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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逾金石


  嚴不离深知簡老功力莫測,武學定有超絕的造詣。他苦練十年,練成空空拳,自信能夠抵擋得下十二操琴音,但要說与簡老相戰,卻無半點信心。
  只要簡老不食言,唯以十二操琴音相試,嚴本离才安心來,暗暗笑道:“老匹夫,今天你要輸了!”
  白發老人道:“嚴兄,請聆第一曲將歸撐……”
  箏下,揮指一彈,頓時閉云出岫般的恬淡之音穿入耳膜,如雙釘,令你不想听也得听。
  解英岡听了一段心中立升祥和之感,似有不如歸去,終老田園之概。倘若一對敵人在廝殺,相信他們听了后一定罷手不斗。
  這一操足彈了半盞茶的時間未變,解英岡已知在山中白衣少女所彈的就是此曲,想來白衣少女是九指怪老的徒弟,徒弟的功力能使兩批斗殺的敵人坐下來听,那九指老怪的功力更非小可了!
  噪噪切切,音到盡時,嚴不离“彭”的坐倒。
  他暗惊:“怎么這一曲大胜往日!”
  原來每次九指怪老彈曲,嚴不离都是嶼立与听,直到快要敗時才跌坐地上。照目前看,嚴不离膽寒起來,心忖:“莫非就要敗了?”
  嚴不离,解英岡,他們沒注意九指怪老彈完將歸操最后一音,口角流出几絲血來。
  這第一將歸操的效果,完全消卻了嚴不离殺伐之心,同時的解英岡也是如此,他雖無殺仇之心,全身功力自動運停,他本以全力抵擋琴音之惑,一曲完后就莫名其妙的不想運用功力以抵琴音了。
  第二曲犄藍操一起,解英岡心胸狂跳起來,大惊下微聞九指老怪道:“咬舌破血!”
  解英岡咬破舌尖,血一流出,頓時內功再能運轉,此時他不敢大意,功力運到最高一層,亦就是展出玉雪功入定的心法。
  嚴不离末到敗的地步,決不放棄,雖然一曲效果惊人卻不慌亂,坐在地上,一手擎天,一手支地,隨著犄藍操之音,隨著展出一套空空掌。
  十年苦修空空掌,主要目的力對十二操,共一百霧八招,他本想堅持到上次失敗第六操的記錄,再展空空掌支持七操下去,現在不得已從第二操展出空空掌了。
  空空掌一出,他体力奇异的力流,雖然听力仍在,琴音不入,在他感覺就似沒有听到琴音一般。
  如此一來,嚴不离已立于不敗之地。
  犄藍操最后一音,總算惊亂了嚴不离的掌法,然而嚴不离迅快換招,接下第七招空空掌。
  這最后一音具有特殊的能效,九指怪老施這最后一音的后果,口角血流的更多出來。
  第三操龜山操,從頭至尾,也只有最后一音惊亂嚴不离的掌法,但嚴不高空空一百零八招未施完可以接使下一招,下一招接上發揮效果,就又听而不聞不受琴聲之感。
  乎山操最后一音,九指怪老忍受不住,索性將口中三口鮮血一齊噴出。
  這樣越裳操、拘幽操、歧山操、履霜操、朝飛操、別鶴操、殘形燥、水仙操,一連八操下去,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其間九指老怪每彈最后一音吐口鮮血,算來又吐了八口鮮血,連前足十一口鮮血了。
  而嚴不离也只在最后一音慌亂,接使下招,十一招彈完,他還剩十三招空空掌,依推算,他這剩下的十三招足夠抵擋九指老怪的最后一操——襄陵操。
  十一操琴音,解英岡又如何呢?
  看他滿面紅光,正入定的物我兩忘,全然未受十一操琴音絲毫的影響,敢情他功力尚胜過嚴不离么?嚴不离每在最后一音慌亂,他為何不呢?
  解英岡內功火候和嚴不离比差得太遠,他之所以不受琴音之感,因玉雪功之故。王雪功佛門至高內功,深具御邪抵魔之能,解英岡功力雖淺,一當展出玉雪功至高心法。人定,加他那純洁心靈很快物我兩忘,當今天下除華山蓮花圣尼的玉雪功外,只怕很少有人能夠听完九指怪老的十二操琴音。
  解英岡得天獨厚練成王雪功,十二琴音再怎么彈,他不會再受任何感動。
  九指怪老無法分心去注意解英岡這時如何,至于嚴不离的情形他注意很清楚,空空掌法早年闖蕩江湖听過某位藝人會這套掌法,上次嚴不离敗時就當言十年練成空空掌再來。
  果然不錯,空空掌,被他嚴不离練成,那一掌拍擊山壁,若非練成空空掌,決不可能一粒石屑也未震碎。
  九指怪老知道嚴不离練成空空掌,他頗擔心十二操琴音將制不住嚴不离,可是他怎能再讓月女被嚴不离索回呢?
