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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劍手


  宮仇奔前道等候馮真,忽听一個陰冷話聲入耳,回顧之下,不由暗道一聲:“苦也,這真是冤家路窄了!”
  身前,站定了一男一女兩條身影,男的身穿青衫,五綹長須飄拂胸前,女的徐娘半老,風韻依稀,腮邊一顆豆大的紅痣。
  對方,正是“乾坤雙煞”。
  “乾煞西門琛”嘿嘿一聲栗人冷笑,道:“小子,你這身打扮不俗,的确找不到‘尸’气了!”
  顯然對方仍認定宮仇是“黑白雙尸”的傳人。
  “神煞吳鶯鶯”風情万种地一笑道:“臭男人,這小子骨格清奇,你看……”
  “乾煞西門琛”一瞪眼道:“賊婆娘,你別大白天做夢,自身都難保,還動這歪念頭!”
  “坤煞吳鶯鶯”笑容一斂,道:“該怎么辦?”
  “迫出東西再說!”話聲中,轉向宮仇道:“小子,看你人還不笨,應該識相,爽快點交出來吧!”
  宮伙心中暗自焦急,他知道要想脫出“雙煞”之手,難比登天,而馮真又不見動靜,吉凶未卜,當下恨恨地道:“在下再次聲明,不是‘雙尸’的傳人!”
  “坤煞吳鶯鶯”道.“也許你真的不是,不過,小子,仍得交出‘一元寶菉’!”
  “辦不到!”
  “那你不否認你得到那半本秘笈了?”
  “在下沒有承認!”
  “乾煞西門琛”冷哼了一聲道:“小子,你且先說出‘雙尸’的生死下落吧?”
  “不知道!”
  “你真的找死?”
  宮仇偏激之性大發,怒吼道:“下手吧,我宮仇誓不皺眉,不過……”
  “不過怎么樣?”
  “不殺我你們會后悔!”
  “后悔,什么意思?”
  “有一天我會殺你倆!”
  “哈哈哈哈,小子,口气不小,憑你這句話,我今天決不殺你,留你一條小命,等你將來報仇,不過,話說回來,你仍須交出‘一元寶篆’!”
  “神煞吳鶯鶯”雙眼不停的四下游盼,忽地道:“臭男人,別再撞上那老怪物,我們換個地方吧!”
  宮仇心中暗忖,老怪物?莫非就是馮真仿他口音惊走“雙煞”的人?
  “乾煞”似乎也极忌憚“坤煞”口中的老怪物,聞言之下,毫不思索地道了一聲:“好!”抄起宮仇,彈身飛逝。
  “就在‘雙煞’帶走宮仇之后不久,三條人影,疾奔而至。
  來的,正是“黑心國手”的女儿黃淑惠,和兩名劍手,三人當然不知道宮仇已被“雙煞”帶走,略不稍停地追了下去。
  不旋踵間,又一條小小身影,飛射而來。
  “呀!”
  惊叫聲中,身影陡地停了下來,他,正是騙走“黑心國手”拚命赶來的馮真。
  馮真伸手從地上揀起一物,栗聲道:“這是仇哥哥的頭巾,怎會遺落在此,莫非他……”
  于是,他開始在地面上搜尋,希望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但他失望了,路面上除了些新舊的車輛,蹄痕,腳印之外,他一無所見,也沒有打斗的痕跡。
  他捧著頭巾,在當地發呆,眼眶里淚水一轉一轉的。
  破風之聲傳處,黃淑惠一行三人,去而复返,一見馮真之面,齊齊剎住身形。
  兩名劍手,刷地抽出長劍,一左一右搶占方位,把馮真圍在品字形中。
  黃淑惠顯然十分震惊,駭然掃了馮真一眼,脫口道:“你竟然脫出我爹之手?”
  馮真沒好气地道:“你爹算什么東西?”
  黃淑惠秀眸一張,喝道:“你膽敢……”
  馮真狠狠地道:“你爹死了!”
  兩劍手同時惊呼了一聲,黃淑惠芳容大變,厲聲道:“你說什么?”
  “我說老毒物死了?”
  就在此刻——
  一個暴雷般的聲音道:“小鬼,老夫把你挫骨揚灰!”
  馮真回頭一看,赫然是“黑心國手”追了下來,一彈身,朝道旁林中遁去,其勢如電,兩劍手和黃淑惠連轉念頭的余地都沒有,別說截阻了。
  且說,宮仇被“乾煞西門琛”挾著,電閃飛奔。
  他在被帶走的瞬間,故意遺下頭巾,目的是希望馮真能看到而知他已遇險,這期間,他并沒有存在任何奢望,第一,馮真是否能脫出“黑心國手”之手,尚成問題。第二,即使馮真僥幸得脫,見到頭巾,也僅只知道他可能遇險而已。第三,“雙煞”功力深不可測,落入他倆之手,一切等完,縱令馮真知道,又將奈何?天下事可一而不可再,馮真勢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模仿別人語音,再度惊走“雙煞”,而且,“雙煞”到底要把自己帶到什么地方,尚在未知之中。
  約莫一個時辰之后,來在一片窮山惡岭之中。
  “雙煞”繞著那絕壁懸岩奔馳,一失足使將尸首無存,令人怵目惊心。
  不久之后,來在一座三面絕壑,僅有一線石梁連通邊峰的險惡峰頭。
  峰頭約半畝地大小,怪石磷峋,虯松遍布,四周霧气蒸騰,那唯一的通道石梁,半隱霧中,長約百丈。
  宮仇甚是納辛,何以“雙煞”專揀這類險峻的絕地存身?
  “乾煞西門琛”一松手,放了宮仇,陰冷地道:“小子,在這‘一線峰’頭,就算你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了!”
  宮仇生死已置之度外,聞言只冷哼了一聲,口中仍念念不忘馮真。
  “坤煞吳鶯鶯”接口道:“小子,說,‘一元寶菉’現在何處?‘黑白雙尸’的下落如何?”
  宮仇恨得牙痒痒的道:“不知道!”
  “小子,我雖答應過不要你的命,但活罪夠你受的?”
  “貪婪無恥,武林敗類!”
  “乾然西門琛”反而哈哈一笑道:“小子,罵得好,現在你先嘗嘗‘侏儒神通’縮骨抽筋的滋味!”
  話聲中,人已向宮仇身前緩緩移來。
  宮仇亡魂皆冒,如果被這种邪門功夫所傷,這輩子將生不如死。
  隨著“乾煞”的近逼,他步步后退。
  一退再退,不自覺地已到了絕岩邊沿。
  “乾煞”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再退你就尸首無存了!”
