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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華山庄


  岳少俊依言伸過手去,在他怀中掏出一個薄薄的布包。
  青衣漢子點頭道:“就是這個布包了。”
  岳少俊打開布包,果見里面包著一封密函。上書:“面呈宋老爺子鎮公親啟”字樣、左下角寫著:“知名具”三字。
  一望而知是一封极為机密的函件,,這就依然用布包好,收入怀中,說道,“不知兄台還有什么見教?”
  青衣漢子道:“這封密函……務必……在今天日落前……送到宋老爺子手中。才……才不誤事……”
  岳少俊道:“在下知道,在下絕不有負兄台重托。”
  說到這里,忽然問道:“在下尚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漢子道:“在下……姓涂。”
  他笑了笑,續道:“但在下只是……送信之人,宋老爺子……只怕也未必會知……”
  接著一陣咳嗆,气,急急促的道:“此事……關系重大……愈早愈好……在下……就重托……相公了。”
  岳少俊知他不好催促自己,但內心似是十分焦急,這就點頭道:“涂兄但請安心養傷,在下這就告辭。”
  青衣漢子喜得含著滿眶淚水,叮嚀道:“相公路上小心。”
  岳少俊站起身道:“在下記得。”
  青衣漢子又道:“相公可知宋老爺子住在那里?”
  岳少俊道:“在下雖是第一次到常州來,但老爺子名滿天下,誰人不知,在下一問就知道了。”
  青衣漢子微微搖頭道:“東城宋家庄,是宋老爺子的老宅,床老爺子名滿天下,謁見的人多,老爺子為了清淨,早在十年前就搬到馬跡山去了。”
  岳少俊听得一愕,問道,“馬跡山在哪里?”
  青衣漢子喘了口气,說道:“馬跡山在太湖之中,宋老爺子住在冠幛峰下天華山庄。”
  岳少俊道:“在下記下了。”
  說罷抱了抱拳,別過青衣漢子,舉步走出草寮,他因受人之托,不敢怠慢,洒開大步,急奔而去。
  申牌時光,就赶到戚墅堰,再從胡埭赶到雪堰,還不到傍晚時分。
  岳少俊仰首吁了口气,暗暗說道:“總算不負所托。”
  雪堰是湖濱一處小村落。居民都以操舟為業,接送游客上馬跡山去的,岳少俊雇了一葉扁舟,破浪迎風,直向馬跡山駛去。
  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頃,馬跡山為太湖三大島之一,与東西洞庭山鼎足而立。也分東西兩山,東山為冠幛峰,西山為秦履峰。武林大老宋老爺子就住在冠幛峰之下,面水背山,筑了一座庄院,叫做“天華山庄”。
  說起宋鎮山宋老爺子,今年高壽七十有三,膝下只有一個公子,取名文俊,今年卻只有二十三歲。
  宋老爺子一生名滿天下,被江湖上尊辦“武林大老”,他尊翁本是華山派門下,精通劍術。
  他家學淵源,十八歲就中了武舉,卻沒有出仕,五十歲那年,江湖各大門派公舉他為武林盟主,當時就有“武林一劍”之稱。
  那年的九月里,宋老爺子正好是五十大壽,八大門派掌門人和江湖知名之士,都赶來武進,為他祝壽。
  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有一位老人家前來求見,司閽的人因主人正在接待八大門派掌門人,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老人,自然不會給他通報。
  第二天是壽誕生日,老人又來了,閽人當然又婉拒了。那老人從袖中取出一冊薄薄的紙卷,交給閽人道:“貴主人既然不肯賜見,你把這小冊子拿進去說,趁現在各大門派掌門人都俱在,不妨大家研究研究。我三天后再來。”
  閽人見他說得鄭重,倒也不敢怠慢,就把小冊子送了進去。宋鎮山接過一看,竟然傻了眼,原來小冊子上畫了一百招橘詭的劍法,十之八九,都是生平從未寓目的奇招。那老人還在上面寫了八個字:“武林一劍,能否破解?”
  宋鎮山徘徊長廊,苦思良久,百招之中,自己差能化解的,只不過二十招而已。
  各派掌門眼看盟主捧著小冊子,口中喃喃自語,好像中了魔一般,怪而問之。宋鎮山就把那老人二次求見,留冊而去的事,跟大家說了,并把小冊子給大家傳閱了。
  練武的人,遇到奇招异術,自然特別有興趣,經宋鎮山和八位掌門人集思廣益,閉門研討了兩日,也只能化解八十招,最后二十招奇奧難測,實在無法化解。
  到了第三天,那老人并沒有再來,這八十招奇妙劍法,日后遂成為八大門派的秘傳劍法。
  直到第四天清晨,宋鎮山起身之時,發現放置床前的小冊子被人動過,再一翻閱,后面無人能解的二十招,已經有人用朱筆批解,最后又題了八個字:
  “傳汝百劍,慎勿驕矜”。
  這一百招法,前面的八十招,已和八大門派分享了秘密,真正屬于他的;只有最后二十招;但這二十招劍法,真可說是天下無人能解的奇絕之學。
  后來据大家猜測,這位登門求見的老人,极可能是已有三十年沒在江湖露面的武林第一奇人——天山逸叟。
  宋老爺子在冠蟑峰下蓋的這座別墅,取名天華山庄,就是表示他對于天山、華山的崇敬之思,君子不忘本的意思。
  這一段往事,距今已經足足有二十三年了,但困它是本書一大關鍵,不得不詳為敘述,俾讀者知道來龍去脈也。
  閒言表過,卻說岳少俊舍舟登陸,船家听說他是晉謁宋老爺子來的,特別指點,天華山還在山峰的南首,要循著山道往南去,那里游人足跡不到,山庄在一片果林之中。
  岳少俊謝過船家,依著他的指點,就循著山道往南繞去,轉過一重山腳,冠幢峰南麓,古朴宁靜的庄院,已呈眼前。他整了整衣衫,就穿越果林中一條黃泥道路,朝庄院走去。
  庄院兩扇黑漆大門,并未敞開,門額上有清水磚頭鐫刻的“天華山庄”四個字。
  這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岳少俊不敢耽擱,跨上三級石階,正待舉手叩門。只听身后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有人問道:“相公找誰?”
