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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喋血少林


  四周僧眾緊張的注視著場中的一對,隨著他們逐漸接近的身形,一顆心直往上提。
  一丈,
  八尺,
  五尺,
  護法悟玄僧兩掌驀舉,平胸推出,一股万鈞力道立時涌出,剛勁強猛,狂飆如濤。
  他冷哼一聲,雙掌貫足十成功勁,疾推相迎。
  掌風相触,一聲惊天動地的轟然雷震,雙方各退三步。
  气流激蕩,竟使四周僧眾衣袍颯颯飄舞,勁風触体生疼,群僧相顧失色,想不到這年不滿二十的小煞星,竟然能与寺內護法平分秋色。
  悟玄僧身為少林護法,一身內外功已臻絕頂,想不到對方竟也有這高修為,如果今天不能把這小煞星收拾下來,真有些下不了台。
  怒哼一聲,運集畢生功勁,連進三步,猛然推出。
  他心中方自暗忖,這悟玄和尚不愧少林護法,功夫果是不弱,又見對方雙掌狠狠猛推而至,勁道較前更強。
  暗道一聲:“來得好!”同樣以十二成功勁。奮力拍出,一聲振耳欲聾的巨響過處,兩廂偏殿窗欞門戶咯吱連響,狂飆暴卷,殿角屋瓦竟被震碎一大片,嘩啦啦瀉了一地。
  功力稍差的僧眾,竟被勁風吹襲得几乎立身不住,齊齊發出一聲惊叫,細看場中,更是愣震莫名。
  悟玄大師退身五步之外,身形搖搖欲倒,口角已溢出一縷鮮紅的血,面色難看已极。
  怪手書生司徒文仍卓立原地,面色微顯蒼白。
  悟玄僧羞憤攻心,面向大雄寶殿躬身合什,大叫一聲:“弟子無能,不能克魔,使本寺蒙羞,佛門染垢!”猛舉右掌,就向太陽穴拍去,意圖自盡。
  四周群僧心頭巨震,齊聲惊叫,此時誰也沒有這分功力,能阻止這慘劇的發生,眼看悟玄僧就要……
  就在眾僧惊叫聲中,千鈞一發之際,司徒文指出如電,兩縷白蒙蒙的指風,疾射向悟玄僧已將抬下的右臂“經渠”“太淵”兩穴。
  悟玄僧堂堂少林護法,當著眾同門之面,被人一掌震傷,平日自視极高,并且十分珍惜羽毛,方才大話在先,要為先后死在鐵笛主人師徒手下的同門复仇,不想兩招未到,就已落敗受傷,急怒攻心之下,頓萌自戕之念。
  生命正在千鈞一發之際,驀覺舉起的右臂,如被蜂螫,穴道一麻,勁力全失,手掌搭然下垂,長歎一聲,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瞥了怪手書生司徒文一眼,低頭向殿后緩緩走去,神色黯然已极。他心中方在想,好一個剛烈的莽和尚……
  風聲颯然中,身前出現一個白眉老僧,手執一柄白鬃拂塵,雙目炯炯的怒視著司徒文。
  四周僧眾本已紛紛逼近場中,見這白眉和尚現身,又一齊退身回到偏殿廊沿之前,面上呈現著一片憤怒莫名之色!
  “施主請亮兵刃!”白眉和尚手中拂塵一揚,神色湛然,很有名門高僧的風度,心里雖然怒到极點,但仍強自忍住。
  他一听對方竟然不問因由出口就叫陣,心想,看來今天的事,有理說不清,越想越气,無名孽火几乎沖頂而出,我且先鬧你一個天翻地覆,看你掌門出來不出來。
  “請教法號上下?”
  “老納了凡!”
  “在下空手接前輩几招!”
  了凡和尚白眉掀動,气往上沖。
  武林不成文的規例,如一方亮出兵刃,另一方不肯以兵刃相接,仍愿空手過招。無疑是輕視對方無能。
  了凡和尚定力再深,也無法忍受司徒文對他如此輕蔑,心頭之火陣陣上沖。
  其實司徒文并非輕狂之輩,他的本意是一旦兵刃相見,難免要演出流血事件,他不愿在他外祖父魔笛摧心所交付的事來完成之前,弄成不可收拾的場面,所以要以空手接招。
  了凡大師怒喝一聲:“好狂妄的小輩,接招!”聲出,一柄白鬃拂塵,突然筆直如刀,卷風般向司徒文掃來。_
  了凡和尚与當代掌門了因同輩,仗一柄拂塵闖蕩江湖數十年,一套“銀拂蕩魔”的招數,系由“達摩降龍杖法”演化而來,手法詭譎,變幻莫測,內力貫足之際,鬃絲如刀,昔年黑道高手,喪命在他這一柄拂塵下的不知几几,今天含怒出手,狠快凌厲兼備。
  了凡和尚怒气之中,拂塵一抖,內力直透塵梢,一招“疾風勁草”塵影如電,一蓬光芒宛若刺蝟,嘶嘶銳風,徹骨生寒,對著司徒文中盤腰際掃去,招數奇快,內力至猛,不愧少林一代高手。
  他見了凡和尚出招神奇剛猛,心中不由一凜,但仍不慌不忙,俊目含威,兀立如山,看看拂塵將要臨身的電光石火之間,肩不晃,身不搖,如一張輕飄的白紙般,飄出塵幕,身法玄奇利落,巧妙已极。
  這一手玄奇身法,看得眾僧惊訝不已。
  老和尚不愧成名高手,眼看塵招走空,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沉,左腳斜滑半步,右腳疊人左腳之后,閃電般向右猛一擰身,折身塵招又出,一招“麻姑獻壽”,斜走偏鋒,把司徒文的“巨闕”“連里”“分水”三大要穴,全部罩住,塵芒如劍,根根堅豎,塵影過處,發出嘶嘶銳嘯之聲。
  司徒文見老和尚招出如電,步履如風,手法詭异神奇,功力已臻化境,不敢稍存大意。
  塵芒看已沾体,只見他微一傾身,右腳向后一拖,右掌順勢揮出,了凡的拂塵竟被逼得歪在一邊。
  跟著腳踩“煙云飄渺步”,如一縷虛幻的淡煙般,不退反進,貼著拂塵翩翩游走,看得人眼花繚亂。
  一陣展閃翻騰,剎那之間就是三四十個回合,拂塵招數离奇,竟奈何不了這空手接招、二十不到的小子,連衣角都不曾沾上半點。
  了凡和尚心惊之徐,怒火更熾,殺机隱現,把拂門心法用到极限,貫入拂塵之中,內力陡然上增,剎那之間,只見塵影如山,勢如排山倒海,陣陣狂飆,獵獵作響。
  所幸地是青石舖成,否則早就塵沙彌天了。
  司徒文一味展閃,未用全力,但心中已极感不耐,想道:“先打發了他,往里闖,今天非見到掌門人不可。”
  心念轉處,玄天絕學已自源源施出,三招之后,乘了凡和尚當頭一拂之際,右掌疾揮對方前胸,左手卻迅快無匹的抓向那筆直如利劍般的拂塵。
  了凡和尚驀覺右手一緊,拂塵已被對方攖住,一掙不脫,而對方掌風又到。
  此時了凡和尚如不放手后退,那就無法避過對方的一掌,如撒手后退,則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事實卻不許他多所考慮,宁折不彎,右手拂塵不松,左手猛迎對方來掌,這是硬碰硬的打法,絲毫也不能取巧。
  砰的一聲巨響過處,了几和尚左腕盡折,面目凄厲,身形痛得一陣陣顫抖,但卻半聲不哼。
  他一見傷了對方,已知今日之事,決無法善了,心一橫,暗想,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豁出去了。
  但他卻不愿再下重手,左手一松,退后三步。
  四周僧眾見傷了老和尚,暴吼聲中,蜂擁扑上,拳、掌、刀、杖、鏟、棍紛紛出手,勢如滔天巨浪。
  威勢之盛,駭人已极。
  他凄然一聲長嘯,坎离鐵笛已掣手中。
  一溜烏光閃處,如孽龍出海,一陣陣奪魂褫魄的嗚嗚怪嘯應手而起,以雷霆万鈞之勢卷向眾僧。
  剎那之間,刀折杖摧,慘呼聲悶哼聲此起彼落,而那懾人心魄的銳嘯,如一柄利劍戳向眾僧耳鼓,一陣緊似一陣,那些功力高深的,尚可勉強忍住,但出手已經緩慢了下來,功力較差的,紛紛不迭掩耳后退,坐地運功抵敵。
  他殺机已起,不再顧及后果,實在他是被逼如此。
  眼看一座佛門清淨地,頓將變作殺人屠場染上血雨腥風。
  “住手!”聲如黃鐘大呂,入耳嗡嗡不絕,震得檐頭屋瓦隆隆作響,久久徐青尚繞耳不絕。
  他被這一聲佛門獅子吼,喚回了心智,忙收笛停手。
  圍攻僧眾,除了躺在地上呻吟的而外,齊齊低頭躬身合十,齊唱一聲:“阿彌陀佛!”紛紛后退,一部分并扶起傷者,徑入殿后去了,所幸尚無一人死亡。
  他先一定心神,循聲望去,只見羅漢堂石階之上,站著一個鶴發銀眉的老和尚,寶相庄嚴,滿面怒容的看著自己,身旁赫然立著那了塵大師,身后站著一排年輕小和尚,一個個目射精光,滿臉悲憤。
  他一看就猜想到是掌門方丈現身了。
  疾行數步,躬身深深一禮道:“武林后進司徒文,銜鐵笛主人之命,拜謁掌門人及了塵大師,了卻一段武林公案。”
  “阿彌陀佛!施主恃強,血染佛門淨地,你先還老納一個明白!”少林掌門,沉聲說道。
  “后輩以禮求見,奈何貴寺的大師父們,不唯阻攔拒不通稟,而且咄咄逼人,后輩容忍再三,不得已出手!”
