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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毒手之謎


  站在“五雷宮主”殷止山左側的白衣人,似已認出了“病禪和尚”的來歷,倏地目射殺芒,片言不發,脫手把“五雷珠”擲向“痛禪和尚”。
  這意外的舉動,不但“衛道會”方面的高手大感震惊,連“五雷宮主”等也大吃一惊,“五雷珠”一旦爆炸,五丈之內無人能幸免。
  惊呼聲中,雙方同時暴退。
  徐文与“天台魔姬”距离“痛禪和尚”不過丈余,躲閃万万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見“痛禪和尚”把手一抬,奇跡出現了,那粒“五雷珠”在墜地的剎那,突地停在半空被“痛禪和尚”接在手中。
  在埸的惊魂未定,忘形地喝了一聲彩。
  徐文与“天台魔姬”相視苦笑,兩人都沁出了一身冷汗。
  “五雷宮主”面色大變,雙目瞪得銀鈴般大。
  “痛禪和尚”冷厲的目光,罩向那白衣人,道:“施主何故向貧僧猝下殺手?”
  那白衣人目中的殺芒已為惊怖所取代,聞言之下,片言不發,向“妙手先生”化身的白衣人施了一個眼色,雙雙射起身形,電閃而遁,身法之奇快,惊世駭俗。
  徐文回過神來,對方已走得無影無蹤,不由恨恨地一頓腳道:“又被他走脫了!”
  “天台魔姬”也懊喪地道:“真是想不到!”
  兩白衣人這一走,“五雷宮主”如巨鷹折翼,登時惶亂無主,“五雷珠”失效,要想憑殘存力量突圍下山,根本是辦不到的事。其余手下人的惊悸,更不用提了。
  “衛道會主”等也是惶惑莫明,不知是禍是福?
  “痛禪和尚”把手中那粒“五雷珠”朝袖中一籠,然后向“衛道會主”等人身前逼近數步,合十道:“施主即是會主?”
  “本座正是,大和尚有何指教?”
  “貧僧体上天好生之德,為武林蒼生請命,請施主即日解散‘衛道會’!”
  此言一出,全場又是大大一惊。
  “衛道會主”不失一門之長的風范,先還了一個,然后從容道:“大師此言必有所本?”
  “當然!”
  “請教!”
  “貴會弟子在外的行徑,施主當更較貧僧了然,所謂‘衛道’其實是‘毀道’,此為正義所不容。”
  “大師是耳聞還是目見?”
  “痛禪大師”用手一指徐文与“天台魔姬”道:“這兩位小施主便是受害者之一。”
  “衛道會主”以嚴肅的口吻道:“江湖中有人冒本會弟子行凶嫁禍,本會將著手調查,以期對武林有所交代。”
  “阿彌陀佛,佛家戒妄,貧俗不能采信施主的說詞!”
  “依大師之意呢?”
  “即日解散會眾!”
  “大師認為辦得到嗎?”
  “非辦到不可!”
  “否則呢?”
  “痛禪和尚”目中射出兩道攝人的電芒,字字惊心地道:“貧僧將不惜破戒!”
  “無情叟”、“喪天翁”、“崔無毒”三老全怒哼出了聲。
  場面再呈緊張。
  彩轎閃閃飄了過來,“轎中人”道:“大師何門何派?”
  “痛禪和尚”目光一掃彩轎,道:“貧僧無門無派,野寺孤僧!”
  “大師接珠的那一手功力,分明是‘先天罡气’。”
  “痛禪和尚”面上微現惊容,窒了一窒才道:“施主好見識,正是‘先天罡气’!”
  “先天罡气”無堅不摧,收發由心,意動即可傷人,不懂的倒不怎么樣,听在“喪天翁”等人耳中,卻引起了极大的震惊。
  “轎中人”又道:“大師敢是‘圣僧’傳人?”
  “痛禪大師”面色一肅,道:“正是先師!施主的博令貧僧折服!”
  “然則大師要本會即日解散,是否過當?”
  “貧僧不擬改變生意!”
  “衛道會主”冷峻地道:“本座自忖不曾違背‘衛道’二字,大師相逼,本座宁為玉碎!”
  “痛禪和尚”沉默了片刻,突地道:“如施主能接貧僧三掌,貧僧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事!”
  “衛道會主”咬牙道:“本座接受這挑戰!”
  “轎中人”栗聲道:“會主万万不可!”
  言中之意,誰也意會得到,“痛禪和尚”業已練成“先天罡气”,功力再高的人,也不能當其一擊,何況是三掌。
  但,人爭一口气,佛爭一爐香,武林人為了一個“名”宇,不惜拋頭洒血,何況他一派之長,真的為了一句話便解散門派么?
  “喪天翁”肉球似的身軀一挪,大聲道:“老夫先接三掌!”
  “衛道會主”一揚手,道:“這是本座的事,護法請勿多言!”
  “轎中人”激動地道:“會主,我以總護法的身分,接受挑戰……”
  “衛道會主”以斷然的語气道:“不!本座一會之長該接受這考驗,如若不幸,請總護法依諾言解散本會。”
  豪情万丈,完全武士本色,在場的連“五雷宮”的人在內,無不動容。
  “天台魔姬”用手一触徐文道:“你看結果如何?”
  徐文無動于衷地道:“‘衛道會’非解散不可!”
  “你是說‘衛道會主’接不下三掌?”
  “极有可能。”
  “轎中人”激動無比地道:“會主請三思!”
  “衛道會主”不假思索地道:“本座沒有任何考慮的余地,總護法請記住必要時實行約言,同時另有件私事請予了斷,總護法當知本座所指!”
  聲落,挪步,面對“痛禪和尚”肅穆地道:“請發掌!”
  場面在“衛道會主”上步之際,緊張到了极點,一個武士,聲名比生命更重要,當然,這一場決斗并不公平,“痛禪和尚”功力雖高,在武林中并無聲名,敗了,只犧牲個人,而“衛道會主”卻關系著整個“衛道會”的存亡,但他不能不接受這挑戰,因為他是一會之長,他必須維護威信。
  徐文心里有一种很難分析的复雜感覺,介于仇与正義之間。
  無數目芒,全凝結在場地中央。
  以一派的存亡為決斗的的賭注,在武林中可說是絕無僅有。
  “痛禪和尚”也向前挪了數步。
  雙方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离,兀立對峙。
  全場靜得落針可聞,空气似乎也凍結了,每一個的心弦繃得緊緊的。
  目芒相接!
  凝注!
  突地——
  “衛道會主”以激顫的音調道:“大師剃渡不出二十年?”
  “痛禪和尚”顯然吃了一惊,面色微微一變,道“不錯!”
  誰也不知道“衛道會主”在這生死俄頃的情況下,什么說這句不著邊際的話。
  “大師俗家姓周?”
  “施主,你……”
  “痛禪和尚”登登登退了三個大步,面上肌肉起了動,顯然這句話已使這功高莫測的僧人大起震惊。
  “衛道會主”右手一揚,拇食二指作八字形張開,其余三指,栗聲道:“大師明白了么?”
  “痛禪和尚”再退了一個大步,顫抖地道:“是你?
  “正是!”
  兩人打的什么啞謎,誰也不知道。徐文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天台魔姬”,“天台魔姬”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其中蹊蹺。
  “痛禪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之后,道:“好!好!
