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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利劍三折


  無住大師在四人被逼退的同時,已經左手待杖,右掌當胸,攔在巨石之后,面情顯得异常凝重,低誦一聲佛號,緩緩說道:“阿彌陀佛,祝施主苦苦相邁,老衲說不得只好出手了。”
  祝天俊依然招扇輕搖,傲然一笑道:“大師不妨出掌試試!”
  無住大師道:“善哉、善哉,老衲那就有僭了。”
  隨著話聲,豎立右掌,緩緩朝前推出。他這一掌,使的正是佛門“般若禪掌”,今晚第三次出手了。
  這原非老和尚的本意,但為了盟主的安全,非守注此洞不可,何況眼前這位武功奇高莫測的青衫文士,除了“般若撣掌”,其他武功,只怕很難把他逼退了。
  “般若禪掌”,即是把“般若禪功”由掌心發出,這在少林七十二藏中,也可說是列名前三种的佛門奇學,掌勢推出,既無洶涌暗勁,亦無破空掌風,有之,那就是無形力道。
  無住大師掌勢緩緩推出,祝天俊依然站在巨石之上,一柄摺扇,當胸輕搖,若無其事一般!
  但無住大師推出去的“般若禪掌”一般無形勁气,在他摺扇輕搖之際,就像流水遇上了礁石,從他身子兩邊分別流過,毫無阻礙,對他自然也毫無傷損!
  這下直把無住大師看得一怔,不,應該說是給楞住了!
  “般若禪掌”可說是少林寺鎮山絕藏,佛門三大神功(佛門三大神功為:無相神功、如來拈花指,般若禪掌)之一。
  “無相神功”和“拈花指”,只有少林掌門大師兄才能修習。
  “般若禪掌”也必須有長老身份的人,方可修練,如今“般若禪掌”對他竟然會毫無作用!
  此人練的莫非是雪山老人的“天衣手法”?
  傳聞普天之下,只有雪山“天衣手法”,不拘形式,沒有一定的招式;但任何拳掌兵刃,都能化解無遺,他會是雪山傳人?
  老和尚心念轉動,不覺又加強了几成功力,存心再試他一試,但任你“般若禪掌”如何增強壓力,推出去的無形暗勁,像潮水般涌出。
  祝天俊摺扇當胸徐徐搖動,暗勁沖到他身前,依然由合而分,從他左右兩邊分開,絲毫也撞不到他身上!
  無住大師暗暗叫了聲:“果然是‘天衣手法”!”
  就在此時,只听從身后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大師請住手。”
  甘玄通惊喜的道:“盟主出來了!”
  無住大師緩緩收回手掌,往側退開一步,果見宋鎮山緩步從里洞走出,急忙合掌道:“阿彌陀佛,貧衲見過盟主。”
  宋文俊、霍万清等人一看老爺子走出來,心中俱都放下了一塊大石,紛紛讓開。
  宋鎮山拱手道:“大師,諸位辛苦了。”
  祝天俊在無住大師收回掌去之際,也摺扇一收,往后躍落巨石,朝宋鎮山一拱手道:“宋老爺子請了。”
  宋鎮山目光一抬,問道:“閣下是……”
  禿頂神雕在旁接口道:“回盟主,這位就是祝天俊祝大俠,主持腊八擲缽禪院之會的總護法。”
  祝天俊流洒的拱拱手道:“武林后學,還要宋老爺子多多指教。”
  宋鎮山心中暗道:“看他丰神俊逸,舉止儒雅,倒不像是個窮凶极惡之輩。”一手捋著飄胸長髯,問道:“祝大俠要劫待老夫,不知是何用心?”
  祝天俊含笑道:“宋老爺子武林大老,德望俱尊,晚生怎敢劫持,實因晚生奉命籌備擲缽禪院之會,想和老爺子磋商,故而把老爺子請來,冒犯之處,晚生自當踵府負荊,向老爺子謝罪。”
  說罷,連連拱手,接著目光一抬,轉向禿頂神雕拱手說道:“孟大俠方才答應等宋老爺子醒來之后,即可离開此地,如今宋老爺子已經出來了,不知諸位是否可以給在下一個薄面,放了在下几個屬下?”
  禿頂神雕進入里洞,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此時見他提出釋放催命婆子巫姥姥和春梅等人,不覺呵呵一笑道:“祝大俠言重,兄弟方才确曾說過,只要盟主醒轉,咱們自當立時退出此洞,但巫婆子和春梅二人,曾在天華山庄臥底,祝大俠統率群雄,自然知道臥底是江湖上最忌諱的事了,這件事兄弟可作不了主……”
  霍万清接口道:“孟大俠說得极是,咱們就是追蹤逃婢春梅和巫婆子兩人來的,她們既是天華山庄的人,就該按照天華山庄的規矩辦理,祝大俠希望咱們放人之事,只怕要方命了。”
  祝天俊英俊的臉上,神色微微一變。
  宋鎮山搖搖手微笑道:“万清,老夫退隱天華山庄,早已不是江湖人了,還有什么江湖規矩,他們來天華山庄臥底也好,雇佣也好,既已离開,就算不得天華山庄的人,那就交給祝大俠領回去好了,諸位道兄,咱們走吧!”
  說罷,當先往洞外走去。
  霍万清不好再說,應了聲“是”,大家隨著宋老爺子身后,魚貫走去。
  祝天俊早已退到一邊,拱手道:“多謝宋老爺子,恕晚生不送了。”

  回轉天華山庄,天色已經大亮。
  西花廳上,賓主圍坐,新茗初沏。
  大家話題和討論的對象,自然是集中在神秘組織的總護法。年輕而又武功高不可測的一個人身上。
  無住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方才若非盟主走出,解了貧衲的圍,貧衲只怕擋不住對方一招呢!”
  他這活自然更為聳人听聞!
  終南飛虹羽士,六合門禿頂神雕,都沒在他手下走出三招,如今無住大師卻說擋不住對方一招!
  須知無注大師號稱少林第二高手,在八大門派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會擋不住人家一招?
  宋鎮山呵呵一笑道,“大師這么說,也太謙了,這姓祝的也許武功有獨到之處,但大師數十年勤修,在功力上,他如何能与大師相比?”
  無住大師道:“盟主有所不知,貧衲在功力上,輸給了他。”
  禿頂神雕听出活因,急急問道:“大師和他比拼了內力?”
  “沒有。”無住大師接著道:“貧衲因他接近洞口,不得不施展‘般若禪掌’,那知他只是摺扇當胸,輕輕搖動,貧衲推出去的一團無形勁气,到了他身前,就向左右分開,從他身邊涌去,無法傷他分毫……”
  禿頂神雕吃惊道:“般若禪功,居然傷不了他!”
  宋鎮山一手持須,問道:“大師可是發覺推出去的勁气,是被他當胸輕搖的摺扇分開的么?”
  “不錯,貧衲确實感到是他摺扇扇動之間,把貧衲掌風向左右引開的。”
  無住大師續道:“貧衲先前還不敢相信,但后來加強掌力,再試一次,依然如此,才知此人練有某种特殊气功,貧衲‘般若禪功’對他毫不發揮威力。”
  史傅鼎問道:“大師是否能從武功上看出他的來歷來么?”
