如此惡毒的一個扉
頁,因此肯定下了地獄受煎熬。据說,克洛德副主教還深入
研究了圣克里斯朵夫巨像的奧秘,這尊謎一般的巨像當時豎
立在教堂廣場的入口處,民眾把它謔稱為灰大人。不過,大
家所能看到的,是克洛德常常坐在廣場的欄杆上,一待就是
好几個鐘頭,沒完沒了,凝望著教堂門廊上的那許多雕像,忽
而觀察那些倒擎燈盞的瘋癲處女,忽而注視那些直舉燈盞的



巴 黎 圣 母 院

圣洁處女;有時候,又默默計算著左邊門道上那只烏鴉的視
角,這只烏鴉老望著教堂某個神秘點,尼古拉·弗拉梅爾的
煉金石若不在地窖里,那准藏在烏鴉所望的地方。順便說一
下,克洛德和卡齊莫多這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竟從不同的層次
上那樣篤誠熱愛圣母院,這座教堂在當時的命運說起來夠奇
异的了。卡齊莫多,本能上是半人半獸,他愛圣母院來自其
雄渾整体的壯麗、宏偉与諧和;克洛德,學識奧博,想象力
熾烈,愛它的寓意、神秘傳說、內涵、門面上分散在各种雕
刻下面的象征,就像羊皮書中第一次書寫的文字隱藏在第二
次的文字下面;總而言之,克洛德愛圣母院向人類智慧所提
出的那永恒的謎。
末了,還有一件事也是真實的,那就是副主教在那座俯
視著河灘廣場的鐘樓里,就在鐘籠旁邊,給自己安排了一小
間密室,不許任何人進去,据說,不經他允許,甚至連主教
也不許進。這間密室几乎就在鐘樓頂端,滿目烏鴉巢,早先
是貝尚松的雨果主教 1
設置的,他有時就在里面施魔法。這間
密室里究竟藏著什么東西,無人知曉;可是,每天夜里,從
河灘廣場上時常可以看見它在鐘樓背面的一個小窗洞透出一
道紅光,時斷時續,忽隱忽現,間隔短暫而均勻,顯得十分
古怪,仿佛是隨著一個人呼吸時在喘气那般,而且,那紅光
与其說是一种燈光,倒不如說是一种火焰。在黑暗中,在那
么高的地方,它使人感到非常奇怪,所以那些愛說長道短的
女人就說開了:“瞧啊,那是副主教在呼吸啦,那上面是地獄


2 巴 黎 圣 母 院
1 雨果二世·德·貝尚松 (1326—1332)。—— 雨果原注

的煉火在閃耀。”
這一切畢竟不足于證明其中有巫術。不過,煙确實那么
大,難怪人家猜測有火 1
,因而副主教惡名聲相當昭著。我們
不得不說,埃及人邪術、招魂術、魔法之類,即使其中最清
白無邪的,在交由圣母院宗教裁判所那班老爺審判時,再也
沒有比副主教那樣更凶狠的敵人、更無情的揭發者了。不管
他是真心實意感到恐怖也罷,還是玩弄賊喊捉賊的把戲也罷,
反正在圣母院那些飽學的眾教士心目中,副主教始終是個膽
大包天的人,靈魂闖入了地獄的門廊,迷失在猶太神秘教的
魔窟中,在旁門左道的黑暗中摸索前進。民眾對此也是不會
誤會的,凡是有點洞察力的人都認為,卡齊莫多是魔鬼,克
洛德·弗羅洛是巫師。顯而易見,這個敲鐘人必須為副主教
效勞一段時間,等期限一到,副主教就會把他的靈魂作為報
酬帶走。因此,副主教雖然生活极其刻苦,卻在善良人們心
目中,名聲是很臭的。一個篤奉宗教的人,哪怕是如何沒有
經驗,也不會不嗅出他是一個巫師的。确實,隨著年事增高,
他的學識中出現了深淵,其實深淵也出現在他的心靈深處。只
要觀察一下他那張臉孔,透過密布的陰云看一看其閃爍在面
容上的靈魂,人們至少是有理由這樣認為的。他那寬闊的額
頭已經禿了,腦袋老是俯垂,胸膛總是因歎息而起伏,這一
切到底是何緣故?他的嘴角時常浮現十分辛酸的微笑,同時
雙眉緊蹙,就像兩頭公牛要抵角一樣,他的腦子里轉動著什



