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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辣手摧花


  丁浩雙目一瞪,煞芒畢射,從鼻孔里哼出了聲,冷厲地道:“你身上的血跡,衣上的抓痕,怎么解說?”
  那武士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面肌連連抽動,突地把目光轉向側方大叫道:“使者救我!”
  “子”、“辰”兩使者,已經來到了近前。
  丁浩聞聲一震,這武士是金龍幫的弟子無疑了,側目一掃,只見兩使者面罩嚴霜,目中閃動著殺芒。當下沉喝道:“他是貴幫弟子?”
  子號使者寒聲道:“不是!”
  丁浩俊面一沉,道:“貴使沒听他在叫使者救我?”
  “他与本使者相識……哼!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本使決不饒他。”
  丁浩不由心火直冒,怒聲道:“在下不是三歲小孩,任由人捉弄,事證确鑿,他不是凶手,那在下是凶手了,既然他不是金龍幫弟子,在下會處置,他必須要為所為付出相當代价!”
  說完,劍尖微微一顫,“嗤!”地一聲,胸衣開了一道口,胸前現出了一條血痕接著又道:“在下一向反對殘酷手段;但今天要一反常例了,听著,如果你不想一寸一寸地死,坦白供出你的來歷与行凶經過?”
  那武士乞怜地望著子號使者,方才那桀傲之態,已消失不見了。
  子號使者沉聲道:“酸秀才,受害的是本幫的人,而且是小姐的心腹,這人本使者要帶走。”
  “在下是否已脫了干系?”
  “事實尚未完全明朗。”
  “要如何才算明朗?”
  “此人由本幫審訊之后,才能下斷語!”
  丁浩心中疑云重重,“使者救我”這四個字內中大有文章,如果他是凶手,他不會這么呼喊,而方才那不肯露面的擒凶人,分明說奸殺人的凶手在此,同時凝香是幫主千金的貼身侍婢,慘被奸殺。兩使者并無激憤的表示,態度顯得很曖昧,這完全不近情理,這中間定有蹊蹺。
  雖然凝香是她們的人,但過去自己与梅映雪這一段交往,多少總有些情份,說不定是這兩名使者在中間弄詭,人由她們帶走,凝香可能冤沉海底。
  心念之中,寒聲道:“人不許帶走!”
  子號使者粉腮一變,道:“這話是什么意思,本幫的事要外人作主嗎?”
  丁浩橫定了心,道:“什么也不必說,在下要親自處理,兩位如怕交不了差,將來在下自會向你們小姐解說,言止于此,請閃開些!”
  “閣下准如何處置他?”
  “那是在下的事,不必過問!”
  “閣下不嫌越俎代庖嗎?”
  “在下決定的事,決不更改,就算越俎代庖也無所謂!說完,冷厲如森森刃芒的目光,直射在那武士面上,一字一頓地道:“現在本人問一句,你答一句,不然本人一句話割你一寸肉。”
  黃衣武士面孔扭曲得變了形,厲叫道:“酸秀才,你將不得好死!”
  丁浩冷酷地道:“本人如何死,你決看不到,現在回答你是否是金龍幫的弟子?”
  “哇!”地一聲慘號,那武士身軀一陣扭動,七孔溢血,登時斷了气。
  丁浩气得七竊冒煙,一回劍,戟指子號使者道:“你找死?”
  兩使者雙雙彈退丈外,子號使者栗聲道:“本使者不親手處決,回幫無法交代!”
  “你有意殺人滅口?”
  “那就笑話了,他是凶手,本使者滅口何為?”
  “此中怕另有文章吧?”
  “這話毫無情理!”
  “別門縫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在下不吃這一套!”
  “閣下准備怎么辦?”
  “你這种行為,對在下是一种侮辱,也等于公開挑戰,在劍下解決吧!”
  子號使者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酸秀才,你不是有意与本幫為敵吧?”
  “在下一切在所不計!”
  “閣下如此獨斷,見到我家小姐時,恐怕難以解說?”
  “除非梅映雪不講理。”
  “那就是說,閣下不惜与我家小姐翻臉斷情?”
  丁浩不由心中一顫,這的确對梅映雪難以交代,但這口惡气又吞下下,—想到梅映雪在伊川城外對自己的情景,便覺心灰意冷,她的情在那里?義在那里?當夜,自己把她期許為紅顏知己,想不到事實如此令人寒心。
  當下寒聲道:“除非梅映雪早有存心要与在下斷情!”
  子號使者正色道:“小姐曾表示過此心非閣下莫屬!”
  “恐怕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伊川城外,她曾想要在下的命!”
  子號使者一怔。
  辰號使者卻接上了口:“閣下沒想通這道理,所謂愛之深,責之切,當夜是緣于誤會,她是幫上千金,自不能忍受屬下弟子被枉殺,而你閣下是她心上人,就更不能忍受…
  “為什么不當場叫明?”
  “人在情急時,不曾想得那么多!”
  “她從未表露過身份?”
  “本幫的秘密尚不到公開的時机!”
  “但她當時的神情是以仇敵的態度對付在下!”
  “閣下又錯了,幫主千金一向自尊心极強,說得難听點,是任性慣了,她明知不是閣下的對手,而閣下也知道她殺不了閣下,是嗚?當時,在數位使者在旁,她不可能因儿女之私而不顧幫規吧?”
  這話听起來頗合情理,丁浩的心不由又有了轉變,他想,也許自己錯怪了梅映雪,她當時也許正如辰號使者所說的,情非得己,她曾說過:“奉命殺人!”,很可能,她是迫于父命。
  心念之中,默然不語。
  子號使者換了一付面目道:“閣下想通了吧?”
  丁浩深深噓了一口气,有些無可奈何地道:“在下何時可見你們小姐?”
  “這個……恐怕要等閣下決定与本幫合作之后。”
  “在下要先見梅映雪才能決定!”
  “這事本使者作不了主,須得請示!”
  “那在下只有等了!”
  “閣下准許本使者處理死者善后了嗎?”
  丁浩咬了咬牙,收劍掉頭疾奔而去,他什么也沒說,其實也沒什么好說,倒是心中想著那擒捉凶手的神秘女子,她為何不露面呢?如果找到她,事實的真相可能就會澄清,她指黃衣武士是凶手,可能目擊一切經過,但到何處去找呢?
  出了林子,奔回渡頭。
  只見渡船上端坐著一個女子,背向岸邊,看不到面目,心想,奇怪,梢公怎會是女的,看衣著也不像?
  略一躊躇之后,出聲叫道:“有人要過河!”
  船上女子并不回頭,漫應道:“上船吧!”
