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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獅風波


  墳前。
  一個紅衣女子面對一個村姑。
  村姑正是既土又五的紀大妞。
  原先在場准備挖墳的四名漢子這時已沒了影子。
  司徒明月來到墳后樹叢中隱住身形。
  “你是誰?”紅衣女子開口問。
  “我姓紀,名大妞,附近村子里的人。”
  “哦!不是吧?”
  “信不信在你。你又是誰?”
  “這你就不必管了!”
  “那好,咱們誰也別管誰。”
  “可是我非得管你不可。”紅衣女子挑了挑眉,“這地方不許任何人涉足,你公然敢胡鬧,一定有什么不良的居心,你現在非把來路交代清楚不可。”
  “如果我不說呢?”
  “就要你好看!”
  “哈!你是哪來的野女人少臭美,我紀大妞土生土長,玩泥巴打架可是內行,你要是不信我就叫你吃土。”
  “你真有這本事?”
  “不信你就試試看?”紀大妞開始挽袖管,做出要打架的樣子,其勢洶洶完全是一副鄉下野姑娘的姿態。
  紅衣女子是奉命探索對方路數的,當然無所猶豫,上步,伸手便抓,這二抓之勢,迅捷玄厲皆臻极致,而且含有莫測的變化,令人無從閃避招架。
  紀大妞一扭身輕輕避過,這一扭令人叫絕,完全是不可能的角度,仿佛人不是個整体而是分段各行其道。
  暗中的司徒明月并不惊奇,因為他領略過她的身手。
  紅衣女子卻大大地震惊了,她自己身為四大怪之中“霹靂夫人”的弟子,出手落空還是极少有的事,而對手只是個既土又丑的村姑,事實已經很明顯,這村姑絕不是尋常人物,女人通常心胸狹窄而好胜,雙掌一錯又出手,這一把可不比剛才的一抓,凌厲詭辣得令人咋舌。
  紀大妞只一亮右拳,像個不經心的手勢。
  “波!”地一聲,紅衣女子連退三步,粉腮大變。
  “我不想傷你,自量些吧!”紀大妞淡然地說。
  “你……到底是什么來路?”紅衣女子寒聲問。
  “你想我會告訴你么?”紀大妞笑笑,“從你的衣著,我知道你是‘霹靂夫人’的高足,兩個不离轎的貼身弟子之一,你是大紅,另一個叫小紅對不對?”
  紅衣女子惊愕地望著紀大妞,她默認了。
  司徒明月現在算知道了兩名隨轎紅衣女子的名字,大紅小紅這可是簡單順口,胡鶯鶯也是“霖靂夫人”的弟子應該排第三,怪不得她也是一身紅,連坐騎都是紅的。
  “你說你不想傷我?”
  “對!”
  “為什么?”“你不必知道。”
  “如果我想傷你呢?”大紅上步到原來位置。
  “你真的想吃土?”紀大妞偏起頭。
  大紅立起雙掌,掌心相對,雙掌齊腕以下迅快地透出紅色,紅色加深,變成了一雙刺目又恐怖的血掌。
  這是什么功力?
  無疑地她准備施展殺手。
  這殺手能抗拒得了紀大妞的陰功么?
  “你這是獨門絕學‘霹靂掌’對不對?”
  “不錯!”大紅牙已咬緊。
  “我看省了吧!”紀大妞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有多大能耐敢大言不慚?”
  “傷不了我就是的!”
  “好!你就試試……”看宇還含在口里,血紅的雙掌已經劈出,“轟隆!”竟然挾雷鳴之聲,女人而練這种陽剛的掌功,江湖上還真罕見。
  紀大妞依然只是一亮單掌。
  挾雷霆之威的掌勢竟然消失于無形,沒有下文,不止如”
  此,大紅還踉蹌退了兩個大步,粉腮一陣煞白。
  司徒明月真正地震惊了,他不知道“霹靂掌”的威力究竟有多大,但紀大妞的陰功比他想象中還可怕。
  大紅深深吸一口气,右手駢指如戟。
  潛意識中涌起的念頭,不能讓兩個女子拼到有一方受傷,目前最主要的是弄明真相,司徒明月意念這么一動,立即現身出去。
  “司徒……”只吐出了兩個字,紀大妞兩眼瞪大。
  司徒明月步到墳前,隔三步与紀大妞相對。
  紀大妞眼里泛出一种异樣的光芒,直照在司徒明月臉上,由于加上金老四探听到的消息指出了紀大妞的情意,司徒明月的內心也起了异樣的感受,當然,這种感受是下意識的,是男女之間所必然發生的微妙心理作用。
  “司徒大俠,想不到……你也在此地。”
  “我在等你!”
