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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行色匆匆,腳法如行云流水。
  剎那間,柳家庄的庭園樓閣,已被董卓英遠遠拋在身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遠影。
  可是友情的牽挂,使得他腳步驟然停了一停。
  柳庄主柳錚的盛情,并沒有使他心動,使他心動的是古風,從黃鶴樓結識,經過几番患難考驗,于今終于開始分手。
  人生的旅途就是這樣乍分偶合,聚散無常么?驀地,前面半山腰上,傳來了一陣笛聲。
  笛聲如泣如訴,哀婉絕倫。
  董卓英大感惊奇。
  這笛聲吹奏得回腸蕩气,功力不凡,悅耳之至。
  想到這里,腳尖一點,人已凌空而起。
  十几個起落之后,他已站在一座幽谷中的叢林邊緣。
  這時,笛聲已停,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松濤之聲。
  笛聲不再,但他相信吹笛的必藏在此叢林之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叢林,哪能見得到吹笛之人?。
  叢林內落葉積滿一地,蒼苔到處都是,顯見是甚少有人入內。
  轉過三株古老虯松和一株大榕樹的背后,又是一片高大的篁竹林,董卓英左顧右盼,游目四周,周圍靜宁沉寂,不聞鳥語,更無花香。
  触景傷情,董卓英至此,不由感從中來,時興大發,脫口吟道干霄篁竹出林泉,百折千磨亦可怜;莫訝此君今折節,衷心猶复抱云煙。
  吟聲鏗鏘,如裂錦帛。
  詩以言志,言為心聲。
  想不到就在此刻,從篁竹后傳出嬌嫩的淺笑聲音。
  董卓英一式流云身法,迅如閃電,追入到篁竹的最內邊。
  一丈方圓的空地上,露出渾然天成的半截白色巨石,巨石上正側臥著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女童。
  那女童一身黃衫,一柄玉笛半松半握的橫在小手上。
  “小姑娘……”
  沒有應聲,黃衫女童睡得十分香甜。
  “喂!小姑娘!”
  這一次叫聲較大,小姑娘真的被叫醒了。
  小姑娘翻身坐起,揉揉眼睛,睡意仍濃,滿臉盡是疑惑不解。
  “剛才的笛聲是你吹的?”
  點點頭,沒有答應。
  “那剛才的笑聲也是你……”
  話未說完,小女孩卻已搖了頭。
  “不是你,是誰?”
  舉手向后一指,后方又是一片茂密的叢林。
  董卓英回憶剛才的淺笑,似曾相識,難道又是和她再度邂逅相逢?情孽相牽何時已?天涯路短再逢君。
  他望了望小女孩一眼,想不到小女孩回報他、的是眨一眨眼睛,輕聲道:“快去追,她在等你!”
  董卓英一听,也不多想,拔腿奔了出去,一口气穿林奔出數里,看看已到叢林盡頭,依然一無所見。
  心中正自惶惑之際,忽听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慢著!”
  董卓英一惊,忙剎住了身形,只見出聲招呼自己的,赫然是“芙蓉仙子何小宛”,她隱身在一塊巨石的頂端。
  恰好巨石旁又長著一株槐樹,枝葉掩映,不是董卓英有過人的眼力,几乎看不到她的藏身處。
  “快到這儿來!”何小宛連連招手,仍是嬌憨如昔。
  “什么事?”
  “別大聲小叫,你過來看!”
  董卓英走了過去,何小宛伸手拉住他的手,立時一陣暖流涌過,董卓英心中有好多話想問。
  何小宛像知道他的意思,搖一搖手,急道:“那個小女孩是我新交的朋友,現在不要講話,快看那邊。”
  從樹隙中遙望過去,只見林外是一塊草地,聚集了七八個人影,圍著一個漁夫打扮的漢子。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久未見面的夏若云,五短身材,臉色淡金,眉粗面圓,兩眼精光灼灼,雖是隔得很遠,但也看得很清楚。
  七八個人—律穿著黑衣,前襟都繡著一頭白色的巨鷹,振翅欲飛。
  何小宛壓住了聲音道:“那些人全是嵩陽來的。”
  “嵩陽玉哪吒的屬下?”