  出貧僧意料之外,施主,先交代現場吧!”
  “衛道會主”移身面對“五雷宮主”,沉重地道:“殷掌門,本座鄭重聲明,手下決無濫殺貴門人的事情。其中有人蓄意制造事端,貴我雙方傷亡不小,論理,閣下應負凌辱敝會之責,本座顧及‘衛道會’主舵之本旨,把這件事當作意外的不幸,予以揭過,尊意以為如何?”
  殷止山衡情度勢,己方處于完全劣勢,不愿又將奈何?沉默了半晌之后,恨恨地道:“本宮主同意暫時揭過,這筆帳遲早仍然要算!”
  “那是以后的事了,清閣下移駕敝會總壇小憩如何?”
  “不必了,后會有期!”
  說著,向身旁的殘余弟子一揮手,道:“收尸下山!”
  白衣人紛紛入場,負起罹難同門遺体,扶起傷者,狼狽离去。
  預料中一場惊人的風暴奇跡似的已消失了,但卻在眾人心頭罩上了一片疑云,“衛道會主”与“痛禪和尚”之間,到底有什么微妙的關系存在?憑“衛道會主”几句听來不著邊際的話,“痛禪和尚”何以立變初衷?
  徐文內心如負重鉛,他想乘机展開索仇的心意落空了。
  他想,必須找到父親,問明白結仇的經過,當日動手的伙人是哪些?然后父子聯手,共采行動,方是上策。
  “衛道會主”下令清理現場,然后向徐文道:“小友,
  請!”
  徐文暗地一咬牙,道:“小可就此告辭,有机會當再造訪!”
  “不容本人略盡地主之誼?”
  “盛情心領了!”
  說完,轉向“痛彈和尚”,躬身一禮,道:“大師,晚輩就此告辭!”
  “痛禪和尚”合十答禮,沒有說什么,只把電炬似的目光,朝徐文深深一瞥。
  徐文复向“衛道會主”施了一禮,然后与“天台魔姬”雙雙奔离。
  下了桐柏山,徐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心頭感覺到有些不胜負荷,父親飄零江湖,母親下落不明,仇家气勢如日中天,很多疑團無法打破,這仇何日才能得報?
  突地,他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既不見紅衣少女方紫薇的面,就該向“轎中人”或“衛道會主”打听一下“白石神尼”俗家胞妹杜加蘭的生死下落,以便向“白石峰”后的怪老人有所交待。
  “天台魔姬”突地道:“兄弟,你的仇人在‘衛道會’中?”
  徐文心中一凜,道:“大姐何出此言?”
  “你的眼神告訴我的。”
  “眼神?”
  “不錯,我早就看到了,你雖然盡力掩飾,但仍不時流露深沉的恨意。”
  “是這樣嗎?”
  “兄弟,在上次參加立舵大典之時,我就發覺了這一點,但交淺不言深,我不敢問你。之后,我發覺你一直在變,你收斂了原先的性格,變得深沉了,可是這种突然的轉變,并無意味著你閱歷的加深,而是一种心机。你不怪我真言無隱吧?”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陣悚栗,著實佩服“天台魔姬”的觀察入微,但也深深警惕,他已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微妙,不明來歷的對頭,三番兩次要狙殺自己,而仇家卻又表現得不可測的態度,最使人不解的,是父親曖昧的態度,他不肯說出“七星堡”被血洗的前因后果,又不現身与自己聯絡,也不見采取行動……
  他直覺地感到父親也變了,父子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
  為什么?
  “天台魔姬”歉然地又道:“兄弟,恕我使你不快,不過,你知道大姐我是關心你的。”
  徐文茫然一點頭,道:“我知道。”
  “天台魔姬”深深地一瞥徐文复雜的神色,顯得情深一往地道:“兄弟,如你愿意,我想分擔你一些心事。”
  徐文甚為感動,他体味到對方的情意完全發自內心,絲毫不假,只是早先的成見,使感情無法再邁進一步,聞言之下,苦苦一笑道:“大姐,當我需要你幫助時,我會開口。”
  “好,希望這是你由衷之言。”
  雙方閉上了口,默默奔行。
  徐文一顆心像虛懸半空,沒個著落處,要找到父親,談何容易,江湖茫茫,何殊大海撈針。
  他為自己的遭遇而凄苦,家破,人亡,骨肉分离,血債滿身……
  正行之間,只見眼前白影一晃,一個白衣人鬼魅般攔在前頭。徐文与“天台魔姬”雙雙剎住步子,徐文定睛一看,精神為之一震,這白衣人,正是“天台魔姬”所指的“妙手先生”。
  徐文略感意外地道:“閣下是在等在下么?”
  “當然!”
  “閣下倒是言而有信?”
  “笑話,老夫豈肯失信于你后生小輩。”
  “好极了。”
  “路邊人雜,我們換個地方……”
  徐文目光四下一掃,只見數十丈外,便是一座黑壓壓的林子,与峰腳連成了一片,隨即用手一指道:“那邊林中如何?”
  “好,不過老夫有點意見。”
  “什么意見?”
  “你我之間的過節,最好是沒有第三者在場。”
  言中之意,指的當然是“天台魔姬”。“天台魔姬”粉腮一變,道:“‘妙手先生’,我姐弟休戚相關,不能算第三者。”
  “妙手先生”嘿嘿一笑道:“姑娘,你們這姐弟之稱太勉強。”
  “天台魔姬”杏眼一瞪:“閣下是何居心?”
  “妙手先生”道:“沒有什么,姑娘一個黃花少女,夾在這事件中,也許有不便之處。”
  “沒有什么不便的。”
  “比如牽涉到男女之事……”
  “閣下說話离了譜,這過節我很清楚,怎會扯上男女這事。”
  “如果牽涉及個人隱秘,姑娘難道也要干預嗎?”
  “這……”
  徐文想了一想,道:“大姐,你在林外等我。”
  “天台魔姬”無可奈何地道:“兄弟,當心詭計!”
  徐文一頷首道:“我理會得,大姐放心!”
  “妙手先生”身形似魅,一閃沒入林中。
  徐文怕對方溜走,緊跟著追去。
  時近黃昏,林中顯得有些幽暗,但“妙手先生”因為化裝“五雷宮”門人,穿的是白衣,十分顯眼,徐文入林不到十丈,便已發現對方兀立而候。
  徐文直通對方身前八尺之處,開門見山地道:“閣下,閒言不贅,翠玉耳墜如何交代?”
  “妙手先生”沉緩地道:“你為什么一口咬定翠玉耳墜在老夫手中?”
  “閣下不承認么?”
  “根本沒有這回事,如何承認。”
  “在下無法相信。”
  “妙手先生”兩手一攤,道:“這就難了。‘地獄書生’,老夫鄭重聲明,如果你有真憑實据,證明是老夫所為。項上人頭由你取去,否則的話,你不能不講江湖規矩,以‘莫須有’加諸老夫!”
  徐文不由語塞,說到憑据,根本沒有,只是從對方的超人身法,与不畏“毒手”這兩點判斷而已,對方堅決否認,也是沒法的事。
  “妙手先生”又開了口:“老夫提醒你一句,你該立即向物主坦白說遺失經過,對方會采取适當措施,否則一個不巧,使物主蒙受巨額的錢財損失,后悔可就晚了!