  “好個不得已出手!”
  他不由又激發怒意,暗道,連掌門人尚且如此,何況其餘,當下面容一變,冷冷的說道:“后輩實情實說,信与不信,全憑掌門了。”
  “听你語气,就是桀騖不馴的狂徒!”
  他雙目一瞪,大聲道:“請掌門人說話稍留餘地!”
  “哈哈,狂妄的小輩,你待如何?”
  “晚輩還不是貪生怕死之徒,義之所在,生死不辭!”
  “哼!好志气!”
  “五年之前,令師以一面魔笛摧心令牌為憑,和老納相約五年之后,由施主赴少林了斷當年那段過節,現在你就先作交代吧!至于最近殺害五大門派中人及今天的事,稍停再說!”了塵大師,說完目注掌門人。
  掌門人頷首認可。
  “施主你就作交代吧!”了塵大師又加上一句。
  全寺僧眾神色驀然緊張,昔年“五龍今”被奪,慘殺藏經樓十名高增的公案,他們耳熟能詳,紛紛在心中忖測,不知這小煞星要如何來交代這一段公案。
  他自己接受了外公魔笛推心關任俠的臨別之命后,就直奔少林,到底那黑布所包竟是什么樣的物事,他自己也是絲毫不曉。
  他伸手怀中,取出外公交付的那小小黑布包。
  眾人疑慮不釋的齊齊緊盯著小包。
  掌門人身后,立即走出一個僧人,從司徒文手中接過,雙手送呈掌門方丈,然后退立原處。
  場中落鐘可聞,大家屏息靜气的等待事態發展。
  他心中也是緊張之极,不知這黑包給他帶來什么遭遇。
  黑布包被打開,一支上繡五條金龍的黃色小旗,應手展開,眾僧面上掠過一絲异樣的神色。
  “五龍令!”僧眾中傳出一聲輕叫。
  隨著“五龍令”的展開,一紙素箋,飄落地上。
  了塵大師隨手揀起,送呈掌門方丈。
  掌門方丈看了一遍之后,朗聲道:“昔年奪走五龍令,大鬧少林古剎,殺死藏經樓十大高僧這件公案,既然令師已經查明,是情天不老鴛之子寰宇一奇所為,并已取回五龍令,這段公案,就此揭過,至于……”掌門方丈說到這里,略作沉吟。
  他心里剛覺得一松,听掌門人沉吟不語,知道必然另有下文,外祖父交代的事既了,自己的事,他可是無所謂,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副泰然之色,靜待下文。
  掌門方丈略一停頓之后,面色一寒,厲聲道:“小施主擅闖本寺,連傷我數十門人……”
  “后輩方才已經說過,以禮求見,不蒙通稟,反而被貴門人節節圍攻,為求自保,不得已而出手!”
  “以你所說,乃是我少林門人的不是了!”
  “大師可傳問貴門人,就知原委!”
  掌門方丈明明知道門下人是為了最近的同門被殺事件而憤然出手,究其實,寺有守規,未奉命而私行出手,雖然情有可原,但也難免貽人口實。
  他轉回望了階下院地中的眾門人一眼之后,冷然說道:“小施主既然這么說,這事暫且不提,但江湖中殘殺五大門派弟子,并在尸身上留紫色令記一節,小施主又何以自圓其說?”
  說完,神目如電炬般,直看著司徒文。
  眾僧也同時面現悲憤之容。
  “這件事,并非后輩所為!”他從容的答道。
  “那尸身上的魔笛摧心印記,難道是假的不成?”
  “這是別人借刀殺人之計,后輩已……”
  “哼!小施主還是俯首認罪的好!”掌門人聲色俱厲。
  他一听,气往上沖,把要解釋的話,又咽了回去,心里想:“多說也是枉然。你少林寺縱是刀山油鑊,我又何懼。”當下怒沖沖的道:“不認罪又待如何?”
  掌門人霍然作色,高喧了一聲佛號。
  眼看一場暴風雨,又將來臨。
  “老納本除魔衛道之旨,只有傳令出手了!”
  他一听,自己竟然被當做了魔頭,他想起他外祖父魔笛摧心關任俠,昔年的遭遇又何嘗不如是,被人以魔道看待,于是五大門派先后几次追截他的情景又映上心頭。
  名門大派,盡都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之輩。
  欺世盜名,老大自居,難怪道消魔長。
  他气憤得無以复加,不由仰天發出一陣震天狂笑,所有僧眾,連掌門在內,齊齊面上變色。
  掌門方丈面色倏沉,單手向空一揮。
  一影閃晃中,那名動武林的羅漢陣已自排成,眾僧各持五行方位,井然有序的排列,把他圍在垓心之中。
  他心中微感一震,這少林寺僧的看家本領“羅漢陣”,他可是早就听說過了,究竟威力如何,他倒未見識過。
  只見眾僧個個低眉垂目,法相庄嚴,宛若一尊尊的羅漢塑像,不言不動,各按方位站立。
  他面色沉凝,心情多少有些緊張,游走一圈之后,驀然向近身的數名僧人揮掌推去。
  他這一出手,陣勢陡然發動,齊齊一聲入云梵唱。
  近身數人,同時上步拍出一掌,聯手合擊,渾如一体,這集數人內力修為的一掌,勁勢自非同小可。
  轟然一聲,他被震得后退一步,而那數名僧人,也是身形一連晃,一掌拍出之后,立即歸還原位。
  緊接著,陣勢轉移一周,每一組僧人,在移行到他身前時,各發一掌,剎時“砰!彭!”之聲,相繼響起。
  他一掌方收,另一組的掌風又已襲体,不禁弄得他有些手忙腳亂,一周之后,陣勢又還原如初,寂然不動。
  他不動,陣不動,他只一出手,就必須應付這全陣的一輪環攻,各組僧人,連眼都未睜,到一定的方位出手,配合之妙,威勢之強,無与倫比。
  數周之后,他已微感力促,雖然他任督二脈早通,內力不虞缺乏,但這种集數人之力為一人的打法,時間久了,也自不支,何況陣中各增都是寺內上上之選,配合上巧妙的陣勢,威力何等強大。
  半個時辰過去了——
  在這半個時辰之內,他一連出手十次,也就是說,他接受了十次的輪番合擊,一次比一次強勁。
  他的臉色逐漸變白,微感气血不順。
  場外眾僧,看著陣內左沖右突的他,面現得意之色。他們想象,只要再過一個時辰,他將束手被擒。
  他利用我不動陣不動的机會,藉机調息。
  他內功精湛,生死玄關之竅早通,只要略作調息,真力又源源而生,他平心靜气,籌思出陣之法。
  要想出陣,只有痛下殺手,只要突破一點,全陣必亂,他思考再三之后,決定了這樣做。
  心念轉處,面上立即涌現殺机。
  隨著時光的消逝,他的面色又漸變紅潤。
  羅漢堂前的掌門方丈等輩分較高的人,似已發覺情形不對,因為陣中的司徒文,已停止了盲沖莽撞。
  “在下不愿在佛門淨地,大開殺戒,請掌門人下令撤去陣勢,對于江湖中殺死各派弟子一事,在下有一言奉告。”得到的回答是一些不屑的眼光。
  “在下最后忠告,請撤去陣勢,否則……”話來說完,少林掌門單掌一揚一揮。
  一陣梵唱起處,羅漢陣已發動主攻,掌風颯然,勁道漫天,如長江大河,翻滾連綿的不斷攻出。
  他雙目赤紅如火,殺机直透華蓋,雙掌蓄足功勁,隨著一組僧人,移動身形,雙掌猛劈頻揮。
  剎那之間,已拍出了八掌,掌掌俱可開山裂石。
  慘號之聲傳處,立即有三條人影,一飛出陣外,鮮血狂噴,倒地不起,緊接著,又有四條人影,被震离方位,連翻帶滾,直飛出三丈之外。
  陣勢已亂,群僧豕突狼奔。
  掌門方丈,面如土色。
  四周僧眾惊叫連連。
  眼看一場佛門浩劫,就將展開。
  就在眾僧惊愕的瞬間,又被他傷了五人。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聲如九天雷吼,震得眾人掩耳不迭。
  他也覺得耳鼓如被針扎,嗡嗡連響。
  聲音方落,場中激斗頓止。
  他循聲一望,眾僧已退出三丈之外,低頭合什,口中喃喃宣著佛號,掌門方丈及了塵大師等全都側身一旁躬身合什。口尊:“師祖!”