  他滿心以為這句話會使宮仇止步,然而,他失策了,如果他立即下手,宮仇的确沒有絲毫反抗的余地,他存著一种貓戲老鼠的心理……
  宮仇生性高傲偏激,當然不愿在“雙煞”手下生死兩難,驟然之間,他有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暴喝聲中,奮力擊出一掌。
  他承受了“白尸”的全部內元,這拚死一擊,力猛如鯨波怒濤。
  “乾煞”冷笑一聲,故伎重施,雙掌圈划之間,把如山勁气,引向一邊。
  “隆!”然巨響聲中,峰頭岩石飛射。……
  几乎是同一時間,宮仇縱身跳下了無底絕壑。
  他這一跳的動机,旨在尋死,他不愿任由“乾坤雙煞”宰割。
  如果他交出那半本“一元寶菉”的話,或可保全性命,但他不屑如此。
  人,在面臨生死抉擇的一瞬間,根本沒有深思熟慮的余地,全憑一時的直覺,而這直覺觀念的產生,基于一個人的性格。
  宮仇就是如此,他不愿落入人手而出此下策,這是一念由行動,一切后果和利害的影響,他沒有考慮。
  “乾坤雙煞”做夢也估不到對方小小年紀,竟然性烈如火,視生死如無物,齊齊惊叫一聲,電閃前掠,但,遲了,“雙煞”縱使功力通天,也無法挽回這突變的悲劇,宮仇已消失在深沉無底的絕壑之中。
  宮仇一念輕生,身形如殞星飛瀉,剎那之間,他感到死不瞑目。
  父親,在他的意念中是一個謎。
  母親,慘遭奸殺,他連凶手是誰都不知道。
  母親生前時常向他提及的三件事,第一,練成蓋世身手,劈倒巨松,挖取秘密,第二,若遇另一個持有与他同樣玉鎖的人,男的結為兄弟,女的結為夫妻,第三,必須修習上乘劍術。這些,在母親死后,算是成了遺命,可是,他一樣也沒有做到。
  承受了“白尸”的功力,接受了對方的半部“一元寶菉”,但無法實踐所許諾言。
  刁鑽慧黠的小弟馮真,今后將永無再見之期。
  這些意念,在剎那間電襲心頭,使他感到直如万箭鑽心一般。
  于是,他為死亡而顫栗了。
  但,這只不過是瞬眼的意念,下落之勢,急遽加速,神志逐漸不清。
  這絕壑似乎深不可測,久久仍不見底。
  驀地,他的身形在半空中似乎被什么東西一拉,接著“嗤!”的一聲裂帛之聲,長衫似挂在突岩棱角或是伸出岩壁的樹枝之上,降勢猛剎,然后,裂帛聲中,長衫碎裂,再度下瀉。
  這一勾,使殞落之勢十卸其八。
  “砰!”
  身軀落實,劇痛中,他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再度蘇醒,但覺金芒隱約,想來已是第二天早晨。
  “我沒有死!我居然還活著!我沒有……”
  他一遍又一遍的自語著。
  此刻,他感覺到生命的可貴,也体驗到了生的价值。
  他想起著非中途長衫彼勾住,減緩了下落之勢,此刻早已粉身碎骨,焉有命在,不由下意識地一顫。
  他想爬起身形,方一轉側,但覺全身骨痛如折,像是被拆散了般,汗珠粒粒而冒,忍不住哼了一聲。
  喘息有頃,他開始打量四川,見自己落身之處,絕壁圍環,半空白云繚繞,只能見到峰堅半腰,再以上是迷茫一片。
  驀地——
  他被眼前地面上的景象震惊了。
  由身旁起,五丈以內,寸草木生,布滿了凌亂的足印,像是一個練武場,場邊,隆起了一個小土丘,長滿了野草,土丘旁,擺著一具棺材,棺蓋掀在一邊,從風雨剝蝕的痕跡來看,駭然是一具石棺。
  棺木旁,人立著一塊墓碑。
  宮仇揉了揉眼睛,定神辨認,只見墓碑上大書著:“天下第二劍手……”
  下面是空白,沒有名姓,再以下是“之墓”兩個字。
  他駿然了,這是什么回事?
  “天下第二劍手”是誰?
  為什么棺材暴露?
  從地上的腳印來看,此地并非沒有人跡……
  在好奇心与警惕心的驅迫下,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挪動著艱難的步子,走向那具石棺。
  一看之下,更加困惑莫名。
  石棺是空的,像是根本沒有裝過人,靠地面的部分,已布了一層青苔。
  墓碑之后,是一個墓穴,是就地面的岩石壘成的。
  這是一個令人費解的謎。
  一個意念,閃上心頭,“此非善地!”死里逃生之后,他意識到生命的可貴,目前,他重傷之身,不能再擔半分風險。
  最急迫的是,他必須迅速療傷,由療傷一念,使他想起杯中那瓶馮真竊自“黑心國手”丹房之中的療傷圣品“歸元丹”。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他笑了笑,目光游掃之下,十丈之外,樹叢夾著怪石,看來是個极好的藏身之所,于是,他向那片濃密的叢林走去,選了一個剛能容身又能外觀的石隙,坐了下來,取出“歸元丹”,一口气吞下了五粒。
  這“歸無丹”是“黑心國手”精心煉制,武林人想求一粒,已相當不易,宮仇卻得了整整一瓶。
  靈丹妙藥,畢竟不凡,甫一入口,立化津液順喉而下,齒頰生香。
  宮仇自得“白尸”輸以全部真元,“任”“督”之脈已通,加上靈丹之助,療起傷來,事半功倍。
  當下閉目垂帘,按照母親生前所授的玄門正宗心法“五心向天”,導元引气,以助藥力推行,不久,使入了物我兩志之境。
  一個時辰之后,功圓果滿,宮仇由虛返實,正待起身。
  “鏘!”
  一聲金鐵交鳴之聲,傳入耳鼓,舉目從石隙中望了出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見場中兩條人影,各以長劍往地,互相對峙。
  奇怪,這兩個人怎會到這荒山絕谷之中來比武?
  背對這面的,是一個白發黑袍老者,面孔看不清,迎面向這方的赫然是一個青衫書生,雖遠隔十丈,仍能看得出那青衫書生面孔奇丑無比。
  突地——
  那黑袍老者哈哈一陣狂笑道:“三十五年苦斗,今天將可決定誰躺進這具石棺了!”
  宮伙心頭猛地一震,三十五年苦斗,莫非這兩個人出斗已經三十五年了?這确實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但,不對呀,那青衫丑書生,說什么也不會超過三十五歲,怎會与這黑袍老者比拚了三十五年呢?王十五年并非是一段短的日子,就算那書生駐顏不老,但兩人又為了什么不了的恩怨而在這絕谷之中苦斗三十五個寒署呢?
  怪不得自己墜谷之初,看到滿地腳印。
  從那老者后半句話看來,那石棺顯然是准備埋葬一兩人之中的一人,那兩人是不見生死不休的了。
  這种打法,的确豪勇得近于殘酷。
  碑上預留空位,想是准備添上死者姓名的。
  但,天下第二劍手又作何解呢?
  想及此點,心中倏有所悟……
  心念未已,已听那丑書生沉聲道:“這場比斗,是應該結束了,不管是你死,或是我亡!”
  那老者嘲諷般的道:“你气餒了?”
  “誰說的?”
  “你的語意不是很明顯嗎?”
  “我只覺得無聊、無謂,不值!”
  “嘿嘿,三十五年前你該說這句話,現在晚了!”
  “是的,我們該收場了!”
  說完,雙方一陣可怕的沉默。
  宮仇不自禁地感到熱血奔騰,他明白了,這兩名劍手,為了爭誰是天下第一劍手的虛名,而比拚了三十五年,難怪墓碑上預先刻的是“天下第二劍手”,胜的是第一劍手,那死者當然是第二劍手了。
  這兩名劍手,不知是什么來歷,兩人在深山絕壑之中,悄悄地爭天下第一劍手的頭銜,爭到了,又如何呢?有誰來為他傳揚呢?
  如果兩敗俱傷,豈非可惜亦复可笑?
  武林人,勘不破的,就是“名”這一關,前古如斯,而今益烈。
  宮仇不由感慨系之了。
  “鏘!”
  人影一触即分。
  宮仇無法看出,雙方這一個照面使的是什么招式,他只有一個感覺,奇,快,此外,他看不出什么來。
  片刻之后——
  雙方長劍再度揚起……
  “鏘!鏘!”一陣連珠密響,雙劍交擊,互撞了數十下之多。
  宮仇不由暗地咋舌,他想,這确實是武林中難遇的場面。
  “砰!砰!”
