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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日落西山,暮色已起。
  董卓英赶了一夜的路,蹺色凄迷中,他到了江陵城外一條僻街中投了店,交店伙買了一襲新黑衫,換去了身上的舊衫。
  然后,他才离店入城用飯。
  他進入一家叫“悅來居”的酒館,這酒館的座上客十之八九是各色江湖人物,他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從江湖人物中探尋線索。
  叫了酒菜,一個人默默吃喝,耳朵卻在注意傾听那些酒客的談話,座中眾口一詞,都在談論石紋神劍的事。
  他們繪聲繪影,与事實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傳言中把自己形容成了煞星,殺人流血,當者披靡,奪得了石紋神劍,死傷近百人,最后隱入墓道而遁。
  但,座中卻沒有一人認出所談論的對象在座。
  董卓英听得啼笑皆非。
  但言者自言,莫可奈何!
  正在自斟自飲之際,突見一個生得儀表非凡,年在二十左右的襤褸少年,進入酒座,滿面憂急之色。
  一陣張望之后,突地走向鄰座一個尖嘴削腮的黃衣老人身前,“噗”地一聲,跪倒地上道:“褚老前輩,我娘快不成了……”
  黃衣老者掃了那少年一眼,喝了一口酒,手捻鼠須,慢條斯理地道:“你娘不成了;与老夫何干?”
  襤褸少年以頭触地,哀聲道:“我娘的病只有您能治得了,求求您,務請老前輩發發慈心!”
  黃衣老人掀了掀鼻子,皺眉道:“老夫不是早就對你說明白了嗎?還來糾纏老夫干什么?”
  襤褸少年以頭叩地有聲,凄切地道:“老前輩,小可靠打柴為生……”
  黃衣老人哼了聲道:“我管你靠什么為生!”
  襤褸少年哭聲道:“您……知道這……十兩診金實在拿不出來,家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典當……”
  “不必向老夫訴苦,江陵城誰不知道老夫的規例,小病十兩,大病二十兩,要你十兩是怜恤你貧窮,減半收費,否則以你娘的病來說,非二十兩莫辦?”
  少年流下了淚水,哀懇道:“請您老發發慈心,小可慢慢積攢了再奉上……”
  老者不耐煩地揮手道:“去去去,一個發慈心,兩個發慈心,老夫有百万家財貼上也不夠,何況只是窮郎中,要老夫喝西北風不成!”
  “你老人家……”
  “去去,別扰老夫酒興!”
  酒座中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唉!窮人的确不能生病……”
  “誰吃了五谷不生病?”
  “神針醫圣褚名遠的醫道沒話說,真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要他一搖頭,任何名醫都不必提了……”
  “可惜太勢利了些!”
  盡管有人說話,但卻沒一人肯解義囊。
  少年用破袖頭擦了擦淚水,站起來發愣,他知道沒指望了,再求也是枉然,但又不甘心就此一去。
  黃衣老人喝了口酒,好整以暇的用筷子挾菜送入口里,冷冷地道:“娃儿,湊了錢再來,別在老夫面前呆著。”
  就在這時,一個下人打扮的中年人,匆匆奔至,徑到黃衣老人桌前,一彎腰道:“褚大夫,小的好找!”
  “找老夫干什么?”
  “西街張員外的太夫人感了風寒,勞駕……”
  “哦!原來是張太夫人,老夫立刻就到!”
  “請快些移駕,敝上急得很!”
  “誤不了事,你先走!”
  那下人匆匆轉身走了,黃衣老人酒也不喝了,召過小二道:“留著,老夫回頭再來!”
  少年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口里喃喃自語的說道:“我娘快不成了,快死了……”淚水又順腮而下。
  黃衣老人离座而起,正待……忽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慢走!”
  黃衣老人一招頭,只見一個面如冠玉,身著黑色儒衫的少年,站在座前,面目陰冷,泛著恨意。
  不由一怔神,道:“怎么回事?”