  “等我?你……知道我會來?”
  “你一定會來!”
  “為什么?”
  “司徒明月的目光變得更為森寒,就像“雪劍”所發的冷光,逼注在紀大妞臉上,用最冷最低的聲音——“因為你跟收尸樹墓立碑的‘飄萍過客’是同路人,有人看到他出現在你家里,所以你一定會來。”
  “哦!”紀大妞并無特別反應。
  “如果我沒請錯,他就是你舅舅。”
  “你猜對了,不錯,他是我舅舅,我曾經放過你的手下金老四,是他告訴你的對不對?只是我不明白,金老四怎么知道我舅舅是‘飄萍過客’?”
  “金老四并不知道,提供消息的另有其人。”
  “誰提供的消息?”
  “我不會告訴你。”
  “那就算了!”紀大妞苦苦一笑。
  “現在我問你,你舅舅收尸的目的何在?”
  “做好事!”
  “做得很好,誰是殺人凶手?”“我怎么知道?”
  司徒明月眼中的冷芒變成了兩根銀線。
  “江湖上從沒听說過‘飄萍過客’這一號人物,他到底是誰?”
  “是我舅舅!”紀大妞回答得很妙。
  “哼!”司徒明月冰涼地哼了一聲,“依你的身手看來,他絕對不是尋常人物,你不說也無所謂,我會直接找他,現在你自己說,你為什么會來,目的何在?”
  “情不自禁!”又是一句妙答。
  “紀姑娘,我希望你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一個字也不假!”
  “我的耐性有限!”
  “動武?可是我說過我們永遠不會成為敵人。”
  司徒明月已經按捺不住,照“霹靂夫人”的判斷,如果掘墓開棺,凶手很可能現身阻止,想不到現身的竟是詭秘的村姑,而收埋柳漱玉母女的又正巧是她的舅舅。照金老四的說話,她還有個母親,身手更加惊人,凶手是她們一窩子么?
  是否要動武?
  司徒明月必須立作抉擇,如果憑嘴說,顯然不會有任何結果,要動武就得以非常的手法不給對方施展陰功的机會。就在心意將決未決之際,四大漢抬著紅色轎子突臨現場,轎子放落,四大漢退開,司徒明月和紀大妞不期然地齊齊側身面對轎門,大紅立即移身到轎子側后。
  “你叫紀大妞?”炸雷之聲響自轎中。
  “不錯!”
  “報上來路?”
  “無可奉告!”紀大妞相當沉穩,似乎對這令人聞名喪膽的女怪人并不怎么在意,人不起眼但有其特殊格度。
  “你丫頭的功力還真不賴!”
  “夫人謬獎!”
  “我老婆子要量量你丫頭的尺寸。”
  “以夫人的名頭地位,這樣做不嫌過分?”
  這句話相當夠分量,紀大妞身手雖然奇詭,但卻是名不見經傳的后輩,以“霹靂夫人”的身份地位而言,明擺著就是她以大欺小,而且首座弟子大紅已經吃了虧,未能從武功路數中判出紀大妞的門戶也算是栽了筋斗。
  “我老婆子不講究這些臭規矩。”怪人怪語。
  “夫人意思是……”
  “徒弟吃了虧做師父的得替她找場。”
  “如果晚輩認輸引退呢?”
  “不行,我老婆子非伸量你不可。”
  “夫人的意思是打了小的老的便會出面?”
  “是有這意思。”
  “另外的目的是要從晚輩的功夫中探來路?”
  “你丫頭很聰明!”
  “要是晚輩不還手呢?”
  “那是你丫頭自己找死,我老婆子不管這些,你現在准備著,我老婆子要出手了,警告你,你必須用全力。”
  司徒明月這才体會到怪物之所以被稱為怪物,什么武林道路江湖規矩完全視同無物,不怕風評流言,好歹我自為之。
  紀大妞的神情黯了下來。
  空气在剎那間驟呈緊張。江湖四大怪之首,將以什么手段對付一個少女。
  司徒明月冷僵得像尊石像,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哈哈哈哈……”長笑聲中,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步人現場,細皮白肉,像個殷實的生意人。
  “舅舅!”紀大妞喚了一聲等于點出了來人的身份。
  司徒明月心中一動,“飄萍過客”終于現身了。
  “飄萍過客”深深望了司徒明月一眼,然后轉向紀大妞。
  “大妞,你怎么到處惹事?”
