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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八公山因禍得福


  星月朦朧,天色幽暗,從楊州通往真州的一條石板路上,正有几條人影,起落如飛,直奔真州。
  盡管天色黝黑,就算沒有星月,但用石板舖成的道路,即使沒練過夜行眼的人,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從前鄉村与鄉村之間,舖的都是石板路,天色最黑,石板路卻是白的。)
  何況這几條人影,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他們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施展輕功提縱,一路上自然奔行得极快。
  不多一會,已經奔近真州城下。
  走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腳下不覺一停,跟在他身后的人,也一齊剎住身形!
  這一停,才看清楚一共是四個人,身上都穿著黑色緊身勁裝,只要看他們身材,一望而知是些女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生得頎長而苗條,這時回過身來,低低的問道:“胡嬤嬤,你抱著他,過得去么?”
  第二個身軀矮胖的白發者嫗,但她一頭自發早已用黑布包了起來,兩手平托,臂彎里抱著一個人,聞言尖笑道:“二小姐真把老婆子看成七老八十歲了,這點城垣,老婆子手里再加一個,也一樣過得去。”
  頎長而苗條的二小姐朝矮胖老嫗胡嬤嬤雙手橫抱著的人看了一眼,叮囑道:“胡嬤嬤,你可得小心,他……”
  胡嬤嬤沒待她說下去,接口笑道:“二小姐只管放心,老婆子手里有數,絕不會讓岳相公受到半點震動。”
  二小姐輕唔一聲,沒再說話,身子突地轉了過去,沒見她有任何動作,就像憑虛御風,凌空而起,輕飄飄落在城牆之上。
  矮胖老嫗胡嬤嬤抱著人,雙足一點,人如長箭穿云,跟縱飛上城頭,果然輕如落葉,點塵不惊!
  接著是跟在后面的兩個黑衣少女,同樣雙足一點,柳腰輕挫,先后掠上了城牆。
  二小姐纖手往身后一揮,當先朝城內飛落,她身后三人,跟著飛落地面。
  真州,地當南北要沖,城內雖沒有揚州的繁華,卻也十分熱鬧,這時,時近三鼓,城內几條較為熱鬧的大街上,還有零星燈火。
  四條人影,腳下极快,藉著房屋暗影掩蔽,不消多時,便已奔入南橫街后面的一條小巷之中。
  越過一排民房,悄悄飛落長安客棧的后進。
  這是一座小天井,天井兩邊石凳上,還放著不少盆花,相當幽靜。
  后進一排三間,是二小姐包下來的。
  當二小姐飄然飛落天井的一剎那,但見廊前同時飛閃出兩個苗條人影,一齊躬身道:“二小姐回來了?”
  二小姐揮手道:“快進去,點起燈火。”
  在她說話之時,胡嬤嬤和另外兩個黑衣少女也已跟著飛落。
  兩名站在檐前的少女,且經迅速返身入屋,亮起了燈光。
  二小姐在前,胡嬤嬤抱著人在后,迅疾走入屋中,把雙手托著的人,放到床上。
  因為屋中有了燈光,才看清楚她們几個人的臉上,嘟蒙著一方黑紗,難怪一直看不清她們的面貌。
  此時進入屋子,二小姐首先纖手一揚,從臉上揭下黑紗,接著胡嬤嬤和另外兩個女子,也各自揭下了面紗。
  你當二小姐是誰?
  她,正是面冷心熱的仲飛瓊!胡嬤嬤就是玄狐胡大娘,四名女子則是仲飛瓊的使女春風、夏雨、秋霜、冬雪。
  仲飛瓊平日冷若冰霜,但此刻看到俊弟弟臉頰火紅,不省人事,她臉上不禁飛起一片愁云,回頭吩咐道:“春風,你快去倒一盅水來。”
  春風答應一聲,迅快的轉身出去,倒了一盅水走入,送到仲飛瓊身邊。
  仲飛瓊伸手從怀中取出一顆核桃大的蜡丸,捏碎蜡殼,里面是用棉紙包裹的藥丸,蜡殼才一捏碎,屋內的人,都可以聞到一縷沁人的清香!
  仲飛瓊細心打開棉紙,是上顆烏黑有光的藥丸,足有龍眼般大小。
  她看著岳少俊枯焦緊閉的嘴唇,心下暗暗作難,別說藥丸有龍眼般大,就是小得像梧桐子,也灌不下去。
  胡大娘看了她手中藥丸一眼問道:“二小姐,這就是老神仙修合的‘雪參丸”了?”
  仲飛瓊點頭道:“是的,這是我爺爺五十年前采集近百种罕世靈藥,和雪蓮子、雪參煉制而成的‘雪參丸’,如今,一共只剩下九顆,我們姐妹,每人分得了一顆……”
  她看看躺在床上的岳少俊,續道:“他中了火靈圣母一記‘火焰刀’,火毒攻心,除了圣母的‘火靈丹’,也只有‘雪參丸’才能解去他內腑的火毒了。”
  胡大娘朝春風等人擠擠眼睛,說道:“四位姑娘請出去一下,老身有句話和二小姐說。”
  春風道:“大娘有什么話不能當著咱們姐妹說的?”