  人影一分,雙雙跌坐地面,喘息之聲,十丈外清晰可聞。
  由于方位的改變,宮仇看清楚了那黑袍老者須眉俱白,唯是鷹鼻鷂眼,顯得十分陰騖,他的江湖閱歷,几等于零,是以看不出比斗雙方的來路,這時,他想起了刁攢古怪的馮真,如果他在場,他一定能認得出來。
  事實非常明顯,雙方都已成了強弩之末,很可能的結果,將是兩敗俱傷。
  如果雙方死了,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陽光被浮云所掩,谷中顯得更加陰森冷寂。
  場中雙方,緩緩站直了身形。
  宮仇的心弦,隨之拉得緊緊的。
  身形,慢慢移近,雙方相距不及五尺。
  場面在死寂中,透出無比的緊張。
  “鏘!”
  震耳金鐵交鳴聲中,黑抱老者長劍折斷,手中剩下尺長一截劍桶,丑書生的劍尖,比在對方的胸膛上。
  雙方,口角沁出殷殷碧血,顯然,都受了嚴重的內傷。
  胜負已見分曉。
  黑袍老者面上掠過一抹死亡的顫栗。
  這一刻,像是空气全部凝固了,凍結了。
  丑書生的劍尖,久久沒有刺下去。
  黑袍老者栗聲道:“你胜了,刺進去吧!”
  一聲長歎,丑書生收回了長劍,悠悠地道:“罷了,爭得這浮名何用,你我都已行將就木,留此余生,永伴林泉……”
  話聲未落,慘哼突起,丑書生以手撫胸,身形連連踉蹌,厲聲道:“你……你……無恥……”
  長劍墜地,人也跟著栽倒。
  這突兀之變,使宮仇大為震駭,分明丑書生已經胜了,怎地……
  黑袍老者,口中發出一陣裊鳴鴟號也似的狂笑,夾著斷續的語聲,道:“天下……第一……第二……哈哈哈哈!”
  于是——
  丑書生被裝進了石棺,埋入墓穴。
  黑袍老者在墓碑上迅快的几划,然后把丑書生那柄長劍納入自己的劍鞘內,踉蹌朝外奔去,瞬眼消失。
  谷中恢复了死寂,像是什么事也不曾發生過,只多了一座新墳。
  宮仇茫然了很久,才長身走了出來,移向墓前。
  一看,不由惊呼了一聲:“丑劍客!”
  墓碑上原來的空白,已被填滿:“天下第二劍手丑劍客之墓”。
  “他應該是天下第一劍手,他胜了,他放過了對方……”宮仇喃喃地自語者,竭力在分析這件事的因果。
  “丑劍客”何以在胜了之后,突然慘哼倒下?
  馮真的話音,似乎又響在耳畔:“……百年來僅見的劍術好手‘丑劍客’……三十年前失蹤,這也是一個謎!……”
  “謎?”
  這不是謎,“丑劍客”為了一個“名”字,与人比斗了三十五個寒暑,現在,他是真的死了。
  這件武林秘辛,宮仇是唯一的目擊者。
  突然——
  一個奇怪的念頭,涌上他的心田,“丑劍客”何以突然倒斃?
  這念頭,愈來愈強烈,終于,他忍不住好奇心的催迫,他動手掘開了墳墓,思維再三,他揭開了棺蓋。
  “呀!”他惊呼一聲,俊面立起抽搐,“丑劍客”胸前血漬殷殷,一段劍柄,露在外面。
  剎那之間,他明白過來了,那黑袍老者,乘對方不備,突然以半截斷柄,刺入對方的胸膛,這种卑劣的手段,的确令人發指。
  若非“丑劍客”一念之仁,不肯乘胜下手,黑袍老者,焉有命在。
  難道,武林人都是這么邪惡?
  在他人江湖的短短時日里,他看到的是巧取,豪奪,用謀,詭詐、卑鄙……
  “哼!”
  那是一聲低沉窒息的呻吟。
  宮仇不由毛發俱豎,這聲呻吟,是發自“丑創客”之口。
  難道他還沒有死?抑是自己的錯覺?
  又是一聲微呻,死者的眼皮,似乎動了一動。
  宮仇定了定神,伸手摸向死者前胸,不惜,心髒尚未停止跳動,對方果然沒有死,想不到黑袍老者狠心把他活埋。
  于是,他從怀中取出一位“歸無丹”,扳開“丑劍客”的嘴,把藥丸塞了進去。
  宮仇空有一身深厚的內力,限于所學不多,無法加以運用,助對方复元,是以塞下藥丸之后,他只有靜觀變化。
  盞茶工夫之后,“丑劍客”長哼一聲,翻身坐起。
  宮仇歡然道:“閣下……”
  “丑劍客”丑臉一無表情,但目光中卻充滿了激動之情,截住話頭道:“你是誰?”
  “在下宮仇!”
  “怎么回事?”
  “閣下被那黑袍老者活埋,在下一念好奇,掘開墓穴……”
  “老夫明白了,他人呢?”
  “帶了閣下的劍离開了!”
  “你,娃儿,怎會到這罕無人跡的絕地來?”
  宮仇不愿多加解釋,淡淡地道:“偶然!”
  “是你救了老夫的命?”
  “這……談不上救命二字,也算它是偶然吧!”
  “丑劍客”從石棺中移出了身形,竟然有些站立不穩,一連晃了數晃,眼中驟現痛苦之色,奇丑無倫的臉上,依然沒有半絲表情。
  宮伙心中暗道,好一個冷漠的怪人。
  “丑劍客”摸了摸插在胸膛上的劍柄,凄厲地道:“想不到堂堂‘武當一老’,竟然卑劣陰殘到這种地步!”
  宮仇一怔道:“武當一老?”
  “不錯,以名門正派第一劍手自居的‘武當一老玉虛真人’!”
  “他不像是道土……”
  “他頂上沒有挽髻,不過,你忽略了他身上那件黑色道袍!”
  “哦!”
  “孩子,老夫生平從不平自受人好處……”
  這一聲孩子,使宮仇大感不釋,冷冷地道:“閣下真的是‘丑劍客’?”
  “你認為不是?”
  “閣下的年齡……”
  “老夫今年正好一百歲整!”
  “一百歲?”
  “嗯!”
  說著,伸手徐徐褪下面具,赫然是一個須眉如霜的老者,只是老臉上蒼白得毫無血色,想是流血太多之故。
  宮仇駭然向后退了一個大步,道:“老前輩原來是戴了面具……”
  “孩子,武林中唯一見到老夫真面目的,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剛才你給老夫服下的是否叫‘歸元丹’?”
  宮仇大為愕然,對方竟然能一語道出丹藥名稱,點了點頭道:“是的!”
  “那你是‘藥圣毒尊易卜生’門下?”
  “藥圣毒尊易卜生?”
  “怎么?”
  “晚輩不認識!”
  “那你哪來他的獨門靈丹?”
  “取自一個叫‘黑心國手’的人!”
  “哦!也許他們是一家!孩子,老夫有個要求?”
  “老前輩請講?”
  “為老夫善后!”
  “善后?”
  “不錯,老夫自知時間不多了,孩子,愿意嗎?”
  “這‘歸元丹’晚輩身邊……”
  “丑劍客”身軀晃了晃,面色更加蒼白了,愴然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靈丹雖妙,難救必死之人,老夫心脈若斷還續,三十五年不息苦斗,內元所傷甚巨,神仙也無能為力了,不過,夠了,老夫百歲之人,死不為夭,能活轉來交待几句后事,死也瞑目了!”