  “舅舅,我沒惹事,是人家找我的茬。”
  “嗨!真是的,你站到一邊去。”
  紀大妞很听話,立刻退開。
  司徒明月從剛剛“飄萍過客”望他的一眼中感覺到此人透著邪意,而且相當油滑,极像生意人,當然對方不是生意人,只是形似而已。
  “飄萍過客”面對轎子。
  “你就是‘飄萍過客’?”震耳的聲音響起。
  “區區正是!”說著抱了抱拳。
  “來路?”
  “無名小卒,夫人就不要問了吧!”
  “人是你埋的!”
  “是!是!收尸埋骨是積陰功,既然碰上了,就不能睜著眼不管,何況死者是江湖一枝花,誰見了都會生出惻隱之心。”
  “人是怎么死的?”
  “這就不知道了!”
  “土里真埋得有人?”
  “夫人這話問得希奇,難道埋的是空棺材?”
  “這可難說。”
  “夫人的意思是……”
  “我老婆子要挖開來看看,要是真埋得有人,就要從死因找出凶手。”
  “夫人!翻尸動骨乃人情法理之大忌,區區以為不可。”說著,轉注司徒明月道:“以區區所知,死者是少俠你的紅顏知己,你贊成這么做?”
  司徒明月此刻心理上已有了很大的轉變,紀大妞甥舅先后現身,這情況顯得突兀月想而知絕不是巧合,而從外表觀察,“飄萍過客”不像是正道人物也許“霹靂夫人”的作法是對的,說不定由此而查出殺人凶手,更說不定這墳墓根本就是假的,如果柳漱玉真的沒死,那可是大大的喜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可以一試!”
  “飄萍過客”搖搖頭,又面向轎子。
  “夫人真的要這樣做么?”
  “我老婆子還能說著玩?”
  “那好,區區做好事的心意不能白搭,有條件。”
  “你居然也有條件,說,什么條件?”
  “飄萍過客”望望紀大妞,又望望司徒明月,然后笑了笑,用沉緩的聲調道:“如何從死者身上找出凶手与區區無涉,要是空墓,區區當場自了,要是有人……”說到這里,話鋒突然頓住,又朝司徒明月望了一眼。
  司徒明月直覺地感到對方的确邪門。
  “怎么樣?”“霹靂夫人”追問。
  “我這外甥女人才平平,但武功可是第一流的,她對司徒少俠甚有心意,如果證實柳姑娘确已身亡,司徒少俠必須答應娶她。”
  紀大妞掃了司徒明月一眼,垂下了頭。
  司徒明月卻是心弦震顫,這算什么條件?
  “霹靂夫人”哈哈一笑道:“這條件很新鮮,你這做舅舅的這么關心外甥女的終身大事,選得真好!”
  司徒明月的心已沉了下來,“飄萍過客”既然以自了作為相對條件,證明墓里确實有人,万一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一朵紅云突然飄降,赫然是“火鳳凰”胡鶯鶯,亮麗的大眼睛在司徒明月身上一繞,再轉向紀大妞,然后停在“飄萍過客”
  的身上,撇了撇嘴,滿面不屑的神气。
  “真是好舅舅!”
  “你該是……胡大小姐?”
  “不錯!”
  “看來胡大小姐對司徒少俠相當有意思?”
  “我承認!”胡鶯鶯是任性慣了的,當著司徒明月,她滿不在乎地承認了,隨即又接上一句,“司徒大俠一向眼光很高,對普通女子不屑一顧。”言中之意,以紀大妞的材料,根本就配不上司徒明月。
  紀大妞眼里飄過一抹异色。
  “胡姑娘是高枝上的鳳凰,條件當然优厚,不過……天下的事很難說,貶低別人并不一定能抬高自己。”紀大妞立即還以顏色。
  “對別人我可以考慮,對你紀大妞我就敢這么說。”
  “你會后悔!”
  “怎么,想動手?”不离手的皮鞭揮了揮。
  “你胡姑娘恐怕還差了些。”
  胡鶯鶯眉毛一挑,上步欺身。
  “退下!”轎子里傳出霹靂喝聲。
  胡鶯鶯“哼!”了一聲,咬牙退了開去。
  “夫人,區區的條件如何?”
  “你可以問他本人。”
  “飄萍過客”轉向司徒明月。
  “少快意下如何?”
  “不答應!”司徒明月不假思索地回答。
  “對!正合我老太婆的意思!”“霹靂夫人”補上一句。
  “本來就不像話!”胡鶯鶯也插口。
  只有大紅默不作聲。
  “飄萍過客”沉下臉道:“既然條件談不攏,就不許動這堆土。”
  胡鶯鶯大聲道:“你憑什么?”