  徐文一想也是道理,這是蔣明珠貼身之物,价值姑且不論,關系卻十分重大,如果此事一旦被蔣家獲悉,自己何顏以對?
  心里如此想,口頭上當然不接納,沉聲道:“閣下說的以人頭作賭?”
  “不錯。”
  “好,這事今天暫時揭過。”
  “娃儿,老夫再提醒你一件事,‘天台魔姬’在江湖中聲名狼藉……”
  “何以見得?”
  “這是有目共睹的事!”
  “這點在下自有分寸,不必閣下提醒。”
  “好,但愿你真的有分寸。”
  “閣下還記得另一句諾言否?”
  “什么諾言?”
  “閣下曾答應傳信与‘七星故人’,要他自己找尋在下了斷過節……”
  “他……沒有找你說明?”
  “沒有。”
  “這……就怪了,老夫的口訊業已帶到,他一口應諾与你見面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必了,閣下說出他的行蹤,在下自己找他。”
  “他居無定所。”
  “這分明是推托之辭,閣下与他分明是一路人物,必然知道他的行止。”
  “你与他之間到底是什么過節?”
  “閣下明知故問么?”
  “老夫的确不知情。還請你說清楚些?”
  “這一點歉難奉告。”
  “你上次說過要殺他?”
  “有這個事。”
  “為什么?”
  “閣下不必知道,請說出他的行蹤!”
  “這很難辦到。”
  “不行!”
  “不行?你准備怎么樣?”
  “閣下非說出他的下落不可!”
  “否則呢?”
  徐文目芒一閃,語意堅決地道:“為了達到目的,在下不惜任何手段。”
  “要對付老夫么?”
  “可能會。”
  徐文已下定決心,非從對方口中逼出“七星故人”的下落不可,那冒充父親的錦袍蒙面人冒充“衛道會”總巡察的黑面漢子,先后都曾對自己下過殺手,這三人可能是一路,也可能是同一人以三种面目出現,“妙手先生”必定知情,這可怕的謎底,非揭開不可……
  “妙手先生”沉思了片刻,道:“容老夫訂下期限、地點,要對方找你如何?”
  徐文斷然道:“在下不耐等待!”
  他的意思是怕“妙手先生”藉詞脫身,這神偷化身無數,如果他不愿現身,要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以今天的事而論,如非“天台魔姬”不速而至,予以點破,自己做夢也不會估到這“五雷宮”弟子會是“妙手先生”所化裝。
  “妙手先生”自顧自地道:“五日后開封道上見,如何?”
  徐文心念一轉,道:“閣下言而有信么?”
  “當然。”
  “在下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請閣下說出‘七星故人’的出身來歷。”
  “這一點由他本人自己交代,老夫不便宣泄!”
  “如果閣下不接受這條件,在下也不接受閣下的約定。”
  “妙手先生”’慍聲道:“‘地獄書生’,你未免太張狂了,老夫生平還不曾被人脅迫過。”
  徐文冷冷一哼道:“今天算是破例吧!”
  “言止于此了……”
  “閣下別打算走!”
  “憑你還留不住老夫!”
  夫字出口,人已向后倒射。徐文大喝一聲,一掌劈了出去,“轟!”然巨響聲中,枝飛樹偃,“妙手先生”業已無蹤。
  徐文气得七竅冒煙,彈身便追,林深构密,視線受阻,身法也無法全力施展,他忽然想起“白石峰”后怪老人所授的“旋空飛升身法”,當下一個疾旋,弩箭般射出樹幕之外,足踏樹帽,放眼一望,遠遠一條白影,在林外的曠野上逐漸遠去。
  他全力展開身法,如飄絮般掠林頂狂追。
  一追一逐,轉眼去了七八里地,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所幸對方穿的是白衣,目標還不致消失。
  不遠處現出了一簇燈火,看來是一個市集,如讓對方進入市集,再找可就難了。徐文心里一急,把身法展到了极限,像一抹淡煙般飄掠上去,前超一丈,然后回身,口里隨著冷喝一聲:“站住!”
  白色人影霍地剎住了身形。
  徐文一看之下,不由呆了,對方那里是“妙手先生”,赫然是一個白衣妙齡女尼。
  白衣女尼滿面憤然之色,怒聲道:“施主意欲何為?”
  徐文大感尷尬,但心里著實佩服對方的身法,期期地道:“對不起,在下誤以少師太是在下要追的人!”
  白衣文尼上下打量了徐文一眼,栗聲道:“施主莫非就是‘地獄書生’?”
  “在下正是。”
  白衣女尼突地杏眼圓睜,厲聲道:“‘地獄書生’,你這毫無人性的禽獸,貧尼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為人!”
  徐文惊愣地退了一步,駭然道:“少師太什么意思?”
  白衣女尼怨毒至极地道:“你所為人神難容!”。
  徐文被弄得滿頭霧水,困惑地道:“在下不知少師太在說些什么?”
  白衣發尼咬牙切齒地道:“佛門圣地,豈容你這等玷污作踐……”
  “在下越發的不懂了?”
  “貧尼師姐,身入空門,持志苦修,你竟把她先奸后殺,你……你……”
  徐文駭然大震,栗聲道:“少師太說什么?”
  “你好殺了貧尼師姐!”
  “這!從何說起?”
  “‘地獄書生’,當今武林之中殺人無痕的有几人?”
  徐文又退了一個大步,激越地道:“殺人無痕?”
  “不錯,難道你還想狡賴不成?”
  徐文心念疾轉,能殺人無痕,只有“摧心之毒”,這毒除了自己父子的确還不曾听說有誰能使,不過,這只就“毒”而言,武功暗器方面,能殺人而不留痕的,未必沒有,當下正色道:“少師太,豈能憑這一點便認定是在下所為?”
  白衣文尼激動得渾身發顫,冷厲地哼了一聲道:“你否認?”
  “在下堅決否認!”
  “納命來!”
  厲喝聲中,一掌向徐文當胸劈去,勁道之強,令人咋舌。徐文一晃身,閃了開去,口里道:“少師太一個出家人,怎地如此專橫?”
  白衣女尼充耳不聞,一掌落空,第二掌跟著擊出,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徐文左閃右避,竟有些窮于應付,心想,不回手是不行了,先挫她一下再說,如果一走了之,這污名反而坐實了,對方絕對不肯甘休,反而添了日后麻煩,事情必須弄個水落石出。
  心念之中,覷准對方招式的間隙,划出一掌。
  悶哼聲中,白衣女尼踉踉蹌蹌退了四五步,但她像發了狂似的,揉身再進,出手更是凶辣無比,招招盡朝致命部位下手。
  徐文被對方的蠻橫勾起了怒火,若在他未變易性格以前,碰上這种情況,早已下了殺手,當下怒哼一聲,以九成功力,封出一掌。
  悶哼再傳,白衣女尼進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
  徐文沉聲道:“在下無意傷及少師太,只是少師太不留在下申辯的机會。”
  白衣女尼雙目怨毒之火更加熾烈,切齒道:“‘地獄書生’,事實俱在,有什么可申辯的。”
  “少師太此言未免太主觀了,所謂事實,只是憑少師太的猜測而已,請問,事情發生何時何地?”