  于是他施出玉石俱焚的絕技,自忖可以破嚴不离的空空掌。
  不錯,的确能破,只是空空掌招數太多了,彈完十一琴,對方還剩下十三招空空掌。
  最后一操,九指怪老最后的机會,他不敢輕易彈出,暗忖:“如何能使這最后一操支持嚴不离施完十三招呢?只要他空空掌使完,即可乘隙而入,以最后一操的威力,定可使他知難而退!”
  這一想,九指怪老指法停下來,嚴不离見琴音停了,以為十二操彈完,大笑道:“簡老,你敗了!……”
  九指怪老一惊,即彈襄陵操,他不能讓嚴不离換使空空拳一招,否則有敗無胜。
  嚴不离一聞從未听過的襄陵琴音貫耳而入,差點震胸跳起,赶快接使最后十三招空空掌法,暗忖:“好險,好險,差點上了老匹夫的當,幸好接使下空空掌法,不然那等威力的琴音!……”
  他暗暗咋舌,膽寒襄陵操的厲害!
  嚴不离笑說:“簡老,你敗了!”五字惊動解英岡,注目向九指怪老看去,敗是沒敗,琴音繼續下去。可是太慘了,胸前衣襟上,身前琴上,弦上,手上全是鮮血沾染,雖沒敗,离敗又差几何?
  九指老怪胸有成竹地續彈最后一操一一襄陵操,襄陵操最長,彈起來費時亦久,只要再彈慢點,不是可等嚴不离十三招至至掌施完,然后乘隙以最后“死音”攻進,不怕他嚴不离不像第二次聆曲般——大敗而歸。
  算盤打得不錯。襄陵曲彈了未久,九指老怪發覺了可怕的現象,他血吐的太多,功力弱了……
  彈著彈著手指遲滯起來,琴音或斷或續,急得九指怪老冷汗博出,喃喃自語:“簡天元,簡天元,為了月女,為了月女,你要支持下去啊,失去了她,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他竭盡余力彈,可惜他太老了,已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不似壯年時可以發揮最后的潛力,“潛力”在他九十九歲的老年人說,是半點也沒有了……
  九指怪老知道將遭受失敗的命運,想到月女的失去,他流淚了,跟著蒼老之淚的流下。他的手指越發彈不下去九指怪老正要放棄再彈,摹覺背心一股柔和細膩的熱力悟進,頓時他絕望的心复活,吸收那股熱力,拼了老命接彈下襄陵操!
  嚴不离施完最后一招空空掌,正是九指怪老開始彈最后一音——襄陵操的時候,那無与倫比的“死音”貫進,無法再以空空掌抵御的嚴不离耳中,狂叫一聲,彈跳丈來高。
  他跌坐塵埃,狂噴了數口的鮮血,掙扎著爬起,眼里射出惡毒的光芒注視著九指怪老身后的解英岡。
  這時解英岡右掌正抵在九指怪老背心“陶道”穴上。
  九指怪老反敗而胜的結果,完全得力解英岡相助的一臂之力,若非解英岡,他嚴不离可以索還妻子,甚至可以宰殺九指怪老,報那霸占妻子七十年之恥!
  夙愿不得償,嚴不离從牙縫中迸出數字:“小雜种,嚴不高永遠記著你!”
  說完,強打余力,掉頭緩步而去。
  只听他嘶啞地唱著:“莫高,莫离。君能离否?莫說莫高,已是難离……”
  嚴不离口角流著鮮血轉過曲折的山峰,峰外排立三名女子,中間白衣少女,見嚴不离出來,奔上前去,喊道:“爺爺,爺爺……”
  嚴不离一怔停住,伸袖抹著嘴角鮮血道:“你是誰?”
  白衣少女道:“我云儿呀”
  嚴不离一掌推去,怒道:“誰是你爺爺?”
  白衣少女凄楚的站在嚴不离身前不動,嚴不离一掌推在她肩頭,她只是晃了晃身子,說道:“爺爺,你受傷了,師父不應打傷你,且讓云儿為爺爺療傷……”
  嚴不离怒目一睜道:“你是簡天元的弟子?”