  岳少俊急忙轉過身去,只見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個庄稼打扮的漢子,一雙目光,緊緊盯著自己,只要看他來的這般快法,足見身手极為矯捷,一名庄丁,已是如此,當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了,這就拱拱手道:“在下岳少俊,待來叩謁宋老爺子的。”
  那庄丁陪笑道:“相公見諒,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見外客了。”
  宋老爺子不愧是武林大老,在江湖上受到人人尊敬,連他庄上的庄丁,也都謙恭有禮。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知道,在下遠來,實有要事求見,而且剛才在呂城路上,遇到一個身負重傷的人,他托在下帶來一件密函,据說事關重大,非在日落之前,呈交老爺予不可,在下因此急促赶來,還望管家代為稟報一尸
  那庄丁听得面有難色,停了停,才道:“相公既有急事,待小的進去享過總管,相公且請稍待。”
  岳少俊道:“有勞管家了。”
  那庄了轉身而去,敢情他是從側門出來的了。
  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兩扇大門開處,那庄丁引來一個濃眉長臉,身材高大的老者,走了出來。
  一眼看到岳少俊一表非俗,立即拱拱手道:“老朽霍万清,這位相公遠來,有失迎近,快請到里面奉茶。”
  岳少俊還未開口,那庄丁已經說道:“這位就是敝庄霍總管,岳相公有事,盡管和總管說好了。”
  岳少俊抱拳道:“原來是霍總管,在下久仰。”
  霍万清連說“不敢”,一面抬手肅客道:“此處不是談話之所,岳相公請。”
  說完,側身走在前面引路。
  岳少俊略為抱拳,就隨著跨進大門,穿行長廊,折入東首另一院落,中間陳設古雅的小客室。
  霍万清把岳少俊讓人客室,連說:“請坐。”兩人分賓主落坐,一名小童就捧上兩盞香茗。
  霍万清舉盞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眼看已快是掌燈時分,心中暗暗焦急,那青衣漢子曾說這封密函,必須在日落以前,送到宋老爺子手中,如果再遲,豈非耽誤了時間。這就拱手道:“霍總管見諒,在下從云台赶來,實有要事求見宋老爺子……”
  霍總管是何等人,岳少俊坐立不安之狀,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含笑道:“老朽方才听下人說過,岳相公遠道而辛,求見老庄主,据說還有一封极重要的函件,要面交老庄主,只是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見外客,岳相公和老朽說也是一樣。”
  岳少俊面有難色,說道:“霍總管有所不知,在下遠道赶來,求見老爺子,乃是一件私事,只有面見老爺子。才能解決。至于那封密函,是在下受人之托,捎來的。那送信之人,在路上中人暗算,身負重傷,据說此函十分机密,而且關系武林安危,務須日落之前,非送達老爺子不可,在下才兼程赶來,如今已是快到上燈時分了……”
  霍万清目中奇光一閃,說道:“會有這般嚴重!”
  接著莞爾一笑,又道:“岳相公已經到了敝庄,那也算得是不負重托了,只不知這封密函是何人寫給老庄主的?送信之人,又是什么人?”
  岳少俊听得一怔,說道:“這個在下并不清楚,信封只寫‘知名具’,想必是宋老爺子的熟人無疑,那送信的人,在下曾問過他,他自稱姓涂,老爺子也未必認識他了。”
  霍万清目光注視,听得十分仔細,問道:“岳相公可否把如何遇上此人的情形賜告么?”
  岳少俊取起茶盞,喝了口茶,就把在呂城附近草寮之中,如何發現姓涂的青衣漢子,一字不漏的說了一遍。
  霍万清一手持須,沉吟道:“呂城附近,他會中什么人暗算呢?”口中“唔”了一聲,續道:“岳相公可否把信函取出來,給老朽瞧瞧?”
  岳少俊道:“霍總管要看,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希望能當面呈交宋老爺子親拆。”
  說完,伸手從怀中取出布包,雙手遞過。
  霍万清接過布包,打了開來,里面果然是一封密封的函件,信封上寫的一筆趙字,勁猶秀逸,顯然功力极深。他反覆看了兩遍,并無可疑之處,依然用布包好,遞還給岳少俊,說道:“這姓涂的既然說得如此鄭重,老朽也作不了主,岳相公且請在此用茶,容老朽向老庄主請示,再行回報。”
  岳少俊把布包收入怀中,拱手道:“如此多謝霍總管了。”
  霍万清說了聲:“好說。”
  就舉步往外行去。天色漸漸昏黑,一名庄丁在客室點上了燈。
  岳少俊獨自坐了一會,依然不見霍總管出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還未放下,只听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了進來。
  急忙放下茶碗,站將起來,但見一個頎長的人影,迎面走入,兩入這一照面,不由的齊齊一怔!
  原來這人正是在丹陽城外涼亭前逼著岳少俊動手的藍袍少年。岳少俊想不到會在此地和他碰上,一時還未來得及開口。
  藍袍少年驟睹岳少俊,不禁臉色微變,朗笑一聲道:“岳兄大概是找舍表妹來的了,那很好,咱們方才一場比試,尚來了結,正好在此分個高下。”
  岳少俊听他口气,好像認為自己是找他表妹來的,這下心里登時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呷自己的飛醋。無怪今天要在半路上守候著自己,說什么也非和自己動手不可,這么一想,不由得暗暗覺得好笑,一面連忙拱手道:“兄台不可誤會,在下是……”
  藍袍少年那還容他多說,神色冷峻,喝道:“岳兄不用多說,咱們到院子里去。”
  “鏘”然一聲,掣劍在手,身子一個飛旋,很快退出屋去。
  就在他沖出走廊之際,差點和一個人撞個滿怀!
  那是總管霍万清,他看到藍袍少年手持長劍,臉色鐵青,急忙剎住步子,惊疑的問道:“公子你這是做什么?”
  他這聲“公子”,听得岳少俊暗暗“哦”道:“原來這藍袍少年就是朱老爺子的令郎,無怪他一手劍法,有如此高明了。”
  藍袍少年正是宋老爺子的獨子宋文俊,老爺子五十得子,平日難免寵愛了些,世家子弟,有那一個不驕橫的?”
  宋文俊(藍袍少年)盛气的道:“霍總管,你不用管,我要和這位岳兄劍下分個高低。”
  霍万清連忙搖手道:“公子快不可如此,老庄主正在花廳里等候著呢,要老朽來請岳相公的。”
  宋文俊奇道:“爹要見他?”
  霍万清道:“正是。”一面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相公,老庄主已在花廳等候,老朽替你帶路。”
  岳少俊連忙應了聲“是”,轉身向宋文俊抱拳一揖道:“事出誤會,兄台幸勿介意。”
  宋文俊目中閃過一絲异采,冷然道:“既然家父有請,岳兄那就請吧。”
  收劍入匣,轉身自去。霍万清道:“岳相公請隨老朽本。”
  說完,當先走在前面領路。岳少俊隨著他穿廊而行,進入后進一道月洞門,就聞到一陣扑鼻清香,但見院中兩排高腳木架上,放著數十盆蘭草,一串串的蘭花,像金鈴般盛放!
  秋蘭!他看到蘭花,不由得想起竺秋蘭來,不知她現在在何處?
  霍万清領著他走上石階,迎面是一間寬敞的敞軒,三面都有雕花落地長窗,配著紫紅的窗帘,擺設精致。
  中間放一張花梨木的高背太師椅,椅上端坐著一個身穿古銅色團花大褂.海青色扎腳夾褲的老者。
  這老人中等身材,面貌白皙,疏眉細目,兩鬢花白,頷下留著一把疏朗朗的花白長髯,看去平易近人,只是雙目炯炯如電,不可逼視。
  敢情他就是有“武林大老”之稱的宋鎮山宋老爺子了!
  岳少俊隨著霍万清走入敞軒,霍万清腳下一停,朝上躬身一禮道:“啟稟老庄主,岳相公來了。”
  岳少俊立即趨上几步,作了個長揖道:“晚生岳少俊,拜見宋老爺子。”
  他這一舉止,完全像個讀書人,毫無半點江湖气息。
  宋鎮山看池一表斯文,人如玉樹臨風,不像文俊,就是在自己面前,也難免流露出几分驕矜之气,看得不覺暗暗點頭,迎著站起身來,藹然笑道:“岳相公遠來是客。老夫失迎,請坐,請坐。”
  他隨口說來,聲音清若鳳鳴!
  岳少俊待他坐下,才退到下首一張椅子上,躬身道:“晚生會坐。”
  宋鎮山含笑道:“老朽听霍總管說,岳相公從云台來,找老夫有事,半路上還代人替老夫捎來一封密函?”
