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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密室求鳳


  各种跡像顯示,西門嵩就是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目前只待作最后的證實,便可昭示武林天下,以一個煞星而冠以“武圣”的尊號,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議而极盡諷刺的怪事。
  如果西門嵩身份屬實,“生死大會”中,那批“死亡使者”之犧牲,又何嘗不是集体屠殺滅口!
  這种絕滅人性的行為,的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前后盞茶工夫,三號秘室之內聲息寂然,不問可知,那數十“玉牒”門人,業已全部歸陰,作了枉死鬼了。
  西門嵩退出四號秘室,重行關鎖,然后重重地擊了一下掌。
  甘棠与把守甬道的數名親信,聞聲而至。
  西門嵩一指三號秘室,面無表情地道:“黃護法!”
  “卑座在!”
  “你負責監督處理善后!”
  “尊諭!”
  “三號秘室再過一刻時間,既可以開門,五號秘室之內,可以放這些尸体,現在你隨本門主來!”
  甘棠隨著西門嵩走向秘室甬道的另一端,西門嵩以极低的聲音,交待了秘室啟閉之法,然后轉身自去。
  由此看來,那些所謂親信的爪牙,恐怕沒有几個知道秘室的秘密,西門嵩城府之深,可見一斑。
  甘棠回身,向那些待命的親信弟子一揮手道:“你們退到入口處候令再進來!”
  “遵諭!”
  甘棠遣開了那些爪牙,開了三號秘室之門。
  “呀!”
  他惊呼了一聲,全身雞皮疙瘩遍起,室內凌亂的尸体,絞扭成一堆,衣衫破碎,皮爛肉糜,有的肚破腸流,形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看來,這些死者在死前受不了毒气窒息之苦,互相撕扭掙扎,才會造成這等慘象。
  二號秘室,空蕩蕩的一無陳設,不知作何用途。
  四號秘室之內,各式刑具羅列,血腥触鼻欲嘔,看來是行刑之所。
  五號秘室,正中地上有一塊見丈木板蓋住,揭開蓋板,下面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也就是西門嵩交待放死尸的地方。
  他一一關好秘室之門,走向盡頭的第一號秘室。
  奇怪,這第一號秘室的裝置,异于其他四室,以同樣方法,竟無法開啟,顯然,這第一秘室定有某种秘密存在,而這秘密,也許就是甘棠所需要知道的。
  他想盡辦法,東摸、西索,始終是徒勞。
  時間有限,他不能長久耗在這一號秘室門上,強烈的欲望,使他額上滲出了汗珠,如果放過此刻,也許以后就沒有机會了。
  突地,他發現室門頂端,有一塊方磚似乎有指頭按捺的痕跡,這一點,除了像他這等銳利的目光之外,是不易發覺的。
  這發現使他精神一振,忙飄身离地,用指朝那印痕一按。
  “格!格”聲中,室門開啟。
  甘棠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頓時呆住了,呼吸也在這剎那之間停止,這,連做夢也沒有想到。
  室內,木榻上,坐著一個衣裙不整,形態狼狽的宮妝少女,雖然如此,但卻掩不住她的國色天姿。她赫然是“東海派”公主孫瓊瑤。
  孫瓊瑤會被囚禁在這一號秘室之中,的确是甘棠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甘棠窒了片刻,跨入室中正待開口……
  孫瓊瑤陡地站起嬌軀,目含怨毒,厲聲道:“你是誰?”
  甘棠頓悟自己是易了容的,她當然認不出來。他激動得口唇發顫,想說話都吐不出聲音。
  孫瓊瑤再次喝道:“魔鬼,你竟欲何為?”
  甘棠向前走了兩步,好不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話道:“孫姑娘,你……”
  “別走近我,你准備怎么?”
  “在下……在下……”他不知該如何措辭。
  孫瓊瑤杏眼圓睜,彈身伸指,戳向甘棠“璇璣”死穴。
  一指點實,卻毫無勁道,甘棠不由惊呼道:“你已失去了功力!”
  孫瓊瑤面色灰敗,酥胸起伏,退回牆邊,顫聲道:“你……滾出去!”
  甘棠心念頓轉之后,沉聲道:“孫姑娘,你認得甘棠其人吧?”
  孫瓊瑤雙目陡地一亮,射出了一种异樣的光彩,這光彩,代表了她的芳心,甘棠心頭一陣跳蕩。
  “他……怎么樣?”
  “在下与他手足至交?”
  “啊!你……閣下是誰?”
  “在下黃俊!”
  “他平安吧?”
  甘棠心里涌上了一股既甘又澀的滋味,她身在險地,生死未卜卻關心自己的安全,這一份純真的戀情,實在可以上格鬼神。
  “他很平安!”
  “黃兄,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吧?”
  “當然可以!”
  “黃兄何以會來到這里?”
  “在下是此間護法!”
  孫瓊瑤全身一顫,惊疑地道:“黃兄是‘玉牒堡’護法?”
  “是的,請勿怀疑在下的話,友誼与身份無關,孫姑娘怎會被囚禁在這里?”
  “被西門嵩擄劫而來!”
  “對方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事情發生在何時?”
  “大概是十日之前吧!”
  “西門嵩沒有表示意向么?”
  “沒有!噢!黃兄怎能認出是我?”
  “這……”一頓之后,又道:“在下根据甘棠的描述,和姑娘与眾不同的衣飾和絕代芳姿,冒昧一猜,想不到竟被猜中。”
  “真的是這樣?”
  “在下似乎不需要說謊?”
  孫瓊瑤露齒一笑,道:“他……是否知道我失蹤?”
  “恐怕還不知道。”
  孫瓊瑤粉腮突變,黯然一歎道:“還是不知道的好!”
  甘棠心中一動,道:“為什么?”
  “他……根本……不愛我!”
  “姑娘的想法錯了……”
  “怎么,黃兄何所据而云然?”
  甘棠呆了一呆,這句話很難答复,說不愛她是違心之論,說愛吧,事實上又不可,表姐林云第二次失蹤,何曾不是這一個“情”字,他不能同時愛上兩個人,愛情本是獨占的,否則便是痛苦,當下含糊其辭地道:“因為……他時常提起姑娘,是她生平所見第一美人,而且姑娘以往援手之德,自愧無法補報。”
  孫瓊瑤幽幽地道:“黃兄的話當然可信,不過,我知道他只愛他表姐一人。”
  “這……哦!恕在下不便置言。”
  “黃兄尚未說明來意。”
  一句話提醒了甘棠,此刻,他要救她出去,并非難事,但這樣一來,全盤計划便將破坏了,思索了片刻之后,道:“在下是無意闖來發現的,請姑娘安心忍耐几天,在下必設法送姑娘出險,現在暫且告退。”
  孫瓊瑤默默無語。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退出秘室,關好了門,望著黑黝黝的鐵門,發了一回愣,才移身到三號室門之前,重新啟門,然后發聲招呼。
  等候在退道進口處的几名西門嵩親信,聞聲而至,在甘棠的指揮下,把全部尸体,投入五號秘室的地洞中,清掃了現場,然后,一齊退出了地下室。
  甘棠心頭如負重鉛,寢食難安,籌思著如何救孫瓊瑤出去,而不影響現在的行動。
  他把這事向化身為“寶鏡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提出商討,据程琦的看法,西門嵩的目的,可能是准備不得已之時,挾孫瓊瑤以抵制“陰司公主孫小華”,如判斷正确,孫瓊瑤的安全目前決無問題,目前應做的是一方面設法通知“東海”門人,不必盲目找尋,另一方面,聯絡南宮長老,待西門嵩离開“漱玉別府”時,采取行動。
  甘棠同意了這處置,緊扣的心弦才略告松弛。
  兩日后,數十名“玉牒堡”弟子,由“玉牒堡”抽調“漱玉別府”。
  第二天,西門嵩离府前往“武盟”議事所在的“玉牒堡”。
  甘棠与黃嬌嬌,在送走西門嵩之后,回轉廳中閒坐,甘棠不經意地道:“姐姐,我有件事不解!”