  一個僧衣白補,年紀伯已在百數十開外的白眉老僧,眼帘下垂及寸,雙目全被逮住,緩緩向他行來。
  他心頭劇震,連退三步。
  原來這老僧年已在百二十之外,法名慧光,已數十年不問寺事,在后山峰側一間小屋中潛修,寺中二十三代以下弟子都不曾見過他的法相。
  想不到此時突然現身。
  老和尚行到距司徒文兩丈之處倏然停身。
  干癟松垂的嘴唇微微翕動,不見張開,但聲音卻入耳惊心。
  “老納慧光,已五十年不問事,小施主既然自恃藝業,在我佛圣地,大造殺孽,老納只有破戒了!”
  聲落,寬大的袍袖,向司徒文迎面拂去。
  一拂之間,飄出一股微風,好似毫無勁道。
  司徒文乍見這老和尚現身,就知他輩分极尊,正想出言申訴,不料這自稱慧光的老和尚,連眼皮都未抬,出手就是一掌揮來。
  登時气結,忿然舉掌以十二成功勁推出。
  掌勁方吐,忽覺對方那輕柔不著力的一揮,竟自含著巨大的潛勁,不唯消卸了自己十二成功勁的一掌,那股如山潛勁,忽變為洶涌巨流,疾卷而來。
  他在气极之下,竟自不閃不避。
  轟的一聲,他連退五步,胸頭如中千斤巨錘,他咬牙忍受,半聲不哼,目眥欲裂,逆血几欲脫口而出。
  “不錯,竟能接得下老夫一掌,再接一下試試!”
  老和尚原地不動,又是一掌揮出。
  他念動功生,運足護身神罡,右足微退半步,雙掌又是猛揮硬迎,轟然巨響聲中,他雙腕痛疼如折,護身神罡几被震散大半,而老和尚慧光,也被反震得身形一晃。
  惊咦半聲之后,雙掌齊揮。
  場中僧眾,想不到師祖的功力已高到不可思議之境,欽服得無以复加,竟自宣了一聲佛號。
  司徒文生就宁為玉碎的倔強性格,見老和尚雙掌齊推,自分凶多吉少,但仍然不肯閃避,照樣以畢生功力迎上。
  以他“煙云飄渺步”的神奇,大可全身而退,但,他愿意這樣做嗎?他早已具備了“大丈夫生也何為死何地”的草莽英雄气概。
  又是一聲石破天惊的巨響。
  眾僧陡然色變中,一看。
  老和尚竟退了兩步,而司徒文已被震飛一丈之外,張口射出一股血箭,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眾僧料他不死也差不多了。
  驀然——
  司徒文倒地的身形,一陣蠕動之后,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面目凄厲扭曲,已完全失去了那英俊瀟洒的本相,目中噴火,口中喃喃道:“名門大派,竟做這此等狗蛇之行,哈哈,道消魔長,武林末日快到了,想不到,領袖武林的少林大派,竟盡都是些不明事理的狂徒……”
  “小施主殺孽彌天,難道還有什么不忿?”
  慧光老和尚仍然雙目緊閉,沉聲問道。“在下至死不服!”
  “何故?”
  “在下以禮拜謁,想不到竟被不斷圍毆合擊!”
  “事出必有因?”
  “事緣五大門派中人,在江湖中被人假在下的名義凶殺,在下一再申明,貴寺掌門竟不容分辨,必欲置我于死地,難道這是佛門弟子所當為?”
  慧光者僧深垂的眼皮,倏然上翻,露出兩條細縫,縫中射出兩縷電芒,直照在司徒文的臉上,好像是要洞徹他的肺腑。
  半晌之后,把頭微點,道:“小施主且說來听听看!”
  他原先本打算不說,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然。
  “魔笛摧心今共有一正二副三面,正牌上鐵笛共有七孔,是代表鐵笛主人,副牌鐵笛僅有五孔,是鐵笛主人取信江湖所用。”稍停又道:“正牌現在后輩身上,副牌兩面,一面在貴寺了塵大師之手,另一面失落。”
  他已知道副牌落在天毒門之手,殺害五大派中人,就是天毒門所為,但他為了中原雙奇兩家血仇,他要親手施誅,不愿五大門派介入其中,所以不肯說出真相。
  他自腰中摸出魔笛摧心令牌,托在掌心之中。
  了塵大師,也自取出那塊五孔笛的副牌。
  他緩步上前,自了塵大師手中取過副牌,輕聲道:“在下奉鐵笛主人之命,事完收回此牌!”
  了塵大師微微頷首。
  眾僧心中此刻是惊疑不定,但祖師在旁,豈能放肆。
  他取了兩牌,雙手送与慧光大和尚過目。
  慧光大和尚搖手示意不必。
  “在下已确實查明,尸身上所留的紫色印記,是五孔笛的副牌!”他說完之后,掃了眾僧一眼。
  關于他所說的五孔笛、七孔笛,确出眾僧意料之外,在被殺害者的身上究系几孔笛當時根本不會留意,所以此刻大家仍是疑信參半。
  慧光老和尚當眾宣布道:“老納自信雙眼還能分辨是非黑白,這位小施主所說,句句是真,今后只有用心察訪追蹤那一塊副牌的得主,不得再与這位小施主沖突!”
  “謹遵祖師法諭!”眾僧齊齊躬身合什。
  “小施主諒來受傷不輕,本寺有……”
  “敬謝德意,這區區之傷,算不了什么,在下就此告辭!”說畢,朝老和尚躬身一禮,對其餘眾僧,連掌門在內,理也不理,徑行穿越韋陀殿,向山門而去。
  身后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
  他听得出是那慧光老和尚所發。
  他強忍傷痛,一路疾行下了少室峰。
  他心中仍然是歡欣的,因為他完成了他外祖父魔笛摧心所交付的第一件任務,現在只要收回落在天毒門手中的另一塊副牌,然后把三牌一起毀去,就算完成第二件任務。
  至于,其他黑白兩道中,与魔笛摧心結有梁子的,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目前他僅由他的口中,得知最厲害的對頭是“情天不老鴛”兩夫婦,因為他倆的儿子“寰宇一奇”因大鬧少林,殺僧奪令,被魔笛推心廢去,這件仇恨,無疑的會報复在他的身上,因為武林中都一致認為他是鐵笛傳人,而他,也不否認。
  他踏著夕陽余暉緩緩下山。
  山路迂回陡峭,他扑倒了又爬起來,艱難的移動著他被慧光老和尚三招擊成重傷的身形。
  到了山腳,他不屑回顧了一眼隱在蒼茫夜色中的少室峰,他微微歎息一聲:“五大門派逐漸走上沒落的路了。”
  目前,他急須覓地療傷。
  他忍著陣陣攻心的痛楚,落寞的移動著腳步。
  突然——
  破空之聲倏傳,夜色茫茫中兩條人影飛落在他的面前,他惊疑的停身一看,赫然是那昔年被魔笛摧心挖去一目的南荒雙木。
  他寒意頓冒,在李家庄中,他領教過雙木的手段,僅一籌之差,現在他已身負重傷,自料絕非敵手。
  南荒雙木看著他狼狽的神情,齊聲發出一陣得意已极的杰杰怪笑,蜡杆似的身形,已慢慢移來!