  “不是他還有誰?”
  “為了什么?”
  “天知道,看了再說。”
  “不成,夏若云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能坐視。”
  “傻瓜,先看熱鬧,再伺机出手。”
  “在下耐性有限。”
  “不會多等的,馬上就會明白。”
  二人交談未畢,場中傳來夏若云的聲音。
  “你們都不配,要么就找你們主子來。”
  那几個黑衣人中,站在最中間的一個大個子,沉著嗓子道:“老兄,別傷了雙方的感情!”
  夏若云哈哈大笑道:“這里不是嵩陽!郭坤。”
  “我郭坤到哪儿都是這個樣子。”
  “很好,姓夏的天生也是這副德性。”
  “你真的不愿合作?”
  “區區已經表明過了!”
  暴喝聲中,郭坤一掌向夏若云迎胸劈去,“砰!’’的一聲巨響中,夏若云上身微微晃了晃。
  郭坤卻向后退了半步。
  郭坤吃了悶虧,雙眼通紅,使了一個眼色,嗆嗆聲中,所有在場的黑衣人都拔出了身上佩劍。
  “姓夏的,大爺說不得只有用強了。”
  “你試試看!”
  何小宛看到這里,脫口道:“好一個‘水上飄’!”
  董卓英笑了笑,沒表示意見。
  黑衣人中,暴出了一聲怒吼,二條人影越眾而出,兩支長劍,挾著惊人气勢,罩向夏若云頭頂。
  震耳雷鳴挾慘號俱起,二名劍手飛栽而回,眼看是活不成了。
  厲喝聲中,其余的人齊准備一扑向中央。
  驀地,一聲斷喝,震動了全場。
  “住手!”
  黑衣人迅快的退到一邊,一個禿頭的短小老頭,緩緩地自外向場中走來。
  何小宛嬌笑道:“正主儿現身了!”
  董卓英以前沒見過玉哪吒,想不到此人身材不高,貌相平庸,竟何以會被冠上了玉哪吒的雅號。
  何小宛道:“閣下的疑問,等一下就有結果。”
  場中兩人,分別打量了對方一眼,夏若云抱拳一禮道:“聞名天下的玉哪吒,在下有幸一見,真是光榮之至。”
  “尊駕好霸道的劍法!”
  “不敢,在下被迫出手,事出無奈。”
  “死者學藝不精,怪不得人,夏兄沒有什么好抱歉的。”
  “在下并沒有說出抱歉兩個字。”
  “尊駕的口才也不坏。”
  “貴我雙方,向來風牛馬相反,郭大堡主為何如此相逼?”
  “實不相瞞,此事如得夏兄協助,將來的富貴……”
  “住口,區區一向視富貴如浮云,大堡主不必再說了!”
  “好,本堡主就領教尊駕的高明。”
  “堡主的風雷掌,還唬不倒區區在下。”
  玉哪吒退后一步,身子微矮,大喝一聲,風雷掌挾雷霆万鈞之勢,暴卷而出。
  夏若云雙掌平推,正面相迎。
  惊天動地的暴震聲中,砂飛石舞。
  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居然是勢均力敵,半斤八兩,誰也沒有占了便宜。
  玉哪吒心頭一凜,再次揚掌。
  “哈哈……”
  一陣撕空裂云的狂笑,破空傳來,笑聲愈來愈剛,有如連綿不斷的旱天焦雷,笑聲不衰,又如滔舀巨浪。
  何小宛急急拉著董卓英衣袖,嬌聲說道:“你瞧!又來了一個大魔頭!”
  場中兩人,暫時都止住了攻勢。
  一剎時,笑聲悠然停歇,一個須眉全白卻穿著一身紅袍的老人飄入到場中。
  董卓英看了他一眼,劍眉一軒,道:“好家伙,果真是言老怪來了!”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沒什么奇怪的。”何小宛冷冷的接道。
  “這兩人不在柳家庄現身,卻跑到這儿宋,是為了什么?”董卓英仍然未完全進入情況中。
  “告訴你,夏若云身上有寶。”
  “你怎么知道?”