  “什么事?”
  “姐夫為什么要殺害姓甘的少年?”
  “這,你不必知道!”
  “人是我殺的,我當然應該知道。”
  “斬草除根!”
  甘棠心頭猛然一震,但表面上仍若無其事的道:“斬草除根,什么意思?”
  “我說此事你不要過問。”
  “這是閒談。”
  “可以談別的!”
  “姐弟之間,不該有秘密……”
  “俊弟,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不是三歲小孩!”
  黃嬌嬌神色凝重十分地愣視甘棠道:“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那我告訴你,你姐夫不殺甘棠,甘棠必會殺他!”
  “我問的是原因?”
  “我所知僅止于此!”
  這是一句推托的話,甘棠心里清楚,但不便繼續追問,万一啟了對方疑竇,弄出破綻,反而坏事,他冒充黃俊,全憑算准對方無法盤問以往,因為出事時黃俊還是幼童,南宮長老當年無意中碰上黃俊父子遇盜罹難,黃嬌嬌之父在臨終時吐露他有個女儿被救走,并說了手臂上姐弟相同的特征,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場。
  甘棠故作懊喪地點了點頭。
  就在此刻——
  一個黑衣武士匆匆奔至后院,惶然道:“稟副門主,有人要見門主!”
  黃嬌嬌面色一變,道:“什么樣的人?”
  “來人自稱‘青衣劍客’!”
  “知道了,下去!”
  “是!”
  甘棠心中打了一個結,他要“青衣劍客司徒望”暫時隱忍,想不到他忍不住找上門來,這倒是件難以應付的事。
  黃嬌嬌起身道:“我們出去看看!”
  門外,數十武士環列,四名錦衣武士一字式擋在頭里。
  “青衣劍客”像一尊塑像般兀立當前。
  黃嬌嬌与甘棠越眾上前,黃嬌嬌開口道:“閣下是‘青衣劍客’?”
  “不錯!”
  “請問來意?”
  “找西門嵩算一算舊帳!”
  “他在半日前返回‘玉牒堡’,閣下可以到‘玉牒堡’找他!”
  “此話當真?”
  “以西門嵩的地位身份,還不至于卻敵不前。”
  “青衣劍客”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驀地——
  一聲斷喝倏告傳來:“司徒望,你慢走!”
  “青衣劍客”止步回身一看,道:“你是誰?”
  發話喝阻的,赫然是化身“寶鏡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甘棠心頭暗自一震,難道程院主与司徒望之間有什么過節不成?
  程琦冷冰冰地道:“司徒望,你還沒有死?”
  “青衣劍客”大是惑然,這白發老嫗,素昧生平,但卻以這种日吻對自己說話,不由多打量了對方几眼,仍估不出對方來路,淡淡地道:“在下不認識你。”
  “老身認得你就行了!”
  “什么意思?”
  “一筆陳舊老帳,該結一結了!”
  “你該有個稱呼吧。”
  “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悉听尊便!”
  “走!”
  走字聲落,人已一溜煙般向前道奔去,“青衣劍客”緊跟著彈身追去,甘棠轉頭向黃嬌嬌道:“我得跟上看看,請姐姐注意府中戒備,最好不要讓任何人擅离崗位,如今多事之秋,姐夫不在,小心為上……”
  黃嬌嬌關切地道:“俊弟,‘青衣劍客’身具扶桑至高劍術,你必須謹慎!”
  “不勞多囑!”
  說完,也追了下去,以他的武功造詣,顧盼之間.便已追了個首尾相接,一口气奔出了五里之遙,三人先后投入一片陰翳的林木中,甘棠暫不現身,隱在一側。
  “青衣劍客”与程琦在數丈見方的一塊林空之中佇身相對。“青衣劍客”道:“你准備替西門嵩擋這一劫?”
  程琦目透恨火,寒聲道:“司徒望,你那嬌艷的二夫人呢?”
  “青衣劍客”一瞪眼道:“出示你的身份!”
  “先回答我的話!”
  “你問的是本人續弦的夫人荀麗卿?”
  “不錯!”
  “她死了!”
  “死了?”
  “哦,紅顏命薄……”
  “你到底是誰?”
  程琦背轉身,一抹臉,摘卜假發,回過身來,栗聲道:“你看我是誰?”
  “青衣劍客”老臉大變,蹬蹬蹬連退數步,語不成聲地道:“你……你……是琦妹?”
  程琦鐵青著臉道:“不錯,是我,奇怪我還活著,是嗎?”
  “青衣劍客”激動得簌簌直抖,眼眶中蓄滿了淚水,顫聲道:“琦妹!想不到今生還有相見之日!”
  程琦面罩寒霜,冷笑了一聲道:“司徒望,用不著惺惺作態……”
  “琦妹,你是誤會了!”
  “誤會?哼,我死了正遂你和荀麗卿之愿,對吧?”
  “琦妹,唉!想不到你仍然不了解我的為人!”
  “我現在了解了!”
  “琦妹……”
  “我問你,當年泰山日觀峰頭,我被‘丑面人魔雷青山’迫落岩下,你尋找過我沒有?”
  “有!”
  “我在岩下被‘天絕’長老南宮由救起時,業已在五日之后,卻不見你的影,如果不幸而死,豈非暴骨荒山絕壑。”
  “琦妹,不錯,我是在五日之后才入山尋覓……”
  “收尸?”
  “青衣劍客”不由滴下了英雄之淚,槍聲道:“那時我与霜儿僥幸逃得性命,父女都受重傷,我生死不打緊,霜儿何幸?你被迫落岩,意料中必已不幸,我只能先救活的。”
  程琦面上的恨意似乎消退了不少,眼圈微紅,急聲道:“霜儿呢?”
  “她……廢了!”
  “什么!廢了?”