  “這很難說……”無住大師沉吟了下,才道:“依貧衲愚見,此人使的极似雪山‘天衣手法’。”
  竺秋蘭忍不住問道:“大師,什么叫做‘天衣手法?”
  無住大師道:“据說雪山派有一种极為神奇的武功,叫做‘天衣手法’,施展時沒有一定的招式,舉手投足,便成妙用。任何拳風掌勁,刀劍暗器都能隨手化解,傷不了他,好像身上穿了一件無縫天衣一樣。”
  “哦!”宋鎮山突然間好像想起件什么事來,輕哦一聲,轉臉朝岳少俊問道:“岳老弟,你在云台山下,遇見一位老人家,和你說了四句詩,你還記得么?”
  岳少俊道:“晚輩記得。”
  宋鎮山道:“好,你念出來給老夫听听。”
  岳少俊念道:“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映寒輝,天台一去登仙籍,從此阮郎不憶歸。”
  宋鎮山點點頭,口中“唔”了一聲。
  竺秋蘭道:“這首詩里,說的也就是雪山派了。”
  岳少俊道:“你參詳出來了?”
  竺秋蘭道:“這不用參詳,他詩中說得很明白,第一句是說:梅花開的時候,雪花也飄飛了,這句自然以“雪”為主。第二句,漫山景色映寒輝,既有一個‘山’字,寫的又是雪景,不明明指出是‘雪山’了么?第三句和第四句,說的好像有一個人進入雪山,就像從前劉阮入天台,遇到了仙女一樣,就流連忘返,不知歸去,這后面兩句,說得較為隱約,不知指的是誰了?”
  宋鎮山點著頭道:“竺姑娘,你解釋得很對,那位老人家旨在示警,已經明白指出雪山二字,很可能和這批人有關了。”
  甘玄通道:“孟道兄,你不是到里洞去察看了么,可有一點眉目?”
  禿頂神雕聳聳肩道:“沒有,里洞岩壁甚多凹凸不平之處,看去絲毫未經人工修鑿,只是一個极普遍的石窟,并無可异之處。”
  飛虹羽士道,“那么姓祝的何以對這座洞窟,如此重視呢?”
  禿頂神雕道:“兄弟也覺得這座洞窟之中,似乎另有隱秘,但時間太匆促了,實在瞧不出來。”
  這時兩名庄丁送來一鍋稀飯,四色小菜,和兩籠小籠包,一籠素菜包子,在花廳中間擺好。
  宋鎮山就請大家入席。大家折騰了一晚,确實覺得腹中饑餓,也就各自入席。
  用過早點,無住大師,甘玄通,禿頂神雕,飛虹羽士和史傅鼎等人,因腊八擲缽撣院之會,為期不遠。
  尤其對方這總護法祝天俊武功惊人,江湖上已呈現出山雨欲來之勢,大家急于回山覆命,紛紛起身告辭、
  宋鎮山起身相迭,并由宋文俊代為送客,一直送出天華山庄,才始回轉。
  岳少俊等眾人走后,站起身,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說道:“宋老爺子,晚輩有一件事,想請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持須笑道:“岳老弟不用客气,有話請坐了好說。”
  岳少俊道:“多謝老爺子,晚斐之意,是想再接老爺子一劍。”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為了令師的一樁心愿?”
  岳少俊垂首道:“是的。”
  宋鎮山藹然道:“照說,岳老弟為老夭誤中劇毒,奔走求取解藥,和營救老夫,老夫內心至表感激,但令師這樁心愿,老夫昔年曾立下誓言,除非令師接下我二十劍……”
  他不待岳少俊開口,輕輕歎息一聲道:“其實這也是當年盛气之言,因此老弟第一次來到天華山庄之時,老夫因你是令師的門下,故而已由二十招改為一招,岳老弟縱然有恩于老夫,老夫也實在不能例外。”
  岳少俊道:“晚輩知道,所以晚輩懇求老爺子再賜一招。”
  宋文俊道:“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宋鎮山微笑道:“文儿,為父知道你想替岳老弟說情,是不是?為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只是此事若非岳老弟真正能接得下為父一招,為父縱然答應了,只怕也未必有用,日后你自會知道。”
  接著又朝岳少俊道:“岳老弟,老夫這活,你听懂了么?你老弟如不能真正接下老夫一記劍招,老夫縱然答應,也于事無補,所以老夫希望你不妨稍假時日,等你功力稍有進展,再和老夫比試,方有胜算。”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明鑒,晚輩上次在老爺子手下,折斷了一截劍尖,晚輩再狂,也不敢在短矩時日之間,劍術未有寸進,再來煩瀆冰老爺子……”
  宋鎮山目中閃著奇采,問道:“岳老弟可是在劍術上已有很大的進步么?”
  “不是。”岳少俊道,“晚輩不敢隱瞞,實因晚輩學了一招可以接老爺子一劍的劍法。”
  宋鎮山奇道:“你學了可以接下老夫一劍的劍法,那是從那里學來的?”
  岳少俊道:“是一位替人看相測子的先生,叫做賽管輅金鐵口的,代他師傅傳給晚輩的。”
  宋鎮山愈听愈奇,說道:“賽管輅金鐵口?他代師傳藝,教了你一招劍法?”
  “是的。”
  岳少俊毫不隱瞞就把金鐵口如何傳自己一招劍法,詳細說了一遍。
  宋鎮山似是听得十分仔細,只是一手拈須,沉吟不語,過了半晌,才微微點頭道:“岳老弟既然有此奇遇,老夫不妨答應你一試。”
  岳少俊喜道:“多謝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朝宋文俊道:“文俊,你去取一支牙箸來。”
  宋文俊答應一聲,取來一支牙箸,雙手呈上。
  宋鎮山伸手接過,抬目道:“岳老弟,你山取出劍來,可以發招了。”
  岳少俊依言取出劍丸,緩緩抽出軟劍,拱手道:“晚輩只學了一招劍法,還是老爺子先賜招,肴看晚輩是否接街下來?”
  宋鎮山依然坐在椅上,頷首道:“也好,岳老弟那就准備了。”
  岳少俊后退一步,長劍當胸直豎,他因這招劍法,還是初學乍練,不敢絲毫分心,一面默誦金鐵口傳他的口訣,這一來,頓使心神專注在劍上,現出一片誠敬之色。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不覺呵呵一笑道:“岳老弟在短短時日之內,果然已領悟了劍術的訣要,實在難得得很,現在你小心了!”