  “是的。”岳少俊欠身道:“晚生在呂城遇到一個身負重傷之人,他說出有一封极為重要的書信,托晚生務必在日落之前,送呈老爺子親啟……”
  隨著話聲,從怀中取出布包,打了開來,把密函雙手呈上,說道,“据那姓涂的說,這封密函,關系著武林安危,請老爺子過目。”
  霍万清赶忙伸手接過,送到老庄主面前,宋鎮山含笑道:“竟有這么重要,老夫山野之人,不問江湖之事,已經過了二十年了。”
  伸手從霍万清手中,接過密函,左手撕開封口時,用兩個指頭抽出一張信箋,目光一注,剛朝信箋看了一眼,口中突然沉嘿一聲,揚手飛出一道白光!
  但听“嘶”的一聲,那張信箋,經他隨手一擲,射出去三丈開外,硬生生釘在朱紅抱柱之上,但宋老爺子一只左手,也隨著緩緩垂了下來。
  這一情形,來得太突然,岳少俊看得不覺一怔。
  霍万清臉色一變,急急問道:“老庄主可是發現什么嗎?”
  宋鎮山在這一瞬間,依然神色自若,淡淡說道:“這張信箋上涂有劇毒。”
  無怪他拿過信箋的左手,已經垂了下去。
  岳少俊吃惊的道:“信箋有毒!”
  “信箋有毒!”霍万清和岳少俊几乎是同聲惊詫,突地轉過身去,須眉就張,雙目精光暴射,右手隨著提到胸前,朝岳少俊厲聲喝道:“姓岳的你……”
  宋鎮山右手一擺,止住他話頭,緩緩說道:“此事也許和他無關。”
  “是!”霍万清恭聲應“是”,右手緩緩放下,抬頭問道:“老庄主……”
  宋鎮山藹然道:“還不礙事,你速去把‘八寶解毒丹’給老夫拿來。”
  霍万清身軀一震,惊惶失色的道:“這么說,此毒十分厲害了?”
  宋鎮山蕪爾一笑道:“他們要計算老夫,不是极厲害的毒藥,豈能見效?”
  “是,是!”霍万清一張老臉上已然隱見汗水,口中應著“是”,人已很快轉身,怠步往外奔去。
  岳少俊听兩人口气,好像宋老爺子中的毒甚是厲害,心頭感到万分惶恐,望著宋鎮山道:“老爺子,這……這……”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徐徐說道:“老夫并無怪你之意,只是听你方才告訴霍總管的經過,說的似乎并不詳細,其中似有略過不提之處,老夫希望你把如何遇上此人,前因后果,詳盡告訴老夫才好。”
  岳少俊方才告訴霍總管,只是從草寮發現姓涂的漢子開始,略過了前面一段,此時經宋鎮山一問,不覺臉上一紅,說道:“晚生因前面經過之事,和這送信無關,是以沒和霍總管說。”
  當下只好把昨晚自己如何求搭便船,可能因此引起宋文俊對自己的誤會,今日中午在丹陽打尖,那姓涂的漢子如何与自己同桌。
  后來宋文俊如何打發小廝約自己前去涼亭,宋文俊如何非逼著自己動手不可……
  宋鎮山一手持須,口中咄了一聲,說道:“這孩子,老夫一再告誡,切忌驕矜,他竟敢挾技凌人,如此狂妄!”
  岳少俊道:“宋兄也只是一時誤會……”
  “誤會!”宋鎮山沉嘿道:“縱有誤會,也應該听人解說,豈可一意逞強?”
  岳少俊接著又把自己和宋文俊動手之時,有人在暗中相助,一再震歪宋文俊的劍勢,后來宋文俊如何追著那人下去,自己如何在草寮發現姓涂漢子身負重傷,一字不漏說了一遍。
  “哈哈!”宋鎮山忽然大笑一聲道:“此人能在居高臨下,相隔數丈之遠,震歪犬子劍勢,一身武學,已足可名列一流高手。如何會中人暗算;身負重傷,倒臥在草寮之后。”
  岳少俊听得一怔,說道:“晚生明明看他身負重傷,呻吟喘息。”
  “君子可欺以方。”宋鎮山微笑道:“何況你岳相公初次出門,毫無江湖閱歷,自然會相信他了,再說他暗助你在前,托你捎信在后,在你不過是順便之事,就道義上說,也義不容辭,無法推倭,江湖譎詐,人心叵測,這也正是給你們年輕人最好的教訓了。”
  岳少俊疑信參半,問道:“這么說,他身負重傷,是假的了!”
  宋鎮山道:“自然是偽裝的了,他看你像個讀書之人。毫無江湖習气,這封信由你送來,老夫定會深信不疑。”
  岳少俊心頭甚感慚愧,低首道:“都是晚生不好。不假細察,貿然把信進呈老爺子,真教晚生無地自容……”
  宋鎮山道:“這不能怪你……”
  剛說到這里,只見總管霍万清匆匆走入,把手中拿著的一個玉瓶,放到几上,然后倒了一盅開水,揭開玉瓶瓶塞,傾出三粒朱紅藥丸。宋鎮山道:“十粒。”
  霍万清吃惊道:“八寶解毒無憂丹,善解天下至毒,三粒已足解唐門最厲害的劇毒,老庄主……”
  宋鎮山點點頭道:“不錯,這瓶八寶丹,是唐門前代掌門人所贈,善解天下至毒,但這封信上之毒,非同小可,若非老夫及早封住手臂穴道,再以數十年功力,把它逼住,只怕此刻早已毒發不支了,不用十粒,如何能解?”
  霍万清應了聲“是”,又從玉瓶中傾出七粒藥丸,一齊送到老庄主面前。
  宋鎮山伸手接過,一起納入口中,霍万清急忙送上茶盅,宋鎮山喝了二口,把藥丸送下,就緩緩闔起雙目,一言不發。
  霍万清不敢走動,依然站在宋鎮山身側。
  岳少俊坐在下首,一雙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望著宋老爺子,室中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就在此時,突听一陣急驟的腳步,由外沖入,只見宋文俊急步闖入,俊目飛閃,問道:“爹中了劇毒,就是這小子……”
  突然直逼而上,正待抬手拔劍!
  “文儿不准魯莽!”
  宋鎮山雙目乍睜,沉喝道:“為父平日一再如何告誡你來了,為人切忌矜躁,何況為父中毒之事,岳相公只是适逢其會,并無關連,岳相公遠來是客,你怎可如此失禮?”
  宋文俊看到老父醒轉,不敢多說,只是唯唯應“是”。
  隨著宋文俊身后走入的是兩位姑娘家,那正是渾慧君和使女小翠。
  渾慧君現在當然沒戴面紗了,她面貌雖然平庸,但一雙秋波卻清澈如水,很快的瞟了岳少俊一眼,急步走到宋鎮山身邊,嬌聲說道:“舅舅,你老人家已經好了么?”
  宋鎮山藹然點頭,含笑道:“差不多了,那信箋上的毒性雖劇,但消失的也很快……”口气一頓,唔,“你爹可是也赶到瓜州去了么?”
  惲慧君道:“爹去了那里,甥女并不知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呢?”
  宋鎮山伸手一指釘在抱柱上的信箋,說道:“是那信上說的。”
  惲意君道:“那信上提到爹?”
  迅快轉身,正待舉步!
  “慢著!”宋鎮山道:“那信上恐怕仍有余毒,你不可碰它。”
  惲慧君跨出去了一步,又回身問道:“那信上怎么說呢?”
  宋鎮山徐徐說道:“他們要你以貞姑劍去換你的爹。”
  岳少俊心中暗道:“原來貞姑劍已為她所得。”
  惲慧君听了一怔,急道:“他們要我拿貞姑劍去換爹?舅舅,我爹怎么了呢?”