  甘棠在暗中也為之震駭不已,想不到本門“天威院主程琦”會是“青衣劍客司徒望”的原配妻子,那東海遇難而死的,該是她口中所說的續弦妻子荀麗卿了,霜儿,指的是司徒霜無疑了,司徒霜在“大佛窟”曾救過自己性命,她廢了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她又遭遇什么意外不成……
  心念未已,只听“青衣劍客”,以凄惻的音調道:“說來話長。當年我搜遍了日觀峰下每一寸土,不見你的蹤影,以為你可能膏了獸吻,痛不欲生,但又存著万一之想,你或許遇救,于是,我把霜儿交托荀麗卿看管,入江湖盲目追尋,整整一年,心知無望……”
  “于是,你与荀麗卿結了婚?”
  “是的,為了霜儿需要看顧,不得不然。”
  “說下去!”
  “青衣劍客”把“圣城”与西門嵩較技,落敗,因無意撞破西門嵩与陸秀貞奸情,妻女被綁架,東海遇難,扶桑漂泊等等經過說了一遍,然后道:“霜儿感念救命之恩,自愿追隨公主孫瓊瑤。不久前,被一個蒙面人襲擊,霜儿功力全廢,幸而机警逃得性命,公主孫瓊瑤下落不明。”
  程琦一點頭頭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目前你不必知道,公主定可無恙,至于霜儿的功力,定可恢复。”
  “你……”
  程琦回頭道:“少主請見一見!”
  甘棠飄然而出。
  “青衣劍客”愕然道:“少主,他是誰?”
  “甘棠!”
  “哦!賢侄……你……”
  甘棠對于“青衣劍客”在古錢与金鳳釵的事實未澄清前,必中難免有些芥蒂,但仍靜靜地施了一禮,道:“世叔何以突然發難,我們曾有約在先……”
  “青衣劍客”咬了咬牙道:“我已無法忍耐!”
  “現在請回,小侄我會澄清這公案。”
  程傳不解地道:“少主,什么?”
  “青衣劍客”接口道:“停會我向你解釋。”
  程琦白了“青衣劍客”一眼,注視甘棠道:“少主,霜儿你是認識的了?”
  “是的!”
  “為什么不早向卑座提及?”
  “沒有机會,她的身世我也是知道不久,同時想不到程院主會是……”
  “怨卑座失言!”
  “院主太謙了!”
  “卑座急著要去探看她的情況,唉,我母女能相逢,的确恍如隔世!”
  “恭喜院主夫妻母女重圓……”
  程琦猶有余憤地道:“母女重圓是喜事,夫妻則未必。”
  甘棠不由一愣。
  “青衣劍客”苦著臉道:“琦妹,我們的事以后再談。”
  程琦思索了片刻之后,向甘棠道:“少主,卑座想今夜救出公主。”
  “今夜?”
  “是的!”
  “青衣劍客”大感困惑,但他修養有素,并不插口。
  “如何行動?”
  “只須如此如此……
  初更時分,三條人影,扑向“漱玉別府”。
  其中領先的,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后隨兩個相貌奇丑的中年漢子,不問可知,這兩名漢子是甘棠与程琦改扮的。“天絕門”易容之術冠絕武林,改容換貌,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什么人?”
  喝話聲中,四名把守的黑衣武士,迎了上前。
  “哇!哇!”
  四聲栗人的慘號,破空而起,四名黑衣武士,連來人相貌都不曾看清,便已尸橫就地,“青衣劍客”等三人破門直入。
  警號大鳴,府內所有武士,急起應變,來人已到了外院之中。
  八名錦衣武士,首先到達,各站一個方位,把三個人圍在院中央,接著其余武士陸續到達,在八名武士之外,結成了第二重包圍圈。
  副門主黃嬌嬌直入場中央,目光一掃之下,駭道:“司徒望,你……”
  她見“青衣劍客”复返,多了兩名手下,而黃俊与“寶鏡夫人”卻無影蹤,以為二人已遭不幸,駭得芳容如土色,語不成聲。
  “青衣劍客”聲沉如雷的道:“黃嬌嬌,淫賤狠辣,与西門嵩狼狽為奸,今夜你該遭報了!”
  黃嬌嬌厲聲一喝:“拿人!”
  八名錦衣武士陡地向前欺身,黃嬌嬌反而縮出圈之外。
  “青衣劍客”手按劍把,兀立如山,那气勢,隱有無比的懾人之力。
  甘棠以本門秘語傳音向程琦道:“程院主,纏住黃嬌嬌,不要取她性命!”
  八名錦衣武士之二,業已發動攻勢,兩支劍挾雷霆之威,劈向“青衣劍客”。
  甘棠一挪步,向身側移來的那名錦衣武士閃電般凌空一掌,“天絕門”隔空蝕物,以他目前的修為,存心要取對方性命,放眼武林,能擋這一擊的,少之又少。
  慘號聲起,那名武士未出手,便栽了下去。
  旁邊,又是兩聲慘號与一陣惊呼,兩名青衣武士,已躺倒“青衣劍客”的至高劍術“逆拔快斬”之下。
  所有在場的“玉牒門”弟子,一個個惊魂出了竅。
  五名錦衣武士合圍,聯手夾攻“青衣劍客。”
  程琦彈身扑向黃嬌嬌。
  甘棠鬼魅般地脫圍奔向后院,兩名守衛地下室入口弟子,連人影都不曾看清,便被點了死穴。
  他熟練地開啟了地下室秘門,疾扑第一號秘室。
  打開秘室,不由目瞪口呆,室中空空如也,哪有孫瓊瑤的影子!
  孫瓊瑤功力已失,自己脫困是不可能的事。
  數日來,府中平靜如恒,被人救走也不可能,同時,外人根本入不了這秘室。
  那人呢?只有一個可能,被西門嵩暗中轉移。
  他急躁地打開其余的四間秘室,一無所見,不得已又回到了一號秘室,想發現蛛絲馬跡。
  室內除了一張木榻之外,別無他物,全室一目了然,一股寒意,從內心深處浮起,如果孫瓊瑤有了三長兩短,一方面是終身抱恨,另一方面是無法向“東海派”交待,因為他已透過本門秘探,傳語該公主的安全沒有問題。
  剎那之間,但覺六神無主,汗珠滾滾而落。
  突地——
  甘棠的目光触及高懸壁間的一柄劍,劍身用布包扎,沒有劍鞘,半截劍柄露在外面,一念好奇,伸手抓了下來,撕開包扎的布片……
  “三刃怪劍!”
