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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相見·別离·亡


  夜深沉,更寂靜!
  星月沉醉。
  然而小雪她,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眠!
  其實,這段日子以來,她又有過几個完整睡眠的夜晚呢?
  她靜靜一人躺在床上,心思澎亂,根本無法安眠入睡!
  多少個黑夜白天,她都在痛苦和思念中渡過!
  尤其今夜!
  今夜与昨夜明夜,并無別的不同差异,時間還在流駛,憂愁仍舊繼續!
  但她忽然覺得今夜就是不同:
  她的心中,突有一股漠名沖動和欲望,它們是從哪里來的,她根本捉摸不到。
  而且,這時候,二哥小刀去見父親、与大哥慕容小竹了!
  去阻止大哥欲殺他!
  他──
  他可好嗎?
  他把我從魔爪下救出來,自己中了惡人的創傷,差點丟棄性命,而如今大哥卻忽然要去殺他,就因他曾是魔教中的弟子嗎,但他已脫离魔教,從此不再是魔教中人……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呢?
  他來江南了。他來江南了!
  他忽然來到江南干什么?江南沒有他的親人,沒有他的朋友,難道他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我這又是怎么了?
  為何他那冷孤削瘦的臉,漆黑亮如明星的眼睛,寬闊的溫暖胸怀,蒼涼又略帶憂愁的一言一行……總是時刻不停步地浮現眼前,我和他之間,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
  “你,你會來看我嗎?”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去看你!”
  我們在那個宁靜的小山洞里,一起生活七天,七天七夜,有多少歡樂,又有多少笑語,深夜醒來時清晰一一重現眼前,臨別時他說出的話,是那樣堅定,那般地真摯,他答應我,他一定會再來見我,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真的忽然站到我面前,是來見我,而如今他來江南了,他莫非真是來見我的,這,會嗎?……
  小雪靜靜坐在窗邊,陷入往事回憶,胸中難以平靜!
  桌上的燈火,被窗口外掠進的春風吹得忽明忽暗,仿佛春風再吹一下,燈火立即便會熄滅。
  有無燈火,這時已不重要。
  青天上的月亮今夜好圓,也格外明亮溫和,銀色的月光,幽幽瀉在窗口一顆顆月季花枝上面。
  小雪雙手托著臉龐,胳膊支在窗口,她靜靜凝視著月光下的月季──自從二哥小刀走后,她就一直這樣靜靜坐在窗口邊,一動不動,陷入沉思。
  這時候,她覺得自己心中忽然劇烈不安起來,她心中混亂一片,亂成几乎就欲控制不住,她感覺到,似乎就快要發生一件難以阻擋的什么事情。
  這种片刻之間忽然產生的感覺,不知道來至哪里,然而卻是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紛亂,似乎既將就欲爆發,一种沉默長久的猛烈爆發!
  小雪再也無法沉默,無法靜思!
  一股劇烈不安的力量,急速游遍她身体每一個部位,折磨著她,又似乎再牽引著她,直要將她帶到一塊神奇而不知名的地方,而只有到達了那里,她紛亂的心才會宁靜下來。她腦海深處朦朧出現一鱗半抓的迷离影像,她可以清晰感覺到它們存在,然而,她又無法抓住它們,看清它們!
  她似乎遠遠听見一聲輕呼,遠遠看見一雙又大又亮的漆黑眸子……
  突然,小雪倏地站起身,看向窗口外,窗口處面什么也沒有,小雪滿面失意,她靜靜坐下,過了片刻,她又忽然站起身,走到忽明忽暗的燈光面前,胸口快速跳動,嬌柔的面郟上浮現一片火云般紅暈,微微的燈光映照她的面郟,更加襯托出她不染一塵的脫俗清純。
  在柔和的燈光下,她像女神一般清純美麗動人!
  ──我們每一個人,在一個特定時間,或者是一件事突然來臨之際,會有一种本能預感征兆,這种感覺在冥冥之中降生,當你想要去抓住它時,它忽然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也許這就是所說的“第六感覺”。
  小雪靜靜凝視柔和燈光,她說不清楚自己此時的預感,是不是就是屬于這种征兆!
  窗外的晚風漸漸深了。
  就在這時候,小雪的心靈陡然一惊、一振!
  ──鈴聲!
  一陣清脆明亮的鈴聲,跟隨晚風從窗外輕揚飄來!
  那是一种在風中吹響起來的風鈴聲!
  此時此刻從哪里傳來這風中的銀鈴聲!
  風鈴聲如此清脆、如此貼近,仿佛就是在身后吹動搖響的!
  小雪不禁轉身朝后看去。
  這時候,小雪忽然看到一串美麗的風鈴,靜靜垂挂在窗口,晚風吹過,風鈴搖響,
  然后,小雪便看到了一個削瘦的身影,一雙明亮似星漆黑的大眼睛。
  小雪一下子惊呆了!凝住了!沉寂了!