  說罷,三個手指撮著牙著,緩緩朝前點去。
  站在一旁的宋文俊,竺秋蘭,和總管霍万清三人,眼看宋老爺子緩緩遞出牙箸,早就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六只眼睛一霎不霎的看著那支牙箸。
  岳少俊站在宋老爺子面前,兩人足有六六尺距离,照說宋老爺子手上拿著的一支牙箸,還不到一尺,就算手臂全伸出來,也夠不到岳少俊的身前。
  但他牙箸才一緩緩點出,岳少俊就感覺到宋老爺子手上,已經不是一支牙箸,而變成一支森寒鋒利的長劍。
  一時那還猶慮,軟劍劍尖隨著緩緩下落,直指宋老爺子的箸頭。
  宋鎮山點出的牙箸,勢道十分緩慢,“岳少俊指著前方的劍尖,(其實他軟劍劍尖已被宋老爺了削斷過二次,早已沒有劍尖了,所謂劍尖,只是指劍的最前端而已)忽然一斜。
  這一斜,正好和宋鎮山點來的箸頭錯開。
  宋鎮山立即隨著更動了點出的位置。(其實在外人看來,他只是輕微動了一下而已)
  但就是宋老爺子筷頭一動之際,岳少俊的軟劍忽然作了曲折之狀,緩緩朝前刺去。
  宋鎮山臉上忽然有了惊奇之容,點出的牙箸,突然加快,急速的向右划出。
  這一划劍風颯然,岳少俊耳中听到“嗒”的一聲,只覺從劍上傳來一股极大力道,由劍身緣臂直上,直震得左臂隱隱發麻,一個人也身不由己的向右沖出去兩步。低頭看去,軟劍劍尖,又被宋老爺子的牙箸,削去了寸許長一截!
  這已是第三次折劍了。
  岳少俊急忙收起手中軟劍,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道:“老爺子劍術如神,晚輩依然沒有接得下來,還望老爺子恕罪。”
  這一瞬,宋鎮山似是正在出神,聞言不覺歉然道:“岳老弟對這招劍法,只是初學乍練,尚未純熟,只需稍假時日,即可接下老夫這一招了,老夫一時收箸不及,以致又把岳老弟寶劍削斷了一截,實在遺憾得很。”
  他說這几句話的時候,老臉上果然流露出极深的歉疚之容。
  原來岳少俊使出這招劍法,雖是初學乍練,但他劍招這一曲折,就把宋老爺子點出的一招劍法,化解開了。最后劍勢緩緩刺出,已使宋老爺子有變招不及之感,只好仗著深厚功力,把岳少俊的劍尖削斷了。
  試想像宋老爺子這樣一位劍中高手,練劍數十年,一劍在手,收發由心,那會“一時收箸不及”?只因他被武林中尊為大老,盛名久著,怎肯說出自己已經輸了的話來?但他為人一向正直,雖然隱忍下來,但內心愧疚,也自然流露出來了。
  岳少俊躬身道:“老爺子大客气了,其實晚輩這招劍法,只是剛剛學會,尚未純熟,晚輩因遠來不易,既在貴庄,故而懇求老爺子一試,心存僥幸,老爺子不加責備,已是万幸了。”
  宋鎮山忽然輕囑一聲道,“老夫方才說過,岳老弟對老夫有恩,老夫實在應該答應為令師化解昔年誤會,只是……唉,你如無法接得下老夫一招的話,就會無法胜任……
  岳少俊听出似乎另有內情,不覺望著宋鎮山,以央求的口气道:“宋老爺子可否說得明白一點?”
  宋鎮山為難的道:“老夫不是不肯說,只是……唉,岳老弟到時自會明白。”
  岳少俊心中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看宋老爺子似有為難之處,也就不好再問,這就拱拱道:“宋老爺子,晚輩也想告辭了。”
  宋鎮山忽然站了起來,搖搖手,含笑道:“不忙,此時已經快近晌午,二位且在寒庄用過中飯再走不遲,而且老夫還有一事奉托,來,岳老弟,你隨老夫到書房中去。”
  說罷,當先舉步走出花廳。他既說有事奉托,而且又要岳少俊到書房里去,宋文俊,竺秋蘭自然不好跟著同去。
  岳少俊隨著他身后,走出花廳,穿行長廊,折入一道月洞門,那是一個自成院落的花圃。
  迎面一排三間敞軒,敢情就是宋老爺子的書房了。
  宋鎮山推門而入,把岳少俊讓進書房,含笑道:“岳老弟隨便坐。”
  岳少俊略一打量,這三間書房,果然滿壁圖書,玉軸牙簽,琳琅滿目,收拾得更是窗明几淨,十分精致。
  宋鎮山走近右首一排書櫥前面,打開櫥門,取出一疊古書,然后輕輕按了一下,那書櫥忽然緩緩自動移開,露出一個暗櫥。
  岳少俊不知他忽然打開暗櫥,要做什么,但這是宋老爺子的隱秘,自己自然不好多看,這就裝作參觀壁間懸挂的書畫,別過身去。
  宋鎮山從暗櫥中取串一柄綠鯊皮劍鞘的長劍,然后又推上書櫥,恢复原狀,把一疊古書放置原處,轉身叫道:“岳老弟。”
  岳少俊也轉過身來,說道:“宋老爺子有何吩咐?”
  宋鎮山把手中那柄綠鯊皮長劍,往几上一擱,說道:“岳老弟,這柄長劍,就是老夫甥女惲慧君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貞姑劍,業叫做吸金劍,自從老弟替賊党誤捎毒函,老夫就已警覺到江湖上覬覦此劍的人,不在少數,慧君雖已盡得乃父傳授,只怕未必保得住它。故而她動身回去之時,老夫要她把此劍留下,并經老夫改裝,如今已不虞被人發現,老夫意欲奉托岳老弟去一趟揚州……”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可是要晚輩把此劍送去嗎?”
  宋鎮山一手摸著花白長髯,含笑道:“不錯,以岳老弟的身手,自是不虞被人所劫,而且此劍經老夫一番改裝之后,只是一柄較佳的百練精鋼松紋長劍,即使老江湖也不易看得出來,因此岳老弟盡可放心,不致為人覬覦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委辦之事,晚輩豈敢推辭?”
  宋鎮山微微一笑,又從怀中取出一塊玉佩,十分鄭重的遞到岳少俊手中,又道:“岳老弟大概已經知道,慧君的娘,乃是老夫胞妹,老夫同胞兄弟,共有三人,老夫居長,她是老夫的三妹,老夫二妹,現居九華。你見到三妹之時,務必把這方玉佩,親手交給她,如三妹有什么差遣,你務必要答應下來。”
  岳少俊點頭道:“晚輩記下下。”
  宋鎮山道:“好,你現在可把此劍佩好,就說老夫因三次削斷了你的劍尖,故以此劍相贈,任何人面前,都不可提起老夫和你所談之事。”
  岳少俊把玉佩貼身藏好,然后又把長劍佩好,說道:“晚輩省得。”
  宋鎮山又道:“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緊記,那金鐵口傳你的一招劍法,老弟最好在此去揚州的一路上,早晚勤加練習,不可稍懈,此行方可胜任愉快。”
  岳少俊道:“多謝宋老爺子關愛,晚輩自當謹記。”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好,咱們可以回到花廳去了。”
  兩人回轉花廳,果見一張方桌上,已經擺好酒菜。
  宋文俊,竺秋蘭眼看岳少俊隨著宋老爺子走入,他身上多了一柄綠鯊皮的長劍。
  宋鎮山沒待他們開口,呵呵一笑道:“你們不妨猜猜看,老夫要岳老弟到書房去做什么?”
  宋文俊道:“爹大概是送了岳兄一柄名劍。”
  宋鎮山拂髯笑道:“為父三次折斷了岳老弟的劍尖,要他隨為父到書房里自己去挑一柄,岳老弟再三謙讓,才挑了這一柄,此劍雖非名劍,卻是武當派所鑄的松紋劍,是昔年玉真道長送給為父的,剛中有柔,頗為适用。”
  岳少俊道多.“這是多蒙老爺子愛護,晚輩感激不盡。”
  宋鎮汕又是呵呵一笑道:“岳老弟不用說客气后,咱們隨便坐,酒菜快涼了呢!”