  丁浩心中微覺一怔,從沒見過船家以這种態度對付渡客,為了急著過河,也不暇去探想,一彈身,輕輕落在船上,一看船頭的女子,不由歡呼道:“姐姐,怎會是你?”
  船上的女子,赫然是“威靈使者古秋菱”。
  古秋菱的神色有些黯淡,幽幽地道:“弟弟,你想不到是我吧?”
  丁浩不覺愕然,古秋菱的態度,竟這等冷漠,与意料完全是兩回事,不禁茫然道:“的确想不到,姐姐怎會當了梢公?”
  “船家不在,我只好權充一下了!”說著,解了纜,放開櫓,向河心搖去。
  丁浩在船中央的艙板上坐了下來,与古秋菱相對。
  “姐姐這么快便出江湖?”
  “這是夫人之命!”
  “山中情況如何?”
  “再沒發生什么事!”
  “小弟已知道在昭應寺暗殺七指殘煞与長白一裊之人……
  “哦!是何許人物?”
  丁浩把途遇虛幻老人,以后識破對方面目,交手等經過略述了一遍。
  古秋菱眉目一蹙,道:“謎底算揭開了一半……”
  “是的,對方下手的目的仍是個謎。”
  “弟弟算是塞翁失馬,學到了武林中早已失傳的‘易形術’!”
  “据我想,那只是一部分,‘易形術’應該包括‘縮骨功’等改變形体之術在內,而不單只是易色這一點……”
  “這話有理!”
  “姐姐怎知小弟要渡河?”
  “你不是說要南下嗎?我一路南下,先后腳到了這渡頭。”
  丁浩心中一動,猛地省悟道:“姐姐,你是林中擒凶的人?”
  古秋菱粉首一點,道:“不錯,是我!”
  丁浩大感激動,陡地站起身來,用力過猛、船身一陣晃蕩,忙又坐了下去,道:“姐姐目擊凶殺嗎?”
  “沒有,我比你后到。”
  “怎知那黃衣武士是凶手?”
  “兩名‘金龍武士’現身与你糾纏時,他伏在林中,我原不知他是凶手,听你們爭論,才斷定凶手是他……”
  “這么說來,他殺人兩使者知道?”
  “是預謀,不然她們不必殺之滅口!”
  丁浩登時發指,憤憤地哼了一聲,但又困惑地道:“被殺的是幫主千金的侍婢,怎么會呢?”
  古秋菱深沉地道:“很難說,江湖中很多事無法以常情推論。”
  “是的,小弟有這感覺……姐姐因何不現身?”
  “我……沒那必要!”說著,幽幽地一笑,又道:“弟弟与該幫大有淵源?”
  “淵源,從何說起?”
  “幫主千金梅映雪不是你的紅顏知己嗎?”
  丁浩登時面紅,隨即意識到古秋菱神色不對的原因了。在山中時,她已表露過愛意,這倒是件很尷尬的事,當下紅著臉訕訕地道:“小弟認識她已很久了,直到最近才知道她的來歷……”
  “你們談什么合作?”
  “噢!這個……對方希望小弟与他們聯手,共同對付望月堡!”
  “你的意思是呢?”
  “我暫不考慮,須得与几位老哥哥商量!”
  丁浩皺眉一想,道:“無法判定,因為蔣光彥是死于劍,而非‘無影飛芒’再說,虛幻老人既精‘易形之術’,似乎不必蒙面,而据姐姐說的,當晚現身的是蒙面人……”
  “不錯,但有一點可疑!”
  “那一點?”
  “桐柏山中出現的神秘客,身法詭异,与伊州城外現身的蒙面人一樣,而虛幻老人曾使‘無影飛芒’……”
  丁浩點了點頭,道:“嗯!也許他們是一路的,至少虛幻老人脫不了干系。”
  談講之中,船抵對岸,兩人飛身上了河灘,古秋菱系好了纜,披上玄色風氅。
  丁浩一指渡船道:“這怎么處理?”
  “梢公在艙底下,我到對岸時,發現他被點了穴道,蜷曲在艙底,我替他解了穴道,但另給他服了點安神藥,算時間,他快醒來了。”
  丁浩心中一動,道:“是誰點了梢公的穴道呢?道……似乎有蹊蹺……”
  古秋菱一拍手道:“我想到了,你的行蹤,定早落入金龍使者眼中,她們如此做,可能阻止你渡河,至于目的……”
  “如果為了談判合作的事,僅可露面,用不著使手段阻我渡河?”
  “她們預謀殺人,也許与你有關!”
  “這怎么解釋呢?被害的是幫主千金的婢女,她們再膽大妄為,也……哦,我想起了一件事不久前,我碰到那婢女,她矢口不承認是金龍幫的人,堅持梅映雪是被金龍使者綁架,那神情一點也不像是虛假的……”
  “照你這么一說,此中大有蹊蹺?”
  “還有,梅映雪手下有個秘探,化裝為乞儿,叫許大光,他也否認是金龍幫弟子,我正盤問他來歷時,突然被殺
  “嗯!這一連串的殺劫,必然隱藏著一個可怕的秘密!”
  “我當夜的推想是梅映雪為了保持該幫的秘密,她的手下全是外面收容的,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最近該幫公開露面江湖,可能因了某种原因,清除這些外圍份子……
  “這推想不無道理,只有等你見到梅映雪本人,可能解開這謎底!”
  “如果她不肯說呢?”
  “她不是你的紅顏知己嗎?她要瞞騙你到几時?”
  丁浩低頭想了想,_突然以堅決的口吻道:“如果她再以這种曖昧的態度對我,過去這一段情便算結束了!”
  古秋菱眉毛一揚,笑了笑,道:“你能揮得起慧劍嗎?”
  丁浩豪邁地道:“那姐姐便小看我的為人了!”
  古秋菱面上陰霾之色消散了不少,螓首連點,道:“但愿你能提得起,放得下!”
  “姐姐此番出江湖,必有要事?”
  “唔!夫人命我務必尋到黑儒!”
  丁浩心頭暗自一震,威靈夫人与師父之間,到底是什么瓜葛呢?如果要問,將使古秋菱為難,不問的話,說不定有一天自已被她盯上……”
  耳邊,又響起威靈夫人寄語師父的那句話:“涼秋九月下揚州!”這是什么意思?可能古秋菱也不曾知道。
  目前最困扰的是不知道雙方是恩還是怨,自己又無法回去問師父。
  古秋菱接著又道:“弟弟這一條路可有黑儒的蹤跡?”
  “這……倒是沒有!”
  “希望弟弟能助力……”
  “當然,我已當面答應過夫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很想知道夫人与黑儒之間,是什么淵源?”