  她的纖白手指緊緊撐住桌面,以免自己會站不穩身体。
  她看著他:冷傲的面容,明亮的眼睛,一襲半舊藍布長衫,腰間別著一支狹長的長刀,他站在窗外,一只手放在窗欞上,顯然就是他把這串美麗的風鈴挂在窗欞一。小雪認識這串久違的風鈴。
  他看著她:她永遠都是那樣柔弱不經風,她仍然穿著她那件此色的長裙,面色嬌白,溫和,像神女一樣高貴美麗,不染半絲人間煙火。她似乎有點點瘦了,溫和的面容上還有股淡淡的凄愁与疲倦!
  他們彼此互相注目!
  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去挪動。
  只有窗欞下的風鈴來回搖動輕響!
  兩顆年輕的心靈終于相見了!
  兩顆熱情的靈魂碰到一塊了。
  風微微寒了些,而鈴聲更加清脆。
  但他們似乎誰也沒感覺到這些。
  仿佛在他們眼中都已消失不見。
  只剩下一樣:
  我、一你。
  他們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也是同樣的一种
  期待,渴望。
  期待太久!渴望太久!
  宛如已經經歷漫長的百年。
  葉生站在窗外,小雪靜立屋里。
  他們之間只相隔一堵牆壁,但他們的心靈正慢慢靠近,互相融化,交結為一個閃亮頂點!
  小雪靜靜道:“我知道你來江南了”。
  ──她努力使胸中紛亂平靜下來,极力不讓胸中情感過分流露出了。但她說出第一句話后便再無法隱藏,她的第一句話包含了所有的期待,渴望,靜靜的言語深處,有著難以遮蓋的思念与憂愁。
  葉生道:“我是來見你的。”
  小雪身体微微抖動,雖然她不敢相信葉生來到這儿的真正目的,但她分明听出從他口中說出的答案,她一直在默默等待,等待心底那雙明亮的眼睛,如今他真的來到眼前,來見她了……
  葉生道:“你還記得這串風鈴嗎?
  小雪輕輕點點頭,道:“這段日子,你還好嗎?”
  葉生笑道:“好坏各占一半!”
  小雪輕道:“我听說,你判背魔教了。”
  葉生道:“那种黑暗不見陽光的日子,我本應當早些結束,如今我自由了!”
  ──他沒有說出他叛背魔教的真正緣由,是因為她的一句話,他才徹底決定脫离魔教,不再做魔教不見天日的黑暗殺手。
  小雪道:“是什么讓你忽然叛背魔教的?”
  她心中已隱隱感覺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她仍不禁對他提出來!
  葉生看向小雪,淡淡道:“希望!”
  小雪奇道:“希望?”
  葉生笑道:“是的,一個人忽然間給我的希望,我應該好好感謝她,所以就不辭千里跑來見她了!”
  小雪雙頰更紅,輕聲道:“你是不是總喜歡站在外面說話?”
  她知道葉生所說的”她“是誰,”她“就是她,她只覺到內心深處极其歡暢,悅欣,多日來的种种無限苦悶和憂愁,似乎再見到他后瞬間消失了,就像天空的烏云突然間被陽光穿透!
  葉生微笑道:“外面很好,有風,有月,還有許多月季花!“
  他嘴里雖這樣說著,但不知不覺還是雙腳第一次踏進小妹妹的屋中,踏進這塊夢里的希望之地!
  屋里的燈光十分柔和,從窗外斜投進的月色,似乎与燈光一起融合,諧調。
  葉生坐在小雪對面的長椅上,小雪也慢慢坐下身。他們面對面注視著,仿佛要將彼此的容貌刻進心底的深處,其實彼此間的容貌早已像刀刻一般刻在每人的心坎上,經過多少風雨,經過多少折磨,他們終于再次重逢,走在一起了!他們相互深情望著對方,溫和的燈光照亮兩人的臉龐,窗外風鈴輕揚搖動。
  一切仿佛是在夢境里!
  藏在心里的有千万句話語,想与對方訴說,然而一旦真正面對面,千万句話語反而變得沉默了!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當思念牽挂一個人時,心中會涌現無數想訴說的話語,真正相逢時卻都走得無影無蹤。
  這是一种剎那間的忘記,一种淡忘,因為你見到他或她時,這些思念都變成了一份久違的升華,升華為相見時的深情凝視。所有的話語都可以從對方的眼眸里靜靜讀出。
  葉生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小雪纖手。
  小雪纖指輕微一振,但沒有拒絕!
  葉生靜靜道:“小雪!”
  小雪感覺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溫暖,剛強,有力。他們間早已不再陌生,雖然僅僅只在揚州城邂逅一面,但他們都覺得彼此相識很很長了。從見面的第一眼起,他們就有這种相識熟悉的感覺。
  ──仿佛他們間過去就是相識很久的!
  我以為……
  小雪停了一停,輕道:“你不會來見我!”
  葉生道:“我答應來見你,就一定會來見你,誰也無法阻擋住我!”