  胡大娘尖笑道:“法不傳六耳。”
  仲飛瓊道:“胡嬤嬤有活要說,你們就出去一下。”
  春風把手中一盅開水,放到几上,和其他三人,一齊退出屋去。
  仲飛瓊道:“胡嬤嬤,你有什么話,現在可以說了。”
  胡大娘壓低聲音說道:“岳相公牙關緊閉,人事不省,只怕藥丸很難灌下去。”
  仲飛瓊道:“那該怎么辦?”
  胡大娘道:“只有先把藥丸嚼開,然后用真气哺下去,才能有效。”
  仲飛瓊粉臉一紅,遲疑的道:“這……”
  胡大娘低聲道:“二小姐不是已和他姐弟相稱了么?這是救命,做姊姊的為了救弟弟,那就只好從權了。”
  仲飛瓊雙頰更紅,羞澀的道:“我不是不肯……只是……我心里有些害怕……”
  胡大娘低笑道:“這有什么好怕的?你心里只要不把他當作男人,就不會害怕了。”
  仲飛仲平日里生性冷做,那有“害怕”兩個字?但這回卻不禁羞怯起來,一想到口對口哺藥,和俊弟偎頰接唇,心頭小鹿就猛跳不止,依然為難的道:“這……”
  胡大娘道:“二小姐今晚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岳相公從歸云庄弄出來,就是為了要救岳相公,不能讓易華佗這老小子金針過穴,毀了岳相公一生,如今把岳相公弄出來了,二小姐怎么倒猶豫起來了?”
  說到這里,壓低聲音道:“老婆子出去一下,二小姐也別再猶豫了。”說罷,轉身往房外走去。
  仲飛瓊叫道:“胡嬤嬤……”
  胡大娘走到房門口,回身道:“救人如救火,老婆子還是出去的好。”
  隨手帶上了房門。
  仲飛瓊知道她怕自己害羞,才出去的,如今房中只剩下自己和俊弟兩人,她只覺全身一陣燥熱。回首看去,岳少俊雙目緊閉,兩頰色如胭脂,嘴唇干燥得已呈枯焦,心頭一陣不忍,一時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
  抬手把一顆“雪參九”納入口中,輕輕咬碎,和津化勻,走近床前,猛然低下頭去,雙手捧著俊弟弟面頰,把兩片櫻唇,緊鬧在他嘴上,舌尖運勁,挑開岳少俊緊閉的牙關,把化開的藥丸,緩緩哺入他口中,然后再運起一口真气,連同藥丸,逼入他腹中,才緩緩直起身子。
  她從未和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岳少俊雖然昏迷不醒,她還是霞飛歡頰,嬌軀輕顫不已!心頭更有一种說不出的感覺,望著岳少俊,低低的道:“俊弟弟,但愿你不會辜負姐姐這番心意……”
  房門呀然開啟,胡大娘探進頭來,皺起一張老臉,笑著問道:“二小姐,藥丸喂好了么?”
  仲飛瓊粉臉上紅霞未褪,點了點頭。
  胡大娘閃身而入,說道:“那就好了,二小姐折騰了半夜,該去歇息了,還里有老婆子照顧就好。”
  仲飛瓊望望岳少俊,說道:“我還不累。”
  胡大娘自然知道,藥雖然喂下了,但他沒醒過來,她是不會放心的。
  唉,女孩子就是這么奇怪,平日里二小姐冷若冰霜,好像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在她眼里,一但遇上了情郎,最堅強的女子,都會柔情如水,變成了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
  這也難怪,像岳相公這般英俊瀟洒的模樣,我老婆子若是倒退五十年,一樣會為他牽肚挂心,廢寢忘食……
  老婆子嘴角間不禁綻起一絲笑意,慌忙端過一張木椅,放到床側,陪笑道:“二小姐,那你就坐下來吧。”
  她知道二小姐的脾气,當著人,她是不肯在床沿上坐下來的,這樣不是顯得太親密了么?”
  仲飛瓊說了聲:“謝謝你。”
  果然在椅上坐了下來,但她一雙風目,卻一霎不霎盯在俊弟弟的臉上。
  岳少俊服下了“雪參丸”,這是消解火毒的靈藥,果然不到盞茶工夫,他被內火燒紅得像胭脂般的兩頰,漸漸消去。
  又過了一會,他眼珠轉動,慢慢的睜開眼睛。
  仲飛瓊看得心頭一喜,急忙站了起來柔聲道:“俊弟,冰醒過來了。”
  岳少俊第一眼就看到站在床前的是仲飛瓊,他一挺身,想掙扎著起來,那知這一掙,不但沒有掙扎起來,突覺胸口一陣劇痛,口中“啊”了一聲,臉色劇變,額上綻出了汗水!
  要知他中的是火靈圣母的“火焰刀”,“火焰刀”乃是火門极厲害的功夫,除了离火真气,能震傷內腑之外,它仍然是內家的掌功。
  試想掌功而名之曰“刀”,可見這种掌功,該有何等犀利?
