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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通天怪物


  “千蠱蜂”是前所未聞的毒物,這老頭和剛才离開的年輕漢子居然不懼,這有兩种可能,一個可能是他們歇腳的位置跟現場有一段距离,沒听到“九陰絕劍”与司徒明月的對話,所以不知道有這致命的毒物;另一個可能是他倆与“九陰絕劍”本是一路的,先涂了防螫之藥,這是管寒星心里依情況所作的分析。
  “青竹老人”走近。
  在管寒星眼里,對方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糟老頭子,隨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到而且是根本就不值一顧的角色。昏沉沉的目光毫無神采,怎么說也不像是練過武功的人,表面上的反應是如此,但卻不敢掉以輕心。
  “青竹老人”沖著管寒星減牙一笑,然后巡視了現場一遍,就最靠近腳邊的一具死尸仔細看了看,搖著亂蓬蓬的頭,自語般地道:“都了結了,准沒苦主。嘻,九匹馬,是一筆小財,運气還不錯。”
  管寒星一怔,這老頭是裝伴還是真的想發死人財?
  “公子!”老人望向管寒星:“你認識他們么?”
  “不認識廣管寒星隨口而應。
  “你是過路的?”
  “唔!”
  “看來你是有錢人家的公子,不在乎小錢,我老頭可是個窮哈哈,三天兩頭缺酒錢,他們留下的那几匹馬……你不反對我老頭子牽去賣吧?”
  “當然!”管寒星現在有些摸不透這糟老頭子了。
  “九匹馬,賤賣,每匹至少十五兩銀子,九得九,五九四十五,一百三十五兩,嘻,可以自在地混上一些日子了!”晃了晃毛頭,用竹棍撥了一下腳邊的烏竹筒,喃喃地道:“這是什么撈什子,不會藏得有寶吧?”
  管寒星的心弦震顫了一下,他怕把毒蜂給撥出來。
  “青竹老人”彎腰撿起兩個竹筒,走向原先司徒明月所坐的大石頭,朝兩端看了看,作勢就要往石頭上砸。
  “老先生,你要做什么?”管寒星脫口惊叫。
  “你……叫我老先生?”
  “是呀!”
  “哈!有意思,從來沒听人稱呼過我老頭子作老先生,糟老頭、老不死、老狗這倒是听慣了的,你很懂禮。”
  管寒星可沒耐性跟對方扯淡,他擔心的是毒蜂。
  “老先生想做什么?”
  “打開來看看呀!說不定里面有可以賣錢的東西。”
  “里面是要命的東西。”
  “要命的東西?嘿!公子很會說笑,我老頭子連白天做夢都想要命的東西,錢就是窮人的命,要命就是要錢,對不對?”
  說著,把烏竹筒用力朝石頭砸去。
  管寒星欲阻無及,呼吸一窒,向后急彈。
  竹筒碎裂,黑點飛迸,洒了一地。
  管寒星連臉都青了。
  奇怪,不見毒蜂飛起?
  “青竹老人”扔去手中碎竹片,口里道:“晦气,我老頭子以為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想不到是些死蜂子。”
  死蜂子?
  管寒星回過了神,彈身掠了過去,一看,真的怔住了,石頭上、石頭邊地上洒滿了一大片黑毛蜂子,細腰虎頭尖角,全身披滿黑毛,每一只足有半寸長,看上去就十分恐怖,但都死了,沒半只能動的。
  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怪事,“九陰絕劍”花了三万兩黃金從苗疆買來了這批特飼的“千蠱蜂,主要目的是對付“不見血”司徒明月,怎么會是些死蜂呢?怪不得這些死者在按動卡簧之后,不見有毒蜂飛出……
  “這怎么回事?”管寒星脫口問。
  “怎么回事?”老人反問。
  “在下……是說這些死蜂子……”管寒星一向口齒伶俐。
  俊逸洒脫,現在卻變得很笨,非常之笨。
  “死蜂子就是死蜂子,這有什么稀奇。”
  “老先生知道這是什么蜂么?”
  “野蜂,誰都能一眼就看得出來。”
  管寒星啞口無言,對這g老頭子他又無法作任何判斷。
  “糟!這筆小財發不成了。”老頭子跺了跺腳。
  ’‘為什么?”管寒星有些迷茫。
  “我老頭子在開封混了一輩子,好歹二個是分得請楚的,這里是‘古月世家’的地盤,在他們的地大卜死了這么多人,他們一定會追究一,要是我老頭子把馬牽會女厂,這不是找死么?