  “仁心仁術,濟世活人,自是要你看病。”
  “看病?”
  “不錯!”
  “看誰的病?”
  “這位朋友的令堂。”
  鄰近的目光,全朝這邊射來。
  那襤褸少年倒被這意外的情況惊怔住了。
  黃衣老人仔細端詳了黑衫少年几眼,冷冷的一笑,道:“小哥,你這算是什么意思,管閒事?”
  “就算管閒事吧!現在我要你去看病!”
  “診金二十兩……”
  “區區代付。”
  “不成。”
  “你反悔?”
  “老夫已答應了西街張員外。”
  “不管什么員外,應該分先來后到!”
  黃衣老人的稀稀鼠須翹了起來,怒聲說道:“你是外地人吧?少管閒事,君子不擋人財路,要知道張員外那里可是例外,看好了三十兩五十兩沒一定……”
  “你要錢不要命?”
  “噫!小哥,你說話別橫來……”
  “偏偏就是,怎么樣?”
  “難道你敢殺人?”
  “很難說,像你這等勢利小人,殺了并不為過。”
  黃衣老人一翻眼,一拍桌,大聲怒喝道:“沒有王法了,你算是老几,敢來江陵城發狠?”
  “區區是老几你管不著,現在去看病!”
  “不去!”
  “你敢……”
  突地,酒客中一名大漢高聲惊呼道:“啊呀……他就是奪得‘石紋神劍’的‘長恨生’董卓英……”
  這么一來,場面大亂。
  酒客紛紛起立,喧嚷成一片。
  黃衣老人臉色大變,栗聲道:“你真的是長恨生?”
  董卓英見事已如此,只好冷冷的說道:“算你說對了,現在請跟這位朋友走,不必再說第二句話!”
  那少年激動万狀地朝董卓英一揖,道:“兄台古道熱腸,小可不知如何感激,小可名叫范瑤!”
  衣著雖然襤褸,談吐倒是不俗。
  董卓英依然是那冷冰冰的神態,一抬手道:“不必說感激的話,現在你帶他先走,區區隨后就到!”
  黃衣老人在董卓英帶煞的目光催迫下,只好乖乖地跟著那叫范瑤的襤褸少年走,董卓英待二人出了酒館,才匆匆付帳跟出。
  出了酒館大門,左右一張,只見燈影中,黃衣老人与少年已經到了大街轉角處,忙疾步追去。
  轉過街角,是一條燈光黯淡的橫街。
  只見那少年范瑤一個人站在路燈杆下,黃衣老人卻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一動,彈身上前,惊愕不已。
  “怎么回事?”
  范瑤兩眼發直,不言不動。
  董卓英一看事有蹊蹺,一檢視,不由恨得牙痒痒地,范瑤竟已被點了穴道,當下忙出指替他解開被制穴道。
  口中急急問道:“那姓褚的呢?”
  范瑤咬牙苦笑道:“他溜了!”
  “你知道他的下落么?我去找他。”
  “多謝仁兄一番美意,恐怕找不到。”
  “為什么?”
  “他并非普通郎中,是一個江湖好手,不懸壺,不挂牌,居無定所,經常出現的地方便是茶樓酒館。”
  “這么說,是個江湖郎中?”
  “是的,但他的醫道卻相當高明。”
  董卓英啼笑皆非,皺眉道:“這可怎么辦?”
  范瑤凄涼地一笑道:“只好認命了!”
  “范兄家中還有什么人?”
  “小弟家中只有老母,靠小弟打柴奉食,唉……”
  “看范兄模樣,曾習過武?”
  “是的,跟家母練了點庄稼把式,只能說健身而已,談不上什么武功!”說完,又是一聲長歎。
  “這么說來,令堂也是武林中人?”
  “是的。”
  “令尊呢?”