  白衣女尼一拭口邊血漬,怒視了徐文半晌,才憤然開口道:“這么一說,你像是毫不知情?”
  “事實本來如此。”
  “好!后會有期,這筆債人容天也不容!”聲落,人已在數丈之外。
  徐文一想不妥,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旁的事無所謂,這強奸殺人四個字罩在頭上,豈同小可?心念之中,追了下去。女尼的身法煞是不弱,徐文以十成功力,才算保持了一個适度的距离。
  繞過市集,眼前又是一片荒野,足足奔行了一個更次.才到了一座尼庵之前。容得女尼入庵,徐文才奔了近前,只見庵門上懸的是“慈航普渡”四個字,看來是觀音了。庵內一片死寂,庵門在女尼入庵之后,并沒有關上,仍半開著。
  徐文略略思索之后,悄悄地掩入庵中。
  庵堂不大,入門之后,是一個花草雜蒔的小院,兩側是一明兩暗的廂房,迎面連著花蔭小徑的,便是佛堂。
  佛堂內青燈娓娓,香煙裊裊,只是沒有人影。
  東廂一片漆黑,西廂靠右暗間的窗紗上隱約現出兩條人影,似在談論什么……
  徐文心念暗轉,自己一個陌生男子,夜闖尼庵,十分不妥,還是走出聲道明來意,以免發生誤會。
  就當他正待開口之際,廂房內傳出了一個蒼勁的女人聲音:“來的是‘地獄書生’施主么,請進!”
  聲音十分耳熟,毫不陌生,徐文心中一動,暗忖,對方會是誰?
  居中的明間,亮起了燈火.可以看出是一間布置洁雅的小小客軒,适才跟蹤的白衣少女立掌當胸,側身門邊.冷漠地道:“請進!”
  徐文略一謙讓,舉步進入客軒,軒中端坐著一個年在占稀之上神色庄嚴的老者,雙目精光炯炯,有一种懾人的無形威力。
  “請坐!”
  “謝坐!”
  徐文在老尼對面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十分納悶這老尼素昧生平,可是聲音卻不陌生,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對方或听過對方的聲音。
  “請教前輩法號?”
  “貧尼賤號‘修緣’。”
  “晚輩擅闖寶庵,請師太恕罪!”
  “貧尼正切盼施主來臨!”
  “适才貴門下……”
  “修緣”老尼一抬手,阻止徐文說下去,道:“小徒不察,誤會了施主,不用再提了!”
  徐文不由一愕,難道對方業發現了凶手或是致死之因,不然,怎說是誤會。
  “晚輩此來,本來欲辨明事實真相,既屬誤會,晚輩告辭……”
  “慢著!”
  “前輩尚有指教?”
  “請施主一察小徒死因!”
  說著,站起身來,向立在門邊的白衣少尼道:“悟真點上燈火。”
  “悟真”少尼轉身進入右首暗間,亮起了燈火。“修緣”老尼一擺手,徐文离座而起,跟著踏入右首房門,只見云床之上,用兩襲袈裟覆蓋著一具尸体,看來那便是被奸殺的女尼了。
  “修緣”老尼面上的肌肉微見抽動,顯然是盡力在抑制內心的激憤,顫抖的手,指著云床上覆蓋著的尸体,道:
  “她是貧尼大弟子‘悟性’,貧尼昨日因事外出,‘悟真’出外采購食物也不在庵中,才發生了這件慘事。死者業已被辱,周身上下,全無傷痕,沒有中毒跡象,也沒有內傷痕跡,‘悟真’疑是施主所為……”
  徐文一皺眉,道:“然則前輩又怎判明是屬誤會呢?”
  “因為貧尼知道事發這時,施主身在‘衛道會’中。”
  “哦!”
  徐文心中又一片謎茫,對方怎知自己在“衛道會”總舵的呢?
  “修緣”老尼接著又道:“前此,‘衛道會’弟子曾有不少遭受類似的离奇死亡,据判斷是‘無影摧心’之毒,施主對此當屬內行,故請施主一斷!”
  徐文更是駭凜不已,這聲音似曾相識的女尼,似乎對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這倒是件很可怕的事,當下也不好追問,含糊地一頷首道:“容晚輩探察一下,請揭開面目!”
  “悟真”少尼把袈裟揭開一角,露出死者面部,只見死者面目娟好,可當得上美人二字,面上留著痛苦与怨毒之情。“悟真”別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看。
  徐文用手指撥開死者眼瞼,略一探視,一顆心登時扑扑亂跳起來,一點不錯,死者是死于“無影摧心”劇毒。
  這毒除了自己父子之外,還有人能使用么?
  自己業已練成了“無影摧心手”,人毒合一,別人施用此毒,必須使毒入對方之口,才能發生作用,顯然這是蓄意奸殺。
  難道會是父親所為么?父親真的會做出這人神共憤之舉么?
  心念及此,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冷顫。
  許多痛苦的記憶,片斷地浮上心頭——
  上官宏与父親之間,是奪妻滅嗣之仇,這种行為,是不齒于武林的。
  自己的母親被稱為二夫人,證明父親可能有不少妻妾。
  自己自有記憶起,就被隔离調教,對家事可說完全隔膜。
  母親不時的歎息哀傷,又不肯道出心事,顯見別有隱情。
  自己成年之后,進出“七星堡”,但堡內人對很多事情諱莫如深。
  父親外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這些疑問,皆證明了父親的為人不夠正大,但身為人子,又將奈何?
  “修緣”老尼沉重地開了口:“施主,如何?”
  徐文咬了咬牙,照實道:“不錯,的确是死于‘摧心劇毒!”
  “如此,貧尼有話不得不問了……”
  “前輩有話請講!”
  “這“摧心’之毒,除施主業已練就人毒合一之外,不知還有什么人具此能耐?”
  徐文頭一震,故作從容地道:“這一點晚輩無可奉告!”
  “修緣”老尼目中攝人的精光又現,緊迫著問道:“貧尼斗膽,請施主說出師承?”
  “此點晚輩只好方命!”
  “嗯……施主可有同門行走江湖?”
  “沒有。”
  “修緣”老尼突地厲聲道:“准是他,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
  徐文下意識地一顫,脫口道:“他是誰?”
  “修緣”老尼懾人的目芒罩定徐文,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徐文定了定神,故作泰然之色,老尼好半晌才開口道:“一個會用毒的惡魔!”
  “武林中會用毒的不在少數……”
  “當然,不過貧尼有把握斷定是他!”
  “可否賜告?”
  “施主沒有必要知道。”
  徐文別有用心,不舍地追問道:“晚輩很想知道這用毒能手?”
  “事屬揣測,或許有誤,出家人不能隨便誣指,這一點請施主見諒。”
  徐文不由語塞,他無法逼人家說出不愿說的話,只是心頭已打了一個結,照事論事,父親有很大的嫌疑,因為這“推心’之毒,是秘方配制,連“毒道”第一高手“崔無毒”也僅知毒名而不能解,江湖中還有誰能用此毒呢?