  “本來我不知道,是玉哪吒的屬下談話時,被我偷听到的。”
  “所以你就跟在后面,緊追不舍?”
  “不錯,不然我怎么能碰上你?”
  董卓英苦笑一下,立即把話題扯開道:“老夏身上的寶由何而來?”
  “祖傳之寶。”
  “在下怎么沒听古風提過?”
  “也許古風不愿提起。”
  “你的消息倒很靈通。”
  “‘那是當然!’’何小宛嬌笑如花,嬌軀不由靠了過去,一陣芳香,扑鼻傳來。
  董卓英敬而遠之,身体挪開,正襟危坐,面色一整,道:“老夏的事就是在下的事,現在該是區區現身的時候了。”
  說著,冷哼一聲,人已沖天而起,黃山流云身法,宛似一片浮云,輕靈不帶火气,飄身到了夏若云的身側。
  夏若云高興得歡呼一聲:“是你!”
  言老怪和玉哪吒以眼色打了一個招呼,老臉帶笑不笑地看著后來的人。
  “哈!是名震江湖的董少俠也赶了來,老夫真不虛此行了。”
  言老怪大言不慚。
  “區區也至感榮幸。”董卓英抱一抱拳。
  “听說董少俠在柳家庄很得意,是嗎?”言老怪冷冷地板著面孔。
  玉哪吒鼓著一雙魚眼,接著也道:“柳錚的玉牌金鼎已是董少俠的囊中物了!”
  “可惜兩位爽約未去,白白失去了机會。”
  “哈!哈!老夫一向以仁義自居。”言老怪一邊說,一邊摸了摸白胡子。
  “那兩位此行……”
  “老夫此行是專程向夏兄借一樣東西的。”
  “請問借什么東西?”
  “這一點是夏兄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也。”
  “是嗎?如果跟區區有關系呢?”
  “閣下是存心找茬?”言老怪白胡子一翹,如果面對著的不是董卓英的話,他早已下殺手了。
  “不敢當!咱們彼此彼此!”董卓英暗中提起五成功力。
  俐、宛在樹上暗暗擔心,她知道言老怪殺人不著痕跡,比玉哪吒暴躁得多。
  言老怪窒了片刻,厲聲道:“閣下到底有何見教?”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談不上見教,不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下勸二位最好收斂貪念,省省精神!”
  “你這是什么意思?”玉哪吒暴喝一聲,隨意一揮手,尺粗的樹干,應聲而斷。
  夏若云打破沉默,凝重地開了口道:“姓郭的,別耍威風了,你那兩下子,值不了什么錢的。”
  董卓英眸中棱芒暴射,聲色俱厲地指著他二人道:“要你們放手,別再打夏兄的歪主意了!”
  “否則的話呢?”言老怪漫不在乎。
  “手底下見真章。”
  “胜負如何說法?”
  “敗的一方干脆走路。”
  “胜的一方呢?”
  “取走他所想要的東西。”
  “哈哈哈!此一時非彼一時,老夫恕不同意!”言老怪縱聲大笑。
  “你要變卦?”
  “不是變卦,是增加賭注。”
  “你有這份信心?”
  “信心是由興趣而來。”
  “這么說,在下手中這把石劍,也是賭注了。”
  “不錯,老夫正有此心!”
  玉哪吒目注樹蔭中藏身的何小宛,喝聲道:“那個女娃儿給老夫出來!”
  姜是老的辣,這老魔頭早已看穿,只是裝佯罷了。
  何小宛纖腰一扭,如玉燕穿林而出。
  芙蓉仙子何小宛言辭犀利,粉腮一寒,冷冷地說道:“難道兩位也把姑娘我列為賭注了?”
  “老夫不否認。”玉哪吒咧開了大嘴。
  這老家伙人老心不老,年過半百,仍性好女色,喜歡花不溜丟的小姑娘。
  言老怪不表贊同,他一生不近女色。此點是他倆唯一的區別。
  “怎么鑽出一個女人來?你是干什么的?”言老怪此時不希望扯上女人的關系。
  “怎么?女人有什么不對?”