  不等白衣少女示意,雙臂貫注殘余的功力,緩緩擒起。
  小青、小蔥見狀不妙雙雙躍上,嚴不离含怒而發,功力雖散大半,雙掌排擊之力仍甚惊人。小青、小黛擋在白衣少女身前,一句:“小姐快退…”未完,一人各中了一掌。
  只見小青、小黛中掌后,身子紋絲不動,卻是神情萎頓,身体慢慢彎曲,如灘軟泥“咕冬”倒地死去。
  白衣少女被這突然的慘景駭呆住了。嚴不离最后功力發出,只噴出几口鮮血,無能再聚第二掌擊殺簡天元徒弟。
  但他強振威嚴,恐嚇道:“小丫頭,你再不走開,這兩位丫環便是你的榜樣了!”
  白衣少女臉頰挂著晶瑩的淚珠道:“爺爺,你為何殺孫女的…”
  嚴不离搶道:“誰是你的爺爺,我沒你這樣的孫女,快讓開,我今天沒殺死你,是你好運!”
  白衣少女緩緩退到一旁。嚴不离提起精神,力挺胸膛,裝作功力仍在的大步走過。
  但他實在太弱了,走路沒几步,“彭”坐倒。
  于是他恐慌了,暗忖:“糟糕!糟糕!想不到我嚴不离今日要命喪簡天元徒弟手中!”
  白衣少女姍姍走到他身后,嚴不离自忖必死,閉下眼睛,暗道:“殺吧,最好給我個痛快!”隆起后背,將命門要害露在白衣少女眼前。
  白衣少女沒有殺他替慘死的兩位使女報仇,反而摸出一粒火紅色的藥丸硬塞進他的嘴中。
  嚴不离暗罵道:“好毒的丫頭,竟要毒死老夫!”
  只听白衣少女這時道:“爺爺,你忘了云儿,總不會忘記嚴蜀云這三字吧,爹爹說,這名儿是爺爺取的,爺爺,你說是不是?”
  嚴不离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嚴蜀云道:“嚴威海!”
  嚴不离猛地站起,好生慚惶的望了嚴蜀云一眼,不說一話,大步而去。這時他沒裝作,卻是真有精神的去了。
  嚴不离不認識他這孫女,嚴蜀云卻深記得這位爺爺,幼時爺爺常唱著莫高之歌來到家中看望爹爹,直到十年前爺爺不來了,而她被爹爹送到奶奶這里,一晃十年再見,嚴不离根本記不起容貌大變的孫女。
  他只當白衣少女是簡天元的徒弟就該殺,万想不到的确是自己的孫女,給自己服的藥丸并非毒藥而是療傷圣品。
  嚴不离走了,他是滿怀慚愧而走,慚愧殺了孫女的兩名愛婢,慚愧誤認孫女為敵,更慚愧孫女給自己服的那顆藥丸,否則不死,這一生功力也就完了。
  嚴蜀云不無悲傷,雖然愛婢是爺爺殺的,這痛恨也難忘呀,她流著淚走過小青、小黛的尸体旁,不忍再睹。
  來到山坳前,只見師父鮮血滿面,滿身危坐,身后被自己戲弄的少年正以有掌抵在師父陶道穴上。
  解英岡右掌仍不移下的原故,發現九指怪老操完襄陵操最后一音,体力完全崩潰,气息或斷或續。
  這現象很危險,也就是說九指怪老隨時有沒命的可能,令得解英岡不敢撤掌,以本身真元維持九指老怪的气息暫時不斷。
  嚴蜀云大惊奔上,問道:“師父,師父,你,你也受傷了!”
  九指怪老無力的睜開眼,聲音微弱道:“我,我彈完十二死音。”
  嚴蜀云臉色蒼白道:“你老人家不是說不遇強敵,千万不能應用‘死音’,尤其十二死音彈完于本身性命危險!