  他惊呼一聲,頓時全身麻木,腦內“嗡”的一響,几乎栽了下去。
  “三刃怪劍”是“九邪魔母”師傳之物,通世間只有這么一柄,是當年父親在太行山下大戰“九邪魔母”時,“首邪”所遺落,“魔母”臨死時,曾托自己尋回這怪劍歸葬,“圣城”血案,唯一的線索是父親遺体所留的劍創。
  想不到血洗“圣城”的真凶竟然是西門嵩。
  “三刃怪劍”是西門嵩行凶嫁禍的鐵證。
  恨,開始在血管里奔流,在心頭澎湃。
  眼前,仿佛又呈現了十一年前,家園被血洗的慘象。
  陸秀貞被慘殺時所說的話應驗了,原來她是指此而言,她說:“鳳凰女母子還沒有死,你逃不了的……”
  西門嵩為什么要下這毒手?對了,他曾敗在父親手下,他想君臨天下,先造成父母失和,安排陸秀貞作內線,并迫害“青衣劍客”,以“九邪魔母”的獨門怪劍留下創痕,以轉移武林眼目……這些都是預定的毒謀。
  自己迭遭迫殺,黃嬌嬌的話不錯,為了斬草除根。
  “血債血還!”
  甘棠歇斯底里地狂叫了一聲,倒提三刃怪劍,奔出地下室。
  外院中,激戰已近尾聲。
  地上,躺了十多具尸体,錦衣武士無一幸存,“青衣劍客”劍已歸鞘,似乎不愿多殺無辜,只有黃嬌嬌与程琦,仍在拼搏,黃嬌嬌只守不攻,被迫得險象環生,釵橫發散,凄厲如鬼。
  幸存的數十“玉牒門”弟子,擠在一處,等待難決的命運。
  甘棠提劍入場,又目赤紅如火,加上過于丑惡的易容,簡直像一個凶神惡煞。
  “青衣劍客”駭然道:“公主呢?”
  甘棠充耳不聞,大叫一聲:“通通与我納命!”
  怪劍一翻,扑向人群,慘號震耳,肢体橫飛,僅只眨眼功夫,數十名“玉牒”弟子,無一幸免。
  “青衣劍客”呆了!
  程琦呆了!
  黃嬌嬌面如死灰兀立不動。
  甘棠一彈身到了黃嬌嬌身前,劍尖直抵對方胸膛,栗聲道:“黃嬌嬌,你認識這柄劍?”
  黃嬌嬌如發瘋似的簌簌狂抖,張口結舌,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甘棠狂聲又道:“賤婦,听著,照實答复本少主的回話,如有半句虛言,把你剁成肉醬!”
  “你……你……是誰?”
  “武圣遺孤,‘天絕門’少主甘棠!”
  黃嬌嬌面上已完全失去人色,兩條腳几乎不能維持站立之勢、搖晃著似是要癱瘓下去,汗珠滾滾而落,櫻唇已成紫黑之色。
  “青衣劍客”与程琦雙雙逼進身去,心中已料到几分。
  甘棠激動得聲音發暗,栗聲道:“血洗‘圣城’有哪些人參与?”
  黃嬌嬌惊怖万狀地踉蹌了兩步,費力地迸出三個字:“不知道!”
  甘棠跟著上前兩步,劍尖仍抵住對方的心窩,咬牙道:“你不說?”
  黃嬌嬌像是突然橫了心,慘厲的一聲冷笑道:“你以為我會說吧?你會放過我嗎?反正是一死,我決不會告訴你半個字。”
  甘棠狂怒得失去了理智,怒喝道:“你不說就讓西門嵩自己說好了!”
  一振腕……
  程琦大叫一聲:“別殺她!”
  但,遲了,三刃怪劍業已透心而過,一聲凄厲的銳號,划破夜空,面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四肢連連抽動,雙目几乎脫眶而出。
  甘棠抽劍,側身,一道血漿噴處,尸体仰面栽倒。
  “青衣劍客”扭曲著面孔道:“賢侄,西門嵩……他是血洗‘圣城’真凶?”
  甘棠一揚手中三刃怪劍道:“這就是鐵證!”
  “好匹夫,我不把他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程椅幽幽地道:“少主,該留活口,卑座有辦法使她說實話,可惜……”
  甘棠的情緒仍在狂亂之中,切齒道:“讓西門嵩那老賊親口供證吧!”
  “東海孫公主的下落……”
  “她……不在秘室之中。”
  “十有九成被西門嵩暗中帶去‘玉牒堡’,他知道‘陰司公主孫小華’必會找上他,以孫瓊瑤作要挾,最妙不過。”
  “陰司公主”從來未見過孫瓊瑤這侄孫女,未必有效!”
  “東海掌門人孫景泰業已到了中原!”
  “啊!”
  甘棠“啊”了一聲之后,心念疾轉,毅然道:“我們立刻到‘玉牒堡’!”
  程琦皺眉道:“揭開他的面目?”
  “是的,我要殺盡仇人之首,祭奠圣墓,以慰死者之靈!”
  “還有冒充“死神”屠殺同道這一件公案呢?”
  “到時候他不能不承認!”
  “好,我們走!依卑座之見,我等無妨易容前去,隨机應變,同時通知南宮長老等……”
  “我要獨力報仇!”
  “但如果他真是那‘白袍怪人’,情況就不單純了?”
  “好吧,我已迫不及待!”
  烈火熊熊中,“漱玉別府”成了火海。
  甘棠与程琦仍易容為黃俊与“寶鏡夫人”。“青衣劍客”以面具暫掩廬山,一行三人,晝夜奔向“玉牒堡”。
  途中,程琦以暗號聯絡了本門弟子,傳出急訊。
  第三天,午過時分,三人來到堡前,看情況,不由心頭劇震。
  “玉牒堡”已被團團圍困,一眼可看出圍堡的人中,半數是“東海”武士,三人甫一現身,一個錦衣彪形中年武士,立即近上前來。
  甘棠一眼認出對方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東海衛隊長殷平,當先開口招呼道:“殷領隊,久違了!”
  殷平虎目一載,道:“朋友是誰?”
  “在下姓甘,廢園地下室中曾与閣下見過面!”
  “朋友……”
  “在下是易了容的!”
  這時,數名黑衣人奔向前來,其中之一,向殷平匆匆低語數聲,殷平側身擺手道:“少主,請進!”
  “堡中發生了什么事?”
  黑衣人忙上前恭施一禮,道:“稟少主,弟子‘神武院’屬下鐘子良,南宮長老等全在堡中!”
  “哦!”
  甘棠直覺地感到事非尋常,不及追問緣由,向程琦和“青衣劍客”一抬手道:“我們進去!”
  進入堡門,一路所見,非死即傷。
  看來,堡內已經過一番劇戰。
  甘棠心急如焚,他怕這變故會影響到他索討血債。
  堡內,靜得出奇。
  程琦當初化裝為“半面人”任“玉牒門”刑堂之職,對堡中一般布置,了如指掌,雖然該堡是按奇門陣式所建,卻難不了她。
  顧盼間,在演武場上,只見黑壓壓一道人圍,人數竟以百計。
  一個臃腫的身影,迎上前來,他,正是“天絕門”首座長老南宮由,只見這怪杰滿頭大汗,匆匆向甘棠耳邊數語。
  甘棠面皮一緊,目中煞忙畢射,沉重地一點頭,撥開人圍,沖入場內。
  西門嵩滿面猙獰慘歷之色,手中扣著一個鵝黃宮裝的絕色美女,她,正是孫瓊瑤,粉面一片凄然,秀眸充溢著栗人的怨毒。
  正對西門嵩的,是三個人,一個是白發獰惡的老太婆,赫然是“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孫小華”,她身后左側,是一個王者裝束的半百老人,冠帶袍靴,看來必是“東海派掌門孫景泰”無疑,右側是一個白衣人,甘棠目光掃到白衣人面上,不由“怦”然大震,他,正是被“十五妹”稱做“四哥”的那中年武士。
  “陰司公主”面上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孫景泰,要想你寶貝女儿不死的話,立即退出堡外!”