  古秋菱歉意地一笑道:“弟弟,這點恕我不能告訴你,夫人嚴囑不許泄露。”
  丁浩無可奈何地道:“既然如此,就當小弟我沒問吧!”
  “你沒生姐姐的气?”
  “什么話,姐姐忒多心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我們走吧,對岸有人監視!”
  兩人展開身法,沿大道奔去,前有大洪山橫亙,兩人折向西,馳向襄陽。丁浩准備到襄陽之后,再沿漢水南下入湘。
  入晚,到了一個鎮集,距襄陽還有數十里之遠。
  “姐姐,我們投店吧?”
  “好,先祭五髒廟,我著實餓了!”
  “小弟也一樣!”
  “弟弟不是習得了‘易形之術’嗎?”
  “怎樣?”
  “最好改變一下形貌,方便些,免得有人盯蹤惹厭!”
  丁浩點了點頭,道:“也好!”立即運功,變成了一個黝黑書生。
  古秋菱拍手道:“很好,我也改變一下!”說著,用手摸出些藥粉,在面上一抹,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變成一個憔悴的中年婦人,接著哈哈一笑道:“這一來,我們走在一道,很相配的了!”隨著,隨卸下風氅,卷成一卷,捏在手中。
  相配兩個字,使丁浩下意識地心頭一蕩,訕訕一笑道:“的确很相配!”
  兩人進鎮,信步轉入一家酒館,小二見了他倆的尊容,為之一皺眉,兩人當然不在乎,揀副靠角落的清淨座頭相對坐下,要了酒菜,開始吃喝。
  古秋菱看是真餓了,連著大筷子吃菜,并不多了,才自顧自一笑道:“弟弟,這吃相很難看嗎?”
  丁浩莞爾道:“正配尊容,我也一樣”
  “噢!對了,關于‘九葉靈芝’下落的事,可曾拜托人找尋?”
  丁浩用力搓了搓手,道:“該死,我已遇到了忘年之交樹搖風,竟忘了向他提及此事……不要緊,這一路南下我們會再碰頭!”
  口里說著,腦海里浮現出威靈宮中,那酷肖母親的白發紅顏婦人。
  古秋菱粉腮一黯,道“義母的事,使我寢食難安!”
  丁浩心頭下意識地感到一陣酸楚,他想到負辱而死的娘親,而令那血海优人鄭三江仍逍遙地活著,空枉了自己迭逢奇遇,練就了這一身武功,竟尚不能讓母親瞑目于九泉。心念之中,沉聲道:“姐姐,我一定辦到!”
  正在談話之際,忽見小二匆匆來到座前,把一個紙卷放在面前,道:“客官,有人送信与你!”說完轉身走開。
  丁浩不由心中一動,赶緊打開來,史見上面潦草地寫了四個字:“速來鎮南”,后面畫了一個葫蘆。一目記號,便知是老哥哥樹搖風傳來的。”
  古秋菱詫异地道:“什么回事?”
  “姐姐看!”說著,遞了過去
  古秋菱略略一瞄,道:“誰?”
  “是小弟那忘年之交樹搖風……”站起身來,又道:“老哥哥相召,必有要事,小弟立刻去見他,姐姐坐會儿吧!”
  古秋菱似乎很不情愿地道:“你回頭嗎?”
  “當然……不過如小弟半個時辰不歸,姐姐先去投店,我會找來!”
  “好,你去吧!”
  丁浩离了酒店,逕朝鎮南奔去,出鎮之后,并不見老哥哥的影子,只好順著路直馳,約莫三里左右,已到了山腳。
  “小兄弟,過來!”
  是老哥哥的聲音,發自路旁林中,丁浩精神一振,閃入林中,只見老哥哥倚樹而立,遠遠便聞到扑鼻的酒味,忙走近前,道:“老哥哥,什么事?”
  “与你一道那妞儿是誰?”
  “威靈使者古秋菱!”
  “噢!她就是威靈使者?”
  “是的!”
  “她對你很有意思嗎?”
  “老哥哥取笑了!”
  “黃昏前,白儒進人大洪山?”
  “白儒!”
  丁浩栗呼一聲,全身熱血沸騰起來,柯一堯老哥慘死的景象,又呈眼帘。
  樹搖風沉聲道:“他此來必有作為!”
  “只他一個人嗎?”
  “我只發現他一個人,另外是否有同伴不得而知。”
  “小弟要替柯老哥報仇!”
  “正是這句話。”
  “他由何處入山?”
  “距此東行五里的岔口入山……”
  丁浩咬了咬牙,道:“我們現在就去,別讓他兔脫了。”
  “我們沿山邊走,到他入山的岔口入山……”
  “走!”
  一老一少彈起身形,沿山邊奔去,盞茶工夫,來到一個馬鞍形的山岔,樹搖風停了身形,說道:“就是此地!”
  丁浩散去了“易形術”回复了原來的面目,口里道:“小弟易了形,老哥哥是憑什么認出的呢?”
  “嘻嘻,我一眼便能認出,你只不過朕色改變而已,你与那妞儿入鎮,我正好赶到,見你倆易容進鎮,進入酒店,我才寫字傳活……”
  “哦!這真巧……”
  “實在巧,如不碰上你,老哥我沒把握對付白儒,只有干瞪眼!”
  丁浩耳中忽聞异聲,忙抬手示意,悄聲道:“有人來了,我們暫避,看來的是什么人?”
  兩人雙雙掩入山石之后,也只眨眨工夫,一條人影掠上了岔口,丁浩神目如電,一眼看出了來人,不禁激聲大叫道:“站住!”
  人影一停,可以看出是一個青衫中年文士,那文士手按劍柄,凌厲的目光四下一掃,沉聲喝問道:“何方朋友?”
  丁浩長身出現,上前兩步,道:“認得出我嗎?”
  “啊!是小叔叔!”
  “若愚,你過來!”
  這中年青衫文士,赫然正是樹搖風离家出走的儿子斐若愚,他現在的身份是望月堡的副總監也就是白儒的副手。
  斐若愚走近丁浩,拱手一揖,道:“小叔叔怎會在此?”
  就在此刻,石后轉出了樹搖風,暴喝一聲:“孽障,你真有种,你太尊貴了,我老偷儿羞辱了你!”
  斐若愚全身一顫,蹼地跪了下去,悲聲道:“爹,孩儿不孝!”
  “老子斃了你!”
  “砰!”地一聲,斐若愚翻滾出一丈之外,丁浩呼吸為之一窒,他想不到老哥哥會猝然間向二十年不見的儿子下手,當下一扑身道:“老哥哥,不可如此!”