  他凄厲的冷笑一聲,下意識的退了三步!
  “小鬼,師債徒還,千古定例!哈哈!我弟兄只要取你兩只眼珠,算是還本吧!”失去左眼的甲木追魂,陰惻惻的說。
  “小鬼,如你說出你那老鬼師父魔笛摧心的下落,老夫恩施格外,只取你一眼,算是利息,那本錢嗎?嘻嘻!還得要向老的去討!”失右眼的乙木奪魄接著說。
  “呸!放屁!”他明知今天凶多吉少,但那股天生的剛傲之气,使他視生死如草介。
  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懾人的怪笑,雙方距离不及五尺。
  他咬緊牙根,勉聚殘存真气于雙掌,他明知此刻他絕不宜于拼斗,對他重傷的身体損害太大,但,他不出手行嗎?他真的束手讓人挖去雙眼嗎?
  當然一千個不!他宁愿脫力而死!
  南荒雙木自李家堡之役后,一直遙遙尾隨在他的身后,要等待适當的時机下手,同時想跟蹤他而希望得到昔日仇人魔笛摧心的下落。
  他因母姐相逢不相識,又白白的錯過,悲傷之徐,有些心神不屬,所以一直就沒有發現被人跟蹤,而南荒雙木也非弱者,盡量隱秘,不讓他發現。
  現在——
  天假其便,他已在少林寺受了重傷。
  風聲颯然中,南荒雙木兩只枯瘦的鬼爪已疾途電閃的朝他面門抓來,咫尺之隔。伸手即達。
  玄天武功罕絕武林,他雖在重傷之后,身形晃處,已神妙無倫的脫出了南荒雙木迅捷狠辣的一抓。
  南荒雙本掌爪抓處,人影頓沓,心中不由一惊,雙雙回身,一左一右,四爪齊揮,惡狠狠的又朝他扑去。
  十個照面之后,他身形已逐漸遲滯,血气一陣陣的翻涌,他知道危机已迫在眉睫,但他即使想走,也是力不從心,南荒雙木成名多年的老魔頭,豈容他逃出手去。
  “小鬼!你躺下吧!”
  南荒雙木驀地改爪為掌,雙雙揮出,透骨陰風匝地而起,潛勁如山,兩丈之內全被罩在陰風掌勁之中。
  他目眥欲裂,悶哼一聲,雙掌平推,但真力不濟,已是強弩之末,一聲輕震過處,刺骨陰風,透体而入,一個身形被阻風潛勁直托出二丈之外,砰的一聲,鮮血狂噴,倒地不起。
  那透体而入的陰風,竟自穿行四肢百骸,一股股寒气,越來越劇烈,宛如置身极地冰窟。
  南荒雙木厲嘯一聲,在這荒野暗夜之中,有若鬼哭狼嚎,使入不寒而栗,嘯聲未落,已雙雙立在他的身側。
  鬼爪揚處,已抓向他的雙目。眼看他就要立時被……
  他連轉側躲閃的力量都沒有,在這生死的一瞬間,他想起了血仇未報,許多事未完……一陣刀扎心肝。
  南荒雙木的鬼爪看著已距他的面門不及三尺。
  危机間不容發!
  慘哼聲中,南荒雙木撤身暴退,搖搖欲倒。
  隨著雙木的暴退,場中已站定了一個白色人影,淡月疏星之下,仍可看到她美如天仙。
  “雪山魔女!”甲木追魂惊叫出聲。
  “好!老夫兄弟,決不忘今日之賜!”乙木奪魄無限怨毒的恨聲說,話畢,雙雙踉蹌奔去。
  他神智迷离中,突然見南荒雙木慘哼而退,正不明所以,又听一聲:“雪山魔女!”心中一喜,掙扎著叫了一聲:“蘭姐!”登時又失去知覺。
  醒來時,竟置身在一間精舍中的木榻之上。
  一個白色宮妝人影,背向他斜倚窗前。
  “蘭姐!”他一眼就看出那人影就是雪山魔女。
  眼前一亮,雪山魔女驀地回身,梨渦淺淺,喜滋滋向榻前移來,粉面含嬌,如芍藥初放,他心里不由一蕩。暗道:“真不愧是一代尤物,才藝雙絕。”
  她坐在床沿,目中熱情似火,低聲道:“文弟你覺得好些嗎?”
  “又蒙蘭姐再次搭救,司徒文粉身難報!”
  “文弟,怎么說出這等話來,你……”
  你什么,沒有說出來,兩朵紅云,已飛上粉頰。
  “蘭姐!麗質天生,才藝雙絕,江湖中真難得多見!”
  “唔!你今天是怎么……”她以手撫弄裙角,緩緩低下頭去,心中的高興,無可比喻。
  “文弟!自那日匆匆一別,我無時不在……”
  她本想說無時不在想念,但又說不出口,羞人答答的。
  “蘭姐,這是什么所在?”
  “連我也不知道呀!”
  “咦!你不知道,那我們……”
  “因為我見你受傷不輕,急需治療,但一時又找不到地方,可巧我來時經過這里,發現這一所空屋,對你療傷而言,卻是最适合不過,所以只好先進來再說!”
  “蘭姐怎會湊巧來到少室峰下?”
  “我一路探听,知道你直往嵩山而來!”
  “如果這屋主人回來,恐怕有些不妥當,怎能擅入人家呢?我們還是离開另尋住所為上!”
  “目前你不能行動,即使能,要找這樣一個地方,既清淨,又幽美,可真不容易呢!我們又不動他的一草一木,反正一兩天就要走了,管他呢?”
  “我總是覺得……”
  雪山魔女小嘴一撇,嬌嗔道:“別再婆婆媽媽的了,你赶快療傷是正經,你睡了足十二個時辰了,我已經給你眼下了三粒本門治傷丸,你試運功看看!”
  他感激的朝她一笑,心中的甜蜜自不待言。
  他身形剛想坐起,啊喲一聲又躺了下去,雪山魔女秀眉一蹙,疾伸玉腕把他扶坐床上,肌膚相接,一縷幽香触鼻而來,心中一蕩,俊面立紅,忙自振懾心神,閉目垂帘,真气竟弱得可怜。
  他忽然想起外祖父留贈的“龍虎續命丹”,忙自怀中取出,連服三粒,才又重新開始運功調息。
  半個時辰之后,已入人我兩忘之境。
  這一運功,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功畢醒轉,只覺痛楚全失,真力充沛,百穴暢通,气爽神清。
  他一躍下地,室中可沒見雪山魔女的人影。
  移身窗前一望,這間精舍竟建筑在一座小峰頂上,林壑幽美,松濤盈耳,泉聲淙淙,确是一個風景絕佳所在。
  佇立久久,目眩神馳。
  一聲嬌脆的“文弟”,把他從迷惘中喚回,一看,雪山魔女已立在身前,手中還托了一大托盤熱騰騰的食物。
  他不禁饞涎欲滴,想起已數日不曾進食了。
  對于雪山魔女的款款深情,直覺難以消受。
  “文弟,你先吃些,我去去就來!”
  他微笑點頭,他感覺得半點也不該拂逆她的意思。
  面對食物,他忽然想到,對此良辰美景,伊人情深,有佳肴而無美酒,豈不大煞風景。
  他下意識的四處巡視,忽見屋角桌子上端正的擺著一只綠色瓶子,他喜不自胜的拔開瓶塞,一股濃郁的馨香酒气,直沖入鼻。
  喃喃自語道:“原來蘭姐早給准備好了,她怎么事先不說明呢?”拿過酒瓶,一口一口的就瓶嘴喝起來。
  果然入口清香,沁人心脾。
  半晌之后,忽覺一股熱流自丹田升起,立時遍及全身,隨著綺念頓生,血脈責張,覺得一种与生俱來的原始需要,愈來愈烈,竟自無法自持。
  他不禁惊惶失措,知道必是這酒上出的古怪。
  漸漸,熾烈的欲火淹沒了靈智,他只覺得急需要异性的安慰,生理上的饑渴几乎使他發狂。
  白色人影乍現,雪山魔女已姍姍入來!