  “老夫一向對女人沒好感。”
  “這倒是很玄。”
  “小丫頭,明哲保身,你趁早快快离開。”
  “用不著,本姑娘既來之,則安之,何況還有一個人不答應。”
  “誰?”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就是區區在下。”
  “她是你的女朋友?”
  “這個你管不著。”
  “看來,我們這一架是打定了!”
  玉哪吒回顧了言老怪一眼,笑道:“老言,窮蘑菇什么?咱們開始干了!”
  言老怪居然老臉一寒,不高興的道:‘‘別說咱們兩個字,老夫并不一定和你合作。”
  “老言,你怎么反悔了?”
  “扯上女人,老夫就得重新考慮。”
  玉哪吒有點老羞成怒,反唇相譏道:“老言,別太自鳴清高了,人家不一定會領你的情。”
  “那不關老夫的事。”
  董卓英至此,已大致了解,面前兩個魔頭是臨時倉促合作”共同對付夏若云,言老怪為人尚有可取,那個玉哪吒可不得輕易放過他。
  就在此刻。
  夏若云已忍無可忍,跨前一大步,喝道:“兩位看上了在下,來吧!哪一位先來送死?”
  “當然是郭家堡的人先算帳!”玉哪吒一聲怒吼,徑奔夏若云的身前。
  “姓夏的早已看不慣你這衣冠禽獸。”
  “你敢罵老夫?”
  二人一邊說,一邊已動上了手。
  惊人的勁浪擊撞之聲,震耳而至,兩人各自施展出全部功力,聲勢之駭人,林折草堰。
  何小宛輕輕的走到董卓英身側,目注場中道:“卓英,咱們胜算如何?”
  董卓英看見她上前,反而退后一步,淡淡地說道:“你放心,這筆帳只怕越欠越多,他們永遠算不清。”
  何小宛本想靠緊董卓英,親密的交談几句,气气言老怪剛才目中無人。
  想不到董卓英鐵石心腸,讓開了兩步,不由神情一呆。
  這時,言老怪白眉一軒,寬大紅袍恍如巨鳶兩翼,躍至場中另一側,叫道:“董卓英,老夫閒得發慌,咱倆也該作個了斷。”
  “區區樂意奉陪!”董卓英如影隨形,立刻跟了過去,兩人面對面的站好,一個是成名多年的老魔頭,一個是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各人心里有數,這一架有得打的。
  兩人鶴行虎步,由右至左,各自繞行七步,凝目聚神,注視對方。
  言老怪一步一個坑,坑洞一律是三寸深。
  董卓英卻如行云流水,步履輕靈,連一株小草都沒踩斷。
  雙方右掌互揚,齊喝一聲道:“接招!”
  言老怪掌心中,頓發出一道紅焰似的狂飆,接著霹靂雷鳴之聲,朝董卓英罩身卷了過去。
  勢道之強,令人咋舌。
  董卓英單掌疾推,硬接硬迎。
  妙的是他的掌風發于無形,帶著一股無聲勁蕩之力。
  轟雷巨震,二人上身略向后傾。
  “要得,老夫碰上了一個好手!”言老怪收掌轉身,發出一陣大笑。
  “不要笑,再來一掌!”
  董卓英心里暗惊,對方果然名不虛傳,可能要比玉哪吒強多了。
  “奶奶的,不見真章,老夫絕不离開。”言老怪紅袍倏地膨脹如滿風的帆。
  接著,又是轟雷似的巨響,二人又交換了一掌。
  這第二掌,比剛才的勁道更大,勁气彌漫了二丈方圓,董卓英身形一個踉蹌,言老怪后退了一大步。
  站在一邊的黑衣人,趁他身体踉蹌之際,左手二人乘机猛然發掌,疾擊他的背后,董卓英一晃身,避了開去。
  想不到郭坤早已等候著這個机會,怒吼聲中,率領右方二人,不約而同的齊齊發掌襲擊董卓英。
  這時,左右兩側背后,掀起排山巨浪,交錯襲到。
  場中空气,一時間被扭得激蕩翻騰。
  董卓英殺机大熾,猛提真气。
  這些黑衣人不敢正面搶攻,專從背后偷襲,十足的江湖敗類,要對付這种敗類,只有以殺止殺。
  “哇!哇!”