  “飄萍過客”道:“胡大小姐,對長輩說話要有禮貌,你問本過客憑什么,本過客就告訴你,你還不配問。”
  胡鶯鶯的腮幫子鼓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瞪大。
  司徒明月沒開口,他現在心意又起了浮動,既然柳漱玉真的躺在這一堆新土中,當然保持原意不動土為上。
  “飄萍過客”偏頭道:“大妞,我們走!”
  “不許走!”霹靂之聲又響。
  “不許走?”“飄萍過客”轉頭反問。
  “對!”
  “為什么?”
  “你既然出了頭就不能一走了之,我老婆子要伸量伸量你,剛才你外甥女打了我老婆子的徒弟還真有能耐。”“夫人的目的是要探測一下區區的武功路數?”“隨便你怎么樣!”
  “看樣子是非動手不可?”
  “一點不錯!”
  “不怕傷了和气?”
  “廢話,沒什么和气可傷的。”
  “夫人是准備用‘霹靂掌’還是‘先天一元指’對付區區?”
  他對“霹靂夫人”的武功路數竟然如此熟悉。
  司徒明月在心里暗忖,“飄萍過客”還有個姐姐,据金老四形容功力也相當駭人,這一家每一個都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手,何以默默無聞呢?以“霹靂夫人”的閱歷,竟然對對方一無所知,實在令人想不透。
  大紅已在紀大妞的手下吃虧,“霹靂夫人”對付“飄萍過客”結果將是什么?
  最令司徒明月感興趣的是這聲如霹靂的一代怪女人到底是什么長相?動手不能死呆在轎子里,非亮相不可,一亮相你便可以見到廬山真面目。
  “注意!”隨著這一聲震耳的暴喝,“哧!”轎帝不動,但卻穿了一個孔,指風破帘而出,撕空之聲刺耳。
  “飄萍過客”半曲身,雙拳急亮。
  指風消失于無形,但“飄萍過客”也身軀劇顫,左腳后引半步,整只腳掌陷人土中役及腳踝,目芒隨之一黯。
  這就是“先天一元指”么?
  司徒明月不由暗自惊心,若非“飄萍過客”的陰功正好是這類指功的克星,勢非被指風穿身洞体不可。
  “再接一掌!”霹靂聲中,轎帘翻卷而起。
  “飄萍過客”舉掌急迎。
  “隆!”巨響爆空,有如山崩地陷。
  “飄萍過客”連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
  “波!波!”一連串裂帛之聲激蕩狂卷,像是整個空間已被撕碎,距离較近的紀大妞身軀一陣陣急晃,側在一邊的胡鶯鶯也几乎站不住腳。
  司徒明月冷漠的臉上突然有了表情,是激動,并非由于場面的火爆,而是他看到了“霹靂夫人”的真面目,完完全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這聲如炸雷的女怪人,竟是一個眉目如畫,風韻极佳的中年婦人,頭發還是烏黑的,圍珠繞翠,十足一個養尊處优的貴婦人,想象中她應該是個凶暴鬼怪的老婦,結果卻是完全相反。
  “人妖”崔花風曾經予以調戲,原來有其來由。
  大紅上前把卷上轎頂的帘子放下。
  人已掩去,司徒明月還在發呆,他聯想到“四絕夫人”。
  紀大妞一臉惊怔,可能她也是頭一次見識到。
  “夫人,适可而止吧?”“飄萍過客”吐了口長气。
  “你的陰功近于‘陰符奼女’的路數。”
  “霹靂夫人”終于點出了“飄萍過客”的武功路數,“陰符奼女”也是四大怪之一,但傳聞早已适人空門,“飄萍過客”會与她有淵源?
  “夫人認為如此?”
  “我老婆子只說近于。”自稱老婆子,連邊都挨不上,否則天底下盡是老婆子了。
  “天下武功不出陽剛陰柔的范圍,總有近似之處。
  “少跟我老婆子斗嘴皮,你可以走了!”“据墓的事怎么說?”
  “這是我老婆子的事。”
  “夫人,區區并未放棄原先所提出原則,條件談不成,就不能動墳墓上的一粒沙。”說著,掃了司徒明月一眼。
  司徒明月原本就反對翻尸動骨,雖然一度想改變主意,但在判斷确實不是空墓之后,心意又改變一7,這意向只須對“霹靂夫人”表示就行,所以他還是保持緘默。
  “我說你可以走了!”
  “夫人還沒給區區明确的答复。”
  胡鶯鶯大聲道:“你閣下憑什么干預我們的行動?”