  宮仇心中大是不忍,他母親生前一再提示,要他學劍,現在面對這百年來第一劍手,有說不出的感慨,對方決要死了,以他孤傲的性格,他是不會開口有所求的。
  “丑劍客”轉身用手掌拂去了墓碑上“天下第二劍手”四個字,然后又道:“孩子,你師承何門?”
  “沒有!”
  “今尊堂?”
  “姓宮!”宮什么,他說不出來。
  “丑劍客”不再追問下去,轉身又坐回石棺之中。
  宮仇額聲道:“老前輩,您……”
  “丑劍客”老臉微見抽搐,額際汗珠滾滾,費力地道:“孩子,你愿意學劍么?”
  這話大出宮仇意料之外,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丑劍客”又道:“孩子,不必為難,老夫生平不收徒,現在也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老夫不愿平日受人恩惠,臨死無物可贈,由此向東五十丈之處,是老夫所居窟洞,壁間有本劍笈,舉以奉贈……”
  說完,一陣喘息。
  宮仇急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丑劍客”又道:“孩子,如你不接受的話,你就离開吧!”
  宮仇突地豪聲道:“老前輩,晚輩有一天必找那‘武當一老’,要他知道武林正義不泯!”
  “丑劍客”目中忽放奇光,面上肌肉急劇的抽動,半晌,才激動無比地道:“老夫死了,但愿‘丑劍客’不死……”說到這里,突然頓住,神色一黯,頹然道:“老夫語無倫次,休怪!”
  宮仇正想說什么……
  只見“丑劍客”雙目神彩漸收,狂叫一聲,拔出那插在胸前的半截斷劍,鮮血涌處,人已仰面栽倒石棺之中。
  他死了,一代劍術名手就這樣含恨以終了。
  宮仇沉思有頃,突地朝石棺下跪,祝禱道:“弟子宮仇,接受遺贈,愿拜您老人家為師,誓必完成師父之志,‘丑劍客’不死,并誓雪師父之仇!”
  祝禱畢,從“丑劍客”手中取過面具,和那半截斷劍,放入怀中,脫下他的青衫,然后蓋上石棺,重新掩埋,复用斷劍鏟去了墓碑上余下的“丑劍客”三字,將就以斷劍改刻為“天下無敵劍手之墓”几個字。
  諸事妥當,再次下拜,然后依指示朝東奔去,細尋之下,果然發現一個极為隱密的洞口,當下毫不考慮的沖了進去。
  果然,在一個壁洞里,他找到了一本薄薄的絹冊,封面上題了四個工筆楷書“万流同宗”,下署“丑劍客”三個小字。
  宮仇當時也無暇翻閱,隨手塞入怀中,复在洞中的仔細巡視了一遍,見沒有什么有价值的遺物,方才离洞朝谷外馳去。
  豈知這谷竟然是個死谷,四周盡是插天巨峰,根本沒有出路。
  以宮仇現在的修為,要想越峰而出,根本就辦不到。
  思維再三,他有了一個決定,于是重新折回“丑劍客”所居的洞中。
  他脫下鞋子,從襪底取出一小圈赤紅的東西,赫然是那張“白尸”所贈的人皮。
  原來在“張仙祠”內,“白尸”把這張刺有半部“一元寶菉”的人皮遺贈宮仇,宮他心知處境險惡,祠外不少武林高手,不計生死,目的就是這半部“一元寶菉”,于是他把它藏在襪底里面,是以“金劍盟”長老“神風老人”搜他身時,一無所見。
  這張人皮,因為沒有硝制,已開始變硬萎縮,幸而宮仇是藏在襪底貼近腳掌,受体溫的保護,勉強還可撕開,否則,這半部“一元寶菉”就算毀了。
  他費了极大的功夫,才把人皮平整攤開,由于字是刺上去的,已有些模糊不清,如果時日再久,必將腐坏無存。
  于是——
  宮仇不求其解,一遍又一遍地辨讀,先把它默記在心里。
  口訣記熟之后,他照式把所有圖解用木炭描摹在石壁上。
  這樣,化去了兩天的時間。
  一切停當,他用火焚化了人皮。
  這被目為武林瑰寶的“一元寶菉”,除了保留在宮仇的心里以外,算是失去了有形的實質。
  正如“白尸”所說的,這上半部“一元寶菉”,全是練气增元之術,艱深僻奧,玄奇莫測。
  宮仇把全部心神,完全貫注在這半部寶笈中。
  時光,在不知不覺之中流逝。
  谷內草木枯而又榮,榮而又枯。
  宮仇依賴谷中的野草充饑,漸漸,他日數日不食,本來黝黑的石洞,在他眼中已絲毫無隱。
  從草水的榮枯,他意識到兩年的時光已過去了。
  半部“一元寶篆”,他已融會了約摸八成,最后一篇,講的是“金剛不坏大法”,這是千百年來,被認為功力的极限。
  以他粗略的估計,這最后兩成如要竟全功,必須要至少五年的時間。
  五年,這時日不長,但也不算短。
  他想到謎樣的身世,也想到那些不知名的仇家……
  也与恨開始折磨他。
  他無法再耽五年,他怕万一仇人死去?
  于是,他放棄了最后的一程,他開始習練“丑劍客”遺贈的劍笈。
  名雖劍笈,但卻附錄有掌、指、身法。
  悟性,加上修習“一元寶篆”的成就,習練“劍笈”,如順風揚帆,一瀉千里,進境之速,連他自己也感到駭异。
  半月工夫,他獲得了“丑劍客”身手的全部,而在內力方面,由于“白尸”所輸的內元,以及寶菉的成就,超過“丑劍客”本人甚多。
  這一天,他摒擋一切,准備出谷。
  他瞑想著到母親墓前,毀掉那株巨松,發掘那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秘密。
  他的心,開始狂跳,他不知自己的功力,是否可以一擊而毀掉那株巨松,但一他充滿了自信,他想,那該不成問題。
  他似乎一刻也不能稍待。
  他把“武當一老玉虛真人”兩年前用以刺殺“丑劍客”的半截斷劍,和“丑劍客”用以掩藏了真面目一生的人皮面具帶在身邊,劍笈則埋藏洞中,然后封洞离開。
  兩年,他該是十八歲了。
  他換上了原來“丑劍客”所著的青衫,除面容外,他成了第二個“丑劍客”。
  照在水中的倒影,使他自我解嘲的發出了一陣輕笑。
  地盤算著出谷之后——
  訪凶!
  報仇!
  為“白尸”尋找她的女儿陳小芬!
  為“丑劍客”報仇!
  斗“乾坤雙煞”!
  更重要的是,找到刁鑽慧黠的小兄弟馮真,他對他有一种說不出的情怀牽縈……
  顧盼之間,“丑劍客”的墳墓在望。
  突然——
  他怔住了,但隨之而生的,是恨和怒,夾以陣陣涌起的殺机。
  墓前,人影幢幢,不下五十人之眾,而最刺目的,是那件他念念不忘的黑袍,“武當一老玉虛真人”竟然也在其中。
  不言可喻,這些人的目的,在證實被目為天下第一劍手的“丑劍客”,是否真的死了!這榮銜是否該加在“玉虛真人”的頭上。
  墓碑上,“天下無敵劍手之墓”八個字,引起了來人的震惊。
  “武當玉虛真人”激動而困惑地高聲道:“這谷里有人來過,改變了原來墓碑上的字!”
  突地——
  一個陰沉冷漠的話聲接下去道:“諸位莫被這牛鼻子所迷!”