  因此被“火焰刀”所傷,就有雙重的傷勢,一是被离火震傷內腑,一是被鋒利的掌力劈擊所傷。
  惲夫人喂了他一粒“八寶紫玉丹”,那是淮揚派的救傷靈丹,對被离火真气震傷的內髒,雖無法治傷,但對“火焰刀”掌力劈擊所傷,應該是能奏效的。
  只因惲夫人撥開他牙關,把藥灌了下去,沒有真气度入,那時岳少俊胸腹如焚,陷入昏迷之境,藥丸只停在喉頭,藥力未能下達,直到仲飛瓊哺他服下“雪參丸”,以真气把藥丸逼入他腹中,“八寶紫玉丹”才被送下。
  “雪參丸”內,有千年雪蓮、雪參,稟天地至寒之气而生,正是專治“离火真气”,“太陽神功”的靈藥,就像以水潑火,自然立竿見影,立刻生效,消解了火毒。
  岳少俊的昏迷不醒;就是內腑燒得厲害,燒勢一退,人自然清醒過來;但清醒并不是傷勢的痊好,至少他被震傷的內腑,并未痊愈,被掌力劈傷的傷勢,亦未复原。
  因為“雪參丸”消解火毒容易,要治療被震傷的內腑,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補得起來,同樣“八寶紫玉丹”雖是療傷靈藥,但傷在內腑,縱是仙丹,也不能藥到病除。
  岳少俊只昂了下頭,又躺了下去,而且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頭上也綻出了汗珠。
  這下直看得仲飛瓊猛吃一惊,急急問道:“俊弟,你怎么了?”
  岳少俊一手掩著胸口,發出一聲呻吟,气息微弱的道:“還好,瓊姐姐,是你救了小弟?”
  仲飛瓊想起方才情景,粉頰一紅,口中輕“嗯”一聲,說道:“你傷得不輕,剛醒過來,躺著不可掙動,你傷處是不是很痛?”
  岳少俊點點頭道:“小弟中了火靈圣母一掌,大概胸前的肋骨被她劈斷了……”
  仲飛瓊道:“你是中了她的‘火焰刀’,唉。我告訴你不可去招惹她,你就是不肯听姐姐的活,你不要再講話了,給姐姐瞧瞧你的傷勢。”
  這回她不再避忌男女之嫌了,側身在床沿上坐下,輕輕解開岳少俊的上衣,目光一注。
  只見他細白的胸脯上,赫然呈現了一條足有尺許長,兩分來寬的傷痕,色呈紫黑,心頭暗暗一緊,眼中不覺起了一陣濕霧,低低的道,“她竟對你下這般毒手!”她伸出纖纖玉指,在他傷痕四周,輕輕按動,問道:“這樣痛不痛?”
  她這份關切之情,細心而体貼,真像妻子對待丈夫一般!
  胡大娘看得暗暗點頭,她真想不到二小姐會這般柔情万縷!
  岳少俊依然聲音微弱的道:“不痛,方才是小弟想坐起來,才骨痛如裂,小弟肋骨是不是斷了?”
  仲飛瓊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真像是個小孩,骨頭斷了,我這一按,不痛得叫起來才怪!”
  岳少俊道:“但小弟方才胸口劇痛,全身竟然毫無一點气力。”
  胡大娘走上一步,說道:“二小姐,老婆子听說‘雪參丸’不但清心降火,而且還大補真元,岳相公火毒雖消,傷勢未愈,只怕不是十天八天就能痊好。”
  仲飛瓊雙眉深鎖,說道:“是啊,他不但內腑被‘火焰刀’的离火真气震傷,而且‘火焰刀’的掌鋒,犀利如刀,擊中人身內腑,同樣會受到掌力的割裂。所以被‘火焰刀’擊中,無异是雙重創傷,比別的掌傷,要重得多了,沒有十天,半個月調養,很難复原……”
  胡大娘道:“這就是了,但老婆子卻想到一個辦法,可使岳相公的傷勢,迅速痊愈。”
  仲飛瓊听得一喜,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
  胡大娘低笑道:“老婆子有几個腦袋,敢在二小姐面前撒謊?”
  仲飛瓊欣然道:“那你快說,怎么能使他傷勢迅速痊愈呢?”
  胡大娘笑了笑道:“二小姐,你不想想看‘雪參丸’功參造化,大補真元,這是人間仙藥……”
  仲飛瓊攔著道:“胡嬤嬤你別再說‘雪參丸’了,快點說怎么能使他傷勢迅速复原,才是正經。”
  胡大娘道:“老婆子的意思,是說岳相公服下了老神仙煉制的仙丹,傷勢怎么還會好得如此緩慢?主要就是岳相公經火毒震傷內腑,元气耗損過矩,一時無法恢复他本身的修補功能。”
  仲飛瓊點頭道:“胡嬤嬤果然經驗老到,這話說得极是。”
  “二小姐過獎了。”胡大娘得意一笑,接著道:“所以依老婆子之見,如能替岳相公打通經絡,周身血脈暢通,營衛自調,藥力就能發散,傷勢自可极快复原了。”
  仲飛瓊矍然道:“這道理我竟然沒有想到,以本身真气,打通十二經絡,正是治療內傷最好的辦法,何況他已經服了爺爺的‘雪參九’,自可早日康复了!”說到這里,接著道:“好!胡嬤嬤,我這就替他施為,你替我好生護法。”
  胡大娘尖笑道:“這還用二小姐吩咐?老婆子省得。”
  仲飛瓊轉身看去,原來自己和胡大娘說話之時,岳少俊已昏然睡去,一張平日顏色如冠玉的俊臉,如今燒紅已退,就顯得特別的蒼白,心中自然万分的不忍。
  這就脫下鳳頭鞋,跨上床去,盤膝坐定,默運內功,緩緩伸出手去,掌心抵在他后心“靈台穴”上,將自己內力,緩緩送將過去。
  那知真气甫由掌心輸入岳少俊的体內,突覺他体內真气,逆沖過來,心頭不由暗暗一震,忖道:“他傷勢雖然不輕,也不至于逆血倒行?莫非是給‘火焰刀’震力,把他內腑震反了?”