巴 黎 圣 母 院
1 語義雙關,既指克洛德施巫術而冒煙噴火,也兼有“無煙不起火”——
事出有因之意。

么不可告人的念頭呢?他剩下的頭發已花白,為什么?有時
他的目光閃耀著內心的火焰,眼睛就像火爐壁上的窟窿,那
又是什么樣的火焰呢?
內心劇烈活動的這种种征候,在這個故事發生的時期,尤
其達到了极其強烈的程度。不止一回,唱詩童子發現他獨自
一人在教堂里,目光怪异而明亮,嚇得連忙溜跑了。不止一
回,做法事合唱時,緊挨著他座位的教士听見他在唱“贊美
雷霆万鈞之力”當中,夾雜著許多難以理解的插語。也不止
一回,專給教士洗衣服的河灘洗衣婦,不無惊恐地發現:若
扎的副主教大人的白法衣上有指甲和手指掐過的皺痕。
話說回來,他平日卻益發顯得道貌岸然,比以往任何時
候都更堪為表率了。出自身份的考慮,也由于性格的緣故,他
一向遠离女人,如今似乎比以往都更加憎恨女色了。只要一
听見女人絲綢衣裙的窸窣聲,便即刻拉下風帽遮住眼睛。在
這一點上,他是百般克制和嚴以律己,怎么苛刻也唯恐不周,
連博熱公主一四八一年十二月前來釋謁圣母院隱修院時,他
一本正經地反對她進入,向主教援引了一三三四年圣巴泰勒
彌日 1
前一天頒布的黑皮書的規定為理由,因為這黑皮書明
文禁止任何女人,“不論老幼貴賤”,一律不許進入隱修院。對
此,主教不得不向他引述教皇使節奧多的命令:某些命婦可
以例外,“對某些貴婦,除非有丑行,不得拒絕。”可是副主
教依然有异議,反駁說教皇使節的該項命令是一二○七年頒
發的,比黑皮書早一百二十七年,因此事實上已被后者廢除


2 巴 黎 圣 母 院
1 八月二十四日。

了。結果他拒絕在公主面前露面。
此外,人們也注意到,近來他對埃及女人和茨岡女人似
乎更加憎惡了,甚至請求主教下諭,明文禁止吉卜賽女人到
教堂廣場來跳舞和敲手鼓;同時,還查閱宗教裁判所那些發
霉的檔案,搜集有關男女巫師因与公山羊、母豬或母山羊勾
結施巫術而被判處火焚或絞刑的案例。
六 不孚眾望
我們前面已經說過,副主教和敲鐘人在圣母院周圍大大
小小百姓當中是很不得人喜歡的。每當克洛德和卡齊莫多一
同外出—— 這是常有的事——,只要人們一見仆隨主后,兩
人一起穿過圣母院周圍群屋之間那些清涼、狹窄、陰暗的街
道,他們一路上就會遭到惡言惡語、冷嘲熱諷。除非克洛德
·弗羅洛昂首挺胸走著,臉上露出一副嚴峻、甚至威嚴的表
情,那班嘲笑的人才望而生畏,不敢作聲,但這是少有的事。
在他們居住的街區,這兩個人就像雷尼埃 1
所說的兩個
“詩人”:
形形色色的人儿都追隨著詩人,



巴 黎 圣 母 院
1 雷尼埃 (1573—1613):法國詩人。

就像黃鶯吱吱喳喳追赶貓頭鷹。
忽而只見一個鬼頭鬼腦的小淘气,為了窮開心,竟不惜
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跑去用一支別針扎進卡齊莫多駝背的
肉里;忽而是一個漂亮的小妞,輕佻放蕩,臉皮厚得可以,故
意走近去用身子擦著克洛德教士的黑袍,沖著他哼著嘲諷的
小調:躲吧,躲吧,魔鬼逮住了。有時候,一群尖牙利嘴的
老太婆,蹲在陰暗的門廊一級級台階上,看到副主教和打鐘
人從那儿經過,便大聲鼓噪,咕咕噥噥,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儿表示歡迎:“嗯!來了兩個人:一個人的靈魂就像另一個的
身体那樣古怪!”再不然,是一幫學子和步兵在玩跳房子游戲,
一起站起來,以傳統的方式向他們致敬,用拉丁語嘲罵:哎
啊!哎啊!克洛德与瘸子 1

不過,這种叫罵聲,十有八九,教士和鐘夫是听不見的。
卡齊莫多太聾,克洛德又太過于沉思默想,壓根儿沒有听見
這些优美動听的話儿。


2 巴 黎 圣 母 院
1 原文為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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