  左方兩名黑衣人先栽了下去。
  交錯的勁气,頓時失去了作用,原先的渦流,也消失了大半威力。
  “慢點!”言老怪飛身過來搶人。
  但時間已晚,郭坤首先被董卓英震飛到一丈開外,口吐鮮血而亡,另兩人則仆倒地上,雙眼翻白,气血上涌,手足不停的顫抖。
  “好殘酷的手法!”言老怪怒吼如雷。
  “背后偷襲,不值得同情!”董卓英不屑地掃了那些黑衣人一眼。
  夏若云和玉哪吒二人,也戰到了尾聲,雙方面紅耳赤,气喘吁吁,一招一式,沉滯地只攻不守。
  強弩之末,明眼人一看,再也拖不了多久。
  轉眼工夫之后,只見玉哪吒面色凄厲,步履艱難地退到一株大榕樹的樹干下。
  夏若云栗人的目芒,毫不留情的一步步向他進逼,看情形,他似要發出最后的致命攻擊了。
  何小宛嫣然一笑,彈身到了樹邊,嬌聲道:“慢著!請听我說一句話!”
  夏若云怔了一怔,道:“姑娘有何話說?”
  言老怪礙著董卓英阻在中間,無法超越過去幫忙,黯然歎了口气。
  何小宛的點水雙睛,風情万种的瞟了董卓英一眼道:“卓英,你不反對吧?”
  “只要有理,在下自然不反對!”
  “郭大堡主是否也表示贊同?”何小宛轉而問玉哪吒。
  “姑娘先說說看!”
  “大家都同意,這事情就好辦。”何小宛居然當起調解人來。
  說著,她舉起右手,伸出大拇指道:“第一、嵩陽郭家堡師出無名”強借避水珠,現在郭家來人傷亡甚重……”
  “避水珠!”董卓英惊訝不已,他一直沒想到水上飄身上寶物,竟是与水有關。
  “祖傳之物,兄弟一向保密,不喜多言。”夏若云淺淺向董卓英解釋。
  “兩位有話等下再說,現在請听我的!”何小宛俏眼一瞪。接下來又續道:“沖著雙方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日事到此為止。”
  然后她又伸出食指道:“第二點,言老怪不喜歡女人,不尊重女人,姑娘我偏偏就使出一點女人的能力,化干戈為玉帛,要他知道女人的厲害。”
  言老怪聳聳肩,苦笑一下,沒有吭聲。
  “第三點嘛!三個月以后,凡屬今天在場的人,都到嵩陽郭家堡,再作最后的攤牌。”
  玉哪吒首先表示同意,舉一舉右手,連場面話都懶得交代,轉身就走。
  言老怪不失武林宗師身份,抱一抱拳道:“咱也不多說,一言為定,后會有期!”
  言罷,飄身上丁樹梢,跟著也走了。
  這兩個老魔一走,林子里頓時傳出細微的腳步聲,漸漸歸于沉寂。
  何小宛向四周指了指,道:“告訴兩位,郭家堡埋伏的人,現在全走光了!”
  “你知道他們有埋伏,為什么不早講?”董卓英大不以為然。
  “積一點陰德,不是蠻好的。”
  “給誰積陰德?”
  “給你呀!”
  “在下不是嗜殺之人。”
  “不談這個,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何小宛當著夏若云的面,拉著董卓英的手,轉身就要走。
  董卓英一時面紅耳赤。
  夏若云笑道:“兩位真的要立刻就走?”
  何小宛正色道:“夏兄,前面還有更要緊的事情,恕不多留,有話留待下次見面時候再談吧!”