  午后,岳少俊、竺秋蘭別過宋老爺子,出了天華山庄,宋文俊一直送到渡頭,才珍重道別。
  赶到武進,已是上燈的時候,兩人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館,吃過晚餐,到了高升老店落店,要了兩間上房。
  各自盥洗完畢,竺秋蘭悄悄推門走入,低聲說道:“岳大哥;好像有人盯上我們了呢!”
  岳少俊道:“你發現了什么人?”
  竺秋蘭道,“我只是有這种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從渡頭起,一直跟著我們,方才在面館里,也有人在我后面,一直盯著我……”
  岳少俊道:“這是你疑心生暗鬼,茶樓、酒店,原是公共場所,走進一個年輕姑娘,食客們自然會多看上一眼,我們最近遇上了一連串的事故,才使你心理上產生了杯弓蛇影,好像有人在暗暗跟蹤著我們了。”
  他看竺秋蘭依然有些怀疑神色,不覺笑了笑,寬慰著道:“其實我們大陣仗都見識過了,就算暗中有人跟蹤,又有何俱?”
  竺秋蘭掠掠鬢發,嫣然笑道:“是啊,咱們又怕過誰來了?”她這一笑,一天云霧,就全開朗了,接著輕哦一聲問道:“岳大哥,現在我們要上那里去呢?”
  岳少俊道:“揚州。”
  竺秋蘭眨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問道:“到揚州去做什么呢?”
  岳少俊道:“是宋老爺子要我送一件東西給惲夫人。”
  竺秋蘭道:“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想起來了,宋老爺子說過,有事相托,后來你跟他到書房里去,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岳少俊點點頭,從怀中取出玉佩,把當時情形,大概說了一遍,但沒提到“貞姑劍”。
  竺秋蘭道:“听起來,好像很神秘,一方玉佩要你必須親自送交惲夫人……”
  忽然“嘻”的輕笑一聲,抿抿嘴道:“我知道了!”
  岳少俊道:“你知道什么?”
  竺秋蘭道:“宋老爺子因你有恩于他,他三次削斷了你的軟劍,心里過不去……”
  岳少俊道:“這和送一方玉佩,有什么關系?”
  竺秋蘭道:“自然有關系了,宋老爺子看你人品武功,都很不錯,所以所以……”
  岳少俊道之“所以什么呢?”
  竺秋蘭粉臉一紅,抿嘴笑道:“所以他要你送一方玉佩給惲夫人,也許這是他們兄妹早就約了的暗記……”
  岳少俊道:“這會是什么暗記?”
  竺秋蘭道:“你再仔細想想,就會想得出來。”
  岳少俊听得一怔,搖頭道:“我想不出來。”
  竺秋蘭輕嗔道:“你呀,還和我裝糊涂!”
  岳少俊一頭霧水,怔怔的道:“我真的想不出來。”
  竺秋蘭望著他,目含幽怨,脫道:“好,我告訴你吧,宋老爺子看上了你,才要你去見見惲夫人的。”
  岳少俊這回听出來了,俊臉不禁一熱,說道:“蘭妹,你想到那里去了。”
  竺秋蘭抿抿嘴,笑道:“難道我說的不對么?只要惲夫人也看中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
  岳少俊沒待她說下去,急道:“蘭妹,你……”
  伸手抓住她的纖手,把她拉了過來。
  竺秋蘭心頭一慌,嬌聲道:“岳大哥,你……”
  岳少俊拉著她一雙纖手,輕聲道:“蘭妹,我心里只有你一個……”
  竺秋蘭輕嗯一聲,緩緩偎入他怀里,低垂粉頭,幽幽的道:“其實惲姐姐人很不錯,她對你更是一往情深,我看得出來……”
  她還要說下去,但兩片櫻唇,被另外兩片灼熱的嘴唇,給堵住了。她只輕嗯了一聲,就沒再作聲。
  房中忽然間沉默下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才輕輕把他推開,說道:“時間不早啦,你該休息了!”
  一溜煙的逃了出去。
  翌日一早,他們雙雙上路,從鎮江渡江,就是瓜州。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逢的地方,舊地重游,自然值得一對戀人的留戀!
  瓜州小街上,依然行入來往十分熱鬧,那家小酒館卻易了主人。
  岳少俊,竺秋蘭兩人跨入酒館,里首牆壁上貼著的“黑虎玄壇”財神爺的神像,也已不見,換了張大紅紙寫的价目單。
  兩人找了一張空桌坐下,叫了兩碗面,看看其他食客,差不多全是過路的客商,也就沒有多說,吃完面,付帳出門。
  剛走到街梢,竺秋蘭口中忽然“咦”了一聲,不覺停下步來。
  岳少俊急忙回頭問道:“蘭妹,你怎么啦?”
  竺秋蘭壓低聲音說道:“這里有娘留下的記號。”
  岳少俊道:“令堂留的記號怎么說?”
  竺秋蘭道:“這是找我的暗記,要我速去相見?”
  岳少俊道:“令堂現在什么地方?”
  竺秋蘭道:“暗記只是一种指示方向的記號,又不是文字,那會說得很詳細?”
  岳少俊道:“那么暗記指示你朝什么方向去呢?”
  竺秋蘭道:“這暗記指示的方向,只是要我往前赶去。”
  岳少俊道:“那我們快走。”
  兩人出了瓜州,竺秋蘭一路留神著房子大樹,和草叢問的石頭,果然又發現了兩處暗記,依然指示她循著大路前行。
  竺秋蘭輕咦道:“看娘一路留的記號,她老人家好像也在揚州了,岳大哥,不用看了,快些走吧!”

  提起揚州,就會使人不期而然想起:“腰纏十万貫,騎鶴上揚州”的名句。
  自從隋場帝建立行都,揚州就一直是繁華名邑。
  尤其因為地當南北交通要道,兩淮鹽運的中心,不少富商大賈,都住在這里,富麗繁華,在當時可說是首居一指。
  岳少俊,竺秋蘭赶到揚州,還未入城。竺秋蘭就在城腳下發現了娘的記號,腳下一停,低低的道:“岳大哥,娘留的記號是指向仙女廟去的,你先進城去,我到仙女廟找娘去,城里東橫街有一家叫小江南的客店,你在那里落腳,我會找你去的。”
  岳少俊道:“你不和我一起到惲府去么?”
  竺秋蘭道:“你也不想想,宋老爺子把你叫到書房里去,才交給你這方玉佩,還要你務必親自送交惲夫人,其中必有緣故……”
  岳少俊臉上一紅,說道:“蘭妹,你又想到那里去
  竺秋蘭正容道:“岳大哥,我昨天原只是和你說著玩的,你想宋老爺子鄭重其事,在書房里交給你這方玉佩,絕非尋常。我和你一起去,也許會使惲夫人有什么忌諱之處,所以還是你一個人的好,我正好趁這段時間,找我娘去,不論誰先回來,在小江南客店里等好了。”
  岳少俊想想她說的也是有理,這就點頭道:“那就這樣辦吧,我會在客店里等你的。”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我如果回來得早,也會在那里等你。”
  說罷,轉身朝東行去。
  岳少俊人城之后,先找到東橫街,老遠就看到小江南招商客店,這時還不到午牌時光,客店前面進出的人不多,伙計們也沒在門前招呼。
  岳少俊踏進門,一名伙計就迎了過來,含笑問道:“公子爺是找人還是住店?”