  樹搖風气呼呼地道:“這孽障害我与你老嫂嫂反目,夫妻成仇……”
  斐若愚膝行近前,栗聲道:“爹,孩儿知錯了,您老人家按家法處置吧!”
  樹搖風目中流出了兩行老淚,一揮手道:“看在你小叔叔份上,饒了你,起來!”
  “謝爹爹!”
  斐若愚站起身來,含淚道:“娘好嗎?”
  樹搖風怒猶未息地道:“好,差點不被你气死!”
  “是孩儿不孝!”
  “哼!”
  哼一聲之后,老淚又扑簌簌流了下來,這顯示出父子天性的愛。
  斐若愚再近前兩步,孺慕依依地望著樹搖風,哀聲道:“爹,孩儿全覺悟了,以前的無知傷了爹娘的心,孩儿百死莫贖!”
  樹搖風上前撫著他的雙肩,破淚為笑道:“孩子,你算成人了!’
  斐若愚垂下了頭,哽咽著道:“爹,孩儿暫時不能侍奉晨昏!”
  “我知道,你小叔叔說了!”
  丁浩見气氛業已緩和,才開口道:“若愚,此地談話不妥你還不能泄露身份,我們到林木深處去!”
  樹搖風道:“嗯!這不可不防!”說著,當先前林中奔去。
  丁浩与斐若愚跟著彈身,約莫馳离岔口半里之遙,才在林中停了下來,丁浩迫不及待地道:“若愚,你是隨白儒一道來的?”
  斐若愚沉聲道:“不止我們兩人,先后入山的在十人以上
  “都是些什么人?”
  “毒心佛,風流尊者上官鶚,還有我師父五方神東方啟明等……”
  丁浩栗聲道:“風流尊者上官鶚已投入望月堡?”
  “是的,這是不久前的事!”
  “怪不得王子奇持有‘食肉骷髏’……”
  “王子奇是小叔叔殺的?”
  “只能說一半,他是被‘食肉骷髏’反噬而死,對了,王子奇什么來歷?”
  “他是上官鶚的傳人!”
  “這就是了,此番集堡中高手來大洪山,目的是什么……”
  “听說金龍幫的巢穴在此山中……”
  丁浩心頭一震,道:“真有這回事?”
  “還不能确定,是据堡中秘探傳回訊息,說在山中發現金龍使者出沒……”
  “哦!這么說來,該幫与望月堡已成了水火之勢?”
  “是的!”
  “可知道結的是什么椽子?”
  “明著的是分舵被毀,堡中弟子接二連三遭害,至于內情,恐怕只有鄭三江一人知道,因為金龍幫是新崛起江湖的,望月堡紅透了北方武林,勢強人眾,若非有特殊原因,不致傾力相斗!”
  “嗯!分析得极有道理。望月堡集中了各大門派掌門极高手,情形如何?”
  “是為了對付黑儒!”
  “鄭三江的本意如此嗎?”
  “各門派掌門人,等于在堡中避禍,怕黑儒找上門,掌門人不在門派之中,黑儒不會對付各門派弟子。”
  “意思是等待黑儒拜訪該堡?”
  “計划是如此!”
  “以你的看法,黑儒會找上門,獨對群雄嗎?”
  “遲早會的!”
  “鄭三江准備集全力与黑儒分高下?”
  “他另有安排,不單憑武功!”
  丁浩心中一動,繼續追問道:“什么安排?”
  斐若愚困惑地望了丁浩一眼,道:“小叔叔對這十分關心?”
  “當然,敵愾同仇,鄭三江欠我血帳。”
  “安排些什么,可能只有兩三個他視為心腹的人知道…
  “那兩三個?”
  “白儒是其一,他們有翁婿之情!”
  驀在此刻,一聲厲嘯遙遙傳至。
  斐若愚眉頭微微一皺,道:“爹,小叔叔,我得走了!”
  樹搖風似掩不住父子之情,激顫地道:“孩子,你要走了。”
  斐若愚依戀地道:“爹,孩子不能不走,他們已傳出了暗號。”
  樹搖風喘了一口大气,万般無奈地道:“你走罷!”
  斐若愚呆呆地凝望了樹搖風半晌,雙膝一曲,道:“爹不肖儿叩辭!”
  拜了一拜,起身又朝丁浩一躬身,長揖道:“小叔叔,我走了,山中再見!!說完彈身疾掠而去。
  樹搖風痴望著愛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語。
  丁浩當然体會得到老哥哥此刻的心怀,愛子离膝二十寒暑,乍見又別,任何人也感到隱惻的,而丁浩多了一層歉疚,因為斐若愚留堡臥底作內應,是他的主張,目的是為了便于消仇了恨,心念之中,期期地道:“老哥哥,小弟我……十分愧疚!”
  “什么意思?”
  “害得老哥哥父子不能相聚!”
  “笑話,我早已不當有這個儿子,若非小兄弟發現勸他回頭,還不知他是什么下場,我帶他回家當實不成,這是他份所當為的,別提了,我們走!”
  兩人彈身出林,朝山里奔去。
  丁浩內心有些惴惴不安,一方面,他想起留在酒店的古秋菱,她久候自己不歸,定然十分气惱,另一方面,据斐若愚說,望月堡有數的高手盡出,如与毒心佛遭遇,他所持有的石紋劍夠自己對付,若再加上同路人聯手,問題便大了。
  但轉念一想,如能在山中多消滅對方一個高手,將來便減少一分阻力。
  心念之中,豪性大發。
  馳過了几座峰頭,到了一片谷地之中,突見一條人影,橫掠而過轉入一個山坳不見了,樹搖風低聲道:“小兄弟,那是愚儿!”
  丁浩身形一緩,道:“我看出來了!”
  “我們追過去?”
  “老哥哥盡量別露面!”
  “別擔心,我會見机而為!”
  丁浩猛一彈身,如魅影般掠過山環,眼前現出一個怪石林立的盆地,一青一白兩條身影,停在當場,丁浩迅快地隱入石后。
  “總監,卑座一路無所發現……”
  “此時談發現為時尚早,對方不會設舵在山邊!”
  “目前如何行動?”
  “你向前聯絡,我殿后!”
  “遵令!”
  斐若愚彈身疾馳而去,丁浩知道斐若愚故意現身,引自己找白儒,待到斐若愚身影消失,丁浩一飄身而現,冷冰冰地道:“白儒,幸會了!”
  白儒陡地回身,栗呼道:“酸秀才!”
  丁浩星目寒芒暴射,冷笑了一聲道:“白儒,你想不到吧?這叫做冤家路窄,你如果要喊救命,就趁早!”