  紀大妞冷冷地道:“還輪不到你大呼小叫。”
  胡鶯鶯怒向紀大妞道:“你算老几?”
  紀大妞冷哼了一聲道:“我算老几你管不著,別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告訴你,你這塊料還沒放在我眼里。”
  胡鶯鶯在開封一帶只知有自己,不知有別人,一向嬌蠻任性慣了,被人當面指著損還是頭一次,她當然受不了,怒哼了一聲,揮鞭沖向紀大妞。紀大妞不屑地撤撇嘴,右手一抬一亮,胡鶯鶯嬌軀一頓,中途窒住了。
  兩個女的這一斗,空气又緊張起來。
  “好小子,我老人家跑斷腿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里湊熱鬧。”隨著話聲,一條身影歪歪斜斜地撞人現場。
  不速而至的是“青竹老人”。
  司徒明月抱拳道:“前輩找晚輩有事?”
  老人斜脫著司徒明月道:“小子,快跟我老人家走!”作勢伸手要拉。
  司徒明月道:“此間的事還未了!”
  轎子里傳出霹靂之聲道:“老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來的,休想開溜,你答應替我辦的事怎么沒有下文?”
  老人搔了搔蓬頭道:“正在加緊辦理之中!”
  “霹靂夫人”道:“要是過了限期有你的好看!”
  老人苦著臉道:“一定在限期之內辦妥。”
  司徒明月可不知道“青竹老人”答應“霹靂夫人”辦什么事,這兩個怪物見面就逗,真真假假外人無法捉摸。
  老人目光逐一掃過在場各人,然后停在“飄萍過客”臉上,偏起頭看了又看。
  “我們在哪見過?”
  “素昧生平,今天是頭一次。”
  “不對,我老人家敢打賭見過你。”
  “那可就古怪了,區區是第一次進關,對中原道上的朋友大多數是聞名,而中原道上的朋友對區區絕對是陌生的,如果說上眼熟,可能是區區与某人相象。”
  “我老人家人老眼睛不花,錯不了!”老人堅持。
  “您老認為區區是誰?”
  “你是誰?”老人反問。
  “‘飄萍過客’。”
  “沒听說過!”老人搖頭,但目光卻沒移開。
  一這就是了!”
  “我老人家遲早會想起來。”
  “您老慢慢去想吧,失陪了!”說完,目注轎子道:“夫人,如果有人擅自挖墳,事情就不能善了。”轉身朝紀大妞一擺手,彈身急离。
  紀大妞隨之奔去。老人又掃了轎子一眼,向司徒明月道:“小子,我們快走!”
  “慢著!”這一聲宛若炸雷。
  “又怎么啦?”老人打個哆嗦。
  “我有話問你。”
  “那你就問吧!”
  “這小子現在算是跟定你了?”
  “當然!”老人面有得色。
  “他的事你能做主?”
  “這……”老人怔了怔,“他什么事要我做主?”
  “你只說能不能?”
  “能!”老人拍了下胸脯。
  司徒明月有些納悶,自己什么事需要“青竹老人”做主?
  “老不死,這可是你說的?”
  “霹靂夫人”對“青竹老人”的科呼愈來愈難听了,老小子變成了老不死,以她的風韻气質,應該不會出口成“髒”,再加上她故意裝作的嗓門,想象中一定是無鹽夜叉之流,江湖中怪事多,怪人亦复不少。
  “當然,我老頭子還會賴帳不成?”
  “很好,你听著,我替鶯鶯丫頭做主……”
  “你替這丫頭作主干我屁事?”
  “嘿!老不死,正干你的事,你剛剛拍胸脯保證能替司徒明月這小子做主,現在就要兌現,我們來做個門下親家,意下如何?”
  司徒明月心中一動,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胡鶯鶯的大黑眼睛放出了亮光。
  “什么門下親家?”老人的眉毛一聚一放。
  “少裝渾,我不信你老不死的听不懂。”
  “真的不懂,因為從沒听說過門下親家這句詞。”
  “好,一句話,讓他們兩個定親。”
  司徒明月心頭“咚!”地一震,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這女怪人居然這么一廂情愿,為她的徒弟做主找對象。
  胡鶯鶯亮麗的目芒掃向司徒明月。
  “老婆子,你沒昏了頭吧?”老人瞪大眼。
  “你老不死什么意思?”