  小雪道:“我,我一直在等候你。”
  葉生握她的纖手更緊,道:“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決定了,我一定還會再次見到你。”
  小雪親切道:“你忽然叛背魔教,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葉生道:“沒有人可以阻止我。”
  他是穿破魔教的重重狙殺,差點死在半路上,才終于踏上姑蘇城的泥土,這其中的艱辛是無比沉重的,路途是漫長的,尤其當他剛剛准備叛背魔教的那一刻,他心底的掙扎是多么劇烈。
  他由一個魔教的冷血殺手,轉身變作追求希望的一個年輕人,這是誰也沒有料到的。
  但他畢竟挺過來了!
  他現在就靜靜坐在她的面前。
  所有的痛苦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細小的,為了她,受再大再多的痛苦也是甜蜜和幸福。那些痛苦,此刻早被沉醉的晚見吹得蕩然無存!
  歷經艱辛,毫無怨言!
  并且是欣悅的!
  小雪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葉生淡淡一笑,道:“我在想,我終于又看見你!”
  小雪道:“你看人總是這樣拼命盯住別人臉上!”
  他由一個魔教的殺人刺客,轉身變作追求希望的一個年輕人,這本是誰也沒有想象到的!
  其中他所受到痛苦的折磨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只有自身經歷過一种痛苦的折磨,你才能真真体會出痛苦的苦楚。
  他還很年輕,也比大多數人堅強一些,他面前的路還很長很漫長。
  所以,他現在終于挺過來!
  一朝你戰胜過痛苦折磨,你會發現,你才是這世上最快樂的人!
  葉生心里就是這樣認為的。
  因為他此時此刻,就靜靜坐在小雪的面前。
  現在再回想起來,他所經歷的种种痛苦,在見到她那一剎那間,似乎都變成是微不足道,細微的。
  為了她,就算遭受再大再多的痛苦,也是甜蜜和幸福。
  那些痛苦的往事,這時早被沉醉的晚風吹得蕩然無存了!
  歷經艱辛,毫無怨言。
  而且心中滿是欣悅。
  小雪這時靜靜道:“你在想什么。”
  葉生道:“我又想起過去的一些事!”
  小雪看著他削痛的臉龐,道:“過去的事畢竟都已過去了。”
  葉生答道:“是的。”
  小雪道:“我們應該高興才是!”
  葉生道:“我很快樂!”
  小雪道:“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心中有什么事瞞著我!”
  葉生微微歎道:“我們,我們終于又在一起了。”
  小雪道:“時間過得真快,但回憶起我們在山洞渡過的那段日子,我分明感覺到昨天發生的!”
  葉生道:“時間過得很慢,這一十五日,我感覺已過了一十五年。”
  小雪道:“這段日子你削瘦了很多。”
  葉生道:“這段日子,我又殺過一些人。”
  小雪道:“他們要來殺你,你才會殺死他們,我不會怪你。”
  葉生道:“小雪!”
  小雪道:“嗯!”
  葉生慢慢道:“假如有一天,我成為天下人狙殺的魔頭,你還會不嫌棄我是魔教中殺人刺客嗎?
  小雪道:“你已經脫离魔教,從此不再是魔教中的人!”
  葉生道:“一朝是魔教中人,一生都是魔教中人。”
  小雪問道:“這是你的想法?”
  葉生道:“我不這樣認為,但天一人都是這般認為!”
  小雪道:“天下人是天下人的想法,我還是我的想法!”
  葉生忽然笑了,他明亮的眼睛亮如明星。
  小雪不禁又問道:“你笑什么?”
  葉生道:“當然是笑我自己!”
  小雪道:“有什么好笑。”
  葉生笑道:“有,當然有。”
  小雪道:“是什么?”
  葉生緩緩吐出兩個字,一字一字道:“害怕。”
  葉生又道:“我害怕天下人,害怕天下人的想法可以把我殺死。”
  小雪明白葉生的意思,她答道:“這世上實在沒有比嘴更可怕的武器了!”
  葉生問道:“你怕不怕?”
  小雪卻反問道:“怕什么,怕別人的臭嘴嗎,我為何要怕那一張張臭嘴?”
  葉生道:“有時一張嘴就可以輕易殺死一個人。”
  小雪道:“你害怕了?”
  葉生道:“我不怕別人殺死我,但我害怕別人會把你殺死!”
  小雪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葉生道:“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一個人侮你,或是碰你一指一發,他的手碰你,我就砍他的手,他的腳碰你,我就砍他的腳!”
  小雪露出開心幸福的微笑,她輕輕依靠葉生肩頭,閉上眼,靜靜体會這份遲來的思念久遠的快樂!
  葉生低下頭,亮如明星的眼睛又靜靜凝望小雪微笑的臉龐,他心底緩緩升起一股熾熱暖流,這股欲望的暖流潛伏心底已很久,他俯下唇,在小雪凝脂般的額角上輕吻了一吻!
  小雪靜靜‘嚶'然一聲,沒有回避,也沒有睜開那雙緊目閉的快樂眼睛。
  她的唇很軟,比春夜的軟風更軟。
  輕風又豈有她的唇軟。
  她的唇很熱,火一般熾熱,比火還火!