  正因他逆血倒行,仲飛瓊更非給他打通經絡不可!
  仲飛瓊發現逆血倒行,當下雙掌按著不動,緩緩吸气,增加了几分力道,順著他經絡,強行攻去。
  要知她乃是雪山老神仙玄靈叟的孫女,一身修為,以內功而論,在江湖上足可列入一流高手,經她這一催動真气,果然立時打通岳少俊体內一處逆轉的經絡!
  但就在此時,只覺岳少俊身軀陡震,口中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仲飛瓊猛吃一惊,急忙住手,輕聲問道:“俊弟弟,你怎么了?”
  岳少俊臉如白紙,雙目緊閉,气如游絲,那里還會說話?
  仲飛瓊抱住他身子,淚水從她梨花臉頰上,像斷線珍珠,一顆顆的滾落下來,口中只是低低的叫著:“俊弟弟,你醒一醒,醒一醒呀!”
  胡大娘看出情形不對,三腳兩步奔了過來,問道:“小姐,怎么了?”
  仲飛瓊拭拭淚水,直起腰道:“他逆血倒行,經穴閉塞,只怕……”
  胡大娘道:“以二小姐的功力,無法沖開經穴,導气歸元么?”
  仲飛瓊搖搖頭道:“我這點功力,只能順著他气机,因勢利導,稍有一兩處阻礙,還可沖得開,像他這樣气血逆行,要有极大功力的人,才能逐經逐穴,一一沖開經穴,我如何能沖得進他經穴,導气歸元呢?”
  胡大娘听得一呆,二小姐一身功力,江湖上已經少有對手,她還沖不開岳相公經穴,把逆行的血气,引導歸元。那么還有誰沖得開呢?她看到二小姐以淚洗面的凄苦模樣,心頭空自著急,說不出一句話來。
  只听仲飛瓊自言自語的道:“去找大姐、大姐夫,那也是沒有用的了。”
  “哦!”她忽然回過頭來,問道:“胡嬤嬤,今天几時了?”
  胡大娘道:“十二月初一了。”
  仲飛瓊又道:“現在什么時光了?”
  胡大娘開門出去,看看天色,說道:“快五更天了。”
  “好。”仲飛瓊道:“你快叫涂金標去套車。”
  胡大娘應了聲“是”,急匆匆出去。
  這時東方已露出魚白色來,天色說亮就亮,只要東方一白,窗欞上很快就透進曙光。
  仲飛瓊看著气息微弱的岳少俊,心頭絞得緊緊的,愁苦欲絕,她用棉被裹著他,雙手抱起,一步步往門外走去。
  胡大娘迅速奔入,正待說:“車已套好。”
  看到二小姐抱著岳相公走出,急忙伸手去接,說道:“二小姐,還是我來吧!”
  仲飛瓊沒把手中的人交給她,反而抱緊了些,好像有人要從她的手上,把俊弟弟搶走的一般,低著頭道:“你去付清店帳,我們立即上路。”
  平日像百靈鳥一般,喜歡多嘴的四名使女,今天跟在她身后,准也不敢插一句嘴。
  胡大娘忖清店帳,青煞手涂金標早已套好馬車,那是一輛美麗的雙轡轎車,已經停在客店門口。
  仲飛瓊和四名使女,都已上了車,等胡大娘上車之后。涂金標放下了車帘,問道“大娘,小姐要上那儿去?”
  胡大娘望望仲飛瓊,問道:“二小姐,咱們上那儿去?”
  仲飛瓊依然低著頭,她臉几乎貼到岳少俊的臉上,她已經浚有了羞澀,擔心的只是他的傷勢,气血逆行,是練武的人的大忌,不知他還能不能支持到地頭?
  她的心几乎碎了,好像只有緊抱著他,緊貼著他的臉,他的生命才能延續下去。
  她一顆心完全在他身上,像失魂落魄似的,連胡大娘說的話,都恍如未聞。
  胡大娘看的暗暗搖了搖頭,二小姐已經一晚未睡,她這樣心神交瘁,如何支持得住?心中想著,一面朝春風暗暗使了個眼色。
  春風就坐在二小姐的身傍,低低的道:“二小姐,大娘問你要上那里去呢?”
  仲飛瓊忽然抬起頭來,說道:“八公山,要快,今晚天黑前一定要赶到。”
  胡大娘不知她上八公山去做什么?
  但只好從車帘中探出半個臉去,說道:“涂金標,小姐吩咐,上八公山去,越快越好,今晚日落前一定要赶到。”
  涂金標答應一聲,一抖疆,揚起了字里的長鞭,在空中發出“劈啪”一聲脆響,兩匹馬得到了暗示,立即撤開四蹄,拖著車子,絕塵而去。
  馬是千中挑一的名駒,駕車的又是江湖上成了名的好手,但這一趟路,依然赶得他揮汗如雨,馬不停蹄,連中午都沒打尖。
  仲飛瓊坐在車中,還不迭地催快,總算在日落時分,赶到了八公山下。
  到了地頭,馬蹄自然漸漸緩了下來!