  白儒冷陰陰地道:“酸秀才,別太目中無人,狂妄話還是少說的好……”
  丁浩俊面凝霜,語若冰珠:“白儒,舊帳不提,我們來結一筆新帳……”
  “什么新帳?”
  “伊川附近,一個老秀才裝束的,他叫柯一堯,臨死托在下收這筆帳。”
  “怎么收法?”
  “不必問你也該想得到。”
  “哈哈哈,酸秀才,你知道你欠本堡多少?”
  “在下會向鄭三江總結。”
  “今夜咱們算是生死約會了?”
  “完全對,不死不敢,現在拔劍!”
  寒芒起處,雙雙拔劍在手,丁浩一運內力,劍尖芒吐八尺,白儒面色不由為之一變,他覺察到對方的功力,又高了數籌。
  他們最后一次交手,是在雙叉谷中,那時,丁浩尚未修習“玄玄真經”。
  丁浩冷喝一聲:“納命來!”
  劍挾雷霆之感,划了出去,白儒舉劍相迎,震耳金鳴聲中,劍气進射,白儒連退了三個大步,丁浩不讓對方有喘息的机會,身形一欺,第二招又告出手。
  白儒一咬牙,挾畢生功力封出一劍。
  這一招他算是接下了,但身形卻連晃不止。
  丁浩沉哼一聲,施出了那一招曠古凌今的“筆底乾坤。”
  劍刃交擊,發出一長串連珠密響,夾著劍气絞扭的刺耳裂空聲,悶哼隨之而起,白儒踉蹌了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白色的儒衫冒起了兩朵鮮紅的血花,然后從前襟向下浸出,連成了一片猩紅。
  丁浩一抖手中劍,冷厲地道:“你能接在下這一劍而不死,很可自慰了,現在,你有什么遺言交待沒有?”
  白儒暴喝一聲:“你言之過早!”隨著喝話之聲,左手一揚,一蓬几乎看不見的輕絲,罩向丁浩,廣被兩丈方圓。
  丁浩略吃一惊,揮劍掃去,甫一触及,立感不妙,那网不知何物所識,柔韌得毫不著力,要想退身,已嫌遲了。
  這只不過眨眼工夫,那面几乎等于無形的网,已沾上了身,連人帶劍,全被纏住,情急之下用手扯撥,一拉之下,不禁亡魂大冒,那僅比發絲稍粗的网線,堅韌得出入意料之外,非絲非麻,不知為何物,几乎勒膚而入。
  白儒得意地一笑道:“酸秀才,你死定了!”
  丁浩目眥欲裂,但冷靜如恒,寒聲道:“未見得!”
  白儒仍持劍站在原地,冷酷地道:“酸秀才,本儒可以一劍一劍送你步上西天,不過,不必了,我等著你全身潰爛而死,在你死前,無妨告訴你,讓你做個明白鬼,這网叫‘血羅网’,是南荒‘黑藤絲’所識,奇毒無比,你等著消受吧!
  丁浩五內如焚,但盡量保持乃師的作風,臨危不亂,細思脫身之策,過了一會,覺得身上并無异狀,才想起身上帶著避毒珠,百毒不侵,虛懸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网不能破,是個大問題,如果白儒發覺毒不生效,必然會動手,在這种情況之下,只有待宰一途。
  又過了片刻,果然不出所料,白儒的臉色起了變化栗聲道:“酸秀才,想不到你不畏劇毒,本儒低估你了!”
  丁浩心頭大急,但力持鎮靜地道“區區之毒,算得了什么?”
  白儒突自怀中摸出數柄小劍,獰笑了一聲道:“酸秀才,本儒是飛劍能手,你大概已見識過了,現在,本儒把你當靶子,指名打穴,告驗一下手法!”
  小劍触動了丁浩的靈机,想起身邊的“雷公匕”,這匕首能斷“全知子”的鐵母之鏈,當也能斷這“血羅网”。
  心念之間,慢慢曲手伸入錦袋之中,摸出“雷公匕”,陡一運功力,匕首頓呈玄白,輕輕划去,堅韌無比的“黑藤絲”果然一切即斷,心頭這一喜非同小可,手不停揮,束縛立除……”
  白儒張目結舌,好一會才狂呼道:“雷公匕!”
  丁浩冷冷一笑道:“你竟也認得此物!”
  白儒激越地大叫道:“酸秀才,你那里得來的這東西?”
  丁浩嗤之以鼻道:“這還用你管嗎?”
  白儒栗聲道:“我自己的東西焉能不管!”
  丁浩心頭劇震,說聲道:“什么,是你的東西?”
  白儒目瞪如鈴,狂聲道:“說,那里得來的?”
  丁浩定了定心神,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什么意思?”
  “白儒,想不到你便是雷公的傳人歐陽廣云!”
  白儒面色大變,連退了三個大步,激顫地道:“你……你……怎知道?”
  丁浩右手提劍,左手執匕,一個箭步,迫近白儒身前,冷厲地道:“你還記得荊山黑石谷天音洞那女子嗎?”
  白儒面色慘變,語不成聲地道:“她……她……怎樣了?”
  丁浩咬牙切齒地道:“她遇人不淑,被拋棄在荒山石洞之中,几度月圓,她盼負心人不歸,她早已無生趣,但為了那三歲幼儿小云,她苟活至今。”
  白儒面孔抽搐,全身簌簌直抖,栗呼道:“她……她生了孩子?”
  “不錯,該說是孽种!”
  “她……她……啊!她說了些什么?”
  “在下為了解友人之危,借雷公匕一用,好不容易尋到了天音洞,她慨允惜匕,但托在下辦一件事。”
  “辦事……什么事?”
  “請我找到那負心人,”用此匕刺入他的胸膛,因為那負心人曾以此匕為誓,那負心人便是你閣下!”
  “啊!”栗呼聲中,手里長劍小劍一齊掉地。
  丁浩冰寒地一笑道:“歐陽廣云,你當了望月堡的東床快婿,做了總監,將來又可繼承鄭三江的天下,可謂春風得意,只是苦了那可怜的女子。”
  白儒狂聲叫道:“別說了!”
  丁浩揚了揚雷公匕,冷酷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白儒垂下了頭,好半晌才抬了起來,眼角已有淚痕,木然道:“你要殺我?”
  丁浩斬釘截鐵地道:“當然,把劍揀起來,你可以盡力反抗。”
  白儒愴然一笑道:“我不想反抗!”
  “瞑目受死?”
  “是的!”
  丁浩看出他已深深痛悔,但卻不能因此放過他,此人好名貪利,無情無義,誰知他是真悔還是假裝,因為事實上他已清楚不是自己對手。
  心念之間,身形一欺,以雷公匕指正對方心窩,冰聲道:“你死而無怨了?”