  宋鎮山一手捋須,微唔道:“他們要對老夫下毒,信上總得夸大其詞,先讓老夫吃一惊,藉以分散老夫注意,此事不足憑信,老夫只是隨便問問罷了,以你爹的造詣,豈會落在人家手里么?”
  惲慧君道:“不,爹如果不落在他們手里,他們不會憑空捏造的。”
  宋鎮山道:“孩子,你怎么連舅舅的話,都不相信了?”
  岳少俊想起昨天晚上,那個用衣領卷飛虎倀敖無忌五口飛刀的青袍人,虎爪孫稱他淮揚大俠,后來黑虎神趙光斗(黑袍人)現身,又稱他“惲兄”,惲慧君不是也姓惲么?莫非那青袍人就是惲悲君的父親不成?心念一動,不覺抱抱拳,問道:“在下想請問一聲,惲小姐的令尊,不知是否就是淮揚大俠?”
  惲慧君妙目凝注,問道,“岳相公如何知道的?”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在瓜州曾看到一位青袍老人,听人稱他淮揚大俠,又稱呼他惲大俠,故而有此一問。”
  惲慧君口中“啊”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就是我爹,他老人家果然也赶到瓜州來了,哦,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誰在上起?”
  岳少俊道:“在下离開酒店之時,令尊還在和黑虎神動手……”
  “黑虎神?”
  惲慧君轉頭問道:“舅勇,黑虎神是誰?”
  宋鎮山還沒開口,霍万清接口道:“表小姐、黑虎神趙光斗,在江湖黑道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但若和姑老爺比,那還差得遠哩!”
  惲慧君回頭道:“舅舅,霍總管說的對不對?”
  宋鎮山含笑點點頭:“不錯,黑虎神比起你爹,是要遜上一籌。”
  惲慧窘嬌笑一聲,轉臉間道,“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黑虎神動手,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說得詳細一點好么?”
  她雖然嬌笑出聲,但臉上卻絲毫不見笑容。
  岳少俊當然沒有去注意她,聞言就把昨晚自己在小酒店中所見到的,詳細說了一遍,只是把賣花娘子竺秋蘭拉著自己沖出酒店,和送自己軟劍一節,略過不提。
  宋鎮山徐徐說道,“賣花婆竺三姑也在瓜州現身,唔,這些人,大概都是為貞姑劍去的了。”
  說到這里,回頭道,“慧儿,大概你爹還不知道貞姑劍已為你所得,他赶去瓜州,自然是為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惲慧君咕的笑道:“不是舅舅說,我也不知道前天無意中得來的這柄鐵劍,就是貞姑劍呢!”
  宋鎮山道:“孩子,你現在總可以放心了罷,老夫早就說你爹不會有事的。”
  惲慧君道:“但那信上……”
  宋鎮山道:“那只是虛言恐嚇罷了。”
  一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朝岳少俊問道:“岳相公方才曾說是為了一件事來找老夫的,你老遠從云台赶來,當然不會是普通之事了,你不妨說出來听听?”
  “是的。”岳少俊站起身來,作了個長揖道:“晚生确有一事,想懇求老爺子賜助……”
  惲慧君目光凝注,望著他,似是對他懇求老爺子的事儿,十分關切。
  宋鎮山藹然道:“岳相公請坐,老夫縱然已有二十年不問世事,但你岳相公和老夫頗為投緣,有什么為難之處,老夫倒是樂意相助,你但說無妨。”
  “多謝宋老爺子。”
  岳少俊恭敬的抱拳一禮,才回身坐下,說道:“只是晚生懇求老爺子的,并不是晚生自己個人的事。”
  宋鎮山哦了一聲,問道:“那是什么人的事?”
  岳少俊道:“是晚生師傅的事。”
  宋鎮山微微點頭,問道:“令師是誰?”
  岳少俊道:“家師自稱無名老人。”
  宋鎮山奇道:“無名老人?老夫從未听人說過,不知令師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岳少俊俊臉微微一紅,說道:“晚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
  宋鎮山道:“那么令師有什么困難之事?”
  岳少俊囁嚅的道:“晚生也不知道。”
  宋鎮山因岳少俊人品俊逸,談吐得宜,因此他連說了兩個“不知道”,并未見怪,依然藹然問道:“那么岳相公遠來向老夫求助,又是什么事呢?”
  岳少俊被他問得俊臉更紅,囁嚅道:“事情是這樣,晚生六歲那年、有一位落魄風塵的老文士,向家父毛遂自荐,愿意先當晚生塾師,從那年起,他老人家就住在寒舍,教晚生讀書……”
  宋鎮山似是十分留神,問道:“他就是無名老人?”
  “是的。”
  岳少俊續道:“家師除了教晚生讀書之外,也教晚生坐下來練習呼吸。”
  宋鎮山道:“那是教你內家運气功夫。”
  “是的。”
  岳少俊道:“晚生后來才知道,家師教的是內功,同時他老人家也教晚生練習拳劍,晚生年事漸長,卻發現家師一個人時常書空咄咄,有時長吁短歎,愁結眉宇,晚生問過家師不知多少次,家師總是搖頭不語。”
  惲慧君問道:“他一定有什么傷心之處了!”
  “在下也是這么想。”岳少俊接著道:“直到今年初秋。他老人家忽然辭館,臨行時曾叮囑晚生,中秋前三天,到云台山青峰頂南首青霄洞去找他。”
  宋鎮山道:“他在你家足足住了一十四年。”
  岳少俊應了聲“是。”
  宋鎮山道:“這么說,令師并無家眷了?”
  岳少俊又應了聲“是”。
  惲慧君問道:“岳相公中秋前三天,有沒有到云台山去呢?”
  一直站在邊上的宋文俊接口道:“岳兄就是從云台山出來的。”
  宋鎮山道:“你們都別插嘴,坐下來,听岳相公說下去。”
  岳少俊道:“晚生依約在中秋前三天,赶到云台山青峰頂云霄洞,家師已經換了一身道裝,盤膝坐在蒲團之上……”說到這里,神色忽然一黯,續道:“他老人家看到晚生,甚是高興,但晚生看得出來,他老人家不僅消瘦了很多,气色也很不好。”
  晚生問他可有什么不舒适?
  家師苦笑了笑,說出他老人家在寒家之時,已發現積郁成疾,真气受岔,故而辭館遠行,行將閉關靜修。也許很快可以修复玄功,也許從此走火入魔,數十年功力,盡付東流,那就不再出山了,因此他老人家有兩件未了心愿,本待托付晚生,但如今想來,不說也罷……”
  宋鎮山問道:“令師不肯說,那是不愿麻煩岳相公了?”
  岳少俊道:“師恩浩蕩,晚生粉身難報,家師縱然不說,晚生也要苦苦哀求,請家師明示。”
  宋鎮山道:“他說了沒有?”
  岳少俊道:“家師經不住晚生苦苦哀求,只說出一件,那是他老人家有一哲嗣,十六年前無故失蹤,家師踏遍大江南北,始終杏無消息。”
  宋鎮山問道:“令師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岳少俊道:“晚生听家師說,失蹤那年,才十二歲。”
  宋鎮山道:“令師可曾告訴你,叫什么名字?”
  岳少俊道:“家師沒有說,但他老人家曾說師兄左眉有一顆紅痞。”
  “晤!”宋鎮山口中晤了一聲,問道:“第二件他沒有說么?”
  岳少俊道:“是的,晚生問到第二件事,家師只是搖頭歎息,再也不肯說了。家師說:‘難為你有這番心意,為師已經十分欣慰,你如能遇上龍官,左眉稍有紅痞的人,就告訴他十年之后的中秋,可到終南太一殿去找為師;如果不見為師,那就是為師已不在人世了,你能替為師辦這件事,已經夠了,至于另一件事,往事如煙,為師也不想重提了。’”
  宋鎮山道:“令師既然沒說,岳相公怎會找老夫來的?”