  倏地,他想到了能逃自己“毒手”的几個神秘人物假冒父親的錦袍蒙面人、“聚寶會”分壇主、“送子庵”中那老尼、“七星故人”、搶奪翠玉耳墜的那人影、冒充“衛道會”總巡的黑面漢子,還有化身知千百的“妙手先生”,這些既不畏“毒手”,极有可能會使用這劇毒。
  想到這里,心頭又覺寬了些,他希望這不是父親所為而是另有其人。
  “修緣”老尼一擺手,道:“施主請到外間待茶!”
  徐文覺得已無再留的必要,隨道:“晚輩就此告辭!
  “貧尼為這事致歉。”
  “不敢,前輩忒謙了!”
  說著,額首為禮,退出廂房,向庵外走去。這時,他才想起候在自己与“妙手先生”交手的那林子外的“天台魔姬”,時已夜半,她可能已离開了,想了想,也沒有回頭找她的必要,辦正事要緊。
  “妙手先生”曾經許諾,五日之內在開封道上可以晤見“七星故人”,自己目前正要赴開封,一來交代一下翠玉耳墜的事,二來向父執蔣尉民打探一下父親的行蹤,這倒是一舉三得。
  主意拿定,認了認方向,漏夜向北奔去。
  這一天,到達郾城,距開封還有一半途程,算來已是第四天,卻沒有碰到“七星故人”,他十分憤慨,看來“妙手先生”的話并不可靠。
  他沒有進城的打算,繞過西門,在城外道旁酒肆中打尖。
  正在低頭自酌之際,只听酒客中一個粗喉嚨的漢子,向同桌的酒伴道:“二爺,俺鄭六算開了眼界……”
  被喚作二爺的黃臉漢子眉毛一揚道:“老六,你說話都是這般沒頭沒腦,開了什么眼界?”
  “二爺,不是俺‘小金剛’說嘴,活了半輩子,只這么一次,不冤枉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二爺認識‘神鷹幫主’古玉笙其人否?”
  “當然知道,怎么樣?”
  “古幫主身手如何?”
  “不含糊,當今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
  “嘿!”粗喉嚨漢子一拍桌子,又道:“昨晚俺路過七里崗,碰上了這場熱鬧,‘神鷹幫’高手二十名,由幫主古玉笙親自率領,硬折了‘天王寨’,收為該幫分舵,回程途經七里崗,卻撞上了太歲……”
  “太歲?”
  “呃!一個錦袍蒙面客!”
  徐文一听對方提到錦飽蒙面客,登時心頭一震,側耳傾听。
  黃臉漢子吸了一口酒,道:“以后呢?”
  “錦袍蒙面人有意找岔,硬截住古玉笙一行,自稱是‘天王寨主’的朋友,要向對方討公道,一言不合,雙方出了手……”
  黃臉漢子似乎提不起什么興趣,淡淡地道:“江湖幫派之間的紛爭,水沒個完。”
  粗嗓門漢子眼睜得銅鈴般大,發急道:“二爺,俺還沒說到正題呢,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
  “那錦飽蒙面客的身手,簡直不可思議,三個照面,三個!”右手起了三指,口沫橫飛地接下道:“僅僅三個照面,古幫主橫尸當場……”
  “啊!”黃面漢子面色大變,栗聲道:“真有這樣的事?”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對方所說的錦袍蒙面人,不知是父親本人,還是那冒充的?
  座中酒客不多,但全都被這聳人听聞的事件吸引了,齊齊停杯注目。
  粗嗓門的漢子一見別人注目,聲音更大了。
  “二爺,這只是開題呢,那錦袍蒙面人可稱得上心狠手辣,毀了古幫主之后,殺手連施,‘神鷹幫’二十名高手,全被放翻在現場,沒有半個逃得活命。”
  “錦袍蒙面客是何路道?”
  “不知道,他交代了動手原因之后,便下殺手!”
  “嗯!諒來必非等閒人物……”
  “二爺,真正的怪事發生了,現場又來一個錦袍蒙面人……”
  “有這等事?”
  “兩個蒙面人外形完全一樣,簡直分不出誰是先來的,誰是后到的,兩人像是早經約定,見面不打話,便動上了手,使的全是奇招絕式,搏斗的慘烈,簡直要叫看的人斷魂失魄……”
  徐文血行驟然加速,一顆心狂蕩不已,他站起身來,又坐下去,猛干了一杯酒。
  粗嗓門漢子歇了一口气,又道:“劇戰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由崗上打到崗下,最后打進了林中,看情形,雙方都成了強弩之末,突地又來了一個黑衣人,夜色太濃,看不真切來的是什么人,只听到黑衣人口里哼了一聲,自說自話道:‘老匹夫末日已臨,狼咬狼,兩敗俱傷,真是天假其便,使此仇得報!’接著,那人影扑入林中……”
  “以后呢?”
  “林內傳一陣喝斥,接著是兩聲慘號,便沒了聲息。”
  “啊!”
  “俺小金剛一念好奇,鑽入林中,一看,嗨!”
  “怎樣?”
  “兩個錦袍蒙面人雙雙橫尸林中,頭碎骨裂,面目模糊,死得夠慘。”
  徐文宛若被焦雷擊項,魂散魄飛,一彈身,抓住那粗嗓門漢子的胳膊,厲聲道:“你說的可是真有其事?”
  那漢子被抓得全身酥軟,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既駭且怒地道:“朋友,這……這算什么?”
  徐文的面孔,扭曲得變了形,雙目射出焰焰殺光,栗吼道:“說,是否事實?”
  黃面漢子陡的立起身來,一掌向徐文當頭劈去,徐文此刻已被這凶耗震得理性全失,本能地展出“毒手”
  “哇!”
  慘嗥聲中,黃面漢子栽倒桌邊,四肢一陣抽動,死了。所有酒客,全嚇傻了。
  粗嗓門漢子亡魂盡冒,語不成聲地道:“閣下……閣下……是‘地獄書生’?”
  徐文手一緊,道:“快說,否則斃了你!”
  “是……事實,半分不假!”
  “七里崗距此多遠?”
  “西……西行約三十里,便是……”
  徐文一松手,飛射出店,向西奔去,腦海里一片空白,像是靈魂已被剝离了軀殼。
  三十里路程,不久便到,向路人問明了七里崗位置疾扑前去,上崗,果見現場留有打斗的痕跡,崗右下側方,是一片茂林,遮天蔽日,綿延數里。
  徐文顯得有些踉蹌地奔下崗子,扑入林中。
  一陣沙啦之聲,傳入耳鼓,徐文茫然無主地朝發聲之處奔去,林空地上,兩個鄉農正在掘土,一見徐文來臨,頓時惊得手足無措,徐文一眼瞥見不遠處的兩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發瘋似地扑了過去。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身形連晃,几乎栽了下去。
  兩具,一樣的服色——錦袍,頭面已不复辨認,顯見下手的人极是殘狠。
  兩個鄉農,怔怔地望著徐文。
  徐文努力鎮定了一會心神,才搖搖不穩地俯下身去,但,外表上已無法辨認哪一個尸体是屬于父親的。
  此刻,他還存著万一的希望,死者是另外的人,但,這希望只是一种親情之間的反應,事實上一切都成定局了。
  奇跡,不可能發生,父親業已被慘殺了。
  慘酷的現實,几乎使他發狂。
  他試著從遺物中辨認尸体,他搜查了近身的一具,毫無所獲,接著又摸索第二具,藥瓶,藥包,制作精巧的“毒具”,一點不錯,正是父親之物。
  “噗!”的一聲,他跪了下去,手撫僵冷的尸体,淚水滾滾而落。
  他覺得一切都在變,天在變,地在變,一切都呈死灰之色。
  他沒有哭出聲音,只咬著牙一任傷心之淚傾瀉,所謂“無聲之音最悲哀”,极度的痛苦,使他陷于麻木的狀態中。
  兩鄉農,本是好心要來掩埋這兩具無主尸体的,現在見有人認尸,鄉下人怕惹麻煩,尤其是江湖仇殺,悄悄地离開了。
  冰涼的雨滴,把徐文從無意識的狀態中喚醒,他頹然跌坐地下,想——
  父親死了,凶手是誰?