  仲飛瓊一天沒進飲食,坐在車上,只是緊抱著岳少俊,連手都不肯松一下,這時車行漸漸緩了下來,她突然抬頭問道:“到了么?”
  胡大娘忙道:“是的,到了。”
  仲飛瓊問道:“是什么時候了?”
  胡大娘道:“約莫酉刻時光。”
  仲飛瓊長長的吁了口气,,仰首說道:“總算沒有遲來。”
  車子已在山邊一處林下停住,大寒天,涂金標還抹了把汗水,才跳下車轅來,打起車帘。
  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女,首先跳下車去。
  胡大娘道:“二小姐,你一天一晚,沒吃一點東西,岳相公還是交給老婆子來抱吧!”
  仲飛瓊道:“不。”
  她只說了一個“不”字,就抱著岳少俊跳下車,舉步朝山上走去。
  胡大娘望了四名使女一眼,正待跟著上去。
  仲飛瓊忽然回頭道:“你們就在這旱等我好了。”
  胡大娘應了聲“是”,只得停住,目送二小姐一個人踏著沉重的腳步,往山上行去。
  八公山上,從前有漢淮南王劉安的廟。
  据說劉安禮節下士,有八公詣門,安甚敬之,八公能煉丹化金,出入無間,有一天八公与安登山,埋金于此,白日升天,所以后人就叫它八公山。
  劉安廟早就毀了,但廟前有一棵老桂樹,大可几人合抱,老干盤空,覆蓋十數畝,猶巍然獨峙,望去如傘如蓋!
  這棵老桂樹下,有一方桌面大的巨石,平整光滑,据說是晉朝謝安,在這上面下過棋,石面上也确實有著縱橫航棋盤痕跡,只是已經模糊不清。
  這時天色業已昏暗下來,仲飛瓊抱著不省人事的岳少俊,就是朝山上這棵老桂樹走來,但她距离那方巨石,還有八九丈遠,就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朔風怒號,空山寂寂,在這天寒地凍的夜晚,她朝著巨石遠遠跪下,沒有人知道她這是做什么?她若是求神保佑,這里的廟宇,早已不知毀自何年?
  仲飛瓊是個叱吒江湖的女杰,她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從几百里外,赶到八公山來跪著的。而且她雙手抱著一個人,跪在地上,神色顯得那么虔誠,那么庄敬!
  敬神如神在,連山風吹散了她一頭秀發,她都沒有用手掠一下,就像一座石膏像一樣,一動不動。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漸漸溜過,如今差不多已是初更時候!
  忽然,老桂樹下,有了聲息,那是“篤”的一聲,好像有一件极重的鐵器,放到石上,發出來的聲音!
  仲飛瓊跪著的人,心頭暗暗一喜,付道:“終于給自己等到了,這來的一定是七公黃公度了。”
  只有他那只精鐵鑄制的酒葫蘆,放在石面上,才會發出那樣沉重的聲音。
  她心中雖然想著,卻連頭也沒有抬。
  果然,接著就听到有一個蒼老聲音,咳嗆起來。接著又是“卜”的一聲,那是拔開酒葫蘆的聲音,接著又響起“咕嘟咕嘟”的聲音,那是有人舉起酒葫蘆在喝酒,這一喝,就足足喝了十來口酒,才算停住。
  接著那蒼老聲音忽然呵呵大笑,笑了一陣,又“咕”的一聲,喝了一口酒。
  接著又用手抹抹嘴角,說道:“今晚,哈哈,老夫該是第一個到的了。”
  說完,又呵呵笑了起來。
  但就在他笑聲中,有人“嗤”的一聲低笑,說道:“七兄、你少吹噓了,兄弟到得比你早得多呢?”
  這人說話尖聲尖气,聲音是從老桂樹頂上飄下來的,但說到最后一個字,人已到了樹下。
  仲飛瓊暗道:“是八公張公權。”
  七公黃公度嘿然笑道:“笑話,你剛到,就說剛到也不要緊,干什么還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硬要說你到得早?”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兄弟為什么要臉上貼金?你怎知兄弟不在你之前,已經到了?告訴你,兄弟來了,看你還沒到,就在樹上睡了一覺,是你笑聲把我吵醒,總不假吧?”
  七公黃公度道:“我怎知道你不是來得遲了,看到我已經先在這里,故意躲到樹上去,再從樹上下來,說你已經睡了一覺。這話誰不會說?我可以說我也早就來了,喝完了一葫蘆酒,看你還沒來,又到集上去沽了酒才回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到,誰后到,這是事實,有什么好譬喻的?”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爭執的,卻只是無關重要的誰先到罷了。
  七公黃公度怒道:“老夫還從天封山赶來,論路程就比你遠,但老夫先到乃是事實。”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算了,兄弟從九仙陽赶來,不見得比你近多少,再說,誰又知道你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
  七公黃公度大笑道:“這就叫不打自招,原來你并不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
  原來他們是約定必須今天早晨才動身,這無异比賽腳程,所以要爭論誰先到了。
  因為這是顯示他們一身修為高下之事。
  仲飛瓊听得心中暗暗忖道:“這真是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像七公,八公這等身份的人,還不是為了一個名字,爭得面紅耳赤。”
  只听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動身了?”