  “我糟老頭子做不了主。”
  “你應承過的。”這一聲音量之高可以震破人的耳鼓。
  “老婆子,別不講理好不好?別的事可以,這种事旁人怎能做主,鴛鴦譜是不能亂點的,即使他真的是我的門下,也得他自己愿意,何況他是‘万壽老人’的傳人,我們之間只是道義上來往的關系,這种事……”
  “別這种事那种事,剛才你為什么敢拍胸脯?”
  “我的保證不包含這個。”
  胡鶯鶯一向任性,什么事都無所謂,現在臉上也露出了尷尬之色,本來嘛,三頭對四面談這种事,女人總是女人,再大方也不能若無其事。
  “你事先投說明!”
  “你老婆子也沒說,是存心套我老頭子。”
  為這种事爭吵實在是毫無意義,司徒明月冷冷開口道:“兩位前輩大可不必為此事動气,晚輩早已在柳姑娘墳前立誓終生不娶。”
  胡鶯鶯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青竹老人”一揮竹杖道:“小子,有重要的事等著辦還不快走?”
  司徒明月挪步又回頭向著轎子道:“前輩,算是晚輩的請求,墳墓絕不能動。”說完,身形一彈与老人匆匆奔离。
  胡鶯鶯目送一老一少离去,然后靠近轎子。
  “師父,怎么辦?”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慢慢來!”聲音變得柔和,不再是震耳的霹靂。
  “那叫紀大妞的恐怕會不擇手段……”
  “丫頭,不必擔心她,說什么她也不能跟你相比。”
  “可是……她很邪門!”
  “放心,司徒明月不是白痴。”話鋒頓了一頓又道:“其實終生不娶的誓言只是一時的意气,時間會改變一個人,你只要有耐心等,終有一天等到。要是我們能替司徒明月找出殺害柳家母女的凶手,情形就會大大不同。”
  “師父,如果照您原先的推測,柳漱玉根本沒遇害,這墳是假的,那又該如何?”胡鶯鶯整個人靠在轎上。
  “恐怕很不可能。”
  “‘飄萍過客’有嫌疑么?”
  “很大,我們得全力查探,主要的是先要摸清他的真正來路,這事為師的會安排,從武功看來,他們一窩子絕對不是普通人物。”
  “不挖墳了?”
  “當然不能,我們得尊重司徒明月的意思。”
  四絕山庄。
  匠心獨運的園林,幽靜恬适一如平昔,外在的風貌絲毫沒有改變,但內里的气氛卻大大不同,因為這里發生了大事,也可以說是怪事,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魔手突然伸進,使整個山庄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見血”司徒明月与“青竹老人”莫三白匆匆赶到。
  山庄的防護是用毒,是以毋須布哨置崗,“四絕夫人”用毒是一絕,無人敢輕捋虎須,是以從來沒人侵犯過。
  一老一少剛到橋頭,庄門便已打開,迎出的是山庄護法“天地雙杖”之中的地杖,老臉一片沉重,她沒開口,只側身揖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青竹老人”也抬抬手算是答禮,大步往里走。
  司徒明月緊隨在老人之后。
  穿過亭園水榭,來到一個小院里。
  兩名持鐵棒的中年婦人守在廂房門外,一見老人和司徒明月來到,其中一個立即向里通報,另一個側身肅客。
  進人廂房,司徒明月呼吸為之一窒。
  房里臨時用木板和長凳拼了張床,床上躺了個少女面目如生,仿佛是睡著了,床前地上一只三腳小鼎插了几炷香,旁邊有一堆紙灰。
  司徒明月在來此的路上已經听“青竹老人”說過事件的梗概,略知究竟,就在床邊站著,仔細打量了死者几眼。
  “死者沒有傷,也不是中毒!”司徒明月冷沉發問。
  “對!”
  “內外傷都沒有?”
  “沒有!”
  “何由致死?”
  “怪就怪在這里,我老人家這輩子見識過無數邪門功力,就是沒見過這狀況,你小子頗不含糊,看法如何?”司徒明月深深地想了想。
  “晚輩有兩個看法。”
  “說說看?”
  “頭一個,致命之物可能非常細小,沒人要害之后不容易”發現,得再加以仔細檢驗,或許能有所發現。”
  “連每一根發絲都檢查過了,連一丁點可疑之處都沒有,比最高明的件作驗尸還要洋細,你說第二個看法?”
  “第二,如果殺人者用的是殺人不留痕的歹毒玄功,人一死,气血停止運行,而外表無痕,要想探測出致命之由便相當不容易了。”
  老人定睛望著司徒明月,半晌。
  “小子,你說的有道理,算是什么手法呢?”
  “晚輩學淺,不知道,除非……”
  “除非什么?”