  白儒雙目一閉,道:“我對不起她母子,罪有應得!”
  丁浩在這种情況下,有些下不了手,又道:“你如有遺言,在下可以轉達?”
  白儒陡地雙目電張,暴退數步,大叫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丁浩不屑地道:“舍不得你現在的成就?”
  自儒淚珠雙滾,咬牙道:“我……我要見那孩子一面…
  丁浩想起那一雙与世隔絕的母子,不禁有些惻然,越發感到白儒罪無可恕,當下冷酷地道:“在下看來大可不必,她母子不愿見你。”
  白儒嘶聲道:“酸秀才,我錯了,該死,我失去了夫妻之義,但還有父子之情!”
  丁浩不由心中一動,但想到出道以來,上了無數次的惡當,人心詭詐莫測,對方是鄭三江的女婿,算是仇家一伙,又是殺害柯一堯的凶手,再加上自己對他的妻子所作的諾言,說什么也不能放過他。心念之間,道:“你這等人還會有父子之情?”
  “酸秀才,我只要見她母子一面,我……會有自了之道!”
  “你殺害老秀才柯一堯的事又如何說?”
  “江湖中一旦處于敵對,不是殺人,便是被殺,你殺過本堡的人也不在少數……”
  “但在下要實踐對那可怜女子的諾言!”
  “定然如此?”
  白儒一撩衣,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倏執手中。
  丁浩惊呼一聲:“‘食肉骷髏’”下意識地連退數步,恨得直咬牙。
  白儒栗聲道:“酸秀才,我并非不能殺你,至少同歸于盡,但我沒那么做。”
  丁浩凝聲道:“你想以此威脅我?”
  “我無意威脅你,我已自知罪無可恕,但我不想現在死,我要見妻儿一面,她恨我,我愿她親手殺我!”
  “她殺不了你,她的功力我知道!”
  “酸秀才,要我如何表明心跡?”
  “那恐怕是多余!”
  白儒面孔又起了急遽的抽搐,眸中殺机倏隱倏現……
  丁浩不由大感忐忑,心想:“‘食肉骷髏’也屬于劇毒之一种,如把避毒珠含在口中,不知管不管用?”
  驀地,只見白儒長長一聲歎息,擲出了“食肉骷髏”,但卻是他身后的方向,丁浩不由為之大惑,白儒雙手虛垂,仰面向天,凄厲地道:“自作孽,不可活,酸秀才,你下手好了!”
  這意外的舉措,使丁浩大感楞愕,久久才會過意來,看情形,他是真心的后悔了,不然,他手持“食肉骷髏”盡可任意而為,殺人不過頭點地,自己也不能太過份,當下一挫牙,道:“白儒,在下相信你這一次,你去對妻儿自作交待吧!”
  白儒并無惊喜之情,沉痛地道:“酸秀才,我的目的是要見她母子一面,你該想像得到,這樣做比死在你手下更殘忍、痛苦,但我不得不如此……”
  “嗯!也許有道理!”
  “一念之差,鑄成千古之恨,我油蒙了心竊,一心想名揚天下,現在我覺悟了,功高如黑儒又如何?如你酸秀才,又如何?遲了,悔不當初……”
  這几句話,對一般武林人來說,倒不啻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丁浩望了望手中的雷公匕,沉聲道:“這匕首現在不能還你,在下要親自送還給她!”
  白儒毫不思索地道:“那是當然!”
  丁浩把雷公匕放回錦袋之中,長劍歸了鞘,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白儒激動地道:“酸秀才,區區此生恐已不能還你這筆人情,但來世或能圖報!”說完轉身正要……
  丁浩心念一動,道:“你慢走!”
  白儒回身道:“你改變了主意?”
  “不,在下有句話問你!”
  “請講!”
  “鄭三江陰謀對付黑儒,听說暗布陷阱,你當知詳情?”
  白儒皺了皺眉,期期地道:“區區能不說嗎?”
  “為什么?”
  “鄭三江對區區不惡,不管如何,總有翁婿之情,區區不能無義出賣他!”
  這倒是一句堂堂正正的話,丁浩不由語塞。
  白儒又道:“除非你以死迫我,我為了要留命見妻儿,會告訴你!”
  丁浩冷冷一笑道:“我酸秀才不是這樣的人!”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閃現當場。
  白儒栗呼一聲:“副總監!”
  現身的,赫然正是斐若愚。只見他對著白儒一笑道:本堡總監之位要虛懸了!”
  白儒見丁浩毫無動靜,不由惊聲道:“你們……是……”
  丁浩接口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你不必問,請便罷,如果讓你們同路的人發覺,你恐怕走不了!”說著,揮了揮手。
  白儒低頭一想,道:“酸秀才,有個秘密告訴你,聊以酬情……
  “雷公匕可破石紋劍!”
  “啊!”
  丁浩這一喜委實非同小可,他一直擔心的是無法對付毒心佛的石紋劍,這一來,等于又去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白儒接著又道:“石紋劍的奧妙,在于那白色光暈,任何兵刃掌指暗器,均不能穿入光幕,只有這雷公匕可以,憑你的內力。可以完全發揮此匕的威力!”
  丁浩點了點頭,道:“在下十分感激!”
  “這不必!”
  斐若愚道:“總監可有什么活要交待?”
  白儒顫聲道:“從現在起,我已不再是望月堡總監……對了,有句話請轉告鄭月娥,就說我在荊山遇強敵,業已墜谷而亡!”
  “這口訊在下一定帶到!”
  “恕我不說再見了!”
  說著,長長吁了一口气,彈身疾閃而逝。
  斐若愚開口道:“小叔叔,你該殺了他!”
  丁浩搖了搖頭,道:“身為武士,必須講究‘天道’‘武道’,有所為亦有所不為,若愚,你該走了,被人發覺后果便不堪設想了!”
  “是!”
  斐若愚應了一聲,彈身弛离。
  丁浩心中有說不出的興奮,今夜真不虛此行,一方面冥完了一件心事,對荊山黑石谷天音洞那可怜的女子,有了交待,再方面,等于去了兩個強勁的敵人,白儒歐陽慶云不會再出山,毒心佛的石紋劍既有雷公匕可對付,便不足慮了。
  在原地呆了片刻,卻不見老哥哥樹搖風現身,不由大感疑糊,老哥哥是接著自己來的,他去了那里呢?如果遭遇到敵人,該有動靜?
  莫非他發現了什么,躡敵去了?
  据斐若愚說,望月堡興師動眾,出動了這批一流高手,目的是探索金龍幫的巢穴,如果金龍幫的總舵,真的是在山中,自己可能有机會見到梅映雪,自己与她之間的關系,該作個明白的了斷,此情是斷還是續?