  他忽覺眼前的人儿,竟是這樣的美艷入骨,恍忽中,他仿佛看到雪山魔女玉体裸呈,妙相畢露,春情盎然。
  雪山魔女舉步入室,就發覺空气有些不對。
  她心愛的文弟,面紅如赭,鼻息咻咻,眼中閃射一种駭人的充滿了色欲的光芒,直勾勾的望著自己,嘻嘻傻笑。
  登時愣怔得手足無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弟不是這种輕薄的人呀!
  一眼瞰見桌上的綠色瓶子,尚透著一縷迷人的酒香,她一想,莫非是這酒……芳心一震,雙頰緋紅。
  “文弟!你怎么了?”
  “蘭姐,我要……”
  他身形閃處,已一把摟住雪山魔女,軟至溫香抱滿怀,欲念更是如火如荼,不可遏止。
  她奮力一掙,竟不能脫出他的雙臂,宛如上了一道鐵箍。
  他瘋狂的一陣亂吻亂嗅。
  她力掙不脫,急得心如油煎,涕淚滂淪。
  “文弟!不可!文弟!不……”
  他宛若未聞,兩臂抱的更緊,一步一步移向木榻。
  她雖愛他,在黃葉山庄石窟被水圍困時,也曾互通心曲,彼此示愛,但發乎情止乎禮,他豈可做這苟且之事。
  她雖被人稱做魔女,但尚是清白女儿身,豈可這樣糊里糊涂的奉獻出珍同生命的處女貞操。
  天在旋,地在轉,她似乎失去了知覺。
  她料不到變生肘腋,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她奮力抽出右手,一咬牙,就朝他的臉頰摑去。
  啪!的一聲脆響,他臉上登時現出一只清晰的掌印。
  鮮血!從他的口角沁出。
  一陣劇痛,使他喪失的靈智恢复了一線,他松開雙手,退后三步,怔怔的望著她!
  她不得已摑了他一掌,馬上又覺后悔,她不該這樣對付她心許的愛人,遲早還不是一樣。
  她走近桌前,拿起綠瓶一看,一個小紙箋上面寫著“千年和合露”几個字,她更加肯定了她的推測,毛病出在這酒上,她悔不該一時好奇,而把這綠玉瓶拿出來擺在桌上,現在大錯已成,如果她當時早發現這几個字,也許不會造成這樣的后果!
  “你出去!快!蘭姐,你离開我,出去……”他靈智稍醒后,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立逼雪山魔女离去,希望能避免這不幸事件的發生!目瞪如鈴,連聲狂吼!
  “出去!你……你……你……”
  聲音逐漸嘶啞,面孔扭曲成了一副怪相,倒地亂滾,雙手亂抓地面,他正在与焚心的欲火搏斗。
  她看著他那可怜复可怖的形象,兩腳似生了根般的,不能挪動半步,她能就此舍他而去嗎?
  那后果呢……
  她忽然想起,她曾听說過,如果誤食了這一類的酒,無藥可解,除非得到發泄,否則血管爆裂而死。
  她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
  她面臨一個极端嚴重的抉擇,讓他死,或是犧牲自己。
  “我必須救他,我不能眼看著他如此死去,目前除了犧牲自己,別無他法,何況,此心早已相期,他万一不幸,此生又有何意義!”她喃喃自語,下了決心,然而淚水也就像黃河決堤似的滾滾而下,這究竟不是她甘心情愿啊!
  他一絲靈智,又告泯沒。
  一翻身站起身形,如一頭饑餓的猛虎,扑向它的美食般,疾扑沉浸在悲傷震駭中的雪山魔女。
  他抱起她,摔在木榻之上,兩手一陣撕抓哧哧連聲,衣衫盡碎,四散飄飛,玉峰高聳,一個羊脂白玉般的胭体立呈眼前。
  她雙目緊閉,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目中閃射著原始的獸性的光芒。
  除了急迫的需要發泄外,他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汗如雨下,鼻息咻咻,周身有如火焚,血脈涌漲似要突体而出,口中微微呻吟有聲!
  她為了要救他,免得他血管爆裂而死,以最大的決心,犧牲自己,雙目緊閉,一顆心几乎跳出腔子來。
  她已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似乎宇宙的末日來臨。
  這是誰的錯?
  他嗎?
  她嗎?
  那留置這肇禍之源的屋主人嗎?
  都不是!
  這是命運之神的惡作劇,這是情孽。
  他瘋狂的吻她,擁她,撕她,抓她!
  這名震武林,被人目為女魔的一代尤物,此刻脆弱得像一只幼弱無助的羔羊,她為了“情”,而奉獻自己。
  在愛神的祭壇上,甘心情愿的做犧牲。
  驀然——
  她覺得自己已是寸縷無存,全身赤裸。
  一陣劇痛,全身有如電擊。
  于是——
  天在旋!
  地在轉!
  一個身形如置身在滔天巨浪之中,顛簸、暈眩。
  一幕人類延續生命的戲劇上演了。
  天昏地暗。
  宇宙沉淪。
  失去了神智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一味瘋狂,有如狂風暴雨席卷大地。
  而她——
  恰如暴風雨摧殘下的花朵。
  她昏厥了數次。
  風停雨止。
  兩人沉沉淪入睡鄉。
  久久——
  他睜開疲乏的雙眼,似從一場惡夢中醒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山魔女羊脂白玉般的胴体,和滿榻斑斑落英,他心頭劇震,如焦雷轟頂。
  一時之間。惊愕得如泥塑木雕。
  等他意識到是怎么一回事時,心膽俱碎,用力絞扭著自己的頭發,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道:“司徒文,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你究竟做了什么事?你究竟做了什么事啊……”
  激動了一陣之后,他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回溯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希望得出一個結論。
  他望了一眼那殘存的菜肴。
  最后他入目惊心的是那只蒼翠欲滴的綠三酒瓶。
  這是肇禍之源。
  他輕輕下床,略理衣衫,走到桌前,拿起那只綠玉瓶,仔細一看,瓶上有一個小紙箋,標明了“千年和合露”五個蠅頭小字,他心中又是一陣激蕩,如果他事先發現這几個字,說什么也不會喝下去。
  他開始沉思——
  這間屋子的主人是誰?
  雪山魔女何以要帶他到這里來?
  為什么那綠王酒瓶會放置在桌上,而使他誤飲?
  雪山魔女不可能不事先發現這綠玉酒瓶!
  天下會有這等奇巧的怪事。
  這間小屋,极可能是雪山魔女的住所!至少是她熟人之居。
  這“千年和合露”是她預先放置的,目的在引誘自己墜入她預先安排的妙計中。……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推測的不錯!
  陰謀——這是一個可恥的陰謀。
  于是——
  無比的怒气,倏然自心頭涌起。
  他暗罵一聲,無恥的女人,卑賤的女人!
  他望了一眼床上玉体橫陳的雪山魔女,直感到她是一個紅粉魔鬼,丑惡無匹。
  砰!
  一個綠玉酒瓶,在地上砸得粉碎。
  這一聲脆響,卻把尚在昏昏沉睡中的雪山魔女惊醒。
  她悠悠睜開朦朧秀目,發覺自己竟然一絲不挂,骨軟筋疲,羞叫一聲,面紅過耳,心如鹿撞,急切中扯下一片帳幕,掩住嬌軀,想起方才的一場暴風雨,餘悸猶存。
  她半閉著眼,等待著他的撫慰和溫存。
  室內靜得如一座幽谷古堡。
  時間在默默中消逝,她所期待的并未來臨。
  不由疑云頓起,難道自己的一番舍身相救,他竟絲毫無動于衷?難道他竟是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人?難道……
  她終于忍不住,出口叫了一聲:“文弟!”
  他緩緩回過身來,神情冷漠得像一個雪人!
  她心中一震,滿頭玄霧,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他酒性還未完全消退,神智還沒有回复不成!
  “文弟!你……”
  “哼!”這冷哼中含著無比的輕蔑和不屑。
  她更是愣愕莫名,他誤飲了“千年和合露”,眼看就要血管爆裂而死,自己為了救他,而不惜付出了女孩子最寶貴的視同第二生命的貞操,這犧牲不可說不大,他不唯半句感激道歉的話都沒有,反而冷眼相向……她百思不解。
  “文弟!你到底是……”
  “哈哈哈哈!我司徒文有眼無珠,錯認了你這無恥的踐人,害得我做下這种遺恨終生的丑事!”他面寒如冰,恨恨的向她說道。
  她驟聞之下,宛如焦雷轟頂,几乎气得昏死過去,渾身瑟瑟而抖,他的話,像一柄利劍,直插在她的心窩里!