  惲慧君听得一怔,暗暗忖道:“听舅舅的口气,好橡知道岳相公師傅沒有說出來的第二件事了?”
  岳少俊道:“晚生拜別家師下山,在山麓間遇上一位老人家,叫住晚生……”
  “哦!”宋鎮山似乎极為注意。
  惲慧君問道:“那是什么人呢?”
  岳少俊道:“在下不認識他,回過身去,抱了抱拳,正想問他:“老人家叫住在下,不知有什么事?。”
  那老人家不待在下開口,笑嘻嘻的道:“小伙子,你師傅的第二件心愿,老夫知道。”
  在下听了一奇,問道:“老丈倒說說看?”
  那老人家道:“老夫指點你一條明路,你只要到武進去找宋鎮山,有他一言,你師傅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了。”
  宋文俊哼了一聲道:“此人居然敢直呼爹的名字。”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平靜的笑了笑道:“為父本來就叫宋鎮山,名字就是給人叫的,他也許是為父的故人,也說不定。”一面回頭道:“岳相公遇上的這位老人,面貌長相,你不記得么?”
  岳少俊道:“那老人家看去約莫七十左右,白發披肩,頷下有一把小小白髯,面如童子,身穿一件古銅長袍,手持竹節。”
  宋鎮山臉上,徽有惊訝之色,一手捋須,沒有開口。
  岳少俊接口續道:“那老人家還說家師的第一件心愿,他也知道。”
  宋鎮山不覺又“哦”了一聲。
  岳少俊道:“晚生問他:‘老丈既然知道家師的第一件心愿,那么在下該如何辦呢?’。”
  那老人家道:“我老人家有四句詩,你記住了:‘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映寒暉,天台一去登仙籍,從此阮郎不憶歸。’”
  他口中吟著,策筇緩步走去,晚生還想再問,就舉步追了上去,那老人家走的并不快,但晚生就是迫不上他,眼見他轉過山腳而去,等晚生轉過山腳,就已不知那老人家的去向了。”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听了那老人家的話,故而赶來找老夫的了?”
  岳少俊俯首道:“家師不肯說,那位老人家既說只要宋老爺子一言,家師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因此晚生不揣冒昧,只好來求老爺子。”
  宋鎮山又點點頭,痰然說道:“好,老夫可以答應你。”
  岳少俊听了大喜,問道:“宋老爺子,你老答應了,你老知道家師的心愿?”
  宋鎮山頷首道:“老夫知道。”
  岳少俊問道:“宋老爺子,家師心愿,究是什么,老爺子可否……”
  宋鎮山道,“令師沒有告訴你,老夫也不用說了。”
  岳少俊道:“這么說:老爺子也一定知道家師是誰了?”
  “晤!”宋鎮山忽然臉容一正,緩緩說道:“老夫是說,只答應你岳相公代令師了斷此事。”
  岳少俊惊奇的望著宋鎮山,問道:“老爺子的意思……”
  宋鎮山道:“十六年前,老夫曾經答應過令師,只要他接得住老未二十招,那么老夭便可以替他說項。”
  他有二十招劍法,獨得天山之秘,(事詳前文)天下無人能解,要接得住他二十招劍法,這就是出的難題了。
  岳少俊沒有開口,宋鎮山接著道:“老夫這話,十六年后,依然有效……”
  岳小俊道:“老爺子是說,要得老爺子一言,必須接下老爺子二十招劍法了?”
  宋鎮山道:“不錯,如果令師親來,就須接下老夫二十招……”
  岳少俊抱拳道:“宋老爺子,為了家師心愿,能迎刃而解,晚生愿意一試。”
  “哈哈!”
  宋鎮山聲若洪鐘,大笑一聲道:“老夫是說,如果令師親來,須接得下老夫二十招劍法,如今既是你岳相公代令師求情而來,只要接下老夫一招就好。”
  岳少俊怔得一怔,說道:“晚生只要接下老爺子一招劍法就夠了?”
  他終究從未涉足江湖,初生之犢,焉知宋老爺干早在二十年前,就有“武林一劍”之稱,他一招劍法、比之一般武林高手的一百招,一千招合起來,還要厲害得多。
  惲慧君望著他,關切的道:“岳相公,舅舅劍術通玄,你真要……”
  宋鎮山莞爾笑道:“慧儿,你別替岳相公擔心,老夫豈會傷他?”
  惲慧君赧然不語。岳少俊朝上抱抱拳道:“晚生自知微未之技,和宋老爺子何殊有天淵之別,但晚生為了家師一件心愿,极愿一試。”
  宋鎮山頷首道:“很好,岳相公沒有帶劍吧?”
  岳少俊道:“晚生有。”
  宋鎮山道:“好,你只管取出來。”
  岳少俊依言從身邊取出劍丸,緩緩抽出一柄軟劍。
  軟劍沒有貫注內力,自然只是柔軟得像一條絲絛,但卻閃耀著青森森的光寒,使人一望即知是一柄上好緬鐵百煉而成的利劍。
  宋鎮山目光一注,問道:“岳相公這柄劍是從何處得來的?”
  岳少俊只當他認出此劍,臉上不禁一紅,說道:“是晚生一個朋友所贈。”
  宋鎮山輕“唔”一聲道:“岳相公行走江湖,此劍還是少使的好。”
  岳少俊不明他這話的用意,只當他是指這柄軟劍太鋒利了,容易傷人,這就躬身道:“晚生自當謹記。”
  這時兩名壯丁,已在花廳左首一張花梨八仙桌上,擺好了杯筷,眼看就快要開席了。
  本來嘛這時已是晚餐時光,岳少俊遠來是客,正該酒飯招待,霍總管伺候老爺子多年,這些瑣事,自然用不著交代。
  宋鎮山含笑拱手道:“你們拿一支筷子過來。”
  霍總管自然知道老爺子的心意,立即從桌上取了一支牙筷送上。
  宋鎮山伸手接過,拈著牙筷,朝岳少俊微微一笑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沒有使劍了,就以這支竹筷,代替長劍,咱們把這一招比完了,就該用飯了。”
  岳少俊愕然道:“宋老爺子要以這支竹筷代劍?”
  宋鎮山含笑道:“老夫手里不拿一件東西,岳相公是不肯發劍的了,現在你盡管使出來好了。”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要在這里動手么?”