  又等了約莫一刻光影,仍不見老哥哥現身,心知必然有了事故,枯等無益,當下彈起身形,朝山深處奔去。
  此際,星斗參橫,已是近子夜時分。
  奔了一程,眼前盡是層峰疊嶂,任什么動靜也沒有。
  約莫四更將盡,丁浩來在一座峰頭,只見牛山濯濯,野草凄迷,竟是座禿頭峰,峰中央有一株亭亭如蓋的虯松,緊依著一塊臥牛巨石,此外,便連半株小樹都沒有了,在峰緣以下,卻是林木蒼樹,像是有人故意伐削修飾的。
  丁浩上了松下那塊巨石,心想,盲目奔馳,也不是道理,不如在這峰頭歇了罷,等天明再作打算。
  心念之間,在石上盤膝而坐,石面倒也光滑平坦,此際獨缺明月,否則倒也十分詩情畫意的呢。
  丁浩先運功封閉了重要穴道,然后閉目入定。
  醒來時,只見旭日的光華,穿過漸行收歇的薄薄曉霧洒滿峰頭,照在身上,暖曖地,舒暢极了。
  丁浩站起身來,面對朝陽,深深吞吐了几口气,覺得精神煥發,神請气朗,疲累盡消,日間望這峰,更覺奇景悅目。
  躍落山石,投身入林,准備下峰……
  突地,遙遙瞥見兩條人影,如行云飄絮般冉冉掠上峰來,看身法,是兩名身手不凡的人物,丁浩心中一動,隱起身形。
  人影轉瞬即逝,看出是兩名古稀老者,同樣的身著青布長衫、腰系絲條、白色云履,其中一人,貌相清矍,花白長髯拂胸,另一個生得一付福泰相,肩荷藥鋤,鋤柄上吊挂著一個竹籃。
  從外表看來,兩老似是世外高人,隱士名流。
  在這种境地之中,碰到這樣的人物,當然一點也不足怪。
  二老直馳峰頂,到那株虯株下,福泰相的把藥鋤橫在石邊,然后從竹籃中取出兩個竹筒子,兩人相將上了大石,對面坐下,清矍的老者用手指在石面上一陣比划,然后相顧一笑,各取一簡聚精會神地對起奕來。
  丁浩隱身峰緣的林中,相距在十丈之外,但二老的一舉一動,逃不過他銳利的目光,一見二老是對奕而來,想必是山中的隱者,呆下去也沒意思。
  心念之間,正待轉身离開,忽听頭頂上發出人聲:“裝得滿像那么回事!”
  丁浩陡吃一惊,本能地挪移位置,抬頭上望,不禁歡然道:“原來是老哥哥!”
  樹搖風飄然下身,道:“小聲點,這兩個老小于机伶很緊!”
  丁浩抑低了嗓音道:“對方何許人物?”
  樹搖風眨了眨眼,道:“藥王棋痴!”
  丁浩詫然道:“藥王棋痴,是一人還是兩人?”
  “兩人二而一,一而二,江湖中通稱這兩個老小子‘藥王棋痴’,那胖的是‘藥王’,精歧黃,瘦的叫‘棋痴’,喜歡下棋,但都是晃子,在人面前故作姿態……”
  “兩人是什么關系?”
  “誰也不清楚,僅知兩人形影不离,功力极高,不知是兄弟還是同門,更不知其來路,有號而無名!”
  “為人如何?”
  “介于正邪之間!”
  “這兩人是隱居此山嗎?”
  “沒听說過,老哥哥我已二十多年沒碰上這兩人了,他倆在此現身,必有原因,目前不知他倆是屬于那一方。”
  “稍停可能便見分曉?”
  “嗯,你仔細看!”
  丁浩運目光望去,只見二老人似乎完全沉醉在棋盤上,不時把棋子向四下亂拋,不禁忍俊不止地道:“這一盤棋下完,子不是拋了十之七八。”
  “奧妙便在此中……”
  “什么奧妙?”
  “布陣待敵,你看不出來嗎,他倆拋子遠近錯落,极有分寸的。”
  丁浩激奇地道:“奇事,以棋子布陣,前所未聞。”
  突听那藥王怪叫一聲道:“你這算什么意思?”
  棋痴捻起一子,拋向身后草業,說道:“什么意思,是你自尋絕路,你輸定了!”
  “笑話,談胜負還言之過早。”
  “別臭美了,棋勢已擺明在這里!”
  以后聲音變小,爭論些什么便听不到了,丁浩想起昨夜的事,道:“昨夜老哥哥那里去了?”
  樹搖風嘻嘻一笑道:“我見有人欺近,怕影響了你辦事,所以用計把對方引走……
  “哦!是什么樣的人?”
  “一個駝背老人!”
  丁浩心中一動,脫口道:“是梁山神駝嗎?”
  “噫!你怎么知道?”
  “我听虛幻老人提過此人,他在棗陽城外,殺了金龍幫一個密探叫許大光的,卻栽在梁山神駝身上,目的是找小弟我對付梁山神駝……”
  “啊!對,我听你說過那檔子事。”
  驀在此刻,只見兩條黃衣人影,在距“藥王棋痴”五丈之處現,是兩名年輕武士,兩老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現身,仍聚精會神地下棋。
  丁浩低聲道:“來了!”
  只听棋痴怪叫一聲道:“我吃你兩子!”兩位黑子脫手飛出。
  樹搖風道:“這兩名小腳色有苦頭吃了!”
  丁浩心頭一震,正待開口追問,只見那兩粒棋子,一左一右,朝兩武士身旁飛過,堪堪超越數尺,突然圈了回來,疾如星火,兩武士各各悶哼了一聲,應子而倒。
  發出去的棋子,會拐彎回頭,而且反而加速,認穴奇准,別說兩武士,連丁浩也估不到,武林天下,的确是無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樹搖風道:“我說如何?”
  丁浩吁了口气道:“小弟我開了一次眼界!”
  “如換了小兄弟,這便算不了什么。”
  “我看也未見得?”