  手冰足冷,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像是一下失足,跌落万丈冰害之中,不斷的沉落!沉落!沉落!慘笑一聲,立時昏死過去。
  他很想上去把她拍醒,說几句道歉的話,因為她曾几次對他伸過援手,黃葉山庄的石窟之中,他倆曾共過生死,同時,他不否認,他是愛她的。
  但,一個意念阻止他這樣做:她竟是如此的無恥,施用這江湖人所不齒的下三流手段來媚惑他。
  她又悠悠醒來,凄婉幽怨至极的歎了一口气。
  當他冷漠無情的面容,再次映入她的眼帘時,滿腹凄怨,竟化作無邊怒火,他竟恩將仇報,視她為蕩婦淫娃,這一口气,教她如何能忍得下去。
  粉臉驟寒,目合怨毒,咬牙切齒的道:“司徒文,你這人面獸心的東西,你誤飲‘和合露’,命在頃刻,我不惜犧牲自己來把你從死神的手里奪回,你竟……你!你!……”一陣哽咽,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像斷線珍珠似的簌簌滾落。
  人本美艷,再加上這一哭,宛若帶雨梨花,我見猶怜。
  他心中不由一動,但先入之見,不容易改變過來,他認定是她有意造成這种事實,一絲悔意又告消失。
  又冷哼了一聲,心想,你這戲可演得逼真。
  她傷心欲絕,芳心盡碎,決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后果。
  那俊美瀟洒的朗逸丰神,此刻,在她看來,已蕩然無存,替代的是偽善和丑惡,她心中的愛意,被恨沖失了。
  “司徒文,你好狠的心腸!”
  他心念百轉,离開她吧!還留戀什么?放著慕容伯父和自己兩家的血海深仇還未報雪,外公魔笛摧心的許多江湖過節還未了清,豈可再因循延誤。
  天下女人是禍水,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
  “李姑娘,司徒文恩怨分明,你對我的好處,遲早要償還,現在,我要告辭了!”說完,轉身就走!
  雪山魔女肝腸才斷,宛若万箭鑽心,粉面一寒,殺机頓起,她恨不得把這負心漢撕成碎片!
  身形動處,發覺自己一絲不挂,衣裙已被他在瘋狂的舉動中,撕成碎片,目眥欲裂的看著他出房而去。
  司徒文身形甫出房門,眼前人影一晃。
  他正在气無所出的時候,閃電般朝那人影拍出一掌。
  他出掌不為不快,但掌勁方吐,眼前人影已渺。。
  “噗哧!”一聲輕笑,卻來自身后。
  這人影的輕功身法,可說是妙到毫顛,就能在他面前閃來晃去,而且輕松容易的避過他閃電般的一擊。
  他疾快的回轉身形,就在回身之際,又是一掌拍出。
  “咦!小兄弟,怎么見了老哥哥一連就是兩掌,難道這是見面禮么?”
  聲音入耳十分廝熟,墓地想起一人,但收掌已是不及,因他出手太快,聲才入耳,掌勁已完全吐出。
  奇怪的是這一掌又告拍空。
  他既已听出是誰,也就不再發掌,一看,西屋檐下站著一個瘦癟干精的白發土老頭儿,正是那玩世不恭的千手神偷章空妙,正笑嘻嘻的看著他。
  “老哥哥!”他急步上前,正想……
  突然,身側傳來一聲凄怨欲絕的長歎,一條纖細人影,向屋頂之上飛瀉而出,身形极是眼熟,但他斷定決不是雪山魔女。
  他心中不由一愣,她又是誰?
  “小兄弟!快追!”
  追字才落,千手神愉章空妙的身形,已如殞星般划空而去。
  他也茫然的跟著縱身赶去。
  這里他的身形剛一消失,屋內踉蹌的奔出一個長發散亂,身著男裝的怪人,滿面凄苦之色,淚痕猶新。
  她——正是遭逢慘變的雪山魔女李玉蘭。
  司徒文出室之后,她在室中找到了一襲儒衫,胡亂的穿上,佩上長劍,身形搖搖欲倒,有如大病初愈一般。
  一個可怕的念頭,倏地升起。
  她恨恨的哼了一聲,踉蹌出屋,飛奔下山而去。
  那邊司徒文,緊跟著千手神偷,飛馳屋后。
  遠遠的看到一個嬌小人影,衣裙飄飄,痴立一座懸岩之前,下臨千丈絕谷,只要跨前一步,后果不堪設想。
  一連兩個飄身,已距那人影不及五丈,赫然是那無极老人的孫女,淘气活潑的公羊蕙蘭姑娘。
  千手神偷滿臉焦急的木立當地。
  他身形一停,就感到空气有些异樣。
  論起輩分,他外祖父魔笛摧心關任俠是無极老人的師弟,而公羊惠蘭是無极老人的孫女,那她就成了他的師妹。
  他心內念頭一轉,千手神偷和公羊姑娘,突地在此現身,那方才他与雪山魔女的一幕丑劇,豈不盡入他二人眼底,不禁面紅過耳,頓感無地自容,轉身就想离去。
  人影晃處,千手神偷已橫攔在他身前。
  “小兄弟,你千万不能一走了之,解鈴還是系鈴人,我老哥哥已快要入土的人,你可不能叫我替你背黑鍋!”
  他听得一頭霧水,不知干手神偷此話是什么意思。
  但他此刻的心情,仍舊流轉在那剛才屋中的一幕丑劇上,羞急不可名狀,恨不能有個地洞鑽下去。
  千手神偷用眼朝那木立在懸岩邊沿的公羊蕙蘭一瞥。
  只見她雙肩微微抽動,面向千丈絕谷。
  他仍然不明所以,怀疑地轉頭看著千手神偷。
  千手神偷神秘的一笑,搖頭一聲歎息,輕聲道:“老哥哥我縱橫江湖數十年,從沒有什么事情難得住我,今天,我可得要認栽了!唉!情孽!情孽!”
  他望了那第一個闖進他心扉的刁蠻淘气姑娘一眼,心中倏有所悟,莫非蕙妹是因為目擊我与雪山魔女那賤人的一場丑事,而要自萌短見,唉!她哪里知道我心中的苦啊!
  他不由喃喃出聲:“蕙妹!我不值得你這樣的愛啊!你天生麗質,何處不能找到理想的對象!”
  千手神偷白眉一皺,悄聲道:“小兄弟,現在也用不著念經了。禍可是你闖的,現在這痴心的女娃儿的一條命,可是懸在一根頭發上,你瞧著辦吧!我老哥哥對這事,半籌莫展!”
  他現在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心中紊亂已极!
  女人!女人!煩惱之因,賈禍之源!
  心念百轉之后,他起步向公羊蕙蘭立身之處移去。
  近了!只隔三丈,他心中一陣急跳。
  “你敢再向前走!”她倏然回頭,尖聲叫道。
  “蕙妹!你听我說……”他不得不停下身來。
  “文哥!我不恨你,你沒有錯,我只恨我命苦……”語音凄楚,如杜鵑夜啼,令人聞之鼻酸。
  “蕙妹,你這又何苦呢?我不值得你如此關愛啊!”
  他身形又欺近了三步。
  “你如果再進一步!”
  她做出要跳的樣子!
  他只得又停下身形,憂急如焚,想不到蕙姑娘竟痴情著此,她這一跳不打緊,豈不是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他怎能忍心讓這悲劇上演呢!
  空气緊張得使人窒息!
  千手神偷頻頻搖著他那白頭,不住口的直說:“情孽!情孽!”
  “文哥,你答應我一件事?”
  “蕙妹請說!”
  這時,她已側過半身來,可以清楚的看到,玉顏憔悴,淚痕斑斑,秀目黯淡,從前天真淘气的神情,已不見絲毫蹤影。
  他忽然瞥見她發間插著一朵小白絨花,心頭猛地一震,一個不祥的陰影,倏罩心頭。
  “請你替我公公報仇!”
  他如中雷擊,耳膜嗡嗡作響,他想起那慈祥的老人,曾數次救過他脫出魔掌,同時他又是外祖父的師兄。
  無极老人功力通玄,還有何人敢向他下毒手。
  “蕙妹,無极老前輩,他……他……”
  “他中劇毒而死!”
  “但不知凶手是誰?”
  “天毒門!”
  他全身又不由一震。
  “蕙妹何由得知?”
  “我公公死于‘三刻絕命散’,這是天毒門的獨門劇毒,章老前輩從我家廳中遺留的黃色藥粉推斷出來!”