  命還是比錢重要,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還是趁早离開為妙廣說著掉頭便走。
  管寒星的頭腦忽然清醒過來,他要把事情弄個明白,堂堂白云堡少堡主“逍遙公子”絕對不能受人戲耍。
  “老先生慢走!”他輕輕一飄截在頭里。
  “公子有話要吩咐?”
  “不錯!”
  “莫非看我老可惜財發不成,要賞賜几個酒錢?”
  “并無不可!”
  “那……謝啦!”
  “先別激,老先生到底是誰?”
  “我?”老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還能是誰,開封城一個老混混,連姓什么都已忘了,只差點沒做伸手大將軍,偷雞摸狗混日子.又沒勇气上吊…,··”
  “老先生是江湖人?”管寒星切斷了對方的話。
  “當然,沒親沒戚沒地方落腳,不是江湖人是啥?”
  “在下要知道老先生來路?”
  “公子,說過了,無名少姓的老混混。”’“老先生還是說實話的好?”管寒星的俊面已寒了下來,人俊,看起來一點也不凶,但語气卻已經不善。
  “我老頭子說的沒半個字是假的!”
  “老先生要迫在下得罪么?”
  “哦!這……豈敢、豈敢,公子太看得起我老頭子了,竟然用上了得罪二字。峪!真是的……”頭一轉,突然怪叫道:“我的媽呀!這下可慘了,這一耽擱,長翅膀也飛不了,公子,我老頭子的命交給你啦!”
  管寒星轉頭望去,心頭突然一緊,俊面也隨之一變。
  一頂紅色轎子,由四名赤膊壯漢抬著,像一朵紅云般飄來,轎后隨著兩名紅衣女子,已經進人樹蔭之中。
  糟老頭子躲到樹身之后,口里急念房:“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保佑我老頭子別被這婆娘逮到。”
  也只眨眼工夫,轎子已到現場。
  管寒星暗叫了一聲:“霹靂夫人!”
  “霹靂夫人”是當今武林几個使人連听都不敢听到的邪門巨率一魔二鬼三妖四大怪之中四大怪之首,其余一魔二鬼三妖各代表一個人,名次是這么排,但各有千秋,誰只要碰上其中任何一個,就算是倒足了八輩子的霉。
  管寒星現在斷定糟老頭子是江湖人物了,而且可能不是些次之輩,只是裝瘋賣傻而已,否則他不可能一眼便認出來的是四大怪之首的“霹靂夫人”而且還加以躲避。
  轎子放落,四名轎夫退到轎后,雙臂環胸、昂頭,就像是四頭沒毛大狗熊。兩名紅衣女子站到轎門邊,粗黑曠悍。如果不是因為衣著打扮,你絕對不敢承認她兩個是女人,大小之別与四個大狗熊异曲同工。
  “莫三白,給老娘滾出來!”
  聲音從轎子里傳出來,像平地起了個聲焦雷,武功不濟的定會震破耳膜,怎么說也不像是女人的聲音。
  管寒星打了一個震顫,并非由于“霹靂夫人”的霹靂之音,而是“莫三白”三個字。“通天神怪”的化身之一“青竹老人莫三白他沒見過但耳熟能詳,對方的青竹棍是標記,自己竟然沒想到,實在是差勁。
  “莫三白,你還敢躲著?”又是一聲雷鳴。
  “老婆子,你怎么陰魂不散,老盯著我?”
  “今天不打你,快出來!”
  怪人怪性,管寒星直想笑,但他不想招惹麻煩,所以忍住了不是。
  “青竹老人”像小孩子做錯了事怕見娘般從樹身之后造了出來,一步一挨,也只走了四五步便停住了。
  “莫三白你還是這副德性?”
  “人窮,沒辦法,錢都送給杜康子了。”
  “哼!我問你,這些躺著的怎么回事?”
  “不干我事,是別人做的。”
  “誰?”
  “一個叫什么‘不見血’司徒明月的小子。”
  “嗯!老娘我認識他,這小白臉又是誰?”她指的是“逍遙公子”管寒星。
  “白云堡少堡主‘逍遙公子’管寒星!”
  “管彤云的儿子?”
  “不錯!”
  “他跟你是一路!”
  “不錯!”