  宋鎮山依然坐著,點點頭道:“不錯,岳相公可以發招了。”
  岳少俊看他面含微笑,安詳的坐在椅上,大安身不動,連站都沒站起來,就要自己發招,心中不禁有些猶豫,說道:“宋老爺子……”
  宋鎮山道:“岳相公只管舉劍向老夫刺來好了。”
  岳少俊道:“這……”
  惲慧君道:“舅舅叫你發劍,你就不用顧忌了。”
  宋鎮山道:“慧儿說冉不錯,岳相公不用顧忌,不過老夫還要提醒你一句,你只有一招的机會,所以必須全力以赴,晤,老夫所說的一招,是你接下老夫一招,你可以不限招數,全力進攻,只要刺中老夫一點衣角,就算你胜了。”話聲一落,含笑點點頭道:“好了,岳相公現在可以出手了。”
  他依然大馬金刀,巍然而坐,看去毫無半點戒備神情,卻催著岳少俊出手。
  岳少俊抱劍施禮,說道:“晚生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晚生還有一點要向宋老爺子說明,晚生這柄劍削鐵如泥,十分鋒利……”
  宋鎮山道:“老夫知道,你這柄劍,出自云南無量劍派,為緬鐵所精制,岳相公不必顧忌、只管放膽攻來好了。”
  岳少俊心想:“人家既然這般說法,自己那就不用猶豫了。”
  心念轉動,左腳隨即退后一步,身形微蹲,運气貫劍,輕輕抖腕,把一支軟劍,掙得筆直,然后徐徐正立,左手捏訣,食中二指輕搭劍脊,說道:“晚生那就有僭了。”
  長劍直豎,劍尖緩緩前指,手腕徐送,直指宋鎮山左肩。
  他不指對方正胸,指向左肩,這是禮貌。
  其實這一劍應該直向宋鎮山胸膛的,因為這一劍是“武當兩儀劍法”中的一招“天道中和”。
  武當內家招法,正是以意馭气,劍勢緩慢,他使出這一招,一半還是為了宋鎮山坐在椅上不動,自己自然不好猛刺急攻。
  這也可以說是我國傳統的禮教,所謂揖讓而升,爭也君子,早有讀書人才能保持這种优良的風度,若是換了一個江湖人,出手不厭譎詐,那里還會有半點謙讓?”
  宋鎮山看在眼里、不覺暗暗點頭:“這年輕人胸怀磊落,為人謙恭,若能假以時日,必能在武林中嶄露頭角,也許几十年后,成為領導武林的人物……”
  一面含笑道:“岳相公,這一招是為了你令師心愿而發,只管全力施為,不用再客气了。”
  岳少俊軟劍刺到一半,耳中听到宋鎮山這句“這一招是你為令師心愿所發”,眼前登時浮起師傅憔悴的臉容,和他平日愁結眉心,長吁短歎的神情!
  “是的,自己是為了師傅的心愿而來!”
  他心中暗暗說著,劍勢也隨著突然一變,緩慢刺出去的武當劍法“天道中和”變一而為崆峒劍法中的一招“五月飛花”!
  軟劍一下幻起五朵劍花,飛洒出去。
  宋鎮山右手輕輕一抬,就響起“叮、叮、叮”一連五聲輕震,他手上牙筷接連點出,迎上了岳少俊的軟劍,每一記都毫厘不差,點在劍尖之上。
  岳少俊這一招“五月飛花”是崆峒派的劍法,崆峒劍術以發劍迅速著稱,一招之間,要划出五朵劍花,自然非快不可。
  但要在這一剎那,搶在岳少俊刺出的劍招之先,點在劍尖上,而且連續點出,那就非更快,非准不可!
  就憑這輕輕的連續五點,不難看出宋老爺子劍術之精,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岳少俊但覺劍尖一震,從劍上傳來一股奇异的震動,由手而臂,由肩而及全身,簡直就像触電一般,一個人身不由主被震得連退了五步之多!
  岳少俊心頭猛然一凜,但他切記著宋老爺子方才的話,這一招,是為師傅心愿而來,只要接住宋老爺子一招就好。而且自己可以不限招數,心念閃電一轉,人也隨著疾綿而上。
  就在此時只听宋鎮山低喝一聲:“岳相公小心了。”
  岳少俊只覺眼前有一點白影,朝自己右肩點來,那自然是宋老爺子手中的牙筷!
  他仿佛看到了劍光,也能從這點白影感覺到森寒的劍气;但卻不知道如何封架才好?一時間,本能的倏地身形一側,抬手發劍,急划而出。
  要知他這一側身,正是他自幼熟練的身法,也是他師傅無名老人獨創專門趨避天下各种劍法的身法,他那里知道宋老爺子劍術已臻化境,這种身法趨避天下任何劍招的攻擊,但如何躲閃得開宋老爺子的牙筷?差幸他在側身之際,已經划出一劍,這一劍橫划而出,使的是峨嵋派“亂披風劍法”中的一招“孔雀開屏”。
  劍光像扇面般洒開,無意之間,正好把宋老爺子點來的牙筷擋得一擋,憑他的功力,當然擋不住宋老爺子的一擊。
  耳中但听“叮”的一聲,一個人糊里糊涂的就被震得离地飛起,直摔出一丈開外,一跤跌坐在地上,手中緬鐵軟劍,竟然被牙筷削斷半寸一截!
  宋鎮山手中一支牙筷,卻毫發無損,但端坐在太師椅上的人,突然身軀一陣顫動,嗅目哼道:“好厲害的毒……”
  手中牙筷,跌落地上,右臂也隨著軟弱無力的緩緩垂了下去。
  這下,看得侍立在宋老爺子身側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霍万清心頭猛震,一個箭步,逼到岳少俊面前,厲聲喝道:“好小子,你居然敢暗中施毒;計算老庄主!”
  宋文俊一听是岳少俊使的毒,他二張俊臉,气得鐵青,同時閃身而出。大喝一聲:“姓岳的,我就剁了你!”
  抬腕之間,掣出了長劍。渾慧君雖沒出聲,但她心頭比誰都難過。
  這話如果從別人口中說出,她斷斷不會相信,但這是自己親眼看到的,親耳听舅舅說出來的,當然不會錯了!
  她內心深處,把岳少俊認作唯一知己,情有所鐘,心有所托,卻万万不料他竟是如此卑鄙狠毒之人,在和舅舅動手之際,暗使劇毒,她芳心破碎,睫承淚水,暗暗怨恨自己,錯把匪人,當作知心人儿!
  岳少俊几乎連劍尖已被削斷都還不知道,他跌坐地上的人,也尚未站起,霍万清和宋文俊已經逼到他面前。
  霍万清赶緊伸手一攔,說道:“公子,不可取他性命。”
  宋文俊怒喝道:“霍總管,你不用管,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霍万清依然攔著道:“公子歇怒,他既能在老庄主身上使毒,自然也有解藥了,咱們先要他支出解藥來再說。”說到這里,右掌蓄勢,邁上一步,厲聲喝道:“小子,你快交出解藥來,還可饒你不死。”
  岳少俊坐在地上,他這跨上一步,已經逼到面前,自然不容岳少俊站起身來。
  岳少俊几乎百口莫辯,抬頭望著霍万清,說道:“霍總管,這是誤會,在下不諸使毒,如何會在宋老爺子身上使毒……”
  霍万清臉色冷厲,斷喝道:“好小子,還敢抵賴,你再不交出解藥,霍某就一掌活劈了你!”
  宋鎮山緩緩吸了口气,有气無力的道:“霍總管,你們這是做什么?”
  霍万清听到老庄主的呼喚,威猛神情為之一斂,慌忙回身道:“回老庄主,這小子既能使毒,身上必有解藥,屬下……”
  “胡來!”
  宋鎮山微哼一聲道,“你隨我多年,怎么還如此不明是非,還不快快退開,請岳相公起來?”
  霍万清惊异的道:“老庄主……”
  宋鎮山臉上隱有怒容,喝道:“万清,老夫叫你快請岳相公起來,你听到了沒有?”
  霍万清不敢違拗,只得后退一步,說道,“岳相公,老庄主請你起來。”
  岳少俊收好軟劍,站起身來。
  宋鎮山道:“文俊,你還不快過去,跟岳相公賠個不是。”
  宋文俊道:“他在爹身上暗使劇毒,爹如何……”
  宋鎮山輕輕吁了口气道:“為父几時說岳相公使毒了?為父只當眼了唐門秘制“八室丹”把体內奇毒,業已解去,那知方才舉筷之間,真气一動,才發覺奇毒不僅并未消解,而且真气有逐漸消散之感……”
  霍万清听了身軀劇震,失聲道:“老庄主中的會是散功奇毒?”