  天毒門何以向無极老人施殺手,他想不出來。
  “蕙妹可知道天毒門施殺手的原因?”
  “我公公無數次救你,而与對方結怨!”
  他目眥欲裂,熱血沸騰,殺机陣陣涌起。
  天毒門竟向与他有關系的人,伸出魔手,他心中又一次動念,誓要殺盡天毒門中人,血債必須血償。
  “文哥!你答應我做這件事嗎?”
  “我答應你,蕙妹,你過來我們好好談談!”他又試探著前進三步,兩眼可直盯著她的身形。
  “文哥!此生已矣!愿結來世之緣!”
  一聲凄厲的慘笑中,她的身形已向懸岩縱落。
  千手神偷發出一聲惊叫。
  另一條身影也同時快通電閃雷奔的跟著划空縱落。
  這跟著縱落的正是怪手書生司徒文。
  電光石火之間,千手神偷也落身懸岩邊緣。
  這下落之勢何等迅捷,就在蕙蘭姑娘的身形下墜到十丈之處,司徒文那惊世駭俗的身影,已如電閃般飛近,左手一撈,已把一個嬌小的身軀,挾在助下。
  右掌向下疾劈一掌,藉這气流的激蕩,一緩下落之勢,雙腳一划,右掌一按一旋,身形曼妙已极的就空划了一個圓圈,乘身形貼近削壁之際,足尖輕輕一蹬岩壁,身形又已斜斜向上划了一個圓圈。
  每划一圈,身形就升高二丈。
  身形之曼妙輕靈,罕絕武林,宛若灰鶴盤空。
  看得壁頂的千手神偷目瞪口呆,惊為百年不一見的奇材,武林中能具有這等身手的,恐怕是少之又少。他一生以輕功自負,現在也不由心服口服,歎為觀止。
  身形愈升愈高,一連几圈之后,嗖的一聲,風聲颯然中,竟自超出懸岩丈余之高,就勢划了一個半圈,點塵不惊的輕輕落在峰頂。
  若非像司徒文這樣的身手,一百個蕙蘭姑娘,也得香消玉殞,連平生以輕功稱絕武林的千手神偷,也自分沒有這個能耐,凌空救人。
  蕙蘭姑娘剛在乍賭室中的一幕,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竟別結新歡,還做出這等不堪入目的事。
  她自祖父無极老人一死,頓時變作人海孤雛,心受重創之余,一顆芳心已全部放在這師哥哥司徒文的身上,不意又逢此變,好似焦雷擊頂,肝腸寸斷,芳心盡碎,絕望之余,立萌死志。
  要不是司徒文輕功絕世,當机立斷,此刻那有生命在。
  她死中得活,從鬼門關揀回了一條命,對于剛才的沖動,不由感到一絲的悔意。思前想后、竟嗚嗚的哭了起來。
  司徒文頓時沒有了主意,不知是放下好,還是不放下好,而蕙蘭姑娘卻越哭越起勁,如巫峽啼猿,孤單婆婦,空谷回應,草木皆秋,他俊目中也不禁滾落了兩滴英雄之淚。
  千手神偷哇呀呀一聲怪叫道:“小兄弟?溫存了一會也該放手了呀!或走或停,該有個打算,老哥哥我肚子不爭气,在鬧空城計了呢!”
  他俊面通紅,尷尬已极的輕輕放下蕙蘭姑娘。
  蕙蘭姑娘不由住了悲啼,狠狠的看了千手神偷一眼,轉面叫了一聲:“文哥!”啼痕斑斑,宛若帶雨梨花。
  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气,千言万語,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千手神偷,打破了沉寂,哈哈一笑道:“小兄弟,這女娃儿,我可是交給你了!”
  他心里一愣,這是什么話,老哥哥敢情是老糊涂了,當著大姑娘家說話不分輕重,奇怪的是蕙蘭姑娘竟毫無反應,似乎是默認了他所說的話。
  他劍眉擠在一起,緊盯著千手神偷。
  千手神愉何等人物,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轉什么念頭,當下哈哈一陣長笑,道:“小兄弟意下如何?我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心中更奇,一看蕙蘭姑娘,兩手撫弄著裙帶,低著頭一言不發,若依她淘气的性格,怕不早跳起來了。
  “老哥哥……”面上的疑云更濃。
  “小兄弟想是信不過我,無极老頭儿自從知道你的身世后,就有把這女娃儿相許之意,上次相逢,我還沒有來得及把這話說出,你就被那灰衣人影引去了!”
  蕙蘭姑娘頭垂得更低了,芳心有如鹿撞,雖然她也是江湖儿女,不會惺惺作態,但這到底是羞人答答的事,如此三頭對面的說,豈能不嬌羞欲死!
  他本深愛著這淘气姑娘,五年前,她是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人,但現在,自与雪山魔女發生了那件憾事后,存著濃厚的自卑感,他覺得的他不配接受蕙蘭姑娘這純洁的愛。
  “老哥哥!我司徒文怎能消受的起,這番……”
  “咦!小兄弟,你可得要三思而行,難道這女娃儿還配不上你!你是成心和老哥哥過不去嘛!”
  蕙蘭姑娘滿以為他必定一口應承,誰知他竟然出言推托,一時羞憤莫名,幽怨的歎了一口气,難過已极。
  “老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千手神偷嬉笑之態盡斂,作色道:“這可是無极老頭儿遺命,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你都得答應下來,她現在孤孑一身,誰如何辦!”
  蕙蘭姑娘面色一整,插口道:“老前輩,人各有志,豈能相強,況且……”
  “得!得!你女娃儿不必多嘴,這事我包了,他敢推三阻四,看我千手神偷能饒得過他!”
  千手神愉轉面向司徒文一笑,順手她過一物,道:“小兄弟,接著,這是女方的定禮!”
  到這時候還有什么話說,伸手接過,一看,是一粒“移墨珠”,也算是稀世之珍,順手納入怀中,心想,我該以什么作答禮呢,驀地想起那塊隨身玉佩,往胸前一摸,面色遽變,半晌伸不出手來!
  千手神愉嘻嘻一笑,向蕙蘭姑娘道:“來來!蕙娃儿,這是男方的聘物!”
  他心中一怔,俊目一轉,几乎惊叫出聲,老哥哥手持之物,不正是自己從小不离身的玉佩,不禁啼笑皆非。
  從這玉佩,他又想起那相逢不識,改從母姓的關小倩姐姐——她身上也該有一塊,這兩塊本是一對,他這一塊上面雕的是一條龍,而他姐姐那塊則是一只鳳,是司徒家傳代之寶。蕙蘭姑娘說什么也不好意思親手來接,千手神偷大搖其頭,走過去塞入她的手中。
  他暗自佩服老哥哥真不愧千手神愉之名,什么時候把他頸上的玉佩解去,他竟懵然不覺。
  “老哥哥!做兄弟的對您這一手,心服口服!”
  千手神愉得意的哈哈一笑道:“你敢是在心里罵我,向你伸出空空妙手!”
  此語一出,三人同時哈哈一笑。
  滿天陰霾,一掃而空。
  “老哥哥,這事尚須稟明家母!”
  “什么?你已尋到了你母親和姐姐!恭喜,恭喜。”
  于是他把李家堡巧救玄衣女關小倩,及自己的推測全說了出來,可惜是親情陌路,見面不識,又平白的錯過。
  說完一陣黯然神傷,星目微紅。
  “小兄弟的推斷,合情合理,依我看來錯不了的了!”
  他卻不知關小倩母女已落入逍遙居士的手中。
  “文哥!既已有了下落,不難再次相逢!”
  “是的!蕙妹!”
  兩人深情無限的對看了一眼。
  “文哥!還有那位霓裳仙子慕容婉姐姐呢?”
  黃葉山庄石窟中的一幕慘境,又上心頭,悲聲道:“她死了!”
  “死了?”
  “是的,死在天毒門之手!”他咬牙切齒的說。
  空气中又充滿了悲哀肅殺的成分。
  千手神偷伸了一個懶腰道:“死者已矣,悲傷無用,還是打算复仇以慰死者英靈為是,我看,我們也該走了!”
  三條人影,疾朝下山的路上馳去。
  正行之間,破空之聲倏傳。
  三人不由一緩身形。
  一條人影,縱落身前,一看,原來是一個五十左右的青袍老人,雙眼不住的打量三人,最后兩眼卻落在司徒文腰間的鐵笛上面,面色一變,但瞬又复原。
  身形一起,如流星般疾朝山上划去,看來身手不弱。
  他心中微溫,正想追上去問個明白。
  千手神偷不經意的一揮手道:“走吧!酒虫在作怪了!”