  這假冒父親的人也死了,他是誰?
  當初,這假冒父親的錦袍蒙面人曾對自己下過殺手顯然,他与父親有仇,也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會下手,現在他死了,謎底將永無揭穿之日。
  他聯想到另外兩個對自己下殺手的人,“七星故人与冒充“衛道會”總巡的黑面漢子,突地一線靈光從混亂的思緒中升起。
  他把先后所發生的事串連在一起,倏然若有所悟“七星故人”、“衛道會”總巡是否這已死的錦飽客一個所化?
  不錯,這极有可能!
  于是,他想起“妙手先生”承諾,五日內在開封道上可以与“七星故人”碰面,了斷過節,“妙手先生”易容之術獨步天下,与他一路的精于易容,情在理中,而今天,是第四天……
  照情形推測,“七星故人”以錦飽蒙面的化身踐約,在途中等候自己,碰上了父親,一真一假,相約決斗,其中先到的一個,碰上了侵凌“天王寨”回頭的“神鷹幫主”一行,正巧他与“天王寨”有所淵源,于是乘机算帳。
  另外一個可能,便是那冒充者追殺“神鷹幫主”一行,正巧父親路過,碰上了。
  無論哪一個假設接近事實,有兩點是可信的。
  第一,另有仇家在旁窺視,待到決斗的雙方精疲力竭時乘机下手。
  第二,“妙手先生”絕對知道“七星故人”之謎。
  第二點查證不難,第一點下手的仇家究竟是誰,就難以想象……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上官宏,和“衛道會主”等一干仇家,無疑的是他們之一所為,父親死了,“七星幫”早已冰消瓦解,無論當初結伙誰是誰非,這些血淋淋的債不假,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他陡地站起身來,恨恨地跺了跺腳。
  他想,自己謹慎得近于孺弱,早該采取行動了,如果自己及早采取行動,父親也許不會遭這慘禍……”
  他仰頭望著林空灰蒙蒙的天,朵朵烏云,像是要覆壓而下,他笑了,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這一笑中,也含蘊了無比的殺机。
  將就兩個鄉農掘的坑,他含悲忍淚埋葬了父親,也順便埋了那假的錦飽客。
  事畢,他跪下去,凄聲祝禱:“父親,孩儿盡殲仇之后,再將遺骨運回故里,造墓立碑,愿父親在天有靈助孩儿复此血海深仇。”
  再拜之后,他出了這片傷心之林。
  眉目間消失的戾气又重現了,那只深藏的“毒手也從袖中現了出來,他無所顧忌,也無須隱瞞,他要開始流仇人的血。
  他冷靜了下來,考慮行止。
  開封,仍有一行的必要,父親的行蹤,是用不著听了,翠玉耳墜的事,不能不有所交代,自己一旦展開索仇行動,生死莫卜,不能欠這筆帳。
  明天是“妙手先生”所約的最后一天,如果碰不上“七星故人”,那自己的推想便成立,如果碰上,也好了斷這筆帳,同時追查謎底。
  心念既決,繞回正道,朝開封奔去。
  第五天!
  第六天!
  七天過去了,沒有見到“七星故人”的影子,也有碰上“妙手先生”,他意識到自己的推想已成事實“七星故人”便是那假錦飽蒙面人的另一化身。
  這一天,來到了開封城,這歷朝建都之所,气勢其他城市大不相同。
  蔣府是開封首戶,無人不知,徐文毫不困難地找了地頭。
  他開始猶豫了,進門之后,該如何措詞?自己与對方雖屬世交,但近年來极少來往,自己家中迭遭慘變,又是初次上門,如果直接要見蔣明珠,當然不妥,見了蔣蔚民,又將如何啟齒呢?蔣明珠贈送自己翠玉耳墜,不知她父親可知情?
  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道理,暗忖,見了面再相机而行吧!
  心念之中,硬起頭皮,直趨府前。
  一個黑衫老人,從門里現身,看來是司閽者,朝徐文上下一打量,道:“公子找誰?”
  徐文一供手道:“請通稟貴主人,說在下徐文求見!”
  “啊!公子來得不湊巧,家主人外出未歸。”
  “這……小姐在府否?”
  黑衫老人作色道:“公子請尊重些!”
  徐文心想,這是与蔣明珠當面交代的好机會,雖嫌唐突,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微微一笑道:“在下与貴府是世交,請轉稟小姐,徐文有事求見。”
  黑衫老者皺了皺眉,道:“請稍候!”
  工夫不大,黑衫老者入而复出,滿面堆了笑容,他身后閃出一名青衣小婢,朝徐文福了一福道:“家小姐未便親迎,相公請進!”
  徐文頷了頷首,道聲:“不敢!”隨著青衣小婢,進入府門,一路只見重門疊戶,畫棟雕梁,气派不珠王公宅弟。
  轉過兩重院落,到了一座跨院之中,一個宮裝小女姍姍迎來,微帶嬌羞地道:“世兄難得光臨,請入軒中談!”
  徐文自覺地俊面發燒,一揖到地,訕訕地道:“冒昧造訪,世妹莫怪。”
  “哪里話,請進!”
  另一個青衣小婢,打起小軒湘帘。
  “世妹請!”
  “請!”
  兩人入軒分賓主落座,小婢獻上香茗,蔣明珠首先開口道:“听家父言及世兄家逢不幸,小妹無日不在念中!”
  徐文心內一慘,強忍住道:“多謝世妹關怀!”
  “仇家可有眉目?”
  “已有端倪!”
  “彼此屬通家至好,世兄卻吝貴步,令人不安!”
  徐文不慣虛禮,想了想,開門見山地道:“世妹,愚兄特來請罪……”
  “請罪,為什么?”
  “前承世妹相贈翠玉耳墜,愚兄不慎遺失了……
  蔣明珠粉腮微微一變,道:“是如何遺失的?”
  徐文漲紅了臉,期期地道:“說起來,是愚兄太過粗心,拿在手中把玩,被人奪走的!”
  “啊……”
  “我猜想這下手搶奪的人,必已窺視很久,俟机出手,慚愧的是時至今日,還不知道對方是誰,連形貌都不曾看清。”
  “世兄,事已過去,算了,反正別人得手等于廢物!”
  “愚兄誓必設法追回,世妹不罪,反使愚兄汗顏。”
  “這一說便見外了!”
  “听說世叔外出未歸?”