  范瑤目中竟射出了恨芒,欲言又止。
  最后,他始沉聲說道:“說來讓仁兄見笑,家父十多年前棄家出走,沒了下落,小弟母子迫于生計,從南方流浪到此地來……”
  董卓英不由側然,他的遭遇与自己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自己的身世無法告人,心念數轉之后,道:“令堂患的是什么病?”
  范瑤喘了一口大气,道:“武林病。”
  董卓英困惑地問道:“什么武林病?”
  范瑤道:“運功走岔,傷了經脈,臥床不起,此病非一般醫家所能為力,所以……才找上‘神針醫圣褚名遠’,可恨對方重利輕義……”
  董卓英靜靜一想,道:“這么著,區區陪范兄到府上去看看,也許……也許能為力也說不定。”
  范瑤破顏為笑,惊喜的道:“好极了!只是蝸居……簡陋,不堪待客,委屈仁兄大駕,實在……”
  “這一說便不夠意思了!”
  “如此小弟帶路。”
  繞了不少僻巷,來到城根腳一處瓦礫荒場,范瑤手指著一間倚著殘垣而搭的木板小屋,訕訕的道:“這就是了!”
  絲絲昏黃的燈光,從板壁縫中射出,景況實在凄涼。
  兩人走近屋前,里面傳出一個微弱的婦人聲音問道:“是瑤儿回來了么?”
  “是的,娘!”
  “那位褚老前輩請到了么?”
  “娘,褚老前輩被好几個病家纏著,沒空,孩儿請了一位朋友來,他……是內家高手,也精醫道。”
  董卓英暗贊范瑤的純孝,他不敢直話沒錢請褚名遠,怕會傷了母親的心,這真是應了古語:“寒門出孝子”了。
  “啊!是你的朋友,怎沒听你說過。”
  “是孩儿新結識的。”
  “別盡站在門外,快請客人進來呀!”
  范瑤輕輕推開了木扉,躬身肅客。
  董卓英一頷首,跨入屋中。
  只見四壁蕭條,中間一張白木桌,點了一盞油燈,四個木凳,有兩個是缺了腿的,中間用竹片子隔開,一明一暗。
  范瑤的母親不用說是躺在暗間里。
  “仁兄請坐,篷蓽陋室,實不堪待客!”
  董卓英朝暗問道:“伯母,小侄董卓英給您請安!”
  暗間里傳出話聲道:“哦!少俠姓董,恕老身不便,請隨便坐吧!”一頓,又道:“瑤儿,你……唉!連茶水都……”
  董卓英朗聲道:“不必費事,小侄此來是看看伯母的病勢,是否能為力尚未可知,現在……就……”
  說著,目注范瑤,道:“區區現在就為伯母一探病情,方便么?”
  范瑤滿臉俱是歉疚之色,感激地朝董卓英道:“可以,就勞煩仁兄為家母一診吧!”說完,執起桌上油燈,道:“請進!”
  董卓英一腳踏入房中,鼻頭一酸,几乎掉下淚來,但他強忍住了。
  這情景,与母親臨終臥病的情況完全一樣,一張破木板床,一條破絮,裹著一個雙目深陷的白發婦人,瘦骨嶙峋。
  “可怜未老頭先白!”這是母親常挂口邊的一句話。
  母親白頭,是哀傷愁苦過甚,眼前這婦人看來也是如此,以范瑤的年齡來說,她不該白頭的。
  范瑤期期地道:“仁兄,如何診察?”
  那婦人失神的眼,只顧盯著董卓英。
  董卓英想了想,目注婦人,問道:“伯母,听范兄說,伯母是因為運功不慎,走岔了經脈?”
  “是的。”
  “但不知何經何脈不通?”
  “帶脈八穴中,有兩穴不通。”
  “哦!”