  她的唇也很干,需要一雙溫潤有力的唇來濕潤她!
  天地之間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似乎全都停止了下來。
  沒有了天,沒了她。
  沒有了人世間的那些恩怨名利愛情地位權勢血腥思念和痛苦!
  還有風鈴,還有刀!
  風中的銀鈴輕揚搖動,飲血的魔刀在微弱燭光底靜靜沉默。
  沉默成一种凝固。窗口那一株株月季和夾竹桃,盛開的好美,好艷!
  天色又亮了!
  葉生抬起頭,看看窗外微明東方,靜靜道:“我該走了!”
  小雪枕著他胸膛,依依道:“你要去哪里?”
  葉生道:“我不知道,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小雪道:“那以后你打算怎么辦?”
  葉生淡淡吐出兩個字道:“流浪。”
  沒有家的浪子,除了繼續流浪外還可做什么!
  葉生道:“沒有家的人只有不停流浪。”
  他口中那蒼涼的滋味,刺得小雪心底深痛。
  小雪道:“流浪到哪里,哪里才會有最終的歸途。”
  葉生淡淡道:“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也許只有天,他才知道我流浪的下一個港口在何方。”
  小雪一陣陣心抖,她懇求道:“不要离開我,留在這里,好嗎?”
  葉生歎道:“我不能留在這里。”
  小雪道:“為什么,為什么不能留下來。”
  葉生靜靜道:“因為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過客。”
  小雪道:“你為何要這么認為呢?”
  葉生又歎道:“這不是我的想法。”
  小雪問道:“是誰,誰這樣認為。”
  葉生道:“你要在這個世上繼續生活下去,你就不得不要顧忌世人的眼光和流言,一個魔教的殺人刺客,永遠無法和一個名門望族女子生活一起,這是現實,我們只能面對現實!”
  小雪終于明白葉生的意思,那些是世俗遺留下來的偏激觀見,一個人要想在世俗的眼光下生存,你也就必須要有一雙世俗的眼睛!
  小雪從床上坐起身,眼神出奇平靜道:“那好,我跟你走,跟你一起去流浪天涯海角,如果我們都疲倦了,我們就找一個沒有人煙,沒有世俗一切偏觀的地方定居下來,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也再不用計較那些可以殺人的世俗眼光!”
  葉生也曾想過這樣詩情畫意的甜美世外生活,兩個人快樂相愛,恬靜地生活,青山碧水,小木屋,小動物,炊煙,夕陽,柵欄,……那是何等快樂恬美的世外生活,但是,但是,但是……
  葉生不知那“但是”后要說出的話,但是他現在明白那樣的生活,只是一种夢想,只是一种厭倦世俗的精神圣地,只是一种逃避而又無法逃避編出的寄托謊言!
  人,無論是誰,最終還要在現實中生存,掙扎,歡樂痛苦,和生老病死。
  這就是自然規律。
  誰也無法違背。
  葉生看著小雪凝脂丰滿的肌膚,輕輕歎道:“無論我在天涯海角,小雪,你永遠都在我身邊,都在我的靈魂深層。”
  小雪俯身把臉輕輕貼在他胸膛上,深情吻著他的胸口,她的雙眼已經潮濕了。
  眼看心愛的人不辭千里,歷經艱辛來到自己身邊,卻又既將要去流浪天涯,又怎么能不讓她傷透那顆思念的心。
  愛情像杯美酒,喝下的是快樂,吐出的卻是痛苦。
  東方的天空微明,那一顆最亮的明星也悄然退隱天邊。
  最心愛的人,也即將离開身邊踏上茫茫不歸路,去遠方流浪。
  小雪哭了,流得是依依滾熱的痛苦別离的淚珠!
  人,去了!
  天空,終于醒來!
  葉生的心,也在一滴一滴不停著流血,傷心欲絕!
  他從末發覺:一個人“傷心”,竟會達到“欲絕”這層地步!
  “欲絕”,并不是指“絕望”,而是無可奈何!
  又有什么事比無可奈何更“無可奈何”呢?
  這世界上,“無可奈何”才是人生最大悲衷。
  他又不想帶小雪一起去流浪天涯、浪跡海角,一起找一個沒有世俗的世外清地,一起歡樂生活嗎?
  他想,他比誰都更想!
  那也是他和她一樣的夢,一樣的希翼,一樣的無力寄托。
  然而,一切──
  只是夢。只是希望。
  只是無力的一份寄托。
  葉生又一次醉了,醉的不是酒,而是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只教人無可奈何,醉了這一杯酒,到頭還是一聲空!
  葉生昏茫茫走過慕容府的花園小徑,又走到慕容府之前,躍過的那面高牆之下,他站立牆頭,悲情堆積心頭,他轉過頭,望了一望最后一眼這曾令他多少回夢牽魂繞的古老宅第,深深歎一口气,深深苦笑一笑,別過頭,躍上高牆,──他既將与這夢牽魂繞的古老宅弟永遠訣別。
  他知道,在他今后流浪天涯的道途上,這古老宅府,那小樓窗下的風鈴聲,和痴痴凝視那風鈴的凄美愛人,永遠無法在他心底、在他夢里從此抹滅、從此消失。
  永遠也不會!