  眾高手聞聲回顧之下,惊呼之聲爆空而起:“丑劍客!”
  “丑……”
  在距眾人不及四丈之處,像幽靈似的站著一個貌相奇丑的青衫書生,胸前右側一個劍孔,血漬結成了碗大一個黑印,手中,執著半截斷劍,目中射出令人心悸神搖的厲芒,遍掃眾高手之后,落在白發如銀的黑色道裝老者身上。
  奇突之變,像平地焦雷,震得所有入谷高手,目瞪口呆。
  “丑劍客”沒有死!
  “武當玉虛真人”老臉扭曲得變了形,他不相信這會是事實,被他親手所殺,親手埋葬的人,居然會复活,這不但离奇,而且恐怖。
  汗珠,從老臉上滾滾而落。
  空气在迫人窒息的情況下,透著莫名的恐怖。
  “玉虛真人”下意識地抽出了長劍,語不成聲地道:“你……沒有死?”
  “死!每一個人必然的歸宿,但‘丑劍客’,豈能死在劍下!”
  語音之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這“丑劍客”,正是宮仇的化身。
  “玉虛真人”老臉變成了死灰之色,目中盡是駭芒,脫口狂叫道:“不可能!”
  宮仇冷冰冰地吟了一聲,不屑地道:“是的,不可能,以閣下堂堂武當一老,竟然能做出這等令武林同道齒冷的卑鄙殘毒的事來,的确是不可能!”
  在場的高手,均是武林中一流人物,閱歷老到,聞言之下,齊齊把詢問、困惑的目光,射向了業已自命“天下第一劍手”的“玉虛真人”。
  “玉虛真人”震惊過度,情緒在一時之間,不能平靜下來,再次叫道:“你……沒有死?”
  宮仇嘿的一聲冷笑道:“丑劍客豈會如此死于宵小之手!”
  宵小兩字,對“玉虛真人”而言,的确是极大的侮辱,但他目前已無暇計及這些了,他竭力鎮定自己,他在想,難道自己那一擊不曾使對方致命?但,縱使不死于刻,也當堂死于石棺墓穴之中呀!難道他在身傷無盡的情形下,還能破棺毀墓而不成?墓碑上分明是“天下第二劍手丑劍客之墓”十一個字,怎的會變成了“天下無敵劍手之墓”八個字?
  為什么?
  為什么?
  于是——
  “五虛真人”再次大叫了一聲:“不可能!”
  宮仇揚了揚手中半截斷劍,朝胸前青衫上血污的劍孔一比,道:“牛鼻子,什么不可能?”
  “玉虛真人”下意識地連退三步。
  所有在場的高手,主動的朝兩側分開,剩下“玉虛真人”獨對“丑劍客”。
  宮仇狠狠地道:“牛鼻子,這半截斷劍,將物歸原主,照樣的刺進你的胸膛!”
  “玉虛真人”額上汗流如珠,全身籟籟而抖。
  在場高手,迷惆的望著這兩個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劍手,似明白,又似不明白,他們隨同“玉虛真人”入谷的目的,是要證實“丑劍客”是否真如“玉虛真人”所言,落敗身亡,然而事實卻出乎每一個人意料之外,從“玉虛真人”的神情來看,這突變一樣出乎他本人意料之外。
  宮仇逼近數步,平舉半截斷劍。一動勁,一道白森森的制气,暴閃八尺。
  高手群中,爆出一片惊呼。
  “玉虛真人”駭上加駭,在他的記憶中,對方并沒有這么精湛的內力,兩年時間,難道會發生奇跡?能從斷劍上逼出八尺劍芒,這近乎惊世駭俗。
  “拔劍!”
  隨著宮仇這一聲大喝,場中的空气在神秘离奇中驟呈無比的緊張。
  “玉虛真人”手按劍柄,卻拔不出來,似乎他已失去了往昔為爭第一劍手之名,而与對方苦斗了三十五個寒暑的豪气。
  宮仇冷冰冰地道:“牛鼻子,本人不殺不抵抗的人,希望你死得像個劍手!”
  “玉虛真人”被這話一激,神志复蘇,唰的一聲,長劍出鞘,他与“五劍客”拚斗了三十五年,這證明雙方功力無分軒輊,造詣几乎完全相等,現在雖發覺對方內力方面有駭人的進展,但對方手中只是半截斷劍,拚斗起來,尚不知鹿死誰手。
  心念之中,膽气也壯了許多。
  當然,他做夢也住不到“丑劍客”不是那“丑劍客”。
  宮仇自修習“一元寶菉”之后,內力方面,武林中已難找相与匹敵的對手,由于內功精湛,是以改變嗓音极為容易,他是有心人,把“丑劍客”的聲音模仿得維妙維肖,即使有稍稍破綻,“玉虛真人”在目前的情況下是無法辨認得出來的。
  “玉虛真人”右手抱劍,斜指上方,左手半抬,捏出一個刻訣,剎那之間,他象另外換了一個人,气定神閒,一派名劍手風范。
  宮仇手中斷劍一幌,八尺長的芒尾,幻出五朵工整的梅花。
  高手群中響起几聲惊呼:“梅花劍!”
  “起手式!”
  “梅開五幅!”
  一場武林中罕見的劍斗,即將展開,而且是一場生死之斗。
  所有在場的高手,一個個屏息凝神而待。
  宮仇冷喝一聲道:“出手!”
  “玉虛真人”半言不發,縮肘垂劍,斜斜刺出,這一擊之勢,看似緩慢,其實快极,中藏玄奧變化,使對方無法判別攻向什么部位。
  宮仇斷劍一划,寒芒暴漲,“雪梅含苞”封住門戶。
  “嗆!”
  一聲清越的脆響過處,雙方各退了一步。
  乍分倏合……
  剎那之間,但見劍气縱橫,寒芒打閃……
  空气被劍芒划裂,響起一片刺耳的絲絲之聲。
  三丈之內,臉气森冷逼人。
  轉眼之間,過了三十招,宮仇竟然守多攻少。
  “玉虛真人”豪情大發,著著進逼,專指對方要害大穴,招式也愈見凌厲狠辣。
  宮仇雖參悟了“丑劍客”所遺贈的“万流同宗”劍笈,但較之“五劍客”本人,在運用方面,當然要遜色几分,而“玉虛其人”与“丑劍客”搏斗了三十五年,對他的招式變化,可說了如指掌,何況,宮仇手中是半截斷劍。
  但,內力方面,宮仇要凌駕“丑劍客”之上數籌,目前他所憑藉的就是這點。
  奇招絕式,從雙方的攻守之中層層疊出。
  看得所有高手,目震心懸。
  五十招!
  一百招!
  兩百招!
  主客易勢,宮仇憑著深厚的修為,全力攻拒,“玉虛真人”每接對方一劍,必須使出全力,時間一久,招式上的优勢,被逐漸削弱的內力消減,變成了守多攻少。
  三百招晃眼即到。
  宮仇劍气如虹,愈攻愈厲,由劍气卷起的罡風,追得近場的高手,紛紛變色倒退。
  “玉虛真人”劍招已發不出應有的威力,險象環生,節節后退。
  宮仇大叫一聲:“寒梅吐艷!”
  滿空劍影,如朵朵白梅,向對方罩去……
  “嗆!”
  挾以一聲悶哼,“玉虛真人”倒縱一丈之外,手中劍已掉落地面,右邊袍袖半裂,鮮血涔涔順臂而下。
  場外爆發了一陣惊呼。
  宮仇用腳尖一挑,那柄長劍飛向了“玉虛真人”,口中道:“牛鼻子,再來,你還有机會!”