  董卓英本想和夏若云談談彼此近況,但他知道何小宛行事頗有分寸,她說有事,必定真是發生了什么怪事。
  點點頭,也就同意了,說道:“若云,前途多保重。”
  夏若云看著二人朝林中更深之處疾奔而去,苦笑了一下,徑自走了。
  此時,夜幕尚未低垂,林中的景色卻先呈現出一片模糊。
  葉落滿地,濕气似乎越來越重。
  董卓英隨著在后,一面疾奔,心中想起先前見過那個吹笛的。
  小女孩,問道:“那個小家伙不要了?”
  “誰?”何小宛尚未明白他的意思。
  “那個吹笛的小女孩。”
  “啊!她早已走了!”
  “她走了,是你叫她在那儿吹笛的?”
  “你不要看她小,她可比你精明得多。”
  “她去了哪儿?”
  “她自然是回到她師父那里去了。”
  “她吹得真不錯,這么小小年紀!’’董卓英對她的印象很深。
  “快走,事情可能是起了變化。”
  何小宛纖足一點,嬌軀如滿弦之箭,疾如流星,領頭瀉去。
  董卓英不再說話,緊緊跟在她的身后。
  奔了約莫一個時辰,林中樹木漸漸稀少,但地面潮濕更重,好像是接近到一個湖邊。
  果然,林的盡頭是一個小湖,湖水平靜如鏡,深綠的湖水,看來好美。
  這么好的地方,應該是隱士修身養性之所,仁者樂水,智者樂山,此地有水有山,難道怪事發生在這里?何小宛只是赶急奔路,看來她心里急得發慌。
  轉過一個水坳,眼前突然出現一座破敗頹倒的廟宇,廟內隱隱透出一絲燈光,這證明破廟有人居住。
  何小宛怔了一怔,停了片刻,像是思考一件事,突然大叫道:“不好,快到里面看看去!”
  董卓英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彈身离地,飛躍過去。
  廟門半掩,油漆早已剝落。
  廟門上几個古篆字,仍然看得出是“天玄觀’’三個大字。
  穿過木門,是一座前殿,闃無人聲。
  董卓英也沒注意是什么菩薩,身子余勢不衰,又進入到后殿。
  后殿比前殿大一倍,菩薩也好像多一倍。
  他略一猶豫,彈身穿過后殿,來到了’后殿邊的廂房。
  這一排廂房并排在一條走道上,門窗相對,但也是頹傾破敗。
  走道上,赫然是兩具尸体橫陳,頭上的黑發發髻已然散了開來,而且顯出极端的恐怖之相。
  不問可知,這兩名玄真道士是生前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心髒而死。
  董卓英頭皮一麻,渾身雞皮疙瘩突起,他自問這樣慘死形狀,不甚多見,可見殺人者是個殘酷的高手。
  各廂房門內也躺有一具尸体,死狀完全和走道上的一樣。
  就在這時,何小宛從后赶到,突听她“哎呀”大叫一聲:“糟了,果真是來遲一步,怎么辦?”
  “到底怎么回事?”
  “天玄觀的道士一個都沒有留活剛”何小宛說著連退數步。
  “天玄觀?”
  “是的,你沒听過不成?”
  “芙蓉仙子”何小宛對董卓英一向是百依百順,溫柔委婉,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子對董卓英說話。
  董卓英怔了怔,道:“何姑娘,在下不知道才會問你。”
  “哼!孤陋寡聞。”
  董卓英淡然一笑,沒有再說什么。
  何小宛發覺對自己心上人語气僵硬,芳心一惊,連忙掩口,賠罪道:“卓英,我因情急失言,現在我們回到前殿,我再慢慢告訴你!”
  “這些尸体……”
  “明天只要通知附近的人家,自然會有人出面處理。”
  “走!”
  兩人一先一后,又回到前殿。
  前殿的燈光,仍然幽暗不明。
  何小宛到了前殿,歎了口气道:“全是我的一念之私,天玄道長和他的徒弟,都被洮南鬼母紫觀音所殺。”
  “紫觀音,啊!她不去柳家庄參加大會,卻跑到這觀中來殺人。”
  “這鬼母,我何小宛誓不饒她。”
  “何姑娘,你何以知道是紫觀音下的毒手?”