  董卓英心頭不由一震。
  這可真巧到了家,記得母親說,自己八歲那年的一跪,被一個蒙面人擊傷“帶脈”,命在須臾,庄主”一指擎天’司徒業”不肯施救,母親抱著自己准備去投河自盡,母子倆一塊死算子。
  后來,巧逢黃山“孤獨老人”路過,用“元陽指”救了自己,又收自己為徒,這种傷,除了“元陽指”和司徒業的“一指禪”之外,再好的岐黃圣手也無能為力。
  范瑤顫聲道:“仁兄……能為力么?”
  董卓英一點頭道:“可以!”
  “啊!謝天謝地!”
  “恕我放肆,請揭開棉被。”
  范瑤一手執燈,一手揭開棉被,董卓英右手三指半曲,中指戟伸,運起神功,中指立呈血紅之色,比平常漲大了一倍有余。
  婦人枯瘦的面上,綻開了笑容,掙扎著道:“瑤儿,為娘的有救了,這是‘元陽指’功……少俠,你是黃山‘孤獨老人’的弟子?”
  董卓英不由不佩服對方的江湖閱歷,竟能一口便道了出來,當下一頷首道:“是的,伯母見聞廣博……”
  范瑤接口道:“小弟曾去過三次黃山,均未能找到令師‘孤獨老人’前輩。”
  董卓英微一頷首,道:“他老人家業已仙逝,居處十分的隱秘,不易為外人找到。”
  說完,用中指在婦人腰際連點三指,然后向范瑤道:“范兄習過推穴過宮么?”
  “精通,但……恐怕內力不足……”
  “不要緊,令堂現在已可運用本身內元了,請速替令堂推穴過宮。”
  說完,董卓英走出明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范瑤持燈而出,放在桌上,只見他滿頭大汗,卻掩不住那自內心發出的喜悅,朝董卓英納頭便拜。
  董卓英急忙挪開身軀,雙手急急扶起范瑤,道:“范兄,這……這如何使得,豈不折煞小弟。”
  范瑤笑逐顏開地道:“奉母命叩謝活命大恩!”
  “這如何敢當……”
  “該當的,董兄圣手,起家母沉痾于一旦,大恩不敢言報,有生之日,皆感恩之時!”范瑤滿臉感激歡愉的說。
  “范兄,适逢其會,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就在此刻,只見范瑤的母親顫巍巍走了出來,雖然瘦骨嶙峋,但那無肉的面皮已現紅潤,雙眸也有了神。
  董卓英忙起身道:“伯母,你該休息的!”
  婦人說道:“不,我几年不下床了,今晚天遣少俠來此,使我沉痾得救,我要与少俠談談!”
  范瑤忙把母親扶坐在靠壁的木凳上。
  “瑤儿,你去沽酒,帶些熟食回來!”
  董卓英急急搖手道:“伯母,不用,夜深了,小侄已在街上用過,此刻一點也不餓!”
  范夫人正色說道:“少俠如果一杯水酒也不肯接受,我母子如何過意得去,雖因家貧,無力款客,心意總要盡的!”
  董卓英無奈,只好道:“恭敬不如從命了!”
  范瑤道了聲:“失陪!”興沖沖地去了。
  范夫人似有什么話要說,口唇不停開合。
  董卓英見狀,忍不住開口道:“伯母有什么見教么?”
  范夫人先笑了笑,才徐緩的說道:“瑤儿如何与少俠結識的?他一向不与任何人交往的……”
  董卓英不敢說出實情,只好含糊地道:“是小侄見范瑤兄求醫,詞色誠懇,知他是個孝子,雙方交談起來,得知伯母病情,所以不揣冒昧,毛遂自荐!”
  “啊!這真的是緣法了,我已自忖不起!家徒四壁,只有瑤儿身世凄苦,實在咽不下這口气。唉!五行有救!”
  “小侄斗膽,伯母昔年在武林中必有相當聲名?”
  “噯!少俠問及,我不能不說,我當年的名號叫‘絳衣仙子關寶珠’,少俠沒听說過吧?”