  七公黃公度呵呵笑道:“既然你我都沒有先動身,那就以先到這里為准了?”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不信,兄弟還有證人。”
  七公黃公度道:“什么證人。”
  八公張公權伸手一指,尖聲道:“你看,那里不是有一個小姑娘么,她可以做兄弟的證人。”他指的正是跪在地上的仲飛瓊。
  七公黃公度朝仲飛瓊瞄了一眼,問道:“這女娃是干什么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她自然是給兄弟做證人來的了。”
  七公黃公度道:“別胡言了,你看她手里還抱著一個人。”
  八公張公權仔細看了仲飛瓊一眼,說道:“她好像還在哭。”
  七公黃公度道:“不,是在流淚。”
  八公張公權道:“哭和流淚,還不是一樣?”
  七公黃公度道:“不,不,大大的不一樣,哭有聲音,流淚沒有聲音。”
  八公張公權說道:“不哭,怎么會流淚?”
  七公黃公度道:“有時候笑也會笑出眼淚來。”
  八公張公權道:“那么七兄是說這女娃在笑了?”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她在流淚,沒說她在笑。”
  這兩個人好像天生一見面,就要爭論的,為了一個說哭,一個說流淚,又爭論了半天。
  八公張公權道:“好,咱們問問她,為什么要哭?”
  七公黃公度道:“還是讓老夫問她,為什么流淚的?”
  仲飛瓊知道這兩老的脾气,你求他們沒用,一定要等他們自己開口才行。
  只听八公張公權尖聲叫道:“喂,小姑娘,你干什么要跪在這里哭……”
  七公黃公度搶著道:“女娃儿,你說說看,為什么要在這里流淚的?”
  仲飛瓊沒有回答他們,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
  八公張公權道:“她好像沒听見?”
  七公黃公度道:“不,她在流淚,自然不想和咱們說話了。”
  八公張公權道:“風刮得這么大,她一定是沒听見了。”
  七公黃公度道:“咱們說出來的話,就算罡風也吹不散,她會听不見?一定是她不肯理咱們了。”
  八公張公權身形一晃就到了仲飛瓊身邊,叫道:“女娃儿……”
  七公黃公度更不怠慢,一下搶到仲飛瓊前面,說道:“小姑娘你干么跪在這里?”
  仲飛瓊心頭暗喜,忖道:“看來俊弟弟有救了。”
  但她仍然沒有抬頭,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八公張公權道:“你手里抱著的是什么人?”
  七公黃公度道:“這還用問,自然是她的親人了。”
  仲飛瓊咽聲道:“他是我弟弟。”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是她親人,不錯吧?”
  “兄弟沒說不是她親人。”
  八公張公權轉了下頭,又朝仲飛瓊問道:“你弟弟怎么了?”
  七公黃公度看看裹在棉被中的岳少俊,說道,“看來他病得不輕。”
  仲飛瓊流淚道:“他不是生病。”
  八公張公權側耳道:“他呼吸很困難。”
  七公黃公度也側了下耳,說道:“呼吸不是困難,是很微弱。”
  仲飛瓊這回抬起頭來,重聲道:“你們不要吵我弟弟好不好,他……已經沒有救了。”
  七公黃公度道:“你弟弟到底生的什么病?”
  你越叫他不要吵,他偏要問。
  仲飛瓊心里暗喜,口中大聲道:“我已經說過,我弟弟不是生病,你們不用再問了。”
  八公張公權放輕聲音,尖聲道:“小姑媳,那你弟弟怎會沒救了呢?”
  仲飛瓊道:“我弟弟傷在內腑,气血逆行,沒有人救得了他,我是送他上山來的……”
  她雖是故意說的,但說到“送他上山”這四個字,不禁真的悲從中來,話聲一咽,淚流滿臉,泣不成聲!
  七公黃公度听得不禁呵呵大笑起來!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你這就不對了,小姑娘傷心欲絕,你為何笑得如此高興?”
  七公黃公度笑聲一停,說道:“你沒听她說,她弟弟傷在內腑,气血逆行,已經沒有救了么?”
  八公張公權道:“兄弟怎會沒听到?”
  七公黃公度道:“她弟弟怎么會死?”
  八公張公權道:“是小姑娘說的,她弟弟沒有救了。”
  七公黃公度又大笑道:“遇上了咱們,他還會死么?”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之意,是要咱們助他一臂之力。”
  七公黃公度道:“你說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想當年咱們八個人,在八公山上結義,如今剩下來的,已經只有咱們三個,做件善舉,也是好事。”
  八公張公權點點頭道:“七兄說得也是,咱們一向獨善其身,臨老做件好事,救他一命,等于是咱們兩人合建了一座七層玲瓏寶塔。”
  七公黃公度俯下身道,“女娃儿,你快起來吧,你弟弟得救了。”
  八公張公權接口道:“對,你弟弟遇上咱們,保管死不了。”
  仲飛瓊只是搖搖頭道,“不,我不信,大夫說的,沒有人救得了我弟弟。”
  她依然把岳少俊抱得緊緊的,不肯起來。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你弟弟有救,就是有救,你為什么不肯相信老夫的話,卻去相信一個不能救你弟弟的大夫的話呢?”
  仲飛瓊道:“就是因為他是大夫嘛!”
  八公張公權道:“咱們兄弟比大夫還好。”
  仲飛瓊道:“你騙我的,你們不是大夫,救不了我弟弟……”
  七公黃公度道:“誰說不是?”