  岳少俊道:“住店,你們可有清靜上房?”
  伙計道:“有,有,公子爺請隨小的來。”
  說罷,引著岳少俊進入后進,經過一座小天井,一排七間樓房,曲檻相通,果然十分清靜。
  岳少俊要了東首兩間廂房,并說還有女眷隨后要來。
  伙計唯唯應是,送茶送水,十分殷勤。
  岳少俊洗了把臉,就交代伙計,自己要出去一趟,待回妹子來了,就要她在房中等候。
  伙計連聲應是,陪笑道:“公子爺放心,小姐來了,小的自會招呼。”
  岳少俊又道:“伙計,我要向你打听一個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伙計笑道:“公子爺要打听的是什么人?”
  岳少俊道:“人稱淮揚大俠的……”
  他話還沒說完,伙計連忙陪笑道:“公子爺說的是惲老爺子,我們揚州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揚州城里,那個不知,那個不曉?公子爺是惲老爺子的……”
  岳少俊道:“我有事要去惲府,不知如何走法?”
  伙汁道:“惲老爺子的府第,在南城吉祥坊,公子爺只要到了吉祥坊,就可看到兩扇黑漆銅釘的大門,門樓上寫著‘歸云庄’的就是,問都不用問。”
  岳少俊說了聲,“多謝。”
  就出了店門,一路往南城行去。
  一路上但見商肆櫛比,門面寬敞,街道上行人車馬,往來絡繹,揚州城果然景象繁華,商業鼎盛,一片升平!
  找到吉祥坊,這里已是一片住宅區了,走沒多遠,果見一座高大的門樓,門前還蹲著一對石獅,石階上兩扇黑漆大門釘著金閃閃的銅釘,門額上是用清水方磚鑄刻的“歸云庄”三個大字。
  岳少俊略為敷了敷衣衫,就走上前去,輕輕扣了兩下門環。
  過沒多久,兩扇大門啟處,走出一個老蒼頭來,朝岳少俊打量了一眼,問道:“相公找誰?”
  岳少俊抱了抱拳,說道:“在下岳少俊,是求見惲老爺子來的。”
  那老蒼頭道:“岳相公來的不巧,我家老爺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岳少俊道:“既然惲老爺子還沒回來,在下想見見你家小姐,煩請老管家代我通報一聲。”
  那老蒼頭听岳少俊說要見小姐,不覺多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家小姐上武進去了,還沒回來。”
  這下,岳少俊不覺有气,冷笑一聲道:“老管家這是不肯給我進去通報了?”
  老蒼頭道:“相公要見我家小姐,但我家小姐不在家,你要我如何給你進去通報?”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從武進來的,你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老管家怎說也尚未口家呢?”
  老蒼頭惊奇的道:“岳相公是說我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了?”
  岳少俊道,“不錯。”
  老蒼頭道:“這就奇了,我家小姐真的還未回來。”
  岳少俊道:“老管家,那就麻煩你稟報老夫人一聲,就說岳某求見。”
  老蒼頭道:“岳相公,你剛才說是從武進來的?”
  岳少俊道:“不錯,在于是從天華山庄來的。”
  老蒼頭听說從天華山庄來,不覺改容道:“岳相公原來是天華山庄來的,快請里面坐。”
  說罷,連連肅客。
  岳少俊跨入大門,老蒼頭闔上大門,在前引路,折入二門右廊,把岳少俊延入右廂客室,說道:“岳相公請稍待,容小老儿稟過老夫人,再來相請。”
  岳少俊道:“老管家請便。”
  老蒼頭隨即退去,過了約摸一刻工夫,老蒼頭去而复返,拱拱手道:“老夫人請岳相公至后堂相見,岳相公請隨小老儿來。”
  岳少俊站起身,隨著老蒼頭穿行長廊,進入后堂。
  老蒼頭在階下站定,躬身說道:“回老夫人,岳相公來了。”
  只見一名青衣少女站在階上,嬌聲道:“老夫人有請岳相公。”
  岳少俠舉步跨上三級石階,青衣少女早已掀起湘帘,輕啟櫻唇,說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舉步走入,只見堂上左首一張雕花椅上,坐著一個藍布衣裙的老婦人,看去年約五旬開外,臉色白淨,貌相极為慈祥,雙目神光湛然,頗有几分和惲慧君相似之處,心知她是惲夫人了。
  在她身后,垂手侍立一名青衣使女。
  岳少俊急忙趨上兩步,作了個長揖,說道:“在下岳少俊,見過夫人。”
  惲夫人打從岳少俊進入后堂,就已上下打量著他,這時略一欠身,抬手道:“岳相公請坐。”
  她抬手之間,自有一种雍容气度,有其母,必有其女,無怪惲慧君舉止端姻,也有乃母的气質!
  岳少俊退后一步,拱手道:“在下謝坐。”
  然后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下。
  惲夫人看他人品俊逸,彬彬有禮,心中也暗暗贊許。
  這時那掀帘的青衣少女一手托著漆盤,送上一盞香茗,放在几上,輕聲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連忙含笑道,“多謝姑娘。”
  那青衣使女粉臉微紅,說道:“不用謝。”
  匆匆退去。
  惲夫人道:“岳相公是從天華山庄來?”
  岳少俊道:“是的。”
  惲夫人道:“那是我大哥要你來找拙夫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受宋老爺子之托,求見夫人而來。”
  惲夫人道:“老身方才听惲義(老蒼頭)說,小女五日前已從武進回來,此話當真?”
  她不問岳少俊到揚州來作甚,先問女儿之事,這也是人之常情,做娘的誰不牽挂自己女儿?
  岳少俊道:“是的,惲小姐返回揚州,如今算來,已有五日了。”
  惲夫人听得心頭大急,雙眉微蹙,望著岳少俊,問道:“岳相公和小女相識么?”
  岳少俊給她問得臉一紅,微顯局促,應了聲:“是的。”
  惲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暗道,“這似子倒挺老實的!”一面問道:“岳相公可否說得清楚一點,小女是几時動身回揚州來的?”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那是六天前,在下和宋文俊兄、惲小姐等人,在戚墅堰一片巨宅中,一同探尋賊人下落。分手之時,在下曾听霍總管說:揚州有人來了,要文俊兄和惲小姐速即回去,第二天,也就是五天前,在下赶去天華山庄,就沒見至惲小姐,想必已經回揚州來了。”
  惲夫人道:“岳相公既和小女相識,第二天到天華山庄去,沒見到小女,沒有問他們么?”
  岳少俊一張俊臉,又為之一紅,囁嚅說道:“在下當時……沒有問……后來發生了事故,就無暇再問了。”
  惲夫人從岳少俊說話的神情,自然看得出來,這年輕人沒敢多問,是為了害臊,敢情他暗戀著自己女儿,只不知他出身如何?武功如何?心中想著,忽然輕哦一聲,問道:“后來發生了事故,天華山庄發生了什么事故?”