  “小侄甫出江湖,見識淺薄……”
  “這也難怪,這名號已二十年不用了!”
  說完,深深吁了一口气,眸中閃動著异樣的光彩,似在回憶絢爛的過去,歇了半晌,幽地又道:“少俠愿听我的故事么?”
  董卓英有禮地道:“如果伯母肯賜告的話,令侄洗耳恭听。”
  范夫人幽幽歎了一口气,道:“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時我二十歲,在江湖中薄有微名……”
  董卓英心頭一震,從“絳衣仙子”這名號看來,她當年必是武林一美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白了頭,与母親的情形,完全是一樣。
  “可怜未老頭先白”,又是一個寫照。
  范夫人略略一頓,接下去道:“有一天,在荊襄道上,邂逅了一個极負盛名的同道,他叫‘中原一秀范世瑤’……”
  “哦!這名號小侄先師也曾提起過。”
  “唉!說起來徒亂人意,這故事埋在心底已二十年了,我一時無知,竟愛上了他,他當時已三十余歲,兩人一見傾心,終于結成了夫婦,婚后一年,我生下了瑤儿……”
  “哦!”董卓英吁了一口大气。
  “也就在那一年,瑤儿剛彌月,他說在家里悶得慌,要出江湖走走,從此便一去不歸……”
  說到這里,聲音已變了調。
  眸中閃動著淚光,但也有恨意。
  平靜了一下情緒之后,接下去道:“我帶著瑤儿,坐吃山空,心里又惦著他的生死下落,度日如年。
  “第三年,我再也忍不住了,變賣了一些值錢的東西,母子倆人江湖流浪,探尋他的下落,竟如石沉大海……”
  董卓英微喟了一聲,無限同情地點點頭。
  范夫人擦了擦眼睛,又道:“由于憂傷過度,我的頭發白了,人也變了,誰也認不出當年的‘絳衣仙子’。
  “我們母子兩個,這樣東飄西蕩,我不忍瑤儿小小的年紀,受這風霜之苦,于是,在此暫時定居……”
  “這么說,伯母到此城不少年了?”
  “是的,十多年了。”
  “以后呢?”
  “我吃盡了苦,已死了這條心,不再找他了,他若遇了不測,以他的名頭,江湖中必有傳聞,但什么端倪也沒有,只一個可能,他另結新歡,蓄意遺棄我母子……”
  “這……似乎不太可能!”
  “可能的,當年曾有不少江湖女子向他示愛,江湖另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做‘風流劍客’……”
  “啊!這……總不致于銷聲匿跡吧?”
  “很難說,一個人如果著了迷,什么都會做!”
  “再以后呢?”
  “我練功走了岔,傷了經脈,臥床不起,瑤儿小小年紀,沿街叫賣果點,后來長大了些,便擔柴為生。”
  董卓英義形于色,當即毅然說道:“小侄行走江湖,當盡力代伯母探尋范伯父的下落!”
  范夫人凄苦地一笑道:“敬領少俠盛情!”
  時近三更。
  下弦月露了臉,吐出淡淡的清暉,照得屋外的荒場—片光明。”
  范夫人一皺眉道:“瑤儿怎不見回轉,他去很久了?”
  驀地此刻,屋外傳來一個冷冷的話聲道:“長恨生,出來答話!”
  董卓英心頭一震,知道范瑤定是出了岔子,當下起身說道:“伯母,您安心歇著,千万別出去!”
  范夫人栗聲道:“發生了什么事?”
  董卓英沉聲道:“不知道,但小侄有把握應付,伯母不必擔心!”說著,用手折滅了桌上的燈火。
  他拔出石紋神劍,如魅影般穿門而出。
  這荒場看樣子是一座大宅院的廢址,四下里都是斷牆殘垣,草深沒徑,月光下,可見人影浮動。
  董卓英為了怕波及沉痾初愈的“絳衣仙子”,所以盡量要离屋遠些,一連几閃,离屋已十丈之遙。
  身形未定:四條人影已經圍了上來。
  董卓英目光一轉,只見現身的盡四名彪形大漢,三人執劍,一人使的是外門兵器,帶刃的峨嵋刺。
  “各位有何見教?”