  “玉虛真人”一手抄住飛來長劍,白發蓬立,老瞼扭曲,目中射出一种似恨似悔的异樣光芒……
  宮仇一轉身,迫近對方身前,冷聲道:“出手、抵抗、本人要下手了!”
  “玉虛真人”突地把手中劍朝地上一插,栗聲道:“貧道輸了,下手吧!”
  人影晃處,四個中年道人,各執長劍,飛投場中。
  “玉虛真人”暴喝一聲道:“你們下去!”
  就在此刻——
  只見“玉虛真人”老臉大變,身形一連晃了几晃,張口噴出一股血箭,仰面栽倒,一陣抽搐,寂然不動。
  四個中年道士齊齊怒吼一聲,四道銀虹破空而起……
  未及出手,銀虹突斂,凝哼聲中,“砰!砰!”栽倒,口血汩汩外冒。
  宮仇頓時手足無措,心中寒气直冒,他想不透對方何以在剎那之間倒地而亡?
  恐怖的怪事,緊接著出現。
  外圍觀戰的高手群中,慘哼之聲此起彼落,人影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死狀和“玉虛真人”等完全一樣,個個口噴鮮血,奇突的死亡。
  宮仇頭皮發炸,膽裂魂飛,怔在當場,不能動彈。
  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這些高手何以會突然死亡?
  前后僅半刻光景,場中除了宮仇一人之外,已沒有半個活人。
  死了!
  全部入谷的高手,就這樣突然地暴亡。
  死尸,血,再就是無邊的恐怖。
  宮仇怔立了足足一個時辰光景,才按住滿腹疑團,以掌劈了一個數丈大坑,把數十具死尸堆疊坑中掩埋了,又用一塊巨石,樹立墳前,用指大書:“乙酉仲春,武當玉虛真人等一行五十四眾,入谷暴斃,死因不詳。丑劍客”
  然后,揀起原屬“丑劍客”而為“無虛真人”所侵奪的那支長劍,佩在脅下,摘下了面具,叩別“丑劍客”之墓,飛身出谷。
  到了集鎮,他置備了一套行裝,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兩年谷居,他已由十六歲的少年,變為一個玉樹臨風般的美男子,青衫佩劍,別有一番風姿。
  第一個浮上他腦海的影像,是那刁鑽慧黠的小弟馮真。雖然他對他的出身來歷一點也不清楚,但,兩人短暫的相處,已建立了不可磨滅的感情,兩年,不算長,但也不短,人事滄桑,他不知是否能找到他,心中頓時充滿了悵然之感。
  其次,他想到本身。
  母親被奸殺,他泣血椎心料理后事的殘酷記憶,歷歷如在目前。
  于是——
  那种剖心切膚的恨,又上了他的臉。
  他想起母親墓前的那株區松,巨松之下,埋藏著全部秘密,母親生前留言,如他的功力可以一舉而毀巨松,就可以發掘這秘密。
  這秘密是什么,他無法想像,但可預知的,必是一件血的秘密。
  他自信,自己已習得“一元寶菉”所載神功的八成,只差兩成功候,便可以為金剛不坏之身,毀那巨松,當非難事。
  于是——
  一連串的幻象,涌現心田,訪仇,緝凶,報怨,雪恨……
  他的血液,在驟然之間加速,流露在眉目之間的恨意,山相對的加濃。
  他取道直奔儿時故居——那偏僻的小村落。
  發掘秘密,是他始終念念不忘,而目前亟于要兌現的夢,這關系著他的身世,也是他自有記憶以來,一直想解開的謎底。
  傍午時分,來在一座鎮市之前,他不由自主的緩下了身形。
  這里,正是宮仇第一次介入江湖是非的地方。
  鎮外的“張仙祠”,他誤打誤撞的從“白尸”手中獲得了被視為武林不世奇珍的半部“一元寶菉”,也同時得到“白尸”臨死輸功,這決定了他的全部命運,不幸的遭遇使他得到了意外的奇緣……
  往事歷歷在目,他信步走入鎮中。
  甫入鎮口,一聲斷喝倏告傳來:“站住!”
  宮仇應聲止步,面前已站定了四個黑衣劍手,各人胸前繡著一柄小小金劍,不問可知,這四名劍手是“金劍盟”屬下。他与“金劍盟”本無恩怨可言,但念及拜兄“青衣幫”幫主“辣手書生徐陵”的滅幫之恨,使他對“金劍盟”產生了仇視之心。
  一雙帶著濃厚恨意的眸子,冷冷地掃向了四名劍手。
  這种由于深仇极恨所孕育的目光,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四名劍手不期然的臉色一變。
  但當四個驕橫成性的劍手,悟及對方僅是一個文縐縐的書生之時,膽气立豪。
  宮仇修習上半部“一元寶菉”,已到了神儀內蘊之境,是以表面上除了出奇地冷漠,和一雙恨意的眸子之外,別無惊人之處。
  四劍手之一狂傲地道:“朋友也是武林中人?”
  宮仇冷冰冰地道.“是又如何?”
  那劍手面上掠過一抹凶殘之色,也斜著眼道:“既是道上朋友,該懂得規矩!”
  “什么規矩?”
  “解下你的佩劍!”
  “解劍?”
  “不錯!”
  “為什么?”
  另一個鷹目馬臉的劍手,獰聲一笑道:“窮酸,你別混充內行,听清楚了,除了本盟之外,不許任何人佩劍!”
  宮仇一怔之后,從鼻孔里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道:“這是誰立的規矩?”
  那原先發話的道:“金劍盟,本盟之外無劍士!”
  宮仇怒极反笑道:“金劍盟竟敢如此目空四海?”
  “朋友,還是識相些好?”
  “如果不呢?”
  “你將后悔莫及!”
  宮仇縱聲大笑道:“在下可不知什么叫做后悔!”
  四劍手臉色同時一沉,仍是那原先發話的道:“朋友,難道要本人動手?”
  宮仇俊面一寒,目中煞芒一現而隱,語意森森地道:“憑你們四個還不配談動手兩個字!”
  四劍手頓時目射凶光,齊齊哼了一聲,那為首的暴喝一聲道:“莫非你還有兩手要表現一下?拔劍!”
  話聲中,已自掣出了背上的長劍,一抖腕,挽成了一個劍花。
  宮仇連眼皮都不曾動一下,冰寒迫人地道:“本人拔劍有個規矩?”
  “窮酸,你還有規矩?哈哈哈哈,說說看?”
  “本人拔劍不見血不回鞘!”
  “哈哈哈哈,本人倒想見識一下!”
  宮仇一瞪眼,兩縷電炬星芒也似的青光,暴射而出,朝四人一掃。
  四劍手被這目芒所迫,駭然各退了一個大步,他們意識致眼前的書生不簡單了,“嗆!嗆!”連聲,四劍全出了鞘。
  宮仇殺念已生,雙唇緊咬,右手緩緩按上了劍把……
  不少行人,圍了過來,但看見四名金劍手之后,又紛紛避道而去,顯見“金劍盟”在江湖中,气焰已到了不可一世的程度。
  銀芒一閃!
  接著響起一聲凄厲的慘號,那發話的金劍手,被一劍斜切藕式劈成了兩段,肝腸五肚,和著刺目的鮮血,瘰瀝一地,慘狀令人不忍卒睹。
  宮仇長劍業已歸鞘,似乎不曾動過一般。
  另三名劍手,一個個亡魂皆冒,面如土色,窒在當場。
  這种詭异狠辣的劍術,的确罕世無匹。
  宮仇目光一掃三人,冷聲叱道:“滾!”