  天華山庄發生的事故,她自然還不知道了。
  岳少俠道:“是有人假冒了宋老爺子……”
  “什么”
  惲夫人几乎還當自己耳朵听錯了,急急問道:“你說有人假冒我大哥?”
  岳少俠道:“是的,但后來很快就揭穿了。”
  “老身一點也不知道。”
  惲夫人望著他,問道:“岳相公,此事經過如何,你可否為老身說詳細一點?”
  岳少俊道:“此事說來話長,要說詳細,就得從宋老爺子誤中散功奇毒說起……”
  惲夫人听得身軀一顫,吃惊道:“什么?我大哥中了散功奇毒?”
  “是的。”
  岳少俊應了一聲,就從自己替人捎信說起,一直說到自己得到解藥,赶去天華山庄,揭穿狼山一狽索毅夫假冒宋鎮山。
  后來如何在秦履峰一處石窟中救出宋老爺子,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只是沒說出自己求見宋鎮山之事。
  惲夫人听得神色屢變,直等岳少俊把話說元,才吁了口气,說道:“這幫賊,究竟是何來歷,膽敢如此胡作非為,竟然找到我大哥頭上去了……”
  她從大哥被賊人假冒,突然聯想到自己女儿离開天華山庄已有五日,那時正是天華山庄出個的那一天。心念這一動,不由神色大變,急急說道:“小女至今未回,不要也出了事……唉,拙夫也真是的,出門多日,怎么還不回來……”
  她這是自己在說,岳少俊不好回答。
  惲夫人心頭好像有了什么預兆,攢攢眉,接著道:“我大哥奉托岳相公遠來,不知有什么事么?”
  岳少俊道:“在下奉宋者爺子之命,是替令媛送一柄劍來的。”
  惲夫人奇道:“替小女送一柄劍來的?”
  “是的。”
  岳少俊從身邊解下“吸金劍”,雙手奉上,說道:“這柄劍,是惲小姐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据說此劍是南未晏孝廣的女儿晏貞姑之物,能夠吸取對方兵刃,所以又叫吸金劍。晏氏父女抵抗金兵,壯烈成仁,此劍沉入揚子橋下,直到最近才被人無意中撈起,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湖,目前正有不少人在找尋此劍。宋老爺子怕惲小姐返回揚州,途中會引起歹人覬覦,才要惲小姐把此劍留在天華山庄,經宋老爺子略予改裝,特地要在下送來。”
  惲夫人越听越急,女儿五天尚未返家,准是消息外泄,和這柄劍有關了!
  一念及此,不覺“哦”了一聲,好似想起了什么,急急問道:“岳相公方才你說六天前你們搜索一處巨宅,听霍總管說,揚州有人赶去天華山庄,第二天你上天華山庄去,就沒見到小女,她回揚州來了,這是說,咱們這里有人去接小女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确曾听霍總管這么說,但是不是有人去接惲小姐,在下就不知道了。”
  惲夫人道:“咱們這里根本沒派人去呀!”說到這里,急忙叫道:“小燕,快去叫惲義進來。”
  帘外一名青衣使女“唷”了一。聲,蓮步細碎,往外行去。
  不多一會、只听帘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回老夫人,惲義來了。”
  惲夫人道:“快叫他進來。”
  湘帘掀處,老蒼頭急步走入,躬身道:“老夫人呼喚老奴,不知有何使喚?”
  惲夫人間道:“咱們庄上,這几天可有人到武進去么?”
  惲義道,“沒有,老夫人沒派准到武進,誰會上武進去?”
  惲夫人道:“但六天前,明明有人上天華山庄去了,霍總管總不會認錯咱們庄上的人吧?”
  “六天前……”
  惲義想了想,才道,“咱們庄上的人都在,一個也不少,只有修剪后園花草的王四、八天前請了假,是他娘病了,還跟帳房支了一個月薪,至今沒有回來。”
  惲夫人臉色微變,問道,“霍總管認識他么?”
  惲義道:“老夫人忘了,去年雀總管到咱們這里來,見過王四,還夸獎他手藝不錯,結果帶了几盆蟹爪菊回去呢!”
  惲夫人唔了一聲,問道:“你記不記得王四是誰介紹來的?”
  惲義道:“好像是老爺子在仙女廟帶回來的。”
  惲夫人道:“他到咱們這里有几年了?”
  惲義道:“快兩年了,是去年春季里來的。”
  惲夫人哼道:“一定是他!”
  惲義道:“老夫人……”
  惲夫人一揮手道:“你先出去,這里沒你的事了。”
  惲義躬身道:“老奴告退。”
  轉身退了出去。
  惲夫人雙眉不展,看了岳少俊一眼,說道:“這么說,果然有人覬覦小女的吸金劍,可能是路上出了岔了……”
  岳少俊突然問道:“請問夫人,不知惲老爺子出去有几天了?”
  惲夫人听他問得有些突兀,微微一怔:“拙夫出門也快有一個半月了,唉,這些年來,他平時很少出門,就是出去,也沒有耽擱得這么久的,哦,岳相公問起拙夫、不知有什么事情嗎?”
  岳少俊道:“一個月前,在下曾在瓜州見過惲老爺子,那是一直沒有回來過了,難道……”
  夫人听出他話中好像有事,不覺目光一注,問道:“岳相公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夫人方才不是听在下說過,在下受歹人利用,梢了一封毒函給宋老爺子么?”
  惲夫人似是急于听他說出下文,故而只“唔”了一聲。
  岳少俊續道:“那封毒函上,寫的就是要惲小姐以吸金劍去換惲老爺子……”
  “什么?”惲夫人身軀猛然一震,失聲道:“那毒函上要小女以吸金劍去換她爹,這么說,拙夫已經落到歹徒手中了?”
  岳少俊道:“當時未老爺子的解釋,以為歹徒要對宋老爺子下毒,信上總得夸張其詞,使宋老爺子大吃一惊,藉以分散他的注意,故而并不深信……”
  惲夫人道:“賊党連大哥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劫待出天華山庄,以假易真,拙夫自然也會中他門的圈套了。”
  她心頭雖亂,但分析事理,依然有條不紊。
  岳少俊道:“夫人說得是,當時誰也不會相信以惲老爺子的威名。自然不可能會發生事故,但惲老爺子又一直沒有回府,而且貴府并沒派人上天華山庄,但霍總管明明說揚州有人急促赶去,如今惲小姐又沒有回來,凡此种种,細想起來,就不無可疑。”
  惲夫人平日是很沉著的人,但丈夫,女儿都沒回來,證之天華山庄都有人臥底,都會出事,一時之間,急得几乎迸出淚來,說道:“他們父女一定出了漏子,這叫老身如何是好?”突然“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你說在瓜州見到拙夫,他和誰在一起?”
  岳少俊道:“沒和人在一起,惲老爺子好像也是為了吸金劍赶到瓜州去的。”
  惲夫人奇道:“這就奇了,他臨走之時,怎么沒和老身提起過此事呢?哦,岳相公看到拙夫之時,他有何行動?”