  “棋子當暗器,發時有聲,又在大白天,只有呆鳥才等著捱打。”
  話聲甫落,又見一名黃衣中年武士,現身當場,口里發出一聲冷笑,彎下身去,解了兩名武士穴道,兩武士挺身站了起來。
  那中年武士向前欺近丈許,大聲道:“兩位請表明身份!”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藥王棋痴”相顧大笑,一點也不把那武士放在眼中,那武士左右一陣顧盼,似已發覺情形不對,猛然抽身后退,同一時間,“棋痴”投出一于,棋子落地,那中年武土倏地盲目亂竄起來像凍蠅在扑紙窗,又像醺然的醉漢。
  遠遠望去,十分可笑,丁浩雖對此道稍通,但由于無法計算落子的位置,也就不知所排的是什么陣式。那兩名被救的武士,在陣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亂穿亂走。
  二老斂住笑聲,又自顧自地下起棋來,對那被困者,連看都不看一眼。
  丁浩悄聲道:“看來這兩個老小子是望月堡的人?”他這是學樹搖風的口吻。
  樹搖風似乎看得十分有趣,捻須微笑道:“看來是不會錯的了!”
  “困住個小腳色有什么意思?”
  “這是耍小猴子,引老猢猻,這三個小猴子不識深淺,可能是巡山的,也可能是對方故意派出來測探虛實的!”
  “照此看來,金龍幫的總舵設在此山,大概是沒問題的了?”
  “目前還不知道,也許是分壇!”
  “我們怎么辦?”
  “且作壁上觀,看他狗咬狗!”
  就在此刻,只見對過峰邊,出現一個黃衣老太婆,白發皤皤,手拄拐杖,一步一步,向場中央走來,看他那舉步艱難的樣子,似乎一陣風來,便可把她刮倒。
  丁浩几乎忘了身在何地,興味盎然地道:“這老嫗又是誰?”
  樹搖風不假思索地道:“老母猴!”
  “她叫老母猴?”
  “由小猴猻引出來,不叫老母猴叫什么?”
  丁浩知道老哥哥是在說笑話,陪著一笑道:“這回可能熱鬧了!”
  黃農老嫗好不容易提到了那猴跳的中年武士近旁,只見她堆滿皺褶的臉皮拉了拉,看不出是笑還是怒,平伸左掌,掌心向前,往回一收,硬生生把那武士拉出陣外,這一手,表現出她惊人的造詣。
  丁浩脫口道:“有兩下子!”
  樹搖風唔了一聲道:“這一手老偷儿便辦不到。”
  “各有專精……”
  “給我遮羞嗎?”
  “不,老哥哥的身法,如樹影搖風,又有几人能辦到…
  “不必往我臉上貼金,這老嫗虔婆的功力,我難望其項背。”
  三名武士,朝老嫗恭施了一禮,狼狽奔离。
  老嫗語冷如冰地發活道:“你兩個別再裝痴扮傻,我老太婆看不慣!”
  藥王怪叫一聲:“不下了,算你贏!”
  隨說,隨用手抹亂了棋盤,卻乘机抓了一大把黑白棋子,一粒一粒胡老嫗擲去,黑白相間有致,那些棋子發出時是一長串,像是中間有線貫著,到了老嫗近身,突地“嗤嗤!”倒射,在空中交叉划弧,煞是奇觀。
  老嫗絲紋不動,左手連揮,那些疾勁的棋子,一個個如泥牛放海。
  等棋子收盡之后,驀一甩袖,那些棋子如滿天花雨,暴洒向“藥王棋痴”,破空“嘶嘶!”有聲,兩老者揮動大袖疾掃,棋子擊石,發出星星火花。
  兩老者長身而起,站在大石上,面對老嫗,棋痴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是老大姐光降,失迎失迎!”
  樹搖風突地一碰丁浩道:“我想起來了,這老虔婆叫做‘武林之后’,成名在一甲子之前,武林中慣以大姐稱之,業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了……”
  丁浩駭然道:“這一說,她的年紀已在百歲之外了?”
  “當然,她成名時已是中年婦人。”
  “想不到金龍幫會网羅了她?”
  “很難說,也許其中另有原因。”
  只見武林之后顫巍巍地用拐杖遙遙一指“藥王棋痴”,怒聲道:“既知老身之名,還敢這般無禮!”
  藥王棋痴互望望一眼,雙雙躍下大石,朝武林之后拱手為禮,道:“見過老大姐!”
  武林之后鼻孔里哼出了聲,冷漠地道:“爾等來大洪山何為?”
  藥王嘻嘻一笑道:“老大姐是明知故問嗎?”
  武林之后一頓拐杖,道:“無禮,回答老身的問話?”
  棋痴一抱拳,道:“老大姐英豪气不減當年……”
  武林之后盛气凌人地道:“廢活,老身出道之時,你倆尚是黃口小儿,別對老身呼五喝六。”
  “是!是!不然不會被武林同道共尊為老大姐。”
  “答話?”
  “嘻嘻,這個……我們哥倆是公不离婆,秤不离錘,一向都喜歡在名山大川品棋覓草,如此而已!”
  “真的如此嗎?”
  “難道老大姐不相信……”
  “不是替望月堡作走狗?”
  藥王棋痴雙雙老臉一變,藥王慍聲道:“老大姐把我哥倆比作狗?”
  “差也不多!”
  “這……這豈非辱人太甚?”
  武林之后突地飛身,繞虯松旋了一匝,手中拐杖像江湖賣藝人耍花槍似的一陣揮舞,回到原地,拐杖上吸滿了棋子。
  丁浩遙遙瞥見,惊聲道:“老哥哥,武林之后這一手真可算惊世駭俗!”
  樹搖風頷首道:“恐怕還技不止此,但已可窺見一斑了!”
  藥王棋痴面色大變,相顧愕然,以杖吸棋子固屬惊人,但更令人咋舌的是對每一粒棋子的落處,了如指掌,因為這些棋子是落在野草之中,如不對陣勢完全清楚,根本就辦不到。
  武林之后一抖杖,那些棋子如蜂群般飛去,落在大石之上。
  “數一落,還有失落的沒有?”
  藥王尷尬地一笑,道:“老大姐神技惊人,我哥倆十分佩服。”
  武林之后冷冷地道:“現在老身勸你倆速离此山,最好尋個幽靜去處,修心養性。”
  棋痴一軒眉道:“老大姐想得周到,不過……”
  “不過怎樣?”
  “我哥倆在江湖中也算略有聲名,這么一走……豈非太丟人現眼……”
  “那你們准備怎樣?”
  “多少討教兩招,落敗而走,也走得風光些,敗在老大姐手下,總不被人笑話。”
  武林之后哈哈一笑道:“要与老身動手?”
  藥王這時已收拾了棋盤棋子,放入藥籃,肩起了藥鋤,回身接口道:“老大姐,是討教,不是動手。”
  “哼,少在口唇上玩花巧,你倆不听忠言,是自取其禍!”
  “老大姐,如果江湖中傳出了‘藥王棋痴’是被几句話唬走的,豈不……”
  “明哲保身,還是放聰明些好!”
  就在此刻,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遙遙傳至:“老大姐,你還沒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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