  “當然知道,他們兩人是世仇,宿怨永遠化不開。”
  “光憑這一點還不夠定她的罪?”
  “你剛才沒有注意,死者的后腦殼下有飛花針?鬼母的飛花針,神出鬼沒,在劫難逃。”
  董卓英記起了恩師以前曾告訴他,二十年前,江湖上曾流行過的四句話——宁逢閻王,不見鬼母面;九生九死,難渡紫竹林。
  “這鬼母……”何小宛恨得銀牙差點咬碎,蓮足在地上跺著。
  驀地——一陣雜步聲由遠而近傳過,一頂彩轎由四名花衣老太婆扛看。
  轎后,隨著八名花衣少女。
  彩轎放落,四名花衣轎夫垂手分立兩側。
  董卓英冷冷瞧了彩轎一眼,何小宛恨恨地道:“紫觀音去而复返?”
  突然趨于沉寂,既無動靜,又無聲音。
  久久。
  轎中傳出嬌柔的女人聲音,道:“天玄道長師徒全都死了?”
  聲音雖出口如黃鶯,卻不帶絲毫感情。
  董卓英自离開柳家庄,進入到這叢林后,怪事連連發生,一波接一波。似乎是沖著他而來,又似乎是偶然的邂逅。
  江湖鬼蜮,爾虞我詐。
  他又想起了恩師臨別的贈言:“欲求宁靜,月白風清。”
  可是,自己能夠效法恩師逐跡黃山么?自己滿門的血海深仇……轎中的聲音又響起:“你是董卓英?”
  “不錯。”
  “來歷呢?”
  “江湖飄泊,四海為家。”
  “那個女娃儿呢?”
  “芙蓉仙子。”
  “你們和天玄師徒是什么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董卓英一腔怒火,漸漸升高。
  “尸骨未寒,尊駕和何姑娘卻出現在這儿?”
  “在下适逢其會。”
  “如何證明?”
  “憑在下的人格。”
  “憑你長恨生的人格,本觀音姑且采信一次。”
  這句話再也顯明不過,芙蓉仙子的人格……“鬼母,姑娘早就想斗斗你!”何小宛已忍無可忍,揚掌就朝轎門劈去。
  這一擊,挾怒而發,力道威猛無比。
  轎前花衣老太婆視而不見,連眼皮都沒眨動一下。
  轎后的花衣少女,卻滿臉的不屑之色。
  轎帘微微飄動了一下,有如一陣輕風吹過,万鈞聲霆的一擊,力道駭人,卻似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何小宛傻了眼。
  董卓英也暗暗心惊。
  聞言天下的“鬼母紫觀音”,果是功力超群。
  轎中人再次開口了。
  “何小宛,你要不要再試一試?”
  “試就試,本姑娘怕你不成,老虔婆!”
  話聲中,揚臂上步,准備再度出擊。
  “找死么?”
  轎中人冷冷一哼,一道罡風,飄然卷出。
  “波!”的一聲,平空起了一個旱雷。
  何小宛踉蹌的退了兩大步。
  這是她出道以來,第一次失利。
  轎中人第三次開口道:“何小宛,你還是乖一點好。”
  何小宛銀牙暗咬,力圖振作。
  只見她轎軀一個閃挪,突向側方橫彈了八尺,雙目含嗔,准備再度出手。
  董卓英倏地說道:“何姑娘,讓在下試試!”
  話聲甫出,立竿見影。
  何小宛的身形,突地剎住不動。
  “長恨生,你要試?听說你也恨盡天下人?”轎中人話聲中含著譏諷的口吻。
  “天下蒼生,在下用不著都恨。”
  “那你的長恨何在?”
  董卓英面孔一整,正正經經的答道:“你真要听在下的長恨之道?”,“老身洗耳恭听。”
  轎帘微飄,一點黑星直飛向何小宛的怀中,何小宛忙接住一看,原來是一顆黑色的藥丸。
  “服下靈藥,再決胜負。”轎中人又換了另一种語調說。
  董卓英懶得再去答理,也落得輕松,冷冷的說道:“在下的長恨,是一种有情的長恨,并非無情的長恨!”