  “是的,也只在這一二日內便會回家。”
  “愚兄此來,是專為玉墜的事向世妹請罪,同時向世叔請安……”
  “小事不必再挂齒間。”
  “愚兄想告辭……”
  蔣明珠霍地變色道:“世兄,你這就不對了,雖然家父不在,彼此通家,小妹不避嫌也可作東道主,好歹也得盤桓几日,等家父回來,對世兄將來行止,多少盡几分心!世伯与世嬸……”
  徐文鼻頭一酸,几乎掉下淚來,他不愿再提傷心事,強韌的性格,也不希望別人同情,當下含混地道:“還好!幸脫大難!”
  兩人閒談不久,下人擺酒菜,徐文欲辭不能,蔣明珠毫無世俗女儿之態,落落大方地陪徐文入席。徐文曾救她离“聚寶會”之手,彼此也曾有過肌膚的接触,如要避嫌,反是矯情造作了。
  倒是徐文有些坐不安席,當初若非中途邂逅方紫薇,他早已踵府求親。
  同時他想到途遇落尉民,對方冷漠的態度,自己慶幸錯有錯著,做對了。
  徐文左手籠在袖中,不敢碰触桌上的器皿。
  酒過數巡,蔣明珠忽地惊覺,駭异地道:“世兄,恕小妹無禮,你的左手不是……”
  徐文苦苦一笑,只好把“毒手”的秘密說了出來。
  蔣明珠杏目睜得大大的,激動地道:“啊!世兄,你說‘無影摧心手’練成之后,終生不解,可有此事?
  徐文沉重地一點頭,道:“是的,有此一說!”
  其實他自己在初時也不清楚,直到不久前被“白石峰”絕谷怪老人點破之后才知道的,當時他有些恨父親葬送自己一生,現在,滿心滿腦全為仇恨所充塞,個人的將來,他已無暇計及了。
  蔣明珠顯得十分關切地道:“那世兄當初為什么要練這毒功呢?”
  “這……”他當然不能諉過父親,一窒之后,道:“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真的無法散功了么?”
  “恐怕是不可能了。”
  “唉!”
  這一聲歎息,微帶幽怨,也含有失望的成分,徐文想起“妙手先生”的話,不由心中一動,難道她真的別具深心么?
  “世兄,小妹不胜酒力,請你自用吧!”
  “噢!是的……”
  徐文漫應著,由于太多的積恨,使他有些失常,在潛意識的支配下,他有些借酒澆愁的傾向,不善飲酒的他,竟一杯接一杯地往口里灌,起初,他保持著禮貌上的矜待,慢慢地,變成了落脫花跡的豪飲。
  當他發覺眼前的美人,麗影成雙時,猛省自己是醉了。
  這是相當失禮的事,他推杯而起,努力轉動舌頭,想把話說得清楚些:“世妹,愚兄太放肆了,請,原諒……我……告辭了!”
  身形一動,頓感頭重腳輕,一個踉蹌,几乎栽了下去。蔣明珠忙伸玉手扶住,柔聲道:“世兄,你醉了!”
  徐文想拒絕對方扶持,但不能夠,頭暈得很厲害,他搖晃著坐回椅上。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嘗到醉酒的滋味,此刻,他縱有通玄的功力,也無法使身形像平常一樣立穩行動。
  “世兄,小妹扶你去書房休息?”
  “這……這怎么可以。哦!不,不!別碰到我的左手!”
  “這點小妹知道。”
  蔣明珠扶著他的右臂,出小軒,向角門走去,一旁侍立的小婢,未奉呼喝,不敢近前幫攙,只怔怔地望著。
  徐文低一步高一步地被扶到一門布置十分考究的書齋中,上了床,如玉山頹倒,連動都不能動了,蔣明珠為他放下帳門,然后悄然离去。
  一覺醒來,只覺燈光耀眼,漏夜聲聲,不知是什么時分,他坐起身來,頭腦仍是昏沉沉的,口干得厲害,正待下床找茶水時,一個柔細的聲音道:“世兄,要用茶么!
  一只瓷盞送到了床前。她,赫然是蔣明珠。
  徐文既羞且急,口里連呼:“不敢!不敢!世妹令愚兄無地自容了!”心里卻有一种异樣的感覺,最難消受美人思,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世兄,用茶!”
  徐文接了過來,以微顫的音調道:“世妹,實在不敢當。現在什么時候了?”
  “四更初起!”
  “哦!世妹請回去安歇吧!”
  “我已小睡片刻了。”
  “不!這使愚兄不安!”
  “好!那世兄好好歇憩,床頭几上有暖壺,口渴時自便。”
  “謝世妹!”
  蔣明珠深深注視了徐文一眼,姍姍离去,順手帶上了門。徐文呆坐床上,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感受,自己配接受她這种禮遇么?男女有別,雖武林儿女,也有個限度,她這种做法,預示著什么?
  他喝完了茶,把茶杯放回茶几,躺了下去,但睡意全消,腦中盡是蔣明珠的影子,輾轉反側,心里亂糟地沒個著落處,索性起身下床,腳步有些浮晃。
  他在房內踱了一圈,坐到書案前的椅子上,無心地瀏覽那些靠書案架上的古玩。
  驀地——
  他如被蛇揭蜇了一般從椅上跳了起來,眼光直了。
  古玩架上.第二格,居中,赫然擺著一尊二尺長的白石佛像,佛像心窩處一個拳大的窟窿。
  半分不假,這尊“石佛”正是為“聚寶會主”得手,又被“妙手先生”奪去的那尊“石佛”,“石佛”被目為武林瑰寶,怎會到了蔣尉民家中呢?
  很多人為“石佛”而喪生,很多人不惜任何代价以求。
  蔣尉民無論是如何到手的,應該秘密珍藏,為何大明大擺地放在古玩架上?難道他不知道“石佛”的价值?可是,這不可能。
  “石佛”是“白石神尼”遺物,方紫薇是神尼傳人,而“衛道會”似与方紫薇有极深淵源,“衛道會”放著這多高手,為什么裝聾作啞?這不近情理,然則,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蹺呢?
  他望著‘石佛”發愣。
  蔣尉民為人十分光明正大,這有些令人莫測。
  正自駭怔莫釋之際,“依呀”一聲齋門開啟,徐文轉身一看,只見一個長髯及腹的威棱老者,邁步進入書齋。
  蔣尉民會在此時回家,又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當下忙施禮道:“不肖小侄,見過世叔!”
  蔣尉民手撫長髯,爽朗地一笑,道:“賢任,難得難得!請坐!”
  “世叔請坐!”
  “哦!賢侄是在欣賞這尊‘石佛’?”
  徐文臉一紅,訕訕地道:“是的,听說這‘石佛’是件武林至寶……”
  蔣慰民一頷首道:“本來是,現在不是了。”
  “敢問為什么?”
  “賢侄看到這‘石佛’有何异樣否?”
  “這……世叔之意莫非是指‘石佛’心口的空洞而言?”
  “照啊!正是這句話,‘石佛’的奇奧,是在‘石心’,而這尊‘石佛’業已無心,愚叔我是在古物攤上看到,看它雕琢得可愛,以十兩銀子買了回來,點綴一下架子。”
  “世叔怎知寶在‘佛心’之上?”