  岳少俊道:“惲老爺子是為了吸金劍是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當下就把自己在瓜州面館所遇見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惲夫人道:“黑虎神趙光斗,還不是拙夫的對手,但他們人多手眾,拙夫雙拳難敵四手……”
  話聲未落,只听帘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稟老夫人,小翠回來了。”
  小翠,正是惲慧君的貼身使女!
  惲慧君失蹤,她當然也跟著失蹤,如今她回來了,這豈不是好消息?
  惲夫人急急說道:“快叫她進來,快!”
  湘帘一動,小翠一條嬌小的人彩,一下閃了進來,奔到惲夫人面前,扑的跪到地上,嗚咽的道:“老夫人不好了,小姐她……”
  惲夫人心惊肉跳的急著問道:“小翠,快說,小姐怎么了?”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都被賊人劫持,賊強盜今天把小婢送回來,是要小婢送信來的。”
  惲夫人心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賊人把小翠放回來送信,那是擄人勒索,慧君當然不會有危險了。
  這就和聲道:“小翠,你站起來,慢慢的說。”
  小翠應了聲“是”,站起身,這才發現下首椅上坐著岳少俊,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喜色,急忙躬身道:“岳相公几時來的?”
  岳少俊還禮道,“小翠姑娘,你家小姐,是被什么人劫持去的,現在那里?”
  小翠道:“不知道,小婢一點也不知道。”
  惲夫人眼看小翠和岳少俊似乎极熟,尤其岳少俊對慧君被賊所擄,也似乎頗為關心,心中暗暗點著頭,一面說道:“小翠,你不是和小姐在一起么?怎會一點也不知道?”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一起被關在一處黝黑沒有天光的地窖里,今天他們是蒙著我眼睛,用車子把我載出來的,一直到達城門外,才揭去黑布,要我自己回來。”
  惲夫人听她沒頭沒腦的說著,不覺微微擺著兩道修長的眉毛,問道:“你們有沒有遇上老爺?”
  小翠道:“沒有,老爺救我們去了么?”
  惲夫人道:“你先把你們如何被賊党劫持的經過,說給我听听,要說得詳細一些。”
  小翠答應一聲,說道:“那天王四急促赶到天華山庄去,說是奉老爺子之命,去接小姐的……”
  惲夫人怒哼一聲道:“果然是他。”
  小翠道:“我們在鎮江下了渡船,不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惲夫人道:“那一定是賊人在你們茶水里做了手腳,這該死的東西!”
  小翠道:“等我們醒來,就被他們關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窖里,直到今天,賊強盜說,可以先放小婢回來。他門就用黑布蒙著小婢眼睛,上了車,足足馳行了大半天,才把小婢放下車,小婢揭開蒙眼黑布,已經到了東門外,才赶回來的。”
  惲夫人道:“你說他們放你回來,是要你捎信回來的?”
  小翠道:“那是王四說的,要小婢回來,稟告老夫人,他們要的是吸金劍,絕不會難為小姐請老夫人只管放心,但要我門拿劍去換人。”
  惲夫人道:“拿劍去換人,他們有沒有說如何換法?到那里去換?”
  小翠道:“王四說了,明晚初更,要小婢帶了劍去,到雷塘舊苑,等他們看過主劍,就可釋放小姐。”
  惲夫人气憤的道:“他們膽子不小,居然敢擄人勒索,我倒要去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么東西?”
  小翠吃惊的道:“老夫人,你可不能去。”
  惲夫人道:“為什么?”
  小翠道:“小姐在他們手里,投鼠忌器,万一……万一……。”
  岳少俊道:“夫人如果信得過在下,明晚由在下陪同小翠姑娘同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惲夫人看了他一眼,說道:“岳相公遠來,此事怎好相煩?”
  岳少俊道:“夫人言重,匪徒膽大妄為,竟敢劫持惲小姐,勒索名劍,在下即使和夫人,小姐素未謀面,遇上了也不能袖手,何況在下受宋老爺子重托,替惲小姐送劍來的。吸金劍神物利器,豈能讓它落入此輩黑道賊徒之手,而且在下和惲小姐還有數面之緣,自然更無坐視不救之理?”
  惲夫人看他說得慷慨激昂,英气勃發,心中暗道。“這年輕人一身所學,看來不弱,不然,大哥也不會托他護送吸金劍到揚州來了。”
  小翠道:“是啊,老夫人,岳相公是小姐的朋友,小姐本來就約他到咱們揚州來玩的呢!”她這一說,惲夫人有點明白了,大哥要他送劍來,莫非是有意安排的了?
  想到這里,不覺藹然一笑道:“岳相公肝膽相照,老身十分感激,只是小女現在人手,賊党要的是劍,就把此劍交給他們,只要小女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柄劍那就請岳相公暫時留著;明晚有勞岳相公帶著小翠去一趟雷塘舊苑了。”
  岳少俊道:“在下遵命。”
  從几上取過吸金劍,依然佩到身邊,一邊說道:“賊党約定明晚初更,如今還有一天多時間,也許他們羽党,就潛伏在揚州城中,在下想盡這一日工夫,也許可以查探出對方一點眉目,亦未可知,在下告退。”
  說罷站了起來。
  惲夫人一擺手道:“岳相公請留步,你遠來是客,現在已是中午,就是要走,也該在舍問用過便飯再去。”
  小翠道:“是啊,岳相公吃了便飯再去不遲,小婢這就去吩咐廚下,馬上就可以送來了。”
  說罷,翩然往外行去。
  惲夫人道:“岳相公請坐呀,你和小女是朋友,就不能算是外人,家常便飯,都是現成的,再要和老身客气,那就見外了。”
  岳少俊只得坐下,說道:“夫人這么說,在下只好叼扰了。”
  說到這里,忽然想起宋老爺子交給自己的一方玉佩,當時曾說務必親手交給惲夫人,自己差點忘了,口中不覺輕“哦”一聲,說道:“在下差點忘了一件正事。”
  伸手從怀中取出一個布包,雙手送到惲夫人面前,說道:“在下臨行之時,宋老爺子親手交与在下一方玉佩,再三囑咐務必當面交給夫人,方才因小姐之事,差點忘了。”
  惲夫人听得不覺一怔,看著布包,說道:“是大哥要岳相公交給老身的么?”
  她伸手接過,就隨手打開布包,一眼看到玉佩,不覺臉上露出惊喜之色,目光一抬,說道:“你是……”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當時曾交代在下,夫人如有差遣,要在下悉听安排。”
  惲夫人隨手拿起玉佩,輕輕摩擦,問道:“你姓岳?”
  岳少俊听得暗暗奇怪,應道:“是的。”
  惲夫人又道:“今年几歲了。”
  岳少俊道:“在下虛度二十。”
  惲夫人似乎覺得不對,略為遲疑,問道:“我大哥還和你說了些什么?”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沒有說別的。”
  惲夫人接著問道:“大哥也沒有告訴冰這方玉佩是誰的么?”
  岳少俊道:“沒有。”
  “這就奇了!”
  惲夫人接著又道:“你再仔細想想看。”
  岳少俊想了想道:“宋老爺子真的沒有再說什么了。”
  惲夫人道:“大哥要你帶了這方玉佩來見老身,不會沒有交代?”她目光重又打量著岳少俊,緩緩說道:“莫非……”
  她沉思著,忽然“唔”了一聲,問道:“大哥在交給你這方玉佩之前,一定有什么條件的了?”