  管寒星可是一怔,“青竹老人”怎會這么順當地承認自己跟他是一路?這老怪物是信口而應還是想玩什么把戲?
  “老不死的,你還真會巴結有錢有勢的人……”
  “人窮志短,沒辦法!”
  “少放胡屁,听著,今天老娘破例不揍你,你去替我辦件事。”
  “什么事?““把‘人妖’崔花風的老瓢儿摘來給我!”
  管寒星心頭又是一震,“人妖”崔花風是一魔二鬼三妖四大怪之中的“三妖”,是江湖上成了精的色魔,可以說是天怨人怒的巨邪,武功之高自不在話下,現在“霹靂夫人”竟然要“青竹老人”取他的腦袋,這真是駭人听聞的事。
  “老婆子,這……你認為我辦得到么?”
  “非辦到不可。”
  “那是為什么?”
  “他調戲老娘,你……”
  管寒星實在忍不住“咕廣地笑出了聲,“霹靂夫人”的真面目他沒看過,但憑聲音就可以知道絕對高明不到哪里,論年紀當然也跟“青竹老人”差不了多少,居然說崔花風調戲她,簡直是不可思議。
  “老婆子,崔花風是不是瞎了?”
  “誰說的?他那雙色眼還好好的……”
  “他不瞎……天底下女人絕了种也不會調戲你。”
  “好哇!老不死的,你居然敢損老娘,今天要是不拆散你的骨頭……”听語气似乎就要沖出轎子。
  “喂’老婆子,老婆子……”“青竹老人”連連搖手急排!:千万別生气,我是說著玩的,你吩咐的我馬上就辦,宁可要崔花風拆散我這几很老骨頭,我這就去,盡心盡力去辦··。…”邊F邊轉身播少,身軀還在發抖。
  這外!一物有一克,“青竹老人”莫二白被稱為‘通天怪物’,是人見人怕的人物;想不到他對“霹靂夫人”如此服帖,怕她怕成這樣子。
  這兩個怪物之間是什么關系?
  “青竹老人”走了几步又回過身來。
  “老婆子,我有句話忘了說……”
  “有屁快放!”
  “崔花風相當賊滑,要找到他并不容易,而要摘他的瓢儿更得看机會,可不比采豆摘瓜那么順當,你不能限我時間!”
  “可以!”
  “還有”
  “你怎么這樣羅嚏?說!”
  “這一點非常重要,我這一生与竹子結了不解之緣,手里拿的是青竹棍,嘴里灌的是竹葉青,我此番去找崔花風,無凶就危,后果是很難料的,要是不幸有了三長兩短,得用竹葉青酒泡在大壇子里,埋在綠林中,這點你能答應么?”他不但說得煞有介事,而且毛臉上還流露出企盼之色,真的是交代后事的樣子。
  “老不死的,你一向命大,絕對死不了,要是真有這种事發生,我一定照你的話做,盡管放心好了!”
  “青竹老人”揚長而去。
  管寒星望著那頂紅艷艷的轎子,心里卻不敢把這件事當笑話看,他在想:“以‘霹靂夫人’的能耐難道還對付不了‘人妖’崔花風而要假手‘青竹老人’?‘青竹老人’又為什么肯受她的支使?這批在武林中成了精成了怪的邪魔外道要是斗起來,定然會使天下大亂……”
  像管寒星這等俊品人物,即使是男人也會忍不住要看他几眼,然而奇怪,轎邊的兩名紅衣女子卻始終望著前邊連眼角都不曾掃他一下,是自慚形穢還是“霹靂夫人”的管教太嚴?
  管寒星一向習慣了被看,是以現在覺得奇怪。
  “小子,老不死的收了你?”轎子里發了話聲。
  “晤!”管寒星含糊以應,剛才“青竹老人”承認了他跟他是一路,現在無法否認,如果否認可能又是麻煩。
  “老不死的瞎了眼厂管寒星怔了一怔,他完全不明白對方這句話的意思。
  照理,像管寒星這种資質人才,如果能收歸門下該是很難得的緣分,而管寒星是武林世家之子,是不是肯投門還是問題,“霹靂夫人”竟然說“青竹老人”收他是瞎了眼,這句話的确耐人尋味。
  管寒星微笑不言,保持了极佳的風度。
  “你跟司徒明月是好朋友?”
  “是的!”兩個字管寒星回答得很坦然。
  “他也是瞎了眼!”