  三名劍手霍地回身舉步,突然又似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所阻,又回轉身來,長劍一領,猝然出手攻向了宮仇。
  宮仇冷哼一聲:“找死!”
  寒芒暴展,長劍第二次出鞘,快得令人目光無法分辨……
  三聲慘啤,仿佛是由一個人的口里發出,血花飛洒,三人被軌成了六截,殘軀斷体,使人怵目惊心。
  宮仇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冷笑,反手倒劍,正待歸鞘……
  驀在此刻——
  一個冷峻但卻嬌嫩的聲音,倏告響起:“朋友,好劍法!”宮仇暗吃一惊,徐徐回身,眼光掠處,不由一呆。
  眼前,三丈之外,俏生生的站著一個二十許的白衣麗人,髻邊斜插著一朵酒杯大的紅花,清麗脫俗之中,顯得有几分憔悴。
  白衣女子似乎被宮仇的絕世風標所懾,驟然之間,也呆住了。
  宮仇把劍徐徐歸鞘,冷冷地注視著對方。
  白衣女子粉腮罩起了一層嚴霜,沉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宮仇冷峻的道:“在下宮仇!”
  白衣女子陡地向后一退身,道:“宮仇,你就是宮仇?”
  “不錯!”
  “兩年前被武林中誤會為‘黑白雙尸’傳人的宮仇?”
  這話使宮仇為之怦然心震,奇怪,對方何以知道自己不是“黑白雙尸”的傳人,而說出誤會兩個字,難道她知道……
  心念之中,脫口道:“姑娘何以知道在下是被誤會?”
  白衣女子似乎不愿意回答這問題,口鋒一轉,道:“宮仇,你膽敢与‘金劍盟’為敵?”
  宮仇寒聲道:“怎么樣?”
  “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未見得!”
  “你無妨等著瞧!”
  宮仇冷哼了一聲,轉身便待离……
  白衣女子嬌聲一喝道:“站住!”
  宮仇不期然地止步回身,俊目中棱芒暴射,如兩道電炬,朝對方一繞,道:“姑娘准備怎么樣?”
  白衣女子被宮优眼中如刃厲芒照得勞心一震,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宮仇,你以為可以一走了之?”
  宮仇眉鋒一蹙,道:“為什么不能走?”
  “你公然佩劍而行,違抗“金劍盟”所立的規矩,劍劈四劍手……”
  宮仇一聲冷哼,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意森然地道:“如此說來,你是‘金劍盟’的人了?”
  白衣女子淡淡地道:“可以這么說!”
  宮仇俊面倏沉,眼中恨意隨之加濃。
  就在此刻,被風之聲傳處,兩條纖纖白影,飛瀉而至,赫然是兩個傳婢打扮的白衣佩劍少女,同樣,髻邊各插了一朵紅絨花。
  兩婢女匆匆瞥了宮仇一眼,然后向白衣女子施了一禮,道:“小姐,你……”
  話聲未完,目光触及地上的殘軀斷体,以下的話使頓住了,滿面駭然之色。
  宮仇忽地靈机一触,激動地道:“姑娘是‘紅花會’的……”
  白衣女子面無表情的道:“不錯!”
  “紅花會長的千金?”
  “嗯:”
  “邢玉嬌?”
  白衣女子粉腮微變,訝然道:“閣下知道得很清楚!”
  宮仇栗聲道:“你真的是邢玉嬌?”
  兩婢女同聲嬌喝道:“你敢對我家小姐無禮?”
  宮仇听而不聞,雙目暴睜,精芒電射,迫視在白衣女子面上。
  白衣女子似覺對方神情有异,怔了一怔才道:“當然不假!”
  宮仇頓時殺机罩臉,咬牙道:“邢玉橋,我要殺你!”
  那聲音令人听來不寒而栗。
  邢玉嬌粉腮大變,駭然退了一步,惊怪莫名地道:“你說什么?”
  宮仇一字一頓地道:“我要活劈了你!”
  “嗆!嗆!”兩聲,兩侍婢長劍出鞘……
  邢玉橋一擺手,道:“你倆退開!”
  兩婢女怒視了宮伙一眼,退了開去,但長劍尤執手中,推備隨時出手。
  邢玉嬌光盯視了宮仇片刻,才冷冷地道:“宮仇,我想知道為什么?”
  宮仇用力從鼻孔里哼出了聲,冷森而嚴峻地道:“你對‘辣手書生徐陵’不會陌生吧?”
  邢玉嬌如被蛇蝎噬咬般地全身一顫,花容失色,向前一挪步,道:“你說誰!”
  “你的愛人‘青衣幫’幫主‘辣手書生徐陵’!”
  “……你是‘青衣幫’……”
  “在下是他結拜兄弟!”
  “他……他人……”
  “哼!‘青衣幫’瓦解冰消,我拜兄九死一生,全是你這蛇蝎其心的女人所賜!”
  邢玉嬌渾身簌簌而抖,粉腮一變再變,杏目中淚光晶瑩,語不成聲地道:“他……沒有死?”
  宮仇恨恨地道:“不惜,他沒有死,你很失望,是吧!”
  邢玉嬌身軀一連几幌,夢囈般地道:“他沒有死!他……還在人間……”
  宮仇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你的心机自費了!”
  邢玉橋再向前逼近了一步,激顫地道:“他在哪里?”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不,你得告訴我,我求你……”
  “你要得他而甘心?”
  “宮仇,我求你,告訴我他在哪里,我要……”
  “重下毒手?”
  邢玉嬌含蘊在眼眶中的淚水,終于滾落粉腮,幽幽地道:“請你不要這樣說!”
  宮仇鄙夷地道:“我該怎么說?”
  “那是誤會呀!”
  “哼,誤會,你親自誘他到黃鶴樓赴約,親自下毒,复派‘紅花會’的高手追殺他,同一時間,‘青衣幫’總壇和散在各地的分舵同道‘金劍盟’血洗,這是誤會……”
  “我……必須要見他!”
  “會的!”
  “你答應告訴……”
  “我帶你的人頭去見他!”
  邢玉嬌踉蹌退了兩步凄厲地道:“他要你殺我?”
  宮仇咬牙道:“他要親手殺你,不過,机會難得,我只好代勞!”
  邢玉嬌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我要向他當面解釋,我愿意死在他的手中!”
  兩婢女齊齊喚了一聲:“小姐!”
  一左一右,搶近前來。
  宮仇暴喝一聲:“邢玉嬌,你很會演戲,可惜在下不會欣賞,認命了吧!”
  喝話聲中,一掌劈了出去。
  兩婢女同時嬌叱了一聲,劍芒打閃,疾攻而出……
  宮仇中途變勢,雙掌分朝左右揮出,快逾電花火石,凄哼聲中,兩道劍光搖曳破空而去,接著,兩條纖小白影,如斷線風箏般飄瀉三丈之外。
  邢玉嬌歷叫一聲:“宮仇,你以為我怕你!”
  隨著這一聲厲叫,一道狂飆已迎胸撞向了宮仇。
  宮仇修習“一元寶菉”,只差兩成,便到達金剛不坏之境,一般掌力焉能傷得了他,是以他不閃不避,視若無睹。
  “砰!”然巨響聲中,挾以一聲悶哼,宮仇寸步未移,邢玉嬌卻被一股無形的反震勁道,震得連退七八步之多。
  她駭然了,她無法想像對方的功力究竟有多高?
  宮仇一幌身,到了邢玉嬌身前不滿五尺之處,栗聲道:“在你死前的一剎那,希望你對以往的作為,忏悔一番!”