  四人中那使帶刃峨嵋刺的冷冷一笑道:“長恨生,沒什么,希望你乖乖交出‘石紋神劍’,免動干戈!”
  董卓英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憑四位也想奪劍?”
  “長恨生,別太目中無人,不信就試試看!”
  “區區不想在此地殺人……”
  “好狂的口气,那你是准備動手的了?”
  董卓英一運勁,“石紋神劍”泛出了圈圈光暈,正好与天上的銀月爭輝,口里寒聲道:“‘石紋神劍’在此,四位有本領便可取去!”
  四人面現惊容,各個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兵刃擺出了進擊之勢,目光卻游移不定。
  董卓英一看心下便已明白,冷冰冰地道:“來的當不止四位,何不通通請出來?”
  連說兩遍,沒人答腔,也沒人現身。
  董卓英目光再次一掃四人,寒聲道:“區區最恨巧取豪奪之輩,在區區尚未定意出手之前,四位退走還來得及,否則便后悔無及了!”
  四人眼中全射出了貪婪之色,互相一望之后,各個暴喝一聲,出手攻擊,勢道之強令人咋舌。
  白芒暴閃,“波波!”的震耳聲与悶哼慘號齊作。
  只這么一剎那,一個照面,四人兵刃全脫手而飛。
  兩人重傷坐地,兩人橫尸當場。
  “上古仙兵,果然不同凡響,哈哈哈哈……”宏笑聲中,只見一個老者,自斷牆之后現身出來。
  董卓英舉目一望,心頭頓時涌上了一股殺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毫無醫德的勢利小人,江湖郎中“神針醫圣褚名遠”,想不到他竟然要染指“石紋神劍”。
  死傷的四人,是他的手下無疑。
  當下冷森森地一笑道:“褚名遠,你意欲何為?”
  “神針醫圣褚名遠”嘿嘿一笑道:“長恨生,明人不說暗話,老夫一向偏好收藏些古物……”
  “意思就是說看上了區區這件古董……”
  “照啊!對了,正是這句話!”
  “想不到你姓褚的偏好錢財之外,還偏好古物……”
  “人,各有所嗜,對么?”
  “哈哈哈哈……好一個各有所嗜,竟嗜上了別人之物,你不懂物各有主這道理?”
  “嘿嘿!漏了一句,唯有德者居之。”
  “褚名遠,如果你也配談這德字,天下無人了。”
  “長恨生,老夫不是來与你翻唇弄舌的,咱們保持君子之風,不要動手,你把劍交出來,怎樣?”
  董卓英怒极反笑道:“你不是在說夢話吧?”
  “你不給?”
  “你還不配!”
  “神針醫圣褚名遠”若無其事地用手摸了摸鼠須,然后陰陰一笑,道:“長恨生,老夫一向算無遺策,你看這是什么?”
  董卓英目光掃處,不由气炸肺腑。
  只見褚名遠身旁,出現了一名壯漢,挾持著一個少年人,正是前去沽酒買菜的范瑤,登時暴喝道:“褚名遠,你不想死的話,赶快把人放下。”
  “神針醫圣褚名遠”得意洋洋的說道:“人,當然是要放了,只要你交出‘石紋神劍’,我馬上放人!”
  “你找死!”
  “長恨生,別气勢洶洶的,你看見抵在這窮小子心窩上的匕首么?比你出手便當多了吧?”
  “褚名遠,你……”
  “別急,先听老夫把話說完,老夫已用特別手法制住了他的穴道,除了老夫,無人能解,最多活到天亮。”
  “老匹夫,我要把你生撕活裂!”