  八公張公權道:“不是也要是。”
  兩人不由分說,一個伸手抓頭,一個伸手抓腳,從仲飛瓊手中,硬把岳少俊奪了過去。
  別說仲飛瓊存心激他們的,自然巴不得七公,八公從她手里把岳少俊奪了過去,替他打通全身倒轉的血气,因此沒有和他們爭奪。
  其實,縱使你仲飛瓊武功如何高強,在江湖上罕逢敵手,但在七公,八公的跟前,你就是真要和他們拼命搶奪,那也是靖蜒撼石柱,白廢气力的事。
  七公、八公一下從仲飛瓊手中搶過岳少俊,兩人腳下就像裝著彈簧一般,“嘶”的一聲,同時騰空而起。
  就像有門板扛著岳少俊一樣,既平且穩,快得如同電光一閃,一下就已到了老桂樹下,兩人隔著一方巨石,已把岳少俊仰天放在石上。
  仲飛瓊急忙站起身,大聲叫道:“你們放開我弟弟,你們不能害他……”
  一邊喊著,一邊急步追了過去。
  七公黃公度回頭道:“女娃儿,你給老夫安靜一點,別擔心,老夫兄弟是救他的命,不會害他的。”
  隨著話聲,朝追來的仲飛瓊凌空就是一指,點了過去。
  仲飛瓊當然不敢跑得太快,免得露出破綻,但就當她奔到距离那方巨石三丈來遠,突覺身軀一震,立被定住。
  她雖被定在那里,心頭可十分清楚,知道七公只是不要她去惊扰他們,才把自己定住的,自己這番奔波,總算沒有白費。
  俊弟弟有這二位功力蓋世的七公、八公替他打通逆轉的經脈,總算是得救了!
  七公黃公度站在岳少俊頂頭,隔著大石,朝八公張公權道:“老八,這娃儿看來傷得不輕,五髒六腑,只怕震离了位置,才會血气倒轉。”
  八公張公權道:“那咱們該先施以按摩,推宮過穴,恢复他震离的位置。”
  七公黃公度道:“不,他气血逆轉,當以打通他全身經絡,使气血得以正常運行,方是真气療傷之道。”
  八公張公權搖頭道:“七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髒腑离位,若不給他先行恢复震离的位置,就算給他打通全身經絡,气血還是不能歸竅。”
  七公黃公度道:“經絡不通,气血逆轉,你如何能給他恢复震离的位置?”
  兩人各持已見,爭執不下,誰也不肯听誰的。
  仲飛瓊被定住了身形,四肢不能活動,耳朵可听得清楚,心中不禁暗暗焦急起來,不覺脫口道:“我弟弟已經服下了雪山老神仙的‘雪參丸’,只是气血逆轉,藥力無法通達,你們要救我弟弟,只要給他打通經絡,逆轉的血气自然平复,傷勢就可好轉了。”
  七公黃公度喜形于色的道:“原來你弟弟已經服過恩公的靈丹,這就奇了,‘雪參丸’奪天地造化,區區內傷,早該好了,如何還會气血逆轉的呢?”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就不明白了,她弟弟气血本已逆轉,恩公的‘雪參丸’縱然靈效,也得有人替他理順气血,藥力才能奏功!”
  七公黃公度道:“所以還是要以真气療傷為主,老八,你看,老夫說得不錯吧?來,咱們一起動手,老夫從他‘百會穴’催气下行丹田。你從他‘涌泉穴’催气上行,合咱們二人之力,就算他任、督二脈,被鐵汁灌在里面。也非給他來個暢通無阻不可。”
  八公張公權終于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就這么辦。”
  七公黃公度不再多說,立即伸出手去,按在岳少俊的“百會穴”上,(百會穴即頭頂)一股熱气,宛如一道洪流,滾滾從穴道中涌入。八公張公權吏不打話,雙手直豎,掌心按上岳少俊雙腳“涌泉穴”,催動真气,往上沖去。
  這兩人一身功力,積數十年修為,這一催動真气,一個循任脈而下,一個循督脈而上,這兩份力道,豈同小可?
  岳少俊昏迷中的人,身軀竟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七公黃公度一直把真气導下岳少俊丹田,一面說道:“咱們應該給他多几次循環運行才行,老八,現在老夫要循督脈上升,你該從任脈下降了。”
  八公張公權平日專門和老七抬杠,但這次為了救人一命,不得不听他的,這就點點頭道:“好吧!”
  于是七公黃公度催動真气,由任脈轉入督脈,循經上沖,八公張公權同樣運起真气,由“百會穴”下降,循任脈而行。
  兩股真气,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循環轉運,岳少俊顫抖也愈來愈厲害,看他似乎有無法忍受之感!
  仲飛瓊雖被定住身子,四肢動彈不得,但七公黃公度下手极有分寸,因此她眼睛仍能視物,嘴巴仍能說話。
  這時眼看俊弟弟由七公,八公二人以本身真气,替他打通任督二脈,照說逆轉的血气,給二人真气引導,打通經穴,應該逐漸安靜下來才對!怎會在打通任督二脈之后,他全身顫抖,愈來愈厲害了呢?
  就在她思忖之際,突听“呃”的一聲,平臥在大石上的岳少俊忽然胸口起伏,張口噴出一道血箭,直標出來!
  “啊……”仲飛瓊口中惊“啊”一聲,又惊又駭,几乎昏倒!