  死也不會!
  就在葉生正欲躍上高牆,离開慕容府,這時候,從他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低沉佛號,聲音厚重,雄渾,宛如一尊千年古鐘叩敲出的聲音。葉生一惊,緊握刀柄,這佛號就傳至他身后不遠處,但他卻沒有一絲一毫察覺!
  葉生握刀靜立,慢慢轉身,朝后冷冷望去。
  葉生朝后望去,但見十丈開外顆大樹下在慢慢踱出一人,面如古月,灰袍白履,雙掌合十,一步一步從大樹底慢慢踱出。
  他走的緩慢,每一步仿佛力鈞千斤,但他微一抬步,灰袍揚動,他已站在葉生面前。
  葉生只覺一股龐大深厚的山般气勢隨之壓向自己。
  他不認識來者,但眼前這個佛號高僧身上散發的气勢使他不禁有些惊戰。
  僧人身上有道無堅不摧的佛門深高气勢。
  他代表的似乎就是整個天下武林,他本身似乎就是正義的化身!
  高僧緩緩道:“施主請留一步。”
  葉生道:“大師找我?”
  高僧道:“施主似乎并非這府中之人。”
  葉生靜靜道:“是的。”
  高僧道:“施主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葉生道:“姑蘇慕容府。”
  高僧冷冷道:“施主既非慕容府中人,一人深夜獨來慕容府又有何事?”
  葉生淡淡道:“我來看一個朋友。”
  高僧又問道:“施主朋友是誰?”
  葉生道:“我的朋友是誰,這与大師好像并無聯系。”
  高僧低喧一聲佛號,緩緩道:“施主削中這一柄刀,老納似曾相識過。”
  葉生道:“哦?”
  高僧道:“在二十年前,這一柄刀曾經一現過江湖,當時這柄刀的主人,是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的'孤星血魔'龍吟情,江湖上許許多多俠客豪杰,便是死于這柄刀下,這一柄刀,乃是魔教中那柄代表血戳的'魔刀之刀'!”
  葉生手撫刀削,緩緩道:“這正是’魔刀之刀'。”
  魔生胸中,胸中無魔又何來魔;刀握人手,人縱清高無爭,但手中握住血腥殺戮的“魔刀之刀”,他便也就是“魔”。只有魔,才握魔刀。
  然而劍客大俠殺人飲血的刀,就是正義之刀;縱是劍客大俠魔刀在手,血腥屠殺,那也是仗義豪情。魔殺一人,就是血雨腥風,就是危及天下的惡魔之魁;而俠殺一百人,仍是伸張正義,仍是“大俠風范”。
  什么“正義”,什么“大俠風范”,不過只是一群狗屁罷了!
  人不平等,天下本不公平!
  江湖上本就是他們一手遮天,說一絕不會是二!
  葉生自然明白這些道理,所以他再不會回避,更又何懼。
  他吃過的痛已太多,他受過的罪已太多,再吃一痛、再受一回罪又能怎樣?
  ──他已習慣如常。
  高僧目中神光漸漸逼現,合掌為十,冷冷道:“据老納所知,‘魔刀之刀',如今在魔教四大殺手之一的葉生手中。”
  葉生淡淡道:“是的。”
  高僧目中神光漸濃,道:“'魔刀之刀'天下只有一柄,但這柄刀怎么會系到施主腰畔?”
  葉生緩緩道:“因為我就是葉生。”
  高僧目中神光暴射,端重、庄嚴低喧一聲佛號,白袍無風勁揚,自他偉岸身体上,忽然射出一股山般雄渾气摯,凌厲強盛無匹,直壓向葉生。
  葉生知道射來的那股雄渾气摯,仍是佛門一种至高無上禪功,這种禪功就叫“勢”。据說,如果修煉到最高巔峰時,單憑這一股“摯”,便可輕易在意念之間,殺死一個一流高手。
  只是,可惜葉生并非一個一流高手。
  只可惜高僧的“摯”,還沒有修到最巔境界。
  高僧低沉道:“老納苦舟,想請教葉施主一個問題!”
  葉生心中不禁一寒,他知道“苦舟”是誰:“苦舟”不僅是少林寺第一高僧,禪功冠絕天下,而且是這屆英雄大會上,推舉出的新一任武林盟主;他講出的話,代表的就是整個天下武林,而他本身,代表的就是整個天下武林,“苦舟”大師是正義的化身。
  葉生道:“大師請問。”
  “苦舟”語鋒一轉,忽然聲色俱裂道:“你為何要將蕭府一府二十八條人命,赶盡殺絕,如此滅絕天良?”