  管寒星室住了,一臉的惊愕。
  “老前輩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走!”“霹靂夫人”顯然不愿意回答,下令上路。
  四名大狗熊般的轎夫立即就位,平平穩穩地把轎子放上肩頭,如行云而去,兩名紅衣女子跟在轎后身法若流水。
  紅云飄進艷陽中,然后消失于官道。
  管寒星皺著眉頭木立當場,他似乎在深思一個問題。
  另一片紅云從反方向飄來,管寒星立即惊覺,轉身一看,登時舒開了眉頭,臉上綻出了令人著迷的笑花。
  紅云飄到,停住。
  是一個健美煙娜的紅衣勁裝少女,披著紅色斗篷,騎在一匹棗騾馬上,再加上紅色的鞍轡,變成了耀眼的紅。
  紅代表火,這少女就像一團火。
  “管公子!”少女下了馬,手提軟皮鞭。
  “鴛鴦姑娘!”管寒星笑面相迎。
  這火一般的鳳凰是古月世家的千金胡駕營,外號就叫“火鳳凰”,在開封一帶是無人不知的人物,刁蠻任性,誰見了都會喜歡她,也可以說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如果妄想攀折,定會被刺得皮破血流。
  “這怎么回事?”胡營管望著那些死尸。
  “發生了一點小沖突。”
  “你殺的?”
  “在下沒動手!”
  “誰敢在此地殺人,難道不知道我家所立的規矩?”胡罵罵的柳眉翹了起來,一對黑珍珠似的眼睛登時瞪大,本來就彎的嘴角拉得更彎。
  “營營姑娘應該看得出來!”
  胡鴛鴦挪步上前仔細看了看。
  “喉管被切斷,流血不多,是他,司徒明月?”
  “不錯!”
  “為何殺人?”
  管寒星從容地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青竹老人”和“霹靂夫人”的一段則避而不談,他是有意如此的。
  “千蠱蜂,頭一次听到,天底下居然有這种歹毒的東西,為什么都成了死蜂呢?”胡鴛鴦轉動著目光c“在下想之不出。”
  “司徒明月人呢?”
  “說有大事要辦,先走了。”
  “他有什么大事要辦?”
  “不知道,他沒有說,他一向獨來獨往,不喜歡別人干預他的行動。”
  “你們是至交好友?
  “對,但不例外。”
  “嗯!如果我早來一步……”胡騖鴛跺了跺小蠻靴:“我到處找他卻都錯過了。”粉腮上現出了懊喪之色。
  “他最近神不守舍……”
  “為什么?”
  “在下想……多半是為了女人,在下真為他擔心,他的仇家太多,如此失魂落魄,很容易被人·*…·”
  “你所說的女人是指‘羞花公主’柳漱玉那賤人?”
  “應該是厂“哼!”胡蘿營連連挫牙。
  “在下真想不透,營管姑娘才貌雙全,出身世家,對他垂以青睞,他偏不知好歹,死心塌地去喜歡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下為他不愎也為姑娘抱屈,說句實在話,在下一向眼光不低,但對于姑娘……”他笑笑止住。
  “他會后悔,嘿厂胡蓄營冷笑了一聲,紅色的軟皮鞭朝空中一揮,響起了一聲音爆,轉身飛躍上馬,連聲再見都沒說。
  佛律律長嘶聲中,紅云又飄去。
  “胡鴛鴦,你心里只有司徒明月,竟然對我堂堂‘逍遙公子’不屑一顧,總有一天我會捏住你這只火鳳凰,愛怎么玩就怎么玩。”
  自語完之后他也走了。
  日頭已經西偏,余威猶烈。
  寬闊的馬道已完全癱瘓。
  馬道上沒有馬,但有一個人,一個身披皮裘的怪人,他,正是閃電殺手“不見血”司徒明月,不知寒暑的人。
  馬道盡頭是一座巍峨的巨堡——胡家堡。
  由于陽光反射的關系,堡樓上“古月世家”四個斗大的金字牌匾泛出耀眼的金光,大老遠便可以看到。
  胡家堡一向通稱為“古月世家”,在關洛一帶,与“四絕山庄”和“白云堡”鼎足而三,說是中原武林的三大家門也不為過,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現在有了三虎,是以三大勢力之間早就存在著爭斗的暗潮,只是還沒到表面的白熱化的程度,主要的原因是“四絕山庄”比較保守,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多少發生了些制衡的作用。
  你不犯人卻難保別人不犯你,除非人有強硬的本錢,“四絕山庄”便有這一套本錢,是以產生了制衡作用。
  本錢可以抵擋明爭,卻無法阻止野心者的暗斗。
  古月世家和白云堡都是有野心的,所以暗斗難免。
  白云堡主管彤云,號稱“金劍無敵”,少堡主便是名列當今十名青年高手的“逍遙公子”管寒星。
  古月世家老主人已經謝世,繼承的是獨生子胡天漢,是為第三代主人,也就是胡罵罵的胞兄,為人殘狠机詐并具野心。
  司徒明月來到了堡門之外。
  堡門是敞開的,四名雄赳赳的帶劍武士分立兩側。
  “什么人?”四武士之一大步上前喝問。
  “司徒明月!”冷冰冰的回答。
  另一名武士脫口道:“閃電殺手!”