  “這道理很淺顯,沒有任何人雕琢佛像而空心的,窟窿處有撬過的痕跡,同時‘石佛’的价值,人所共知,豈會流入市面古物者之手。”
  徐文口里漫應了一聲,心里卻在想,“白石峰”是自己親見“石佛”出土,當時業已無心,可能“妙手先生”在得手之后,發覺上了當而予以遺棄,但那‘佛心”是被原主“白石神尼”取出另藏,還是別有原因呢?
  這謎底,紅衣少女方紫薇必知情。
  蔣尉民先行落座,然后一擺手道:“賢侄坐下說話。”
  “謝坐!”
  徐文在下首椅上坐了下來。
  蔣尉民面上現出悲戚之色,語音略帶凄哽地道:“賢侄家遭不幸,愚叔愧未能一盡本份!”
  徐文心內一慘,淚水盈眶,但他硬逼住不使流下來,咬著牙道:“謝世叔關怀,小侄誓報此仇!”
  “听珠儿說,賢侄對仇家已有端倪?”
  “是的。”
  “是哪一路的人物?”
  “這……還不能确定。”
  “賢侄,何妨說出來,讓愚叔也有所考慮。”
  “待查明后再為奉稟!”
  “賢侄,你我通家之好,你采取任何行動之前,必須讓我知道。”
  徐文感激地道:“遵命!”
  “唉!令尊個性怪僻,出事之后,竟然不謀一面,賢侄當知他的下落?”
  徐文腦海里浮現父親橫尸林中的慘狀,淚水再也忍不住挂了下來,一副鋼牙,几乎咬碎,目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怨毒之光,俊面也在剎那間變得蒼白。他本想說出來,但想到這是自己的不幸,該獨力承擔,心念之中,凄然道:“小侄也正在尋覓家父的下落!”
  “嗯!我已托很多朋友代為探尋,遲早會有下落的
  “謝……”
  他只說了一個字,以下的被咬咽住了。
  “令堂呢?”
  “家母也下落不明。”
  “咳!武林風云詭譎,令人慨歎,賢侄當節哀順變愚叔盡力設法打探。”
  “是的。”
  “賢侄此來是為了翠玉耳墜?”
  “小侄甚覺內疚……”
  “這事毋須介怀,愚叔自有區處。”
  “但小侄總覺問心難安。”
  蔣蔚民沉默了片刻,緩緩道:“賢侄當知昔年愚叔与令尊曾有口頭婚約,珠儿又曾蒙你救出‘聚寶會’之手她送你那耳墜是有深意的,不過,愚叔不擬勉強,這必須雙方同心……”
  說到這里,忽然頓住,似在察看徐文的反應。
  徐文感到有些心惶意亂,他不否認雙方家長曾有婚約,蔣明珠也算一個可人,只是首先“毒手”限制了自己此生与女人絕緣,再就是父親所遭慘禍,豈能談及婚娶之事,當下期期地道:“世叔當已听世妹談及小侄‘毒手’之秘?”
  蔣尉民老臉一變,“哦!”了一聲,道:“嗯!這是個難題,不過愚叔不惜任何代价,誓要為賢侄尋到散毒之藥……”
  徐文誠摯地道:“世叔,只此一語,小侄終生銘感,只是這毒功,恐怕天下無消解之方?”
  “事在人為,天下無不解之毒。”
  “解毒易事,散功卻難?”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賢侄,這姑且不談,你對明珠的看法如何?”
  徐文一顆心蠢然欲動,最先闖入他心扉的紅衣女子方紫薇,證實了是仇家一路,那股單戀之情,早已打消;“天台魔姬”情深義重,但她的為人不堪為偶。能与蔣明珠結合,倒是理想,同時也算完成父親的遺愿,只是血仇在身,將來的生死莫卜,毒功限制,消解無望,大丈夫豈能輕于然諾誤人青春?
  心念及此,肅容道:“世叔厚愛不敢辭,而況早有父命,唯小侄不敢妄應……”
  “為什么?”
  “毒功在身,不敢耽誤世妹終生!”
  “你心念甚善,但明珠那丫頭早已自誓,決不背當初雙方家長所訂之約。”
  徐文既感且慚地道:“請世叔向世妹說明小侄苦衷!”
  “你世妹十分任性,言語無濟于事。”
  徐文十分著難,垂下頭去,思索了半晌,毅然抬頭道:“小侄答應毒功解除之日,便是履約之時!”
  蔣尉民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徐文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世叔有何訓海,但講無妨。”
  “呃!這個……不說也罷。”
  徐文先前對蔣尉民的成見,業之因這一席談而消失,迭遭慘痛之余,破碎的心靈正需要這种慰藉,尤其蔣明珠芳心暗系,更覺不能辜負,觀念上的改變,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因而在態度上,也跟著轉變,所謂言為心聲,他誠懇地道:“世叔,希望對小侄能無所保留!”
  蔣尉民掀髯微笑道:“好!好!我相信這是賢侄由衷之言,但這話實在難以啟齒……”
  “小侄誠意欣聞教誨。”
  蔣尉民又沉吟了片刻,才十分為難地道:“這只是你世妹一句無知之言……”
  徐文心中一動,更加需要知道了;“世叔說說看?”
  “珠儿說万一無法尋到散毒之方,只有……”
  “只有什么?”
  “廢這條左臂!”
  徐文心頭大大一震,但轉念一想,這恐怕是唯一的方法了,雖然這話說起來近乎殘酷,但錯在當初父親讓自己練這“無影摧心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父親當年可能也有他的想法,縱然鑄成大錯,父親已經魂歸天國,為人子的,尚有何說,對方也是出于善意,目的在求与自己結合,可謂用心良苦,用情良深。
  當下慨然道:“世妹的意思是斬掉這只毒手?”
  蔣尉民歉疚地道:“說說而已,賢侄不必放在心上。”
  “不!世妹的用心可感,這未始不是可行之方,不過如此一來。小侄將成殘廢,豈能与世妹匹配……”
  “賢侄,愚叔說過,不惜任何代价以求散毒之方,目前不談這些。”
  “小侄尚有下情奉稟。”
  “有話但說無妨。”
  “小侄大仇在身,雙親下落不明,此后禍福极難逆料,世叔之議,請暫保留!”
  “賢侄方才不是說過毒功解散之日,便是履約之時么?”
  徐文俊面一紅,道:“是的!”
  蔣尉民悠悠地道:“令尊非常人,必有非常之計,我相信他已展開了复仇行動,賢侄凡事三思,不宜躁進!”
  徐文眼淚往肚里流,父親業已不幸,還有什么非常之計,恨不能肋生雙翅,飛越關山,找到仇人,予以一一誅絕。
  蔣尉民起身道:“賢侄晚來害酒,休息一會吧,天快亮了,一切另議!”
  徐文跟著站起來,道:“天明之后,小侄想告辭……”
  “不!不!好歹得盤桓几日。”
  說完,出門自去。
  徐文感到一种從未有過的哀傷向自己襲來,前途茫茫,誰知是什么結局?
  他坐回原先的椅上,深深地想……
  更殘漏盡,窗欞上現出蒙蒙的白色,天已破曉了。
  驀地——
  書齋之外,傳來一聲冰寒徹骨的冷笑。
  徐文不由大吃一惊,脫口喝道:“誰!”
  隨著喝聲,人已如幽靈般飄出門外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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