  他一時怒發,把“施主”一字,也改變成語重的“你”字。
  葉生苦笑一笑,道:“殺害蕭府的凶手,不是我。”
  殺害蕭府一府二十八殺人命的凶手當然不是他,凶手是柳古文。“殺魔書生”
  柳古文血洗蕭府,就是為了加禍于葉生,讓他即使逃离魔教,永遠也無法立足江湖。
  “苦舟”大師冷笑道:“哦,凶手不是你,哪又是誰?”
  葉生道:“凶手已經死了。”
  “苦舟”道:“老納想知道凶手既然不是你,那么凶手到底是誰?”
  葉生道:“凶手是我的一個故人。”
  “苦舟”雙掌合十,慈目冷冷一笑,道:“老納雖已是快入土之人,但老納這一雙眼睛,仍然還沒有昏花,依老納之見,殺害蕭府人命的那個凶手,屹今依舊逍遙法外,并且還在滿口胡言。”
  葉生忽然閉口,再不說話,他還能再說什么!
  沉默不是金,沉默是苦笑。
  “苦舟”大師身上那股“摯”,此時此刻更濃、更烈、更熾熱!
  “苦舟”大師緩緩、一字字道:“你才是那個真正凶手!”
  葉生苦笑,道:“你說我是凶手,我就是凶手。”
  他不想再辯護,他知道“越抹,就只會越黑”。
  “苦舟”大師目中神光暴漲,又低沉喧一聲佛號,他緩緩道:“既然如此,老納今日便又要破開殺戒,為天下安危除害,為武林公道伸張正義,阿彌佗佛!”
  葉生又苦笑一笑,道:“大師您請!”
  “苦舟大師”當然沒有兵器。
  少林歷代高僧禪師,一向都很少使用身外兵器。
  因為他們都已達到“飛花傷人、摘葉奪命”的絕頂境界。
  兵器,隨手拾來一物,便是一件奪命取魄的無比凌厲兵器。
  單憑佛門一獅吼,就足以聲振天下搖撼武林!
  但是,“苦舟大師”還是用了他的兵器:他的一雙山般沉穩的佛掌。
  對付葉生這樣血腥殺戮的殺人惡魔,“苦舟大師”當然絕不會心存一絲慈善怀柔,一份慈心軟手!
  魔若洪水猛獸,絕不可留世一日。
  留世一日,就會禍害百日。
  是魔,就絕要殲滅!
  而“苦舟大師”,正是斬魔鏟惡的一柄武林神斧!
  這時候,“苦舟大師”那雙正義之手,飛電擊向葉生胸膛,袖袍揚起的凌厲勁气,割得葉生面如刀割,割得四邊樹枝梢葉四分五裂。
  他用的是佛門絕頂神功“殺魔神功”。
  對付魔,當然只用最狠、最高、最厲害的“殺魔神功”。
  “殺魔神功”只為殺魔,殺天下惡魔。
  葉生恰恰正是惡魔。
  葉生手握狹長刀柄,漆黑的魔刀沉默梢中,他此時只感覺可悲,為天下武林感到可悲,他只有苦笑,他全身疾退。
  “苦舟大師”一心想狙殺他,又怎會放過他絲毫回避喘息机會。
  巨掌如山,万重山;掌風厲嘯,嘯如雷。
  葉生還退。
  他并沒拔刀。
  他此時為何又不拔刀?
  一刀砍下,縱無傷“苦舟大師”,至少也讓他會全身疾退。
  但他沒拔刀。
  他仍退后。
  他不愿再殺人,他不愿再見鮮紅鮮紅的血從他刀底漸漸流出來。
  他只有繼續退后!
  但“苦舟大師”又豈會讓他就這樣繼續退后。
  “苦舟大師”不會,他要殺死他!
  “苦舟大師”低喧一聲佛號,一掌平緩推出,掌風隱有滾雷惊天巨摯;“苦舟大師”另外一掌凌空劈落,掌至半空,忽而轉化為穿云裂石的五指,五指似鉤、鐵鉤,抓向葉生頭頂;指明風凄厲,寒嘯。
  葉生知道那一抓的可怕恐怖,那就是“龍爪指”──猶胜“二指禪功”更精湛、更凌厲、更雄渾的惊天指法“龍爪指”!
  當今天下,只有“苦舟大師”和少林上任掌門人“天圓方丈”習得此指,“天圓方丈”在一年之前,死在魔教四大殺手之首的西門斷劍劍下。如今,天底下只有“苦舟大師”一人,會這种惊天禪指。
  葉生仍想退。
  然而他再也無路可退。
  他身后是高牆。
  他已背貼高牆。
  ──上天不能,入地無門,無路可、可逃!
  就在此時,又有一道劍光,至葉生身側忽然破空刺來。
  那仿佛不是一道劍光,而是凝聚所有憤怒,仇恨,勇猛無畏,忽然破空疾馳奔來的一團火。
  那是一團火。
  怒火。
  ──憤怒的劍之怒火!