  問話的武士神色乍變,下意識地手摸劍柄,可能覺得不妥,手又放了下來。
  “是……號稱‘不見血’的司徒大俠,”聲音微抖。
  “不錯!”
  “請問何事?”
  “求見貴堡主人。”
  “請稍候,容小的通稟!”
  那名武士轉身奔了進去。
  司徒明月側過身面向堡外曠野,挺立在炎陽下。
  三名武士偷視著司徒明月的側影低聲交談。
  “這种熏死人的天气穿皮袍,不熱?”
  “八成是招了寒!”
  “听說他四季如此?”
  “天生怪物!”
  “別忘了他是閃電殺……”
  “噓!”進去的武士可能已經傳了話,又出來站在原位。
  金碧輝煌的大廳里。
  一個身著錦繡長衫的貴公子型人物正与一個尖臉削腮留著口須的黑衫老者在談話,雙方神色都很凝重。
  這貴公子正是胡天漢,年未到三十便已于承父業當了煌赫有名的“古月世家”的主人。黑衫老者是他供奉的客卿“玄狐”武宏。
  “玄孤”,人如其號,是成了精得了道的老狐狸,滿腦子的鬼主意,一肚子的坏水,在中原武林中是相當令人頭痛的人物,誰招惹了他便算倒了八輩子霉,這种人物与胡天漢相處自是如魚得水,賓主相得益彰。
  “武老,這樣做能使司徒明月為我們所用么?”胡天漢的眉頭緊聚在一起。
  “這要徐圖,不能操之過急,司徒明月冷傲成性,自無余子,這种人极難駕馭。”武宏手捻長髯,目芒連閃。
  “可是……”胡天漢忽然舒眉作了一個詭橘的笑。
  “堡主想到了什么?”
  “我想……改變主意!”
  “見到了柳漱玉之后,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羞花公主’果然有閉月羞花之貌,足堪作‘古月世家’的女主人,普天之下恐怕再難找到第二個,所以……”
  “老夫以為不可。”武宏不假思索地加以反對。
  “為什么?”
  “太多理由!”
  “請說?”
  “第一,柳漱玉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她愛的是司徒明月,未必肯因富貴而屈從堡主。第二,她的出身來路還是一個謎,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背景,堡主難道沒想到她娘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女人,而她的身手并非泛泛?”
  “嗯!第三呢?”胡天漢的笑意消失了。
  “第三,我們控制她的方式,只能算是權宜之計,難保中途不會發生變化。第四,堡主這么一做等于自暴其短,明擺著告訴人是一項有計划的預謀……”
  “還有第五么?”胡天漢的臉色起了變化。
  “有,最重要的一點,就算我們不擇任何手段,使柳漱玉成為世家的女主人,司徒明月絕不甘休,我們的初意网絡一個足以助成大事的高手,反而制造了一個可怕的敵人,又不幸而為人所乘而加以利用的話,后果如何?”
  胡天漢沉著臉站了起來,低頭踱步。
  就在此刻,一個中年文士裝束的匆匆來到廳門之外。
  “堡主!”
  “哦!屠總管,什么事?”胡天漢抬頭向門。
  “剛剛外面傳進話來,司徒明月求見堡主!”
  “司徒明月,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怎么會來了?”胡天漢臉色大變:“他什么事要見本堡主?”
  “不知道!”