  “剖尸查驗。”
  “不成!”老人搖頭,“剖尸有傷人道,而且必須由武林歧黃高手來做,一般人把尸体全割碎也看不出什么來,只有另找別的路。”
  眼前陡地一亮。
  “‘四絕夫人”步了進來。
  “夫人好,久違!”司徒明月抱了抱拳。
  “少快不必多禮!”
  冷艷而不失明媚,冷艷如寒梅,偏又明媚如牡丹,算來該是明日黃花的年齡,卻亮麗綽約似春葩,尤物二字她的确當之無愧。司徒明月是第二次領略她的風姿,但感受和第一次同_樣強烈,如果時光倒退二十年,比之柳漱玉該是過之無不及。
  當然,以現在而言,少女的嫵媚与徐娘的風韻是截然不同的,可以說各擅胜場。
  望著這絕代尤物,司徒明月想到上次接受招待的美酒佳肴,也想到由“青竹老人”轉托的比目玉魚。玉魚何時比目!可是半點端倪都沒有,還有“燕云神雕”齊嘯天一家五口血案一樣沒有眉目,這兩筆債是欠她也是欠自己,如果不清償,對她對自己都無法交代,尤有甚者,還有筆更大的債壓在肩膀上,自己成了標准的負債人。
  “青竹老人”玩世不恭,根本不講究俗禮。
  “夫人,想出路道了沒有?”他指的是少女的死因。
  “沒有,只是……”她在沉吟。
  “這是個蓄意安排的大陰謀。”
  司徒明月心想,“青竹老人”巴巴地把自己找了來,煞有介事說是大事,搞半天是查究這少女的死因,兩個老江湖沒轍,自己何能為力?
  “何以見得?”老人目芒閃了閃。
  “春花是最得我心弟子,而今不明不白遇害,身上居然帶著曾經掀起江湖血雨腥風的玉獅子,而先夫就是為這只不祥的玉獅子而喪命的,現在東西出現在我心愛的弟子身上,而人又死在庄里,這不是陰謀是什么?”
  “啊!我老頭子明白了,對方的目的是要造成門人竊寶行跡敗露而被殺,夫人是因為寶而謀害親夫凶手的假象,使四絕山庄變成武林公敵,對不對?”
  “正是如此!”
  “這种居心太惡毒了,我糟老頭子絕不輕易放過他。”
  司徒明月這時亦感到事情頗不單純,的确是嚴重,他所不明白的是“四絕夫人一的丈夫究竟是誰?“夫人檢視過玉獅子了?”老人又接著問。
  “空無一物!”
  “噢!”老人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玉獅子被‘古月世家’目為傳家綜,獅腹內的東西不知是被世家取出還是落在陰謀者的手上?”
  “十有九是落在陰謀者手上。”
  “為什么?”
  “如果是被世家主人取出,堡主胡天漢早領袖中原叱吒江湖,不會屈居人下,几為‘神火教’所吞并。”
  司徒明月忍不住開了口。
  “是玉獅子還是金獅子?”
  “當然是玉獅子!”老人回答。
  “但金老四探得的消息胡家堡失竊的是金獅子。”
  “沒錯,從玉獅子外表所留的痕跡判斷,當初世家的第一代主人‘神刀客’胡滿得到玉獅子之后,為掩人耳目故意在外面包了一層金,所以成了金獅子。”
  “這又有問題了。”
  “什么問題?”
  “玉獅子腹中藏寶,可以使人成就至上武功,已經傳了三代,為什么擁有者棄而不用等著人竊盜?”
  “這很容易解釋,第一代得到的還來不及破解王獅開啟之法便已慘遭橫死,玉獅失蹤,凶手不明,而后兩代的只知道是金獅子。”
  “是前輩的推論。”
  “當然有根据,不提也罷。”
  “晚輩知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
  “不提也罷!”司徒明月以同樣的語句口答,他真的是知道但不愿點明,“青竹老人”与“霹靂夫人”有特殊關系,而“霹靂夫人”是胡鶯鶯的師父,對堡里的一些內幕當然不陌生,“青竹老人”的根据來源便是如此。
  “好小子,你居然跟我老人家對上了,不提就不提,現在這檔子事就落在你頭上。”
  “要晚輩查出陰謀者?”
  “對,這是你分內之事。”
  “這”
  “別這那的,你忘了打鐵的要你做什么?”
  “与此有關?”司徒明月眼里突泛寒芒。
  “這還用說,不然便是我亂放屁了。”
  “晚輩還是不十分明白……”
  “打鐵的沒告訴你來龍去脈?”