  王者裝束的老者咬牙切齒地道:“西門嵩,縱使家姑不殺你,你也逃不出中原武林同道的制裁!”
  “陰司公主”白發蓬飛,厲聲道:“你放不放人?”
  西門嵩陰聲道:“辦不到!”
  甘棠目光再轉,只見場中地上,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半數以上是錦衣武士,四周,有各門派駐“武盟”的代表,和各門派弟子,人數最多的是“天絕門”和“東海派”。所有的人,同一神情,怨毒、憤怒、仇恨、瞪目切齒。
  甘棠緩緩舉步入場……
  “什么人?”
  四周轟然爆發了一陣怒喝。
  “陰司公主”目芒一轉,獰聲道:“不許動……”
  西門嵩目光一掃甘棠,面上微微一動。
  甘棠現在的身份,在西門嵩眼中,仍是護法黃俊,他早已得到南宮長老授計,在喝罵聲中,以閃電身法,一下便到了西門嵩身后。
  暴喝如雷,顯然群雄認定甘棠是西門嵩的爪牙。
  甘棠沉聲道:“門主,把人交給我!”
  西門嵩一搖頭道:“不行,你控制不了!”
  “我有絕對把握!”
  “不,听我說,現在你設法搶進演武廳,轉動長案的左腳……”
  “好!”
  好字聲中,猝然切出一掌,西門嵩做夢也估不到甘棠會向他下手,他功力再高,在猝不及防之下,加上甘棠胜他一籌的身手,根本沒有應變的余地。
  悶哼聲中,抓住孫瓊瑤的那只手,險被擊斷,一松手,孫瓊瑤已到了甘棠手中。
  猝然之變,場內外均為之嘩然。
  甘棠抱著孫瓊瑤,暴退八尺。
  西門嵩怪吼一聲:“黃俊,你……”
  甘棠低頭,以手抹面,再抬頭,冷厲地道:“西門嵩,看我是誰?”
  “呀!”
  場內外又是一陣惊呼。
  西門嵩頓時面如死灰,臉上的肌肉急劇地抽搐,恨毒的道:“是你……小子……”
  甘棠仰天一陣狂笑,道:“不錯,是我,‘武圣甘敬堯’的遺孤,甘棠!”
  后面兩個字,特別響亮,傳入了在場每一人的耳鼓。
  甘棠閃身、移步,把孫瓊瑤交与她父親“東海”掌門孫景泰,然后,再回到西門嵩身前八尺之處,抖腕,從衣底抽出了那柄“三刃怪劍”,厲聲道:“老賊,你認識這個?”
  西門嵩連退了三四步,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緊了。
  “三刃怪劍”出現,群情沸騰,各門各派的高手,齊齊向中央逼來……
  南宮長老這時入場,大吼一聲:“諸位稍安毋躁!”
  這一吼,有如九天雷震,全場頓時肅靜下來。
  南宮長老接著又道:“小老儿‘天絕門’屬下‘長老院’掌院南宮由,前此承江湖朋友抬愛,呼為‘無名老人’謹此致孟浪之歉意……”
  全場又起了一陣騷動,“無名老人”,在江湖中可說婦孺皆知,除了极少數的二三人之外,誰也不知道他的出身來歷,這一揭露,當然會引起震惊。
  南宮長老一頓之后,突地戟指西門嵩道:“死神第二也就是當年‘圣城’血案主凶,現在‘武圣’后裔甘棠,也就是敝門按特例揀選的掌門繼承人,出面清理這公案,請各同道暫時忍耐。”
  群眾一陣歡呼,這表示了對已故的“武圣甘敬堯”的崇敬。
  驀地——
  “陰司公主”孫小華冷喝一聲道:“什么‘武圣’不‘武圣’老身要親手殺他!”
  沒有人敢挺身發難,在甘棠未現身之前,群雄也有意借她的手除去西門嵩,然后再設法對付她,她現在這一嚷,所有的目光,全怒視著她。
  孫瓊瑤這時已站在她父親身邊,痴迷地望著甘棠,聞言之下,輕聲道:“姑祖母,您不該出頭了!”
  “陰司公主”怒哼了一聲道:“丫頭,不許饒舌!”
  甘棠半側身,凝視著“陰司公主”道:“中原武林數百條人命債,你有一半責任!”
  “陰司公主”怪叫一聲道:“小子,看在适才你救老身侄孫女的份亡,饒你一次不死,你滾開!”
  甘棠重重地一哼道:“本少主為維護武林正義,卻不會饒你!”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你這是信口亂吠!”
  “事實會告訴你!”
  “注意!”南宮長老采聲而呼。
  甘棠方自一怔,一道奇強無比的怪异勁風,已撞上身來,在猝不及防之下,踉蹌斜出了三四步。
  “陰司公主”怪喝一聲:“你想逃!”人隨聲起,電閃追去。
  只這電光石火之間,西門嵩業已突圍而遁!
  甘棠反應神速,也破空追去。
  全場爆起了一陣騷動,論功力,在場的各派高手,根本插不上手。
  南宮長老倏有所悟,運足丹田內力,大喝一聲:“速退,炸藥!”
  這一喝,立收奇效,所有在場的高手,紛紛彈身朝演武場外射去。
  “轟隆!”
  爆炸聲天搖地動,煙硝彌漫,石舞砂飛,間雜著凄厲的慘嗥,只這么一剎那間,演武場面目全非,走避稍遲的各門派高手,死傷狼籍,被炸成碎片的,為數已無法估計,看來,死傷不會少于百人。
  幸而得免于難的,一個個呆若木雞。
  “玉牒堡”构造特別,西門嵩業已鴻飛冥冥。
  各門派高手,重行合圍。
  甘棠目光一掃血肉狼藉的現場,栗聲向“陰司公主”道:“女魔,我現在要殺你了,只有你的血,才能贖你的罪行。”
  “陰司公主”狂妄地喋喋怪笑道:“老身也從此開殺戒,不使血遍中原道,就枉為‘死神’之妻。”
  這句話滿了血腥的話,出自“陰司公主”之口,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一擺手中“三刃怪劍”……
  驀地此刻——
  一條人影,電射入場。
  甘棠心里一震,只見現身的,是一個身著黃葛布衫的白發老人,手持龍頭拐杖,滿面激憤之色,這老者,赫然正是“奇門派”長老“神醫宇文松”,他不久前一時不察以本身神奇醫術,使“陰司公主”雙目复明,事后追悔無及。
  “陰司公主”冷森森地道:“小老儿,疊石峰頭,我曾許諾過不殺你,你別來找死!”