  “武老,您看如何?”胡天漢轉頭望向武宏。
  武宏緩緩起身,顯得相當沉穩。
  “先請他進來,問明來意再作打算。”
  “如果他是為了……”
  “不可能,這事相當秘密,他不可能知道,說不定有別的事!”
  “万一要是的話,我看于脆……”胡天漢的眼里泛出了可怕的殺机。
  “玄狐”武宏搖搖頭,他搖頭的動作也是緩慢的,笑了笑然后才道:“堡主,這應該不是你的本意也不是你平時處事的法則,不要因為一個女人在心頭的蔽障而影響了你的聰明才智,一切都要以大局為重,‘古月世家’豈可貽人口實?除掉一個司徒明月不難,但影響便深遠了,老夫蒙堡主厚愛,不敢不直言以陳。”
  胡天漢深深點頭。
  “武老,我受教了!”轉頭又道:“屠總管,你去請客人進來,順便探一下口風,好讓心里有個數。”
  “是廣居總管躬身退下。
  “武老,如是對方真是為了那女人之事而來,該怎么應付?”胡天漢還是放不下“羞花公主’聊漱玉這檔事。
  “一概否認!”
  “要是對方有憑据呢?”
  “這……由老夫來應付!”
  “為了万一起見,要不要作防而不備的安排?”
  “這……”武宏搔了搔頭:“好!老夫這就去安排,堡主看事應事,能推則推,能拖則拖。”說完,快步從廳后走了出去。
  胡天漢又開始踱步。
  踱步是表示心里不平靜,同時也是思考和消除緊張的好方法。現在胡天漢是既不平靜又緊張,他安排釣取司徒明月是主動,而司徒明月突然來訪,破坏了預定的步驟,使他由主動變成了被動,一向深沉的他也不由得緊張。又由于私念的滋生,与自己的計划起了沖突,形成了自我的矛盾,又焉能平靜?
  工心計的人,是世界上最苦惱的人,因為他只要“得”而不愿意“失”,無時無刻不在謀算,睡里夢里都不會安宁,表面上他事事應付自如、著著搶先,實底里他完全為利欲二字所控制,一切以自我為中心,卻失去了自我。
  踱步時停時止,眉頭也時經時舒。
  “司徒大俠到!”廳外響起屠總管的聲音。
  “請!”口說請,人已步出廳門。
  司徒明月在距階沿五步的院地中立定不動。
  胡天漢堆下一臉笑,降階而迎,表示他的風度。
  “司徒大俠,久仰,失迎!”深深抱拳。
  “不敢廣司徒明月還禮,但人与聲音都很冷。
  “大駕不速光臨,真使蓬革生輝!”
  “更加的不敢!”
  屠總管側在一邊,對胡天漢微微搖頭,這表示他對司徒明月的來意并沒探出端倪,胡天漢只微瞥了一眼。
  “請到廳里坐!”胡天漢側身肅客。
  “在下看不必了!”
  司徒明月的回答使胡天漢大感意外。
  “司徒大俠此來有何指教?”
  “向胡堡主請教一件事。”
  “何不到廳里奉茶再談?”
  “在此地就可以了。”這就是司徒明月的冷傲和固執之處,照江湖規矩,既是明里拜堡,不管來意是什么,無有不坐之理,這是禮教,否則便太明顯地表示了敵意。
  胡天漢當然已經感覺到气氛不對,但他笑態未改。
  “既然如此,那就請指教?”
  “堡主認識三年前封刀退出江湖階燕云神雕’齊嘯天齊老英雄吧?”
  “當然!當然!齊老英雄是區區最崇拜的人。”
  胡天漢口里應著,他一直以為司徒明月是為了“羞花公主’柳漱玉而來,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現在一听不是,當然樂了。
  “齊老英雄是在下忘年之交。”
  “哦!難得,難得!”
  “可是齊老英雄一家八口已遭了滅門慘禍。”
  “有這等事?”胡天漢大表震惊。
  “在下此來就是要請問血洗齊門的因由!”
  “這……區區怎會知道?”胡天漢惊愕:“如果不是司徒大快現在說出來,區區還不知道發生了這樁慘事。”
  “堡主應該知道廣司徒明月吐出的字變成了冰刀一“怎么說?”胡天漢的臉色變了。
  “因為凶手就是貴堡的殺手。”
  屠總管不自禁地:“啊!”出了聲。
  胡天漢的臉色泛了青,但仍保持鎮定。
  “司徒大伙說這話必有根据?”