  “語焉不詳,只是要晚輩查出殺害‘天龍神君’的凶手,同時追回‘玉机金經’,至于原因卻沒……”
  “四絕夫人”冷艷的臉孔突然大變。
  司徒明月的話為之中斷。
  “青竹老人”深深望了“四絕夫人”一眼,然后把目光轉向司徒明月。
  “小子,打鐵的沒告訴你詳細經過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第一,事實上他對真正情況并不完全了解,僅知敵人相當厲害,應該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巨魁,是誰并不知道。第二,你不知道原因便可以專心完成任務,不會節外生枝。第三,你是一著明子,再布几著暗棋,相輔相成。”
  “前輩可想到情況不明行動起來會事倍功半?”
  “唔!我老人家現在也想到了這一點,這樣吧,我就所知道的擇其要者告訴你一些,省得你瞎摸……”
  “四絕夫人”望著“青竹老人”欲言又止。
  這動作司徒明月看到了,暗忖,她想遮蓋什么?
  “青竹老人”回望了“四絕夫人矚一眼然后開口。
  “小子,你听著,玉獅子從洛陽鬼丘出土之后,消息立即傳開,傳言中,玉獅腹內藏先秦‘武魔’窮畢生心力所創的一式奇功,得之者如果內功根基深厚,可以在极短的時間內成為無敵殺手……”
  略一停頓接下去。
  “最先得到的是專事掘陵盜墓的江湖敗類‘鬼客’辛公望,在經過一連串流血爭奪之后,辛公望橫尸砥柱山下,東西落人一代神偷‘空空儿’之手,由于玉獅子构造巧妙,尋常人無法開啟,又不能加以破坏而損及內藏,于是‘空空儿’找上打鐵的請教回……”
  “哦!”司徒明月兩眼瞪大。
  “打鐵的不但是冶鑄名手,也是机簧專家,他握有一部机簧寶典‘玉机金經’,他一時大意象出金經參照,‘空空儿’見經起意,臨時變卦不啟玉獅离去,不到三天金經被竊,這當然是‘空空儿’的杰作……”
  “晤!”司徒明月深深點頭。
  “不久之后,又傳出‘空空儿’被殺的消息。”
  “那是三度易主?”
  “對!”
  “是誰?”
  “天龍神君!”老人掃了一四絕夫人”一眼。
  “四絕夫人”從喉嚨里“唔!”了一聲。
  司徒明月挑了挑眉。
  “‘天龍神君’乃是正派人物,怎么也參与強取豪奪!”
  “不!”老人擺了下頭,“‘天龍神君’是打鐵的至交好友,生平疾惡如仇,他的目的是助打鐵的得回‘玉机金經’,志不在玉獅子……”
  “再來呢?”
  “‘天龍神君’在他自己的行宮密室遇害,玉獅子和金經失蹤,凶手不明,之后,便傳出‘古月世家’第一任主人‘神刀客’胡滿慘死的消息,但當時并沒人把胡滿之死与王獅子聯想在一起,現在才算顯出端倪。”
  “那殺害‘天龍神君’的凶手該是胡滿?”
  “不太可能!”
  “為什么?”
  “胡滿的能耐遠不足以殺害‘天龍神君’!”
  “除了武功還可以用別的手段?”
  “但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慘。玉獅子雖然變成了金獅子藏在胡家堡多年,但后兩代繼承人都不知道這秘密,顯見殺人者另有其人,而此人應該是個极可怕的人物,胡滿很可能只是被此人利用的工具,充其量是此人的同路人。”
  “這也不能完全證明他不是凶手。”
  “當然,不過,金經与玉獅子是一起失蹤的,如果他全部得手,不必再偽裝金獅子,早已成為無敵殺手,也不致于橫死,更不必隱瞞下一片。這當中……當然是另有文章,也就是等待破解的謎。依我老人家判斷,從胡家堡盜走玉獅子的便是當年殺害‘天龍神君’的凶手,也就是送寶到山庄之人,從春花的神秘死亡便可知道凶手是何等可怕的角色。”
  司徒明月望了床上少女的尸体一眼。
  “為什么要把掏空了的玉獅子送到山庄來?”
  “企圖是個謎。”
  “依然是無頭公案?”
  “可以這么說,不過對方既然如此做了,必然會有進一步的行動,我們靜以待發,一定會有蛛絲馬跡可循。”
  “守株待兔?”
  “除此之外,你小子難道有什么好主意?”
  一名青衣少女匆匆奔到廂房門口,形色倉皇。
  “啟稟夫人,有人……闖入山庄。”
  “四絕夫人”挑起了眉。
  “是什么樣的人敢闖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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