  聲落當先馳去,倆小相顧一笑,也隨著展動身形。
  他心中終是不釋,他看得出方才离去的青袍老者,神情有异,尤其是特別注目他腰中的鐵笛。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一老二少已落在一家村鎮酒店中。
  酒菜上來,千手神偷從怀中掏出一根小小玉尺,朝酒中一浸,玉尺頓呈烏青之色,三人勃然變色。
  店小二在一旁立時面如土色。
  司徒文左手伸處,已一把扣住那小二的右腕,小二登時痛得眼冒金星,齜牙咧嘴眼淚鼻涕齊下,看樣子是不曾練過武,司徒文一松手,小二捧著手直蹲下去。
  “小子受什么人的指使,下毒暗算?快說!”
  小二哭喪著臉道:“是剛才一位客人給了我十兩銀子,叫小的把一包粉末,放在酒中,小的該死,請公子饒命!”
  “那人呢?”
  “早走了多時了!”
  他一想,這可能又是天毒門那些殺才玩的花樣,看著小二那分哭希希的可怜相,也不為已甚,不愿向一個毫不懂武功的人出手,大喝一聲道:“饒你不死,滾吧!下次可得注意,不要貪非分之財,快去另換兩壇好酒來!”
  小二如逢皇恩大赦,叩了三個響頭,自去換酒去了。
  酒足飯飽,時已夜半,將就在鎮上開了三間客房,安頓下來。
  長夜寂寂,他兀自不能成眠,心中思潮起伏。
  目前急務,當然是打探天毒門立派之地,報复血仇,中原雙奇兩家舊債未完,又加上了無极老人一筆新債,他恨得直咬呀。
  他記得脫出黃葉山庄之后,擒獲的那個天毒門徒,曾吐出了“本門立派之地是在白……”白什么還沒有說出來,就死在毒針之下,老哥哥見多識廣,說不定憑這一點線索能推斷出一個結論來。
  他又想起与蕙蘭姑娘訂定終生之盟的一幕,又是別有一股滋味在心頭,側耳一听,隔室外的蕙蘭姑娘,香鼾微微,想來已入了夢鄉。
  他也想到美絕天人的雪山魔女,她曾多次向他伸過援手,在黃葉山庄石窟中,遭天毒尊者暗算而被水困時,他倆剖心示愛,他不否認,他是深深的愛她的,他想不透她為什么要用那种手段來示愛呢?
  當他想到那昏天黑地的一幕,心中不由又是一陣忐忑,她在江湖中雖有魔女之名,但還是清白女儿身呀!
  算了,用不著再去想她,這卑賤的女人!
  何況,我与蕙妹已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婦了哩!
  思念中,忽覺屋面飄過一陣极微的破空聲!
  他毫不思索的一躍下床,捷如狸貓,穿窗而出,不帶絲毫聲,這一身工夫,真已不愧“爐火純青”四字。
  飄身屋頂一看,星月迷蒙中,哪有半絲人影。
  心中暗忖,這人的輕身功夫,相當駭人,只在一瞬之間,就能脫出自己視線之外,但不知來意如何?也許根本就是偶然路過,正想返身……
  黑影閃處,千手神偷已立在身側。
  暗地一點頭,真不愧老江湖,看他已大醉醺醺,卻不料還這等机警,連這一絲聲音也滿不過他。
  驀然——
  夜空中遙遙傳來一聲輕笑,笑聲雖微,但入耳清晰,顯見功力不凡,听聲辨向,約在前方半里之處。
  略不猶豫,身形起處,閃電般划空而去。
  淡月疏星中,兩縷輕煙,一先一后,掠空疾飄。
  那笑聲時斷時續,忽東忽西,像是成心較量身手。
  不由激發了好胜之心,把“天馬行空”身法,施展到极限,漸漸已發現前面人影,距自己不及二十丈。
  心中一發狠,全力疾射。
  而前面那人影的身手,也高得出奇,兩人電掣星馳的閃射了半晌,距离才移近了十丈。
  他長嘯一身,集全身功力,連連閃晃,眼看就要追及。
  他心方一喜……
  突然,那人影驀地回身一揚手,一團白忽忽的東西,迎面射來,他有手倏出,兩指一鉗,正好夾個正著。
  夾是夾住了,但卻震得兩指發麻,几乎脫手飛去。
  一看,卻是一個紙團,以一個輕飄飄的小紙團,脫手擲去竟有如此勁道,其功力确實惊人。
  就在他一夾一怔神之間,前面那人影已飛瀉無蹤。
  他知道再要追上去,以那人的身法而論,他要想追及,可也真不容易,于是放棄了追的念頭。
  就星光淡月之下,打開那紙團一看。
  一陣急怒攻心,气得渾身發抖。
  只見那紙上寫著:
  “字示司徒少俠!令堂無雙女俠關淑珍及令姐玄衣女司徒倩,現在李家堡中,由敝人加以特別照料,望你在旬目之內,以‘玄天秘錄’作為交換,希望不必以干戈相見,如果閣下妄恃藝業高深,則令母姐之安危恕敝人不負任何責任,請閣下三思!
  逍遙居士敬白。”
  他看完之后,目眥欲裂,气沖牛斗,殺气直沖頂門。
  暗罵一聲:“奸賊子,我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但,他卻慶幸,從這一紙字條中,他第一次知道他母親和姐姐的名號,這是他懂事以來的迫切盼望。
  他怒气沖沖的馳回客店。
  一看,千手神偷敢情還沒有回來,再跫到際室一瞧,門卻是虛掩著的,推門一看,丹田心中巨震。
  房內被褥凌亂,桌坍椅散,顯然是經過了一場搏斗,而他的未婚妻子蕙蘭姑娘,卻蹤影俱無。
  他不由呆住了,她不知是被人擄去,還是追蹤敵人而去,不得而知,他忽然想起石窟之中霓裳仙子的慘事,不禁渾身發毛,不寒而栗,如果蕙妹落在天毒門手中,后果實在不堪設想。但愿她是追敵而去,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顆心已全挂在母親和姐姐被逍遙居士扣留那一檔子事上,恨不能肋生雙翅,立時飛到李家堡,救母姐出險。
  等了半晌,仍不見千手神偷与蕙蘭妹妹回店。
  他匆匆留了几個字,大意說明自己的去向,置在房中桌上,略事結束,飛身上屋,星飛電射般,朝李家堡方向馳去。
  一夜奔行,少說也有五百里以上。
  他略不停息,急如星火般猛赶,已牌時分,抵達一個大鎮甸,饑火陣陣上升,不得已入鎮打尖。
  酒肆中,沸沸揚揚的談論著雪山魔女大開殺戒,一日之間,有十二個武林黑白道年青高手,死在她的劍下,她的武功,本已駭人,現在更高得出奇,許多一流高手,很少能在她手下走出三招……
  他心亂如麻,一波未息,一波又生,他咬牙自責,在黃葉山庄石窟脫險之后,他不該為這女魔打通任督二脈,更使她如虎添翼,他暗哼一聲,李家堡事了,我必須要尋到她,我要殺死她……
  他又想起雪山魔女曾几次救過他,他倆曾剖心示愛,也曾發生過不可告人的行為,雖然,他痛恨她無恥,她竟使用江湖下三流的手段,以“千年和合露”,讓自己在神志喪失的情形下,做出……
  他也痛恨她濫殺無辜的殘毒行為。
  他真的能下手殺她嗎?一种很微妙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道:“你不能殺她,因為你仍然愛她!”
  于是——
  他陷于紛亂矛盾的极端痛苦中。
  每當這种時候,他便希望遇到了所要追尋對象,他覺得,只有痛快拚搏,或許是流血,才能使沉重莫釋的心靈,獲得一絲解脫。
  他不愿再听那些足以使他瘋狂的敘述。
  匆匆飲畢,會帳出門而去。
  方出鎮外不及一里,正想展開身形……
  忽見前路塵頭大起,灰沙迷漫中,電掣般奔來二十余騎人馬,眨眼之間,已來到面前文外之地。
  俊目展處,殺机立涌。
  他已看出來人,清一色的黑布長衫,胸前繡一只活靈活現的白色蜈蚣,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家——天毒門中人。
  他凄厲的冷笑一聲,他曾誓言要殺盡天毒門人。
  迎著來勢,雙掌以十成功勁,猛然推出。
  匝地狂飆應掌而起,排山倒海般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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