  “神醫宇文松”直視著甘棠道:“少俠,請暫退開,容老夫与她交待几句話!”
  甘棠面帶難色,道:“宇文前輩,難道你還希望頑石點頭?”
  “請暫退!”
  這話說得嚴肅無比,甘棠只好退离丈外。
  “神醫宇文松”這才面向“陰司公主”道:“老夫不能做武林罪人,今日當天下同道之面,補此一過。”
  “陰司公主”毫不為意地道:“你准備怎么樣?”
  “神醫宇文松”緩緩向對方逼近了數步,道:“忠告你几句話!”
  “這很有趣,老身生平還不曾被人忠告過,你說說看?”
  “神醫宇文松”又向前移了一步,雙方距离只有五尺。
  “自古邪不胜正!”
  “嗯,還有沒有?”
  “殺人者人恒殺之!”
  “應該再加上一句,因果報應,循環不爽,哈哈哈哈!”
  “對极了!”
  “小老儿,莫非你要勸老身孽海無邊,回頭是岸么?”
  “你回頭已經遲了!”
  “什么?莫非……”
  “轟”然一聲巨響,震得在場的一個個惊魂出竅,響聲過處,地下剩下一些破碎的肢体,血肉飛濺,肝膽爆裂。
  “神醫宇文松”一著之失,竟以身殉,顯然,他早怀此志,与這女魔偕亡。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寒栗,他本人有把握毀這罪魁禍首,如果,他料到宇文松這一著,必不讓他出手,這滿怀正義的老人,可以不死,然而,事實既成,是不能改變的。
  “東海”掌門孫景泰搶入場中,所有門下武士也一擁而上。
  孫景泰以仇恨的目光,掃向在場的中原各門派高手。
  這場面,很可能爆發一場“東海”与中原的紛爭。
  甘棠見机得早,上前一拱手道:“孫門主,在下有一言奉陳?”
  孫景泰冷冷地道:“本座愿聞!”
  “貴姑母先后為中原道帶來兩次血劫,中原武士遭害的數以千計,這一點孫門主必然清楚,但中原同道并沒有遷怨貴門派,因為這是死者個人的問題,在下認為這收場是适得其所。”
  這番話義正辭嚴,情理兼備。
  孫景泰愣了片刻,親手揀了几片尚能分辨屬于“陰司公主”的殘肢,与半個頭顱,撕下衣襟包了,然后一揮手,道:“本門弟子立即撤退,即日返回東海。”
  “東海”門人聞令之下,紛紛向外走去。
  一條纖影,幽然出現,她,正是孫瓊瑤。
  甘棠目光甫一与對方接触,似有一股异樣的電流,流過全身,使他下意識一顫,尤其,那幽怨的眸光,的确使人終身難忘。
  “少俠,今后天涯,你會記得我嗎?”
  每一個字,像一柄錘,敲擊在甘棠的心板上,他想說什么,但又覺千言万語,不知從何說起,口唇禽動了數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能說什么呢!
  孫瓊瑤幽幽地再度開口道:“少俠,別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我不向你說再見……”
  說完,背轉身去,蹣珊地移動腳步,淚水,在她轉身之際,滾落粉腮。
  孫景泰向甘棠一抬手,道:“甘少俠,小女深深地愛著你,本座知道,但,感情無法強求的,本座僅此一女,門派香煙靠其接續,所以,本座來令她收拾起這份私情,立返東海,如果有緣,本座誠意歡迎你渡海東來,再見了。”
  說完,大步出堡而去。
  甘棠窒在當場,腦中轉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這兩句話,鼻頭酸酸地,有一种幻滅的感覺。
  伊人已去,但這份沒有結果的綺情,是他終身難以忘怀的了。
  “毀了玉牒堡!”
  群雄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怒吼,接著,人如飛蝗,向內院扑去……
  甘棠兀猛惊覺,元凶漏网,仇未了,恨未消,豈能沉嘗在空幻的私情中,意念電轉,籌思著該采取什么行動……
  一名“天絕門”弟子,匆匆奔至,急聲道:“請少主立即到堡后墳場,秘道出口!”
  甘棠頓有所悟,彈身電奔而去。
  一道火苗,從堡中升起,接著兩道、三道……全堡剎時成了火海。
  堡后,墳場中,暴喝震耳,掌聲動天,南宮長老。天威院主、神武院主、執法院主、三目老人、奇門令主、少林無相大師、青衣劍客司徒望等八名當今一流高手,團團圍住西門嵩,生拼活搏。
  場面之慘烈,令人怵目惊心。
  地上,橫陳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赫然是曾當過西門嵩替身的衛武雄。
  甘棠目光一掃之下,業已了然一切,西門嵩在現場脫走,引爆演武場,然后准備從秘道脫身,“天威院主程琦”熟知堡內情況,聯合高手截擊。
  “三目老人”与“奇門令主”先時不見現身,想是剛剛赶上這場大戰。
  甘棠彈身進場,厲聲道:“西門嵩,納命來!”
  正在交手的八位高手,像是有默契般的,齊齊向四面退開,持戒備之勢。
  甘棠一揚手中“三刃怪劍”,目眥欲裂地道:“西門嵩,血洗圣城是你主謀?”
  西門嵩慘厲如惡鬼,獰聲道:“不錯,小鬼,老夫之有今日,并非無能,乃是天意。”
  “有多少人參与行凶?”
  “三十二名‘死亡使者’,可惜他們都死了,哈哈哈哈……”
  “我要把你挫骨揚灰,碎尸万段!”
  一挺“三刃怪劍”厲辣絕倫地攻了出去。
  另一場惊心動魄的搏斗,疊了出來。
  空气緊張得令人鼻息皆室。
  高手環伺,勁敵當前,西門嵩自知逃生無望,展開了拼命的打法,如惡煞凶神。
  甘棠仇堆恨積,出手當然也是狠辣無比,一种莫名的力量,使他功力倍增,每出一式,都達到了所學的极限。
  十招!
  二十招!
  三十招!
  西門嵩久經拼搏,雖死命掙扎,但已如強弩之末。
  一聲栗人的暴喝過處,西門嵩身上見紅,連中三劍,身形一個踉蹌。
  喝聲再起,甘棠挑飛了對方長劍。
  搏斗已成尾聲,西門嵩成了待宰之羊。但仍滿面猙獰戾气。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西門嵩,你曾用這支劍刺了先父三十七創,現在,你接受這報嘗!”
  西門嵩怒目咬牙,連退三步,拿樁運動。
  甘棠厲哼了一聲道:“老匹夫,你想自斷心脈!”
  隨著話聲,飛點一指,西門嵩全身一震,几乎栽了下去。
  怪劍閃處,朵朵血花,從西門嵩身上冒起。
  十劍!
  二十劍!