  劍當然不是“苦舟大師”刺來的。
  劍在一個人手中。
  一個劍眉星目,燕頸虎額,腰杆永遠筆直如槍的年青人的手中,他就是慕容府大公子:慕容小竹。
  葉生不認識慕容小竹,但他一見到他,便立即感覺到,這個白衣年青人的無比可怖,他一劍筆直刺來,劍似怒火,而他本身更像一團劇烈燃燒的怒火。
  劍似火,人是火。
  而這團越燃越烈的烈火,正是由葉生親手點燃起。
  碰上這樣可怖的人,葉生只有后悔。
  并非后悔來到慕容府,而是后悔碰見了他!
  葉生已無路可退,便只有拔刀。
  雖然他吃過太多痛,受過太多痛,但他還沒有失去活下去的勇敢!
  人死雖是最大一种解脫,卻也是最后一种絕望選擇。
  他還沒有淪落到這种地步!
  他要繼續活下去,他還年輕,他還有一線生机,他面前的道路還很漫長!
  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的事,他沒有經歷過!
  流浪縱寂寥,也是一种活法。
  他不想、不愿意死!
  他又拔刀。
  刀出削,一刀砍下。
  風起。刀落。
  人惊退。
  有人受傷,有血流出。
  一絲一絲YING紅鮮血,從葉生唇邊緩緩流下來。
  誰也沒有看見他是如何拔刀,誰也沒有見到他魔刀的模樣;誰也沒有看見他那一刀,究竟是如何砍下,從哪里來,又到何處去!
  只是刀光一閃。
  一抹淡淡刀光一閃即逝!
  胜流星更迅捷,比慧星更燦爛!
  刀光逝過,一切又重歸宁靜。
  晨光溫柔照YAO大地,柔軟的輕風,從大地上緩緩吹過,陽光透過枝葉洒落,地面上万點金黃。
  初春的陽光,宛如秋暮的西下夕色一樣,令人心醉,心碎。
  春是希望,其是歡樂。
  秋是收獲,秋還是悲傷。
  人世間愛春,愛她的万物蘇醒,希望和歡樂;人世間棄落秋,是因他縱有收獲,卻是秋風秋雨,滿目蒼涼。
  但蒼涼卻是种悲壯!
  有人愛秋。有很多。
  刀光逝過,一切又重歸宁靜。
  葉生那凌空砍落的一刀,正如若深深的秋暮,帶著三份蒼涼,三份悲壯,三份凄寒,還有一份無可奈何!
  風起。刀落。
  有人受傷,有血流出。
  “苦舟大師”立身三丈開外,寬大袖袍被割破一條長口,至肩而下,若非退避及時,他凌空抓向葉生的左避,已非袖袍割破,而是整條手臂被葉生一刀砍落。
  慕容小竹站立“苦舟大師”身邊。
  他劍眉星目,燕頸虎額,腰杆筆挺如一杆槍。
  他手握長劍。
  劍尖在滴血。
  ──葉生肩頭的鮮血。
  “苦舟大師”面色沉重,低喧一聲佛號。
  慕容小竹忽一揚劍眉,冷冷道:“你就是葉生?”
  葉生道:“我就是葉生。”
  慕容小竹道:“你的魔刀果然狠毒無比。”
  葉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冷冷看向葉生,看向他蒼白的手指,漆黑如墨的狹長刀削;葉生蒼白修長的手指,握緊腰間漆黑狹長的刀柄。
  慕容小竹忽然道:“我見過你。”
  葉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一字字,道:“你就是咋夜那個夜行人!”
  葉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道:“你來慕容府干什么?”
  葉生道:“我來看一個朋友。”
  慕容小竹道:“朋友?你是來找我妹妹小雪?”
  葉生胸中不禁一惊,原來他就是小雪的大哥,慕容小竹。
  慕容小竹冷笑道:“你知道你是誰嗎?”
  葉生道:“我知道,我是魔教一個殺人刺客。”
  慕容小竹尖銳道:“既然你知道,你是一個人見人殊的魔頭,那你還佩見我妹妹嗎?”
  葉生被他的話,刺得心靈深處深深一顫痛,直痛到他骨髓深層,痛到他的靈魂深處!
  以他一個魔教的殺人刺客,他根本沒有資格來一見小雪一面。
  他根本沒有一絲資格,踏入名門望族慕容府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
  葉生神情蒼涼。
  在他的胸口,仿佛被人忽然又深深刺了一刀!
  葉生深默。
  慕容小竹道:“你犯下一個很重很重的錯誤!”
  葉生道:“哦!”
  慕容小竹道:“你實在不該來這里,這樣的話,也許你還會死得遲一些!”
  葉生緩緩道:“但我已經來了。”
  慕容小竹道:“所以,你就會死得更快一些!”
  清晨的春風,吹在臉上很輕,也很涼。
  葉生感到全身忽然都寒涼起來!
  人寒,
  人話胜風更寒!
  葉生本想苦笑,但他發覺,這時他連苦笑也笑不出來。
  他面部的肌肉似已僵硬;
  他握緊刀柄的蒼白手指,似已僵硬。
  ──他的心呢?
  心不會再滴血!
  心只會為最愛的愛人滴血!