  邢王嬌全身一震,目中暴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粉面肌肉牽動,几乎失去了原形,咬牙切齒地道:“宮仇,魔鬼,我這樣死不瞑目!”
  宮仇面冷如鐵板也似地道:“邢玉嬌,我拜兄當日如果死了,他一樣死不瞑目,‘青衣幫’近千幫眾,也沒有半個會瞑目!”
  邢玉嬌突地掩面而泣,道:“宮仇,我求你,給我見他一面的机會!”
  宮仇心中一動,但隨即又被血淋淋的往事所掩,冷漠得不帶半絲人情味地道:“辦不到!”
  邢玉橋狂叫一聲。出手如電,猛襲宮仇西門……
  宮仇本能地一揮掌。
  “砰!”
  慘號聲中,邢玉橋飛栽兩丈之外,但,她的嬌軀一陣扭動之后,居然又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僅橫發散,櫻口鮮血長流,雪白的宮裝,前襟盡赤,慘厲如鬼,口中啞聲嘶喚著:
  “宮仇,你好狠!”
  說完,嬌軀晃了兩晃,又栽回地面。
  宮仇彈身上前,單掌上揚,就待劈落……
  驀地——
  他眼前幻出一幅慘絕人寰的畫面,一個美賽天仙的婦人,陳尸炕床邊緣,衣裙碎裂,下体血污狼藉,上牙深深陷入下唇肉內,雙目圓睜,眼角盡裂……
  那是他的母親。
  在荒村茅舍之中,被奸殺后的慘相。
  他大叫一聲,全身血管似要爆裂開來。
  幻象消失了,眼前仍是那凄厲如鬼的邢玉橋,在他揚起的手掌下顫栗。
  他收回了手掌,栗聲道:“邢玉嬌,我不殺你,讓我拜兄親手結束你的生命吧!”
  邢玉嬌咬牙站起身來,費力地道:“宮仇,我至死感激你,告訴我,他在……哪里?”
  “這辦不到!”
  “那……請你轉告他,我在黃鶴樓頭等候他,不論何時!”
  “可以!”
  “哦……你……最好收起佩劍,否則,你走不出十里地面……”
  宮仇面罩恐怖的殺机,狂聲道:“我現在正要找人殺,看他們流血!”
  說完,轉身疾奔而去。
  他母親慘被奸殺,陳尸茅屋之中的那一幕,在他的下意識中,已形成了一种瘋狂的意念,每當回憶及此,他便只想殺人。
  好殺他母親的凶手是誰?有几人?他完全不知道。
  他上山守獵歸家之時,慘案業已形成。
  他為此痛不欲生。
  他本來是准備入鎮打尖的,這一來,他已忘了饑渴,反身出鎮,重上官道,顧盼之間,已奔行了約三里左右,正待繞小路扑奔母親理骨之處……
  突然——
  破空之處,盈耳而來,听聲音,來人不在少數。
  他故意一緩身形……
  “小子,站住!”
  暴喝過后,是一陣收剎身形的聲音。
  宮仇陡地回身。
  眼前,十三個黑衣劍手,呈半月形圍了上來,這些劍手的胸前,各繡著一柄金劍,這已表明了對方的身份。
  其中,一個胸前四柄金劍交叉的猴形老者,在圈內与宮仇正面相對。
  宮仇面上被慘痛回憶勾起的殺机尚未消褪,現在复又濃熾起來,目中,閃爍著仇火恨芒,兀立不動。
  那猴相老者被宮仇而上所帶的無邊殺机和恨意,看得老臉變色,但隨即獰聲喝道:“小子,通名!”
  宮仇半晌才迸出兩個字道:“宮仇!”
  “本盟四名巡查是你下的手?”
  “不錯!”
  “老夫‘金劍盟’屬下‘黃旗壇主賀永’,現在你自動解下佩劍!”
  宮仇冰寒至极地道:“你在做夢!”
  “黃旗壇主賀永”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難道你還想反抗?”
  宮仇不屑地道:“反抗?哼,我現在正想殺人!”
  十三名劍手齊齊面泛怒容,手按劍把。
  “黃旗壇主賀永”暴喝道:“小子,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拿下!”
  兩名劍手,越眾而出,扑了過去……
  “找死!”
  隨著這一聲刺耳的冷喝,但見寒芒一閃……
  慘號破空而起,兩名劍手扑勢未變,腦袋已經离頸而飛。
  惊呼聲中,兩股血泉吹起一丈來高,沒頭尸身已砰然栽倒,其余十一個劍手,一個個亡魂大冒,目瞪口張,面現駭极之色。
  宮仇劍尖下垂,劍身上不帶半點血跡。
  “黃旗壇主賀永”做夢也估不到對方竟然有這么高深的劍術,眼睜睜地斷送了兩名手下,頓時目中噴火,額上青筋暴露,“嗆!”的一聲龍吟,長劍出鞘。
  宮仇心中有一股亟待發泄的狂念,栗聲道:“姓賀的,出手!”
  “黃旗壇主賀永”襟繡交叉四劍,功力僅次于五長老一級,在武林中,已屬一等一的劍手,口中微哼一聲,“刷!”的一劍平削出去,劍至中途,連變八式,奇詭狠辣,惊世駭俗。
  宮仇振腕揮劍,劍芒幻成了一片晶幕。
  “鏘!”的一聲震耳交鳴,“黃旗壇主”竟然被震退了一步。
  劍气縱橫之中,雙方搭上了手,展開了一場令人目震心懸的劍斗。
  十一名劍手,被刺膚裂衣的劍气,迫得紛紛后退到五丈之外。
  轉眼過了三十招,雙方無分軒輕。
  宮仇因為不愿泄露身份,是以把“丑劍客”最厲害的一套“梅花劍法”藏而不用,僅以一般劍術應戰。
  “丑劍客”一代劍術宗師,所遺贈給宮仇的那本“万流同宗”劍笈,除了一套“梅花劍法”是他自創的獨特劍法之外,其余的都是吸取各派之長而成,是以极為博雜,“黃旗壇主”再精,也無法從劍法中認出宮仇的來路。
  轉眼又過了二十招,宮仇大感不耐,把功力提聚到十成,劍勢陡然加緊。
  “黃旗壇主賀永”在“金劍盟”內,算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是罕有敵手的劍士,想不到竟然斗不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愈打愈是心寒。
  宮仇功力運足,劍芒暴漲,劍气如虹,几個照面之下,把“黃旗壇主”迫得節節后退,毫無還手之力,險象環生。
  栗喝聲中,一聲折金聯鐵之中,“黃旗壇主”涌身暴退,手中剩下半截斷劍,猴臉成了豬肝之色。
  宮仇冷哼一聲,舉劍再進……
  白光一閃,宮仇猛一偏身,手中劍勢不變。
  悶哼挾慘號以俱起,一柄飛劍,閃過宮仇左臂,而“黃旗壇主”已在同一時間被宮优一劍削去了半邊頭顱,腦血齊濺,橫尸當場。
  十一名劍手,一個個魂飛天外。
  宮仇殺机戢俄,劍芒揮掃,慘號之聲,撕空裂云,眨眼工夫,十一名劍手無一幸免,全做了宮仇劍下的犧牲。
  一切趨于靜止。
  宮仇冷眼一掃狼藉的尸体,下意識的吐了一口气,還劍入鞘,取道奔向他母親的墓地,半個時辰之后,墓地在望,那株埋藏著他身世之謎的巨松,像然在目。
  一种謎底即將揭曉的興奮,使他血行加速,心頭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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