  “你辦不到的,你自命俠義心腸,在酒店中迫老夫施醫,你不會為了區區的一柄劍,見死不救吧!”
  董卓英气得七竅冒煙,但卻無可奈何,事實正如對方所要挾的,自己出手再快,也救不了范瑤。
  范瑤母子相依為命,遭遇奇慘,總不能為自己一柄劍而平白送命,那不但有悖“武道”,也是件遺憾終生的事。
  但這口气,卻無論如何也吞不下……“神針醫圣”大聲道:“長恨生,限你一盞茶的時間答复,否則拉倒,你為這窮小子料理后事吧!”
  就在此刻,董卓英听到身后有喘息之聲。
  他忙回頭一看,只見“絳衣仙子”已來到身后,枯瘦的臉,變得极為難看,深陷的眸中,閃動著淚光。
  “伯母,很抱歉,連累了令郎……”
  “沒有的話,是這些狐狗罔顧道義。”
  “伯母,你請回去,小侄會處理,決不讓令郎……”
  “不,你會錯我的意思了。”
  “伯母是說……”
  “你的劍決不能交出。”
  “伯母,你不知道小侄的為人,劍算得了什么……”
  “你錯了,不交劍,死一個瑤儿,交出劍,對方恃利器而為惡,不知要死多少無辜,你看孰輕孰重?”
  這几句深明大義的話,使董卓英感動得几乎下淚,當下沉聲道:“伯母,話是不錯,但這樣做有違人道,也悖武道,非我輩人所能為。”
  “你……要交出劍?”
  董卓英冷冷的看了褚名遠一眼,才道:“不得已時,只好如此,伯母,先救范瑤兄,這柄劍小侄誓必要取回的!”
  “神針醫圣”褚名遠嘿嘿一陣獰笑,道:“長恨生,老夫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等你,你想好了沒有?”
  “絳衣仙子”暗啞的聲音罵道:“褚名遠,你枉稱醫圣,竟這等敗德無行,你若碰了我儿毫發,我把你碎尸万段i”
  “神針醫圣”陰聲道:“老乞婆,你不是重病將死么?怎也能出來繞舌,告訴你,碰不碰在老夫,你儿子的死活,操在長恨生手上!”
  “絳衣仙子”气得直打哆嗦。
  董卓英心念數轉,下了決心,厲聲道:“姓褚的,算你狠,我長恨生認栽了,你放人,劍給你!”
  “絳衣仙子”凄厲地道:“董少俠,不可!”
  “神針醫圣”得意至极地哈哈大笑道:“長恨生,你把劍拋与老夫,老夫這邊便放人!”
  “你點了他的穴道怎么說?”
  “老夫會給他解開!”
  “你先解開穴道,放人,人舉步我拋劍,如我食言,你盡有机會把人質抓回或是殺害,是么?”
  “嗯!這倒也公道,就這么辦,你可別背約?”
  “笑話,長恨生豈是出爾反爾之輩!”
  “神針醫圣”走過去在范瑤的身上捏弄了几下,大聲說道:“穴道解開了,你怎么說?”
  穴道一解,范瑤開了口:“董兄,小弟慚愧死了!”
  董卓英咬了咬牙,道:“現在你們离開他三步!”
  “神針醫圣”与那持刀挾持范瑤的漢子,果然后退了三步。
  “神針醫圣”大聲道:“長恨生,听著,老夫手中握有神針,這針能活人也能死人,你別存什么歪念頭,三丈之內,蠅蚋也難逃過老夫的神針!”
  董卓英倒轉劍尖,作出投擲之勢,口中亦同時大聲喝道:“范兄,現在你開始舉步走過來!”
  范瑤挪動腳步……場面詭譎而緊張,使人透不過气來。
  就在此刻,只見一條黑影斜掠而至,無聲無息,快逾電光石火,扑向了“神針醫圣”褚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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