  他此時只有心痛,心痛,還是心痛!
  他不恨慕容小竹的話。
  他恨自己。
  因為他天生就是上蒼造就的一個錯誤,造化弄人,誰又有力与造化抗衡!
  “苦舟大師”緩緩道:“小竹,今日你的'斬魔三十六式’,正巧可一試鋒芒!”
  慕容小竹點頭道:“是的。”
  “苦舟大師”靜靜道:“對付魔,當然用不著慈心手軟!”
  慕容小竹冷冷道:“是的!”
  “苦舟大師”道:“殺魔是一個真正俠客劍士,義不容辭的正義義務!”
  慕容小竹道:“是魔就應該殺死!”
  “苦舟大師”道:“對付魔只有一個字……”
  慕容小竹狠狠道:“殺!”
  殺!殺!
  殺!
  殺魔!
  劍出,一劍飛出,迅捷電閃,正是“斬魔三十六式”。
  “苦舟大師”一雙沉穩若山的佛掌,此時的威勢,當然更胜先前凌厲,猛烈,雄厚。
  劍光縱橫。
  掌影如山。
  但在這時候,葉生卻忽然停止了下來。
  他竟沒有回避,也沒有再拔刀出削。
  他亮如明星的漆黑眸子里,忽然現露出一股溫和笑意。
  葉生笑了!
  這時候,他看到一張臉,一張美麗若初雪、美麗若雪晴、深深刻入靈魂中的臉龐;她的眼神那般地凄美,那般地布滿無限凄怨和衰愁!
  看到這張臉,葉生又笑了。
  ──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也是這樣微笑了!
  看到她的眼神,就算此時再有十八把厲劍,十八個“苦舟”同時向他攻擊,他的笑容,依舊閃現漆黑眸子中。
  ──只要一看見她,所有一切人、一切事情都不見了!
  ──他的眼里只有她!
  小雪正從遠處花叢中飛奔來。
  她一襲輕盈水袖長裙,從花叢中飛奔來,宛如一只輕盈美麗的蝴蝶,翩然起舞,在晨光中,留下無限可愛,留下無限悅人!
  ──就像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在軒轅香香和九個高手,圍攻他們時,他握緊小雪纖手,小雪緊依他怀中翩然起舞時一樣!
  葉生微笑看向小雪,然而,他听到小雪一聲悲傷惊叫!
  然后,他感覺到,自己全身忽然一陣猛烈麻木,繼而全身虛脫下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体,好像飛了出去,他感覺到自己体中,忽然多出一樣冰冷的物体!
  那是劍,一柄銀亮的劍。
  慕容小竹手中的劍,深深刺入他的胸膛。
  劍從前胸穿入,到背后露出一截劍尖。
  而在同一剎那,“苦舟大師”山般雄渾的佛掌,一掌擊在他胸口,另一掌還擊在他胸口。
  那一刻,葉生感到從末有過的一种解脫!
  難道這就是死亡來臨之前的解脫!
  人死之后,一切隨之煙消云滅,一切隨之子虛WU有,一切隨之宣告劇終!
  死亡,難道不又是一种最大解脫嗎?
  葉生体中的鮮血,不是冒出,也非猛然噴出來,而是自自然然,平平淡淡地,從每一個傷口,靜悄悄緩緩流出,流得是那樣輕柔,流得是那樣來靜!
  風,好寒呵!
  像是在哭泣!
  小雪緊緊抱住葉生,緊緊地,這世界她再不在乎誰,這世界上她再不在乎任一事;她所有捅有的一切,此時此刻,就在她溫軟的怀中!
  葉生漸漸睜開疲倦的漆黑眸子,他累了,他太累了!
  在朦朦朧朧中,他看到一張臉,正在俯視自己。
  他努力睜開眼睛,仔細凝視面前這一張臉。
  這張臉很美麗,
  美麗若初雪;
  美麗若雪晴!
  他認識這一張美麗的臉龐,這雙美麗的眼睛,這彎美麗的彎眉,和這美麗如流云的墨發!
  小雪深情凝視著他,就像一個偉大的母親,正深情凝視她剛降生的嬰儿,就像一個堅貞的愛人,正凝視他剛風塵仆仆從千里外赶回的丈夫,眼神中充滿了愛意,充滿了溫柔深情。
  小雪靜靜道:“答應我,不要离開我,不要离開我……”
  葉生微笑道:“小雪,我,我很累!”
  小雪道:“我們都很累了,我們不要再流浪,再不要痛苦和短暫歡樂,我們去找一個沒有人煙,沒有恩怨,沒有煩惱的地方定居下來,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蓋一間小木屋,門前种上許多花,一年四季都有花香,我們還要种菜,還要養好多小雞小鴨,還要,還要……”
  葉生冰冷的蒼白手指,緩緩從小雪臉上滑落下去。
  他亮如明星的漆黑眸子,緩緩閉起。
  他的唇角,露著笑意,
  一种天真的,純朴的,自然的歡樂笑意!
  那是幸福的歡樂,還是悲涼的歡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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