  “當然!”
  “清說?”
  “古月世家豢養了十名冷血殺手,行動時照例蒙面,役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但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司徒大俠是說凶手殺人時也是蒙了面的?”胡天漢的臉皮子跳動了几下。
  “一點不錯!”
  “會不會是誤會?”
  “絕非誤會。”
  “江湖上喜歡蒙面的比比皆是,并不能据以認定……”
  “在下有直接證据!”
  “直接證据?”胡天漢的臉色又變了一次。
  “對廣司捐明月的目光也變成了刀。
  房總管的臉色并不比胡天漢好看;心頭也深深皺了起來,怀疑的目光不斷在他的主子和司徒明月臉上運巡。
  ““請出示證据?”
  司徒明月把手伸進泡襟里,但沒立刻抽出來,冷森森地道:“貴堡的十大殺手每人身上都有一面特制的金牌,而且都編了號,很不幸,慘案現場遺留了一具蒙面人的死尸,死者身上有號牌,編號是第九……”
  “九號?”胡天漢脫口惊叫。
  “不錯,九號殺手!”司徒明月的手抽了出來,兩根指頭鉗了一面兩寸長寬的黃澄澄牌子亮向胡天漢。
  大白天,近在咫尺,牌子上的圖紋數字极為清晰。
  胡天漢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當然不是因為天熱。
  屠總管栗聲道:“不可能!”
  司徒明月森冷如刀的目光朝他一掃,沒有說話。
  胡天漢一揮手道:“馬上去查個明白!”
  屠總管應了一聲:“是!”立即奔离。
  “不可能!”胡天漢說了同樣一句話。
  “鐵證如山,為何不可能?”
  “本堡這十大弟子由區區親自指揮,沒第二人能對他們任何一人下達行動命令。其次,齊老英雄是中原道上倍受尊崇的人物,人已封刀洗手,与本堡又無過節,可以說沒任何下手的理由。再其次,以齊老英雄父子的能耐,憑良心說,九號弟子還夠不上行凶的資格。”
  “九號只是遺尸,并不證明凶手僅他一人。”
  “‘如果多人行動,便不會有遺尸。”
  “很難說,沒人知道當場是什么情況。”
  “司徒大俠不信區區的解釋?”
  “在下只相信證据!”
  “那司徒大俠的意思……”
  “為齊老英雄討回公道。”
  “如何討法?”胡天漢的面皮再次抖動。
  “以血還血!”
  “對象呢?”
  “主謀之人!”
  “司徒大俠的意思是指區區?”
  “如果堡主敢承認的話!”
  “哈哈哈哈……”胡天漢突然狂笑起來,久久才斂住笑聲道:“司徒明月,胡家堡可不是任人張牙舞爪的地方,古月世家的聲譽也不容輕侮,本堡主現在鄭重聲明,絕未涉及這件血案,信不信由你。”
  “不信廣司徒明月斷然回答。
  胡天漢眼里已陡露殺机。
  司徒明月還是那么冷沉,真的就像是寒冬夜月,一團冷,除了冷還是冷,任何接触的人都會感受到那份森寒。
  “哈哈哈哈……”笑聲傳處,一個黑衫老者從廳門步出,下階直趨院地,朝司徒明月拱拱手:“司徒大俠,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瞻風采,真是三生有幸!”
  “不敢請教……”
  “老夫武宏!”
  “人稱‘玄狐’的?”
  “正是!”
  “在下也久仰。”司徒明月略一抱拳。
  “剛剛屠總管已經對老夫說了事情的因由!”笑容一斂,作出悲憤之狀:“齊老英雄乃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想不到竟為肖小所乘,武道何存?老夫即為武林一派,絕不袖手,誓要竭綿薄為齊老討回公道。”他說得慷慨激昂。
  “武大俠在堡里是什么身分?”司徒明月不為所動。
  “客人!”
  “噢!”
  “武老,查明白了沒有?”胡天漢沉聲發問。
  “查明白了!”武宏深深點頭。
  “怎樣?”胡天漢似迫不及待要知道下文。
  “栽贓嫁禍,居心叵測廣話鋒頓了頓,目光移回司徒明月臉上:“有人冒本堡弟子行凶,居心實在惡毒,九號弟子人在堡中,司徒大俠請看這個……”說著,一面同樣的金牌遞了過去,又道:“請比對一下!”