  “愿聞其詳。”
  “天下人有善有惡,有真有假,善惡易分,真假難明。”
  “你的意思是說,善有真假之分?”
  “對。”
  “你倒說說看!”
  “披狼皮吃人,人能避之,披人皮吃人,人不知避。”
  “好一個有情的長恨,你對老身的評斷如何?”
  “抱歉之至,在下說不出口。”
  “你不愿說?”
  “不是不愿,是還沒有想到适當的詞句。”
  “要等多久?”
  “也許很快,也許很久……”
  “哈哈哈……”轎中人的笑聲又脆又潤,像是滿園百花齊放。
  “把他拿下!”
  轎中人突然翻了臉。
  轎前的兩名花衣老太婆仗劍彈身而出。
  然而,一聲凄厲的長號,破空而起。
  董卓英陡地沖上半空,身形一旋,勁風如泰山壓頂蓋落。花衣老太婆不是敵手,直挺挺的栽倒地上,手上的長劍只使出了一半。
  “在下照單全收了!”
  “姓董的,你吃了天雷豹子膽?”
  話聲中,鬼母已破轎而出。
  董卓英向她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气,對面站著一個老婦人,滿頭紫色頭發,砰松如亂草,堆在頭上,披在肩上。
  左邊眉毛細如柳葉,右邊眉毛卻半根沒有,眼睛長得一大一小的,眼珠子亦泛著紫色之光。
  一襲寬大的紫色罩袍,包裹著一個女人的臃腫軀体。
  怪不得她長年坐轎,不敢以面目示人。
  “憑閣下這副尊容,區區就知道是假貨。”
  “何小宛,你和這小子一同上。”鬼母的紫袍陡然漲起。
  “用不著!”董卓英當中一站。
  他是存心要和洮南鬼母紫觀音一拚的,天玄道長的死他不能不管,何小宛的受辱,更使他火冒三丈。
  “拿老身的紫竹杖來!”鬼母紫觀音的成名兵刃是一支粗逾儿臂的竹杖,硬如鋼鐵所鑄。
  “好极了!這將是你最后的使杖机會!”董卓英倒不怕紫觀音的紫竹杖,但卻不能不防對方的飛花針。
  “好小子,這也是你最后一次開口。”
  “來吧!”
  董卓英霍地拔出了石紋神劍,最近以來,非到万不得已時,他是不愿動此神兵,今天的對手不同,他只好用上了。
  只在這瞬息之間,神劍的墨色光華,受他內力灌注,頓時光華大盛。
  紫觀音很識貨,竹杖改橫為叩,直叩對方的玄机大穴。
  董卓英電划而出,以攻應攻。
  雙方這种玄奇詭辣的招勢,真是前所未見,花衣老太婆和花衣少女,遠遠的退到了三丈以外的地區。
  董卓英身形一欺,如影附形,招招攻敵。
  鬼母大喝一聲,使出了九九八十一招的玄陰紫竹杖法。
  這套招勢,每招套有三個小節,回環有如海底的暗渦激蕩澎湃,二人以攻應攻,以快打快,纏斗不休。
  就在第九招上,紫竹杖倏然一收,改攻為守,鬼母發出了飛花針。
  飛花針殺人無形,一被擊中,針頭裂為兩截,循著血管爬行,穿心透肺。
  何小宛閉目趺坐,沒有防到這詭异的暗器也有她一份。
  董卓英因早有防備,見狀猛然大喝出聲,玄功透掌而出,硬把鬼母的飛花針逼向一株大樹去。
  “姓董的小子,下次再見!”鬼母不愿戀戰,抽身而退,紫袍一晃,人已電射逝去。
  鬼母一走,其余的人緊跟著也走得干干淨淨的。
  半個時辰后,何小宛運完功,站起身,恨恨地又罵鬼母:“好厲害的老虔婆!”
  “好過一點了吧?”
  “謝謝,好多了,你救了我一命!”
  “姑娘也救過在下的命,咱們兩相抵消!”
  “是嗎?你我的命已經連結在一起了!”何小宛又傷心,又高興的看了董卓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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