  甘棠口里數著數。
  西門嵩已成了一個血人,但他仍搖晃著挺立不倒,每中一劍,面上的肌肉便抽動了一下,沒有哼聲,顯示出這一代梟魔對自己也一樣的殘狠酷毒。
  三十七!
  這一劍,直透心窩……
  圍觀群眾,忘形地歡呼起來。
  西門嵩面孔在抽搐,全身在痙攣,目光逐漸黯淡……
  甘棠往回一抽劍,西門嵩“砰”然栽倒地面,并沒有多少血噴出,他的血已枯竭了,一代梟雄死了,但又目不閉,似乎還留戀著那“武圣”“武林盟主”的榮銜。
  “嚓!”
  劍光再閃,甘棠一劍剁下了西門嵩的腦袋,提在手中。
  狂亂的喧叫聲中,各門派弟子蜂擁而上,劍掌齊下,片刻功夫,一具無頭尸身,變成了肉醬。
  接著,人流奔向后山“疊石峰”方向,不言而喻那含有血腥与恥辱的紀念石碑,由各門派所立,現在又毀于各門派之手。
  甘棠手提元凶首級,思前想后,不由黯然淚下。
  “玉牒堡”仍在熊熊烈焰之中,“玉牒門”也在這烈焰中化為灰燼了。
  “三目老人”等,緩緩移步上前……
  甘棠先向外公“三目老人”行了大禮,然后才与姨母“奇門令主”、表弟林鵬見禮。心頭,浮現了母親和表姐林云的影子,但此刻,他不便開口談及家事。
  各門派駐“武盟”的代表,全部在場,一一上前与甘棠致崇敬之意。
  “武圣”嫡嗣,挽回了武林浩劫,与上代媲美同榮。
  突地——
  一條白色人影,從秘道中奔出,南宮長老迎上前道:“如何?”
  白衣人伸手遞過兩面掌大鐵牌,道:“尋到了!”
  南宮長老接過來,察視一遍,用手指夾住,揚向谷門派代表,道:“血帖,正副兩面!”
  各代表不由面上變色,這兩面“血帖”,染滿了武林同道的鮮血,几乎使整座武林毀滅,“血帖”本身,只是兩塊頑鐵,然而使用它的人,使它成了死亡的象征。南宮長老把它遞与少林“無相大師”道:“請大師發落!”
  “無相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何能,請甘小施主處置吧。”
  南宮長老方待開口,甘棠已接口道:“長老,請你處置為好!”
  南宮長老哈哈一笑,他本不尚虛偽,也不答話,運起功力,當眾震碎。
  甘棠目光一直不曾离開白衣人,這時才有机會開口道:“閣下是排行第四的斐坤?”
  白衣人十分平靜地道:“少主何以知道在下姓名?”
  “十五妹墓中得見!”
  “哦!少主已完成了十五妹心愿?”
  “是的!”
  “在下該稱為四號‘死亡使者’才對!”
  這本是甘棠的意料之中,聞言并不惊奇,只是對方的出現与行為,使他不解。心念一轉之后,道:“那十五妹該是十五號,五號姚岑是第五號了?”
  “是的,五號便是十五妹的丈夫,因心神失常而被滅口,蒙少主相救,所以十五妹對少主十分心感,嗣后五號死于‘大佛窟’,十五妹夫妻義重,決以身殉,之后,在下從‘大佛窟’撿出遺骸,秘密歸葬……”
  “哦!原來如此,五號為何心神失常?”
  四號使者斐坤定了定神,目光向四下一掃,道:“這些秘辛,應該公諸武林。五號昔年曾受過‘武圣’大恩,卻被西門嵩驅迫血洗‘圣城’,受良心責備,因而成瘋……”
  甘棠這才明白五號瘋漢當初囈語連呼武圣,并說要殺西門嵩,原來是這么回事,想及對方的身份,俊面倏地一沉,栗聲道:“斐坤,你也是凶手之一?”
  斐坤面色微微一變,沉聲道:“是的,所以‘死亡使者’全是……”
  “你……”
  “少主可能還有些事不明白,請容在下奉告!”
  “講!”
  “西門嵩自得‘陰司公主’授与奇功之后,如虎添翼,表面上,他与‘陰司公主’虛与委蛇,暗中積极調練爪牙,作為君臨武林的工具……”
  “血洗‘圣城’的目的何在?”
  “第一,他曾敗于令先尊手下,心中記恨。第二,他發誓要取代‘武圣’,成為天下第一人,于是,他逐步按計划行動……”
  這是一件震惊武林天下的巨案,也是十多年來,困惑武林的謎。所有在場的人,無不凝神傾耳而听。
  甘棠盡量抑制狂亂的情緒,他當然是希望知道這件慘案的始未。
  斐坤頓了一頓之后,接著又道:“第一步,西門嵩以卑鄙手段,离間‘武圣’夫妻感情,制造机會使陸秀貞進入圣城作內奸……”
  “什么?卑鄙手段!”
  “竊取‘青衣劍客’劍飾与令堂信物金鳳釵,做成陷阱……”
  甘棠目光不期然地瞟向了“青衣劍客司徒望”,目光中顯示無比的歉疚之意。
  “然后,設計謀殺‘青衣劍客’以圖滅口……”
  “這我知道了,以后呢?”
  “在一次‘圣城’歡宴之中,暗在酒中下毒,使今先尊与手下失了抵抗力,然后率領秘密訓練的三十二名‘死亡使者’,下手屠庄,并以無意中所得的‘三刃怪劍’,作為凶器,嫁禍‘九邪魔母’……”
  “哦!”
  所有在場的,齊聲發出了惊呼。
  甘棠鋼牙几乎咬碎,他覺得西門嵩雖死,仍不能償其罪行于万一。
  “之后,他以‘死神’面目出現江湖,大開殺戒,造成恐怖情況,費了無數心思,套取了‘陰司公主’全部武功,然后炸窟把她活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陰司公主’竟然不死……”
  “西門嵩見時机成熟,于是設下‘生死大會’。”
  “是的,這是最后一著棋,以一名手下假扮‘死神’,由他挑戰,以蒙武林耳目,做成他當盟主的机會,照原來的計謀,殺‘死神’,誅‘使者’,只是演戲……”
  說到這里,斐坤面上抖露出無比的恨毒,接著道:“誰知他假戲真做,不知何時,以一种慢性毒藥施之我等,到動手時,才發作起來,一個個功力盡失,成了待宰羔羊,天道好還,在下被拋落絕壑之時,無巧不巧的被石縫夾住,保全了性命,若非如此,‘陰司公主’當初雙目盲殘,西門嵩与她交談時又改變了聲音,她根本不知道所造就的人是誰,只要西門嵩不施展得自她的功力,這謎底將永遠無法揭曉!”
  “哦!”
  又是一陣惊呼,每一個人的額上,都滲出了汗珠。
  甘棠緊迫著追問道:“閣下不死,向‘陰司公主’揭露了西門嵩的面目?”
  “正是這樣!”
  “閣下的話說完了?”