  九指怪老苦笑道:‘不錯,我現在性命不但危險,而且,而且,唉,不是解兄弟,我早死了……“
  嚴蜀云眼睛微瞟解英岡,卻見解英岡雙目微閉,正在專心運功,渡輸本命真火以續師父的性命。
  嚴蜀云哭道:“這,這,這怎么辦……”
  女孩子沒有主張,唯有一哭。
  九指怪老道:“好孩子,不要哭,我雖將死,毫無所怨,乘我還沒死……”
  一口中气沒接上,無力接下話聲,中途停住。
  嚴蜀云見師父說話都困難,愈覺嚴重,她舍不得相伴十年,愛如生父的師父死去,哭得淚人儿,抽泣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為什么不顧惜性命,彈那‘死音’……”
  九指怪老道:“我知道,我知道……”好不容易中气接上,續道:“我知道十二死音彈完是個死,但不彈也是個死……”
  嚴蜀云猛力搖頭道:“師父不彈死音決不會死的,你,你老人家身体康健,長命百歲…,”
  九指怪老微笑道:“長命百歲,你師父九十九歲,也差不多了,要知為師不彈死音無法擊退你爺爺,你爺爺胜了要回你奶奶,我,我還是個死!”
  嚴蜀云只知師父与奶奶恩愛相守,至于奶奶為什么不和爺爺住在一起,而和師父住一起,其中詳情,她不知,也不想去問,暗中認為不是一件正經的事儿。
  尤其師父霸占了奶奶,還時時提防爺爺來,奶奶也是一樣,生似爺爺來了就等于敵人來了,她更不滿意。
  然而,現在她听師父這番話,內心頗為感動道:“師父,你,你,老人家就這么喜歡奶奶?”
  九指怪老含笑道:“比翼、連理,丫頭,你還小,不懂這些…”
  嚴蜀云粉臉微紅,莫名其妙的偷看了解英岡一眼,還正好解英岡也正看著她。嚴蜀云臉更紅,卻听解英岡:“姑娘,你去請你奶奶來。”
  嚴蜀云就想气解英岡,坐著不動。
  解英岡急道:“姑娘請你奶奶來。”
  嚴蜀云低低著頭,冷哼了一聲,心想:“我才不听你吩咐呢!”
  突听師父連連咳嗽,抬頭一看大惊,這一刻師父臉色大變,灰青几同死人一般,問道:“師父,師父,怎么啦?”
  九指怪老掙扎著道:“听,听解兄弟的話,去,去請你奶奶來……”
  原是解英岡測知九指怪名气脈漸漸微弱,雖有自己相助,亦難再續,心想他死前自要再見心愛人一面,故叫嚴蜀云喊她奶奶來。
  嚴蜀云跟他心里鬧別扭,不听吩咐,卻不知師父确要見奶奶最后一面,慌忙爬起,飛奔而去。
  解英岡為達成九指怪老最后的愿望,力盡全功,雙掌同抵陶道穴上,不讓九指怪老殘息中斷。
  嚴蜀云再來時,九指怪老的臉色好多了。
  九指怪老道:“云儿,你奶奶來了么?”
  這時一位中年婦人緩緩走來,九指怪老見到她,神色大振,喊道:“月女!”
  解英岡抬頭打量九指怪老心愛的女人,只見她年紀看來很老卻不顯老,只能說是中年婦人。
  然而她至少八、九十了,不顯老的原因或許保養的好,別則是她有超脫凡俗的气質,這般年紀不能再說她如何的美了,只要這种惑人無比的气質,令任何人看她,都不覺她蒼老之態。
  月女臉色煞白,站在九指怪老身前停住。
  九指怪老伸出右手握著她手背,月女慢慢坐下,聲音苦澀地說:“天元,你的手怎么如此冷涼?”
  九指怪老眼眶濕潤道:“月女,我要离你而去了。”
  月女冷靜得出奇:“天元,你安心去吧,我會隨你去的。”
  九指怪者激動得老淚淌下,聲音栗顫地說道:“你,你不想他,也不要,也不要見他那最后一面嗎?”
  這個“他”,自然是指嚴不离,月女的丈夫。
  月女道:“我這一生對得起他,現在我只要隨你而去,轉胎做來生的夫婦。”
  嚴蜀云突道:“奶奶,爺爺有什么不對之處?”
  月女道:“你爺爺除了當年不該將我輸給你師父外,沒有不對之處,甚至未分离前,他對我十分恩愛。”
  嚴蜀云內心替爺爺抱不平,憤憤道:“那奶奶為何不再見爺爺一面?”
  月女道:“你師父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哪有時間再于你爺爺相見一面?”
  嚴蜀云走到九指怪老面前道:“師父,你愿意奶奶隨你而去么?”
  九指怪老歎道:“云儿,你還小,你不明白……”
  嚴蜀云怒道:“我不小啦,我什么都明白,師父你要真愛奶奶,死,一個人死,不應該再拖一個陪葬者!”
  此話一出,九指怪老臉色慘變,他太傷心了,不想調教十年的徒儿說出這种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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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天風云閣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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