  岳少俊道:“沒有,不過宋老爺子,把玉佩交給在下之時,神色极為鄭重。”
  惲夫人道:“不是岳相公求我大哥的么?”
  岳少俊心中一動,自己确是為了師傅一件心愿,去求宋老爺子的,但這和玉佩,一點也扯不上關系。
  心念轉動,這就說道:“在下當時上天華山庄去,确是有一件事,去懇求宋老爺子的,但和玉佩,似乎并無關連……”
  惲夫人“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何事去懇求我大哥,是否可以說給老身听听?”
  這時小翠和小燕兩人,各自端著酒菜,在中間一張方桌上擺好。
  小翠躬身道:“老夫人,酒菜擺好了,可以請岳相公用飯了。”
  惲夫人起身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跟著站起,欠身道:“夫人請。”
  惲夫人和岳少俊分賓主坐下。
  小翠手捧銀壺,替老夫人和岳少俊面前斟滿了酒。
  岳少俊欠身道:“在下不會喝酒。”
  惲夫人慈祥一笑,說道:“少喝無妨,岳相公不妨邊吃邊談。”
  岳少俊應了聲“是”,就把自己為了師傅兩樁心愿,其中一樁,只求宋老爺子點個頭,就可解決:但宋老爺子因格于昔年誓言,如果師傅自己來,要接下他二十招,但因求他來的是自己,宋老爺由二十招減為一招,自己依然折了三次劍,詳細說了一遍。
  惲夫人听得不住點頭,藹然笑道:“這就是了。”
  岳少俊道:“夫人已經知道了么?”
  惲夫人道:“大哥交給岳相公這方玉佩,送与老身,就是要老身協助岳相公,完成令師心愿,但等此間事了,老身可領你去見一個人……”
  岳少俊听得大喜過望,起身作了一個長揖,說道:“多謝夫人,只不知此人是誰,夫人可否先行示知?”
  惲夫人道,“岳相公不用多問,到時自知,不過大哥囑咐你務必勤練那招劍法,岳相公不可疏忽,練得愈純熟愈好,能否完成令帥心愿,就全在岳相公自己了。”
  岳少俊听她口气,好像要完成師傅一樁心愿,仍得靠自己以劍招取胜,宋老爺子和惲夫人都不肯明言,自己也就不好多問,恭敬的拱拱手道:“在下自當謹記。”
  飯后,岳少俊起身告辭。
  惲夫人道:“岳相公到了揚州,就不用客气,老身已經要小翠去替你收拾好書房邊一間臥室,你早些回來,晚餐就不用在外吃了。”
  岳少俊忙道:“夫人盛意,在下心領了,惲小姐下落不明,在下想趁這一天半時間,偵查看看賊党是否已在揚州,如出入貴府,就會引起對方注意,而且在下來時,已在小江南客棧落了店,夫人就不用客气了,明晚上燈時分,在下自會再來。”
  說罷,別過惲夫人,出了歸云庄,心中惦記著竺秋蘭,不知回來了沒有?這就一腳赶回小江南客棧。
  店伙沏了一壺茶迭上,陪笑道:“公子爺回來了。”
  岳少俊問道:“可有人來找我么?”
  店伙道:“沒有。”
  岳少俊道,“這就奇了,我妹子說好今天來的,怎么還設來呢?”
  店伙陪著笑道:“時光還早著呢,通常客人落店,都要在黃昏時分。”
  店伙走后,岳少俊心頭不禁泛和一層不于的憂慮,賊党劫待惲慧君,對淮揚大俠的千金,敢公然擄了人勒索,足見對方絲毫不把淮揚大俠放在眼里。
  也由此可見揚州城中,定然有他們的羽党。
  竺秋蘭直到此刻還沒回來,會不會有什么危險?
  一念及此,更覺坐立難安,但繼而一想,竺秋蘭是找她娘去的,不可能會有危險。
  對了!自己听竺秋蘭說過,仙女廟五方雜處,三教九流集中之地,自己何不到仙女廟去走走,也許會在路中遇上竺秋蘭,也許可以在那里探听到一些惲慧君的消息。
  想到這里,立即匆匆出門,往東門赶去。
  仙女廟前面,有一片极大的廣場,本是揚州鹽米市場,后來各种攤販隨著集中,三教九流也就相繼而來,形成了一個吃喝玩樂的大場合,形形色色,應有盡有的大市場。
  岳少俊雜在販夫走卒之間,摩肩擦背的走了一轉,覺得雖有几個賣大力丸,狗皮膏的場子,練的山只是些普遍把式。
  人叢之間,雖然也有些敞形衣襟,歪戴帽子的混混,也只不過是小流氓,地頭蛇而已,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莫非賊党不在揚州?
  他一個人信步而行,瞥見大街上一家叫做綠楊居的茶摟,三間門面,十分气派,心念一動,忖道,“茶樓酒館、龍蛇雜處,常是江湖上人歇足之地,自己何不上去瞧瞧?”
  這是華燈未上,樓上茶客,卻是鬧哄哄的少說也有七八成座頭。
  岳少俊找了一個臨窗的位于坐下,茶博士赶緊跟著過來,哈腰問道:“公子爺要喝什么茶?”
  任少俊隨口道:“清茶。”
  茶博士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岳少俊掄目四顧,這些茶客,大都是商賈買賣人,也有几個紈褲少年,大家一面“皮包水”(即吃點心),一面高談闊淪,談的不是生意上的事儿,就是那家窯子的姑娘溫柔多情。
  別說沒有一個是江湖人,就是連腰邊懸挂長劍的,也只有自己一個,難怪有几個坐得鄰近的茶客,還偷偷的向自己這邊瞧。
  茶博士沏上茶,含笑問道:“公子爺還要些什么?”
  岳少俊知道他在問自己要什么點心了?但自己第一次到揚州來,可叫不出點心的名堂來,只好隨口說道:“你給我來兩式柑的就好。”
  茶博士去了一回,端來一碟松子玫瑰糕,和一碟棗泥于字酥,淮切細點,果然名不虛傳,做得十分精致。
  岳少俊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然后品嘗著細點,這原是偷得人生半日閒,應該悠然自樂。
  但岳少俊既惦記著惲慧君落在賊人手中,自己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又挂念著竺秋蘭,不知她找到了娘沒有?
  但不論她有沒有找到娘,這時候也應該回客店去了。
  還有,就是師傅的兩件心愿,自己雖然兩次部沒有接得下宋老爺子一招劍法,但宋老爺子要自己把玉佩送交惲夫人,分明已經答應了。
  他敢情自己不好出面,才要自己來見惲夫人的,只不知惲夫人說的要帶自己去見一個人,這人是誰?和師傅又有什么關連?
  師傅的另一件心愿,是找尋一個失散了十六年的儿子,這位師兄,比自己大了八歲,如今應該有二十八歲了。
  唉,盡憑左眉有一顆紅痔,乳名叫龍官,這兩點,天下之大,有如大海撈針,又到那里去找呢?天色漸漸黑暗下來,茶樓上,已經點上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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