  宋鎮山道:“不錯,老夫听唐門老當家說過,‘八寶解毒無憂丹’善解天下奇毒,惟有散功奇毒另有解藥,不是‘八寶丹’所能秦效。”
  惲慧君道:“難道以舅舅的功力,還不能把它逼出体外么?”
  宋鎮山一手持須,苦笑了笑道:“你這就是孩子話了,散功毒,就是專門對付修為功深的人的一种無形毒藥,進入人体,立即滲透气份,化散真气,使你功力在不知不覺中消失,除了練毒之人的獨門解藥,天下無藥可解。”
  宋文俊道:“爹,孩几就找他們要解藥去。”
  宋鎮山沉哼道:“你知道毒害為父的是什么人嗎?這幫人故意安排陷阱,要岳相公捎這封信來,就是不敢正式露面,但他們毒害為父的陰謀,卻可如愿以償,你要如何找他們去?”
  岳少俊抱抱拳道:“宋老爺子,晚生受人利用,捎來這封毒函,老爺子縱無責怪之意,晚生縱非賊人同党,但這封信總是晚生捎來的,事因晚生而起,晚生實在難辭其咎,內心更深覺不安。晚生就此告辭,天涯海角,龍潭虎穴,晚生誓必取到解藥,才能表明晚生心跡,還望老爺子珍重。”
  說罷,又作了個長揖,轉身往外就走。
  惲慧君看他要走,急急叫道:“岳相公請留步。”
  宋鎮山望著他后影,微微感歎一聲道:“讓他去吧。此子涉世未深,卻是性情中人,他因老夫中毒,內心感到愧疚,不肯留下來的,咱們也不用留他了。”
         ※        ※         ※
  岳少俊离開天華山庄,赶到埠頭,天色雖黑,但沿湖的小村落,都是操舟為業的漁夫,自然很容易雇到一條小船,直放胡埭。
  胡埭只是一個小鎮,因就在大湖邊上,游客往來,多在這里歇足,這時小街還有一二家面館,亮著燈火。
  岳少俊就在街頭一問小面館里,吃了一碗面,會帳時一面向面館伙計問道:“伙計,不知這里可有客店?”
  那面館伙計連忙陪笑道:“回客官,咱們這里只是個小地方,客店可沒有,客官如要借宿一宵,鎮上人家,都有客房,可以臨時寄宿,客官路徑不熟,小的這就領你老去。”
  岳少俊道:“如此就麻煩你了。”
  伙計笑道:“不要緊,客官那就隨小的來。”
  說罷,放下抹布,領著岳少俊,出了面館,走在前面領路。
  小街上一片黝黑,岳少俊跟著他轉彎抹角,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到了一間疊土為垣的矮平房前面。
  伙計腳下一停,回身道:“客官請稍候,待小的去叫門。”
  轉過身,舉手在板門上叩了几下。
  過不一會,只听里面響起一個老婦聲音問道:“外面是什么人?”
  伙計應道:“胡大娘,我是面館的長發,有一位客官,前來借宿。”
  那老婦人听說是借宿來的,連忙“噢”了一聲應道:“來了,來了。”
  兩扇板門開處,顫巍巍走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嫗,手拿著燭台,堆笑道:“客官請到里面坐。”
  面館伙計道:“客官請吧,小的那就告退了。”
  岳少俊隨手拿了一錠碎銀子,遞給伙計,說道:“謝謝你了。”
  那伙計接過銀子,千恩万謝的走了。
  岳少俊隨著白發老嫗走進屋子。
  白發老嫗關上門把燭台放在桌上,一面陪笑道:“客官請坐,老婆子給你沏茶去。”
  岳小俊道:“老婆婆不用張羅,在下深夜打扰,已經不安,隨便找個地方住宿就好。”
  白發老嫗笑道:“客官只管請坐,難得有客人來,茶水現成的,并不費事。”
  彎著腰,自顧自往屋后而去。
  不過一會功夫,白發老嫗打了一盆臉水送來,放到桌
  上,說道:“客官先洗把臉。”
  岳少俊道:“如此麻煩老婆婆,在下真是不好意思。”
  白發老嫗陪笑道:“客官不用客气,咱們鎮上沒有住宿的客店,現在已是深秋,天气涼了,游湖的客人不多,如是三春時光,鎮上每戶人家都有客人借宿,那才忙呢!”
  岳少俊一面洗臉,一面隨,口問道:“老婆婆府上,還有些什么人?”
  白發老嫗道:“就是我老婆子和老伴兩人,老伴划船為業,累了一天,已經睡了,窮苦人家嘛,就靠客官們幫襯,混口飯吃。”
  她等岳少俊盥洗完畢,才捧著面盆,走進屋去。
  接著手中提了一把白瓷茶壺,和一個茶碗走出,放到桌上,說道:“客官請用茶。”
  一面走近東首廂房門口,推開房門,說道:“客官住房,就是這一間了,被褥俱全,老婆子洗得很干淨,客官只管放心安息!老婆子那就去睡了。”
  岳少俊站起身道:“老婆婆只管請便。”
  白發老嫗彎著腰,捶了几下背,蹣跚的朝后面走了進去。
  岳少俊确實感到有些口渴,就取過白瓷茶壺,倒了一碗茶,茶是剛泡的,水還滾燙,茶葉是太湖山上出產的新茶,有著一股清香味儿。
  岳少俊輕輕喝了一口,心中只是盤算著如何才能取到“散功奇毒”解藥的事。
  這可說是一件茫無頭緒的事儿,唯一可以追查的人,就是假裝負傷,托自己捎信的那個姓涂的漢子,但他說的既然全是假話,不知他真的姓涂,還是隨口捏造的?
  就算他姓涂吧,自己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又到那里去找?
  還有一點,就是那封毒函上,曾提到要惲慧君用“貞站劍”去換回她的爹,宋老爺子雖然認為對方只是故作夸大的恐嚇之詞,但這也不失為一條線索。
  自己曾听賣花娘子竺秋蘭說過,黑虎神趙光斗和他手下虎悵敖無忌、虎爪孫無害,在瓜州出現,都是為貞姑劍來的。
  那么除了姓涂的漢子,自己也不妨再去一趟爪州,虎爪孫也許還在瓜州小酒店里當老板哩!
  喝完一碗茶,漸漸感到有些睡意,這就走進東廂,連衣服也沒脫,上床倒頭便睡。
         ※        ※         ※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岳少俊翻了個身,從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只覺頭腦又脹又昏也干得發燥,不,他發覺身子好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想睜開眼來瞧瞧,又覺得眼皮十分沉重。
  他用手揉揉眼睛,努力望去,眼前一片黝黑,如在深夜,心中不禁暗暗感到惊奇不止!
  自己明明已經睡得很久,怎么天還沒亮呢?
  他緩緩坐起身子,竭力思索,也只記得自己离開天華山庄,雇船到胡埭,在一家小面館里吃了一碗面。
  后來由面館伙計領著自己到一家民家借宿,自發老嫗給自己沏了一壺茶,自己一個人坐在客堂里喝茶。
  后來大概時光不早,就走入東廂就寢,后來……
  自己記得并未离開借宿的民家,那么應該仍睡在白發老嫗家里的東廂了,怎么會躺在地上的呢?