  斐坤慘然一笑道:“是的,我罪孽深重,不求寬恕,能有如此收場,死亦瞑目了!”
  話聲中,一指戳向自己的“太陽穴”……
  甘棠方待出手阻止,但中途改變了主意,是的,他沒有活下去的理由。讓他自決,算是對他揭發謎底的補償。
  “砰!”
  斐坤仰面栽倒下去。
  南宮長老慨然一歎道:“殺人者死,這是至理名言。”
  這時,甘棠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母親,記起那天對母親的態度,內心感到一陣劇痛,深悔自己不明事理,不察机微,天涯茫茫,慈顏何處尋覓?
  凄苦的神色,自然瞞不過“三目老人”等。
  “奇門令主”緩緩上前道:“孩子,你知道你做錯了?”
  “是的!”
  “還不算遲,你母親与云儿必在一道,遲早會尋到的。現在,你准備做什么?”
  “我要攜人頭拜掃圣墓,以慰先靈!”
  “好,你外公和我隨你一道。”
  甘棠回身恭敬地向南宮由道:“長老,此地善后請長老費神命弟子們清理!”
  南宮長老一頷道:“我會辦!”
  “還有一件事,這柄‘三刃怪劍’、我曾答應‘魔母’尋到后与她合葬……”
  “神武院主”上前道:“少主,這事由卑座親自去辦!”
  “如此有勞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与“天威院主程琦”夫婦雙雙上前,程琦道:“少主,卑座夫妻暫時告退,霜儿功力盡廢,羈留旅邸,必須前往照應,恐怕要到少主接掌門主的大典時才能再見了!”
  “貴座只管請便,前此德意就此致謝!”
  “不敢!”
  甘棠向“青衣劍客”一跪,道:“世叔,請恕侄儿不久前對世叔的無狀!”
  “青衣劍客”急忙伸手扶起道:“賢侄,事情過去了,就忘了它吧,敬堯兄當可瞑目九泉了!我改日再專程去祭拜令先尊。”說著,老淚已滾落腮邊,但臉上仍露著興奮的笑容。
  少林“無相大師”徐步近前,滿臉肅穆之色,打了一個問訊,道:“老衲承各派施主推為代表,向少施主說几句話!”
  “晚輩洗耳恭听!”
  “邪魔為禍,掩盡天下耳目,各門派同受愚弄,錯把魔鬼當天使,几陷中原武道于万劫不复之境,武史蒙羞!幸有少施主力挽狂瀾,獨手回天,無量功德,可追先‘武圣’過之無不及,老衲等回山之后,將請示各掌門公議如何對少施王冠以尊榮。”
  甘棠心中大為激動,誠摯地道:“除魔衛道,武林本份,何況晚輩家仇牽索,大師所言,決不敢當。”
  “少施主不必太謙,老衲就此告退!”
  說完,頂禮而退。
  甘棠呆了一呆之后,向南宮長老道:“何以不見丐幫代表?”
  “哦!丐幫幫主新喪,該代表已于數日前赶返!”
  “本門白長老呢?”
  “奉召回宮,安排祭典与少主接位事宜!”
  “哦!請問太夫人近況可好?”
  南宮長老黯然道:“天數已定,人力無法挽回,日薄西山,為時不遠了!”
  甘棠仰首蒼穹,內心感慨万端,如果沒有太夫人識拔,自己沒有今日,幸而太夫人在臨別時交待的几件心愿,業已一一完成,算是聊報鴻恩于万一。
  久久之后,才感傷地道:“長老,我祭奠完先塋之后,立即回宮!”
  “好,早去早回太夫人定已望眼欲穿了!”
  “玉牒門在各大城鎮設立的‘武場’……”
  “眾怒難休,讓各門派去解決吧!”
  “告辭!”
  “請!”
  甘棠与外公“三目老人”、姨母“奇門令主”、表弟林鵬,与“奇門派”隨行弟子一行十余人,取道奔向“圣墓”。
  “青衣劍客司徒望”原本決定与發妻程琦去救治愛女司徒霜,臨時改變主意,由程琦單獨前往,自己隨甘棠一行去拜祭,圣墓。
  圣墓,在圣城原址。
  圣城化為劫灰之后,中原武林道收尸揀骨,在原址建造了一座巨冢,稱為“圣墓”以供同道憑吊,追念。
  凄風吹拂野草,陰沉沉的天宇似乎垂得很低。
  甘棠一行十余人,來到了“圣墓”之前,從人擺上香燭紙馬,西門嵩的頭顱,是主要的祭品,列在居中。
  各人上香跪拜之后,甘棠伏跪墓前,痛哭失聲。
  這是他劫后十一年來,第一次大放悲聲,似乎把所有的積憤,哀傷、愁苦,在淚水中傾瀉而盡。
  香煙裊裊,紙灰飛揚,一條黑色人影從墓后冉冉而出。
  “奇門令主朱玉芳”首先惊喜地喚了一聲:“瓊妹!”
  接著“三目老人”和“青衣劍客”出聲招呼。
  林鵬雀躍叩前,大聲道:“姨媽,找得我們好苦,我姐姐呢?”
  甘棠驀然抬頭,來的竟是她母親“鳳凰女朱瓊芳”,短短時間的隔离,她忽然變得蒼老了,也憔悴了,頭上的白發,不知添了几許,甘棠明白這原因,他曾深深地刺傷了慈母心,一時之間,愧、悔、哀、傷交集。
  身形一長,跌跌撞撞地爬伏母親腳前,雙手抱住母親雙腿,淚如泉涌,嘶啞著聲音泣喚道:“媽,饒恕孩儿、忤逆不孝!”
  “鳳凰女”本來像冰塊般的面容,開始融化、改變,淚珠扑簌簌紛滾而落,手撫愛儿頭頂,凄幽地道:“孩子,媽永遠不會怪你!”
  地慘、天愁、人悲、在場的無不落淚。
  這場面,的确相當感人。
  “青衣劍客”抱拳一揖,道:“大嫂還記得小弟嗎?”
  “鳳凰女”淚眼凄迷,定眼看了良久,才惊异地道:“你,司徒賢弟?”
  墓前,母子等歷述經過,所有的誤會,全部澄清。
  甘棠不安地道:“媽,表姐呢?”
  “孩子,你嚴重地傷了她的心!”
  “孩儿知罪了!”
  “她与我一道,住在离此不遠的山間。”
  “奇門令主”插口道:“棠儿,你喜歡表姐嗎?”
  甘棠忸怩地訕訕道:“是的!”
  “我把她許給你!”
  “鳳凰女”破顏一笑道:“孩子,快叩謝你姨母!”
  甘棠依言下跪。
  “青衣劍客”朗聲道:“我來做個現成的大媒吧!”
  天空陰郁漸散,透出一縷陽光。
  甘棠稟明母親,必須即日赶回“天絕地宮”,母子等約定一月之后,在洛陽城廂的巨宅團聚,并為他与林云舉行婚禮。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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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描,Alexliu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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