  司徒明月倒是心頭暗震,但表面上冷寂如故,接過金牌比對,一樣輕重,一樣大小,同樣是九號,同樣的圖紋,根本就分不出真假,是一個模子錘鑄出來的,他怔住了,就是要造偽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造出來,何況本人還在堡中?
  “如何?”武宏瘦削的老臉上又浮出笑容。
  “真偽莫辨!”
  “請由老夫一視?”
  司徒明月把兩面金牌交給“玄狐”武宏。
  武宏拿在手里反复細看,老臉又變為凝重,好半晌才“喧!”了一聲道:“這是處心積慮的陰謀,果然是真偽難辨,堡主請看Z”順手遞過。
  胡天漢接過手,仔細看了看,挫了挫牙道:“這是針對古月世家的陰謀,卑鄙而惡毒,本堡主誓要追查到底。”
  司徒明月竭力保持冷靜,他在想——難道真的有人以這种手段嫁禍為古月世家制造敵人?
  一向与“古月世家”爭雄長短而暗斗的是“白云堡”和“四絕山庄”,這一庄一堡之中到底是哪一家的杰作?
  還有第三者么?
  新崛起的“金劍幫”野心极大,有可能么?
  他隨即報到了与自己情同手足的“逍遙公子”管寒星,管寒星是“白云堡”少堡主,他知道自己跟“燕云神雕”齊嘯天是忘年之交,如果“白云堡”要做這种事,他一定會阻止,阻止不了也會透露風聲,所以“白云堡”的可能性不大。“四絕山庄”
  作風比較保守,也不可能采取這种激烈的手段,反而是‘’金劍幫”的可能性較大……
  “司徒大俠,現在你相信了么?”胡天漢開口。
  “暫時相信!”司徒明月沒理由再堅持。
  “意思是仍然存疑?”
  “不錯,在下會盡力查個水落石出。”
  “老夫有個建議廣武宏插上口。
  “晤!”司徒明月對這只老狐狸一向印象不佳。
  “如果司徒大俠愿意跟胡堡主合作,共同戮力去查這樁公案,相信必可在短時間之內奏功!”說著,望了胡天漢一眼,他們原本就計划籠絡司徒明月為“古月世家”所用,現在正是爭取他的好机會,而且不著痕跡。
  “武老之言正合區區之意!”胡天漢立即幫腔。
  “對了!”武宏又接上話:“令師‘万壽老人’當年曾對老夫特別青睞,在武功上有所指點,可惜……”
  “請別再提先師當年。”司徒明月最討厭巧言令色亂套交情,同時他也不愿意重提昔事,勾起心頭隱恨。
  “玄狐”武宏老臉上有些訕訕地不好意思,但老狐狸竟与眾不同,這神情只一現即隱,干咳一聲掩飾過去。
  “司徒大俠,武老的建議如何?”胡天漢接過話。
  “在下會加以考慮!”
  “很好,誤會已消,容區區略盡主人之誼,請。”
  話只說了一半,卻被匆匆奔來的屠總管打斷了。
  “啟稟堡主,有不速之客闖堡!”
  “不速之客,什么來路?”
  “來路不明,四名大門守衛全被點倒……”
  五個裝束詭异的人已從穿堂進入院地。
  胡天漢臉色倏沉。
  五個不速之客為首的是一個面目猙獰的紅發老者,胡子也是紅的,葛布短衫掖在腰間,赤足芒鞋,腰帶上吊著一串小紅葫蘆約莫有七八個之多,他身后是四名黑衣漢子,腰間也各吊著小紅葫蘆,一至三個不等。
  “神火教徒!”胡天漢某聲說。
  “想不到‘神火教’遺率又重現江湖興風作浪!”武宏的瘦臉也告大變,目露駭芒,能使老狐狸駭震的應該不多。
  司徒明月冷寂的臉色也變了,不是駭色而是恐怖的殺机。
  “神火教”是一個神秘而恐怖的江湖門戶,專擅用各种奇詭毒辣的火器,十年前摧毀了三教四門五幫,攪起了中原武林的血雨腥風,以至激起武林公憤,由五大門派出面,邀集正義之士,直搗該教太行山密巢予以除滅,司徒明月的師父“万壽老人”便是在那一次武林空前高手的行動中与神火教主偕亡的,事后曾在現場立碑為記。
  想不到十年后遺孽又重現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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