  岳少俊在這一瞬間,頓覺事情大有古怪,他雖然毫無江湖經驗,但也不覺起了警惕之心。
  立即暗暗運气一試,只感平日通暢無阻的气机,竟然發生了滯留的現象,似乎有几處經穴,被人封閉,但只要你不強行運气,卻又毫無感覺。
  再一施展手腳,卻又仍能活動自如,一時心中更覺疑念叢生,這人不知是誰,他為什么要閉住自己的經穴呢?
  難道會是那白發老嫗?
  難道她家里竟是黑店不成?
  心中想著,立即閉目養神,然后倏地睜開眼來,凝足目力,朝四處仔細打量,這向虛空生白,他已可隱約看到四周的景物。
  這是一間极為狹小的房屋,除了四面俱是牆壁,屋中空無一物,靠右首壁間,似有一道門戶,但緊緊閉著。
  岳少俊緩步走了過去,伸手一摸,但覺触手冰涼,竟是一道鐵門!
  這會是什么地方?
  鐵門!看來自己是被人家關在囚房里了。
  這當然不會是官府的囚房,因為啟己并沒有犯什么法,那准是被坏人擄來的了。
  這間囚房暗無天日,而且隱約似有一股霉气,說不定在地窖之中。
  他們把自己擄來,又是為什么呢?
  他怔怔的站了一回,忽然想到身邊有竺秋蘭送的那柄軟劍,十分犀利,可以斬金截鐵,不知是否能夠破門而出?
  心念一動,不覺伸手朝怀中摸去,但覺怀中空空如也,別說軟劍,連自己腰間纏著的金葉子和怀中几兩碎銀子,全都不翼而飛,不用說,都已被人搜去了。
  岳少俊心頭甚是气憤,暗暗說道:“看來這里真是黑店了!”
  就在此時,只听門外響起一陣開啟鐵鎖和拉動鐵閂之聲,接著鐵門緩緩開處,透射進一片黯淡的天光。
  只見一個黑衣漢子舉步走了進來,面向岳少俊問道:“你叫岳少俊?”
  岳少俊道:“不錯,你們這是什么地方?”
  黑衣漢子道:“這個你不用問。”
  他把手中一方黑布揚了揚道:“我替你蒙上眼睛,就可以出去了。”
  岳少俊道:“為什么要蒙上我的眼睛,才能出去?”
  黑衣漢子冷冷的道:“這是規矩。”他不待岳少俊再說,催道:“仲姑娘在上面等著哩,快些蒙上眼睛。”
  伸手把黑布包上了岳少俊的眼睛。
  岳少俊奇道:“仲姑娘是誰?”
  黑衣漢子道:“你到了上面自會明白,現在可以隨我出去了。”
  說完一手拉著岳少俊,往門外走去。
  岳少俊雙目蒙上黑布,看不清門外情形,只是由黑衣漢子拉著而行,只覺鐵門外面,好像是一條很寬的通道。通道盡頭處,就是一道往上的石級,兩人拾級而上,差不多走了三十几級之多。
  黑衣漢子腳下一停。
  岳少俊問道:“到了么?”
  黑衣漢子還沒說話,只听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問道:“他就是岳少俊么?”
  黑衣漢子應了聲“是”。
  岳少俊听得出來,他這聲“是”,答應的甚是恭敬。
  敢情這女子的身份,高過黑衣漢子了,但從口音听來,這女子年紀一定极輕的,因為她還帶著稚音。
  只听那嬌脆聲音道:“好,你交給我好了。”
  黑衣漢子又應了一聲“是”。
  嬌脆聲音道:“岳少俊,你現在就跟我走吧。”
  隨著活聲,伸過來一只柔軟纖小的玉手,拉著岳少俊就走。
  岳少俊任由她牽著走去,一面問道:“你就是仲姑娘么?”
  嬌脆聲音嗤的輕笑出聲,說道:“我才不是呢!”
  岳少俊道:“在下想請問姑娘一聲,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嬌脆聲音道:“我不能告訴你。”
  岳少俊試探著又道:“那么在下怎么會到這里來的,姑娘總可以說了么?”
  嬌脆聲音道:“啊喲,煩死啦,告訴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見了仲姑娘,再問不遲。”
  岳少俊道:“在下并不認識仲姑娘,她是你們這里的……”
  嬌脆聲晉道:“仲姑娘就是仲姑娘,她有話要問你。”
  岳少俊道:“她要問我什么?”
  嬌脆聲音道:“她要問什么,我怎么會知道?”
  她腳下走得很快,岳少俊在感覺上,最少也經過了兩條轉折的遇廊,因為他腳下已經跨過了五處門檻。
  那就是說;他已經經過了五道門戶,這里縱非內宅,也一定在一處大宅院中了。
  當他跨進最后一道門檻之后,走在前面的嬌脆聲音女子腳步已經放緩下來,那是已經快到地頭了。
  果然走沒几步,纖小玉手,忽然放開,耳邊響起嬌脆聲音說道:“到啦,你現在可以把蒙面黑布拉下來了。”
  岳少俊依言拉下了蒙面黑布,只見一陣陽光,十分刺眼,面前俏生生站著一個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望著自己,嫣然一笑道:“你等一等。”
  她果然年紀极小,看去不過十六七歲,臉上稚气未脫。
  岳少俊略一打量。自己立身之處,似在一處小院落中,朱欄曲廊,院中放置著几盆盛開的黃菊,迎面一排五楹,湘帘低垂。
  就在他打量之際,玄衣小丫環已經朝上首躬了躬身,說道:“啟稟仲姑娘,岳少俊帶到了。”
  屋中傳出一聲冷峭的聲音,說了聲:“請。”
  玄衣小環回身道:“仲姑娘請你進去。”
  說罷,伸手替他打起湘帘。”
  岳少俊也不客气,舉步跨入,那是一間窗明淨几的敞軒,室中放一張圓桌,兩邊各有几把椅几。
  上首一把椅上,端坐著一個約莫二十三四歲的玄衣女子,蛾眉淡掃,不施脂粉,但卻長得十分冷艷。
  她看到岳少俊走人,居然站起身來,帶著一臉淡淡的笑容,朝岳少俊頷首道:“岳少俠請坐。”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大概就是仲姑娘了?”
  玄衣女子口中“嗯”了一聲,才道:“手下人得罪岳少俠,還望岳少俠辛勿介意才好。”
  岳少俊心中暗道:“這真是前据后恭,你們把我囚在地窖里,如今卻向自己賠罪了。”一面連忙拱手道:“姑娘好說,這也許是一場誤會。”
  玄及女子抬抬手道:“岳少俠請坐,我有几件事,要向岳少俠請教。”
  她口中說的客气,但舉止卻十分老練。
  岳少俊依言在她對面一張椅子坐下,說道:“姑娘要問什么,在下洗耳恭聆。”
  方才領路的玄衣小丫環手托漆盤,端上一盅香茗,放到桌上,低低的道:“請用茶。”
  玄衣女子回頭向她道:“你去把岳少俠的東西送進來。”
  玄衣小丫環答應一聲,回身退出,過不一會,她手捧漆盤走入,放在桌上。盤中放著一個鐵球,(軟劍)一包金葉子,和几兩碎銀,岳少俊一看就認出正是自己的東西。
  玄衣女子伸手一指道:“岳少俠,這些都是你的東西,看看有沒有短少,你先收起來了。”
  岳少俊伸手取過,收入怀中,說道:“沒有,就是這些了。”
  玄衣女子緩緩說道:“賤妾不知岳少俠是封老前輩的高足,以至多有冒犯之處,要請岳少俠多多包涵。”
  她這是第二次致歉,從她口中說來,极為委婉動听,敢情她平日冷漠慣了,因此雖在含笑說話,神情依然有冷峭之感。
  只是冷得很美,很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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