  這情形她自然看得出來,七公、八公以本身真气,替他打通任督二脈,似乎他傷勢反而嚴重了。
  照說服了爺爺的“雪參丸”,再加上七公、八公以本身真气替他療傷,他傷勢應該霍然而愈才對,但俊弟弟的傷勢,竟然反而加重了,他怎會和人家相反的呢?
  就因她越想越覺不解,心頭又惊又急,但卻被定住了身形,無法過去看個究竟!忽然間,又傳“砰”“砰”兩聲异響,那极似有人摔倒下去!
  仲飛瓊急忙凝目看去。
  任何一個月的初一,都是沒有月亮的晚上,星光暗淡,長夜溟溟,仲飛瓊內功精湛,目能夜視,她這一瞧,心頭更是惊駭不已!
  原來正在凝聚功力,替岳少俊打通任督二脈,真气正在一前一后,循環運轉的七公黃公度、八公張公權二人,不知何故,雙雙頹金山,倒玉柱,同時扑倒在巨石之上。
  不,扑到岳少俊的身上,就沒見他們再動上一動!
  “他們怎么了呢?”
  仲飛瓊目睹這一重大的變故,只苦于身不能動,無法過去施救,心頭這份焦的,自不待言,目前唯一的辦法,只有自己運气沖開受制的穴,才能夠過去。她強自鎮定心神,闔上眼睛,運起全身功力,朝受制的經穴,緩緩沖去。
  本來以她的功力,七公黃公度這隔空一指,又點的不重,應該迅快就可沖開穴道了。
  那知她真气凝聚一點,緩緩攻去,受制穴道本來极輕,但你用真气沖去,雙方這一接触,但覺穴道間的反應,卻极為強大,竟然把自己沖去的真气,逼了回來。
  仲飛瓊自然知那七公出手雖輕,但手法奇詭,僅憑自己這點功力,只怕無法沖穴自解的了,這就更加焦怒起來!
  就在她的,憂慮、惶急之際,突覺一道急勁的風聲,自天而降,風聲掠過,老桂樹下,已經多了一個皓首黃衫的高大老人!
  仲飛瓊暗叫一聲道:“五公庄公允。”
  那黃衫老人目光如電,這一注,登時神情猛震,顫聲道:“老七、老八,你們……”
  這一瞬間,他須發拂拂自動,目含淚光,猛地抬起頭來,憤怒的道:“是什么人害死了老七,老八?”
  “七公、八公已經死了!”
  仲飛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七公黃公度、八公張公權的修為,居然會是被人害死的?她從心底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嚎,七公、八公尚且被人害死,那么俊弟弟他……
  她几乎不敢再往下想,顫聲叫道:“老前輩,請你快替晚輩解開穴道。”
  黃衫老人突地轉過身來,兩道奇亮的目光迅快落到仲飛瓊的身上,沉喝道:“你是什么人?”
  話聲甫出,人已一下到了仲飛瓊的面前,右手一把抓住肩頭,厲聲喝道:“快說,你如有半句虛言,老夫就一掌劈了你。”
  他在急怒之下,這一抓,簡直比鋼鉤還要厲害!
  仲飛瓊只覺半身一麻,奇痛澈骨,她咬著牙關,說道:“老前輩快請放手,晚輩是雪山仲飛瓊。”
  她這“雪山”二字,果然有效,黃衫老人不由得五指一松,目注仲飛瓊問道:“你是雪山什么人?”
  仲飛瓊道:“晚輩雪山再傳。”
  黃衫老人听得一怔,“雪山再傳”,豈非是雪山老人家的孫輩?接著問道:“那么雪山老神仙是你什么人?”
  仲飛瓊道:“家祖。”
  黃衫老人神色微凜,歉然道:“姑娘原來是老神仙的令孫女,恕老朽魯莽了。”
  仲飛瓊道:“老前輩太客气了,晚輩方才是被七公定住了穴道,還望老前輩先替晚輩解開穴道才好。”
  “噢,老朽倒是忘了。”
  黃衫老人揮手一掌,推開仲飛瓊受制經脈,一面問道:“姑娘可知是什么人害了老七、老八?”
  仲飛瓊道:“不知道,方才七公、八公是在替晚輩弟弟真气療傷,打通經脈,不知怎的突然倒了下來……”
  她經脈一解,立即一個箭步,飛掠到大石旁邊,低頭看去,岳少俊臉色煞白,嘴角間血跡殷然,一時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心頭一酸,口中叫了聲:“俊弟弟。”
  忍不住淚如泉涌,縱身扑了上去。
  黃衫老人心中低低的說了聲:“不對呀,老神仙并無孫儿,這女娃……”他心念一動,人已跟著飛了過來,沉喝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仲飛瓊正在傷心之際,冷然道:“晚輩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叫仲飛瓊。”
  黃衫老人又道:“這娃儿呢?”
  仲飛瓊道:“他是我弟弟。”
  “哈哈!”
  黃衫老人洪笑一聲,雙目之中,精光四射,厲聲道:“你還敢在老夫面前撒謊?看來你就是害死七公、八公的凶手了!”
  仲飛瓊駭异的道:“老前輩說我是害死七公、八公的凶手?”
  “難道不是?”
  黃衫老人身子一挺,全身骨節,起了一陣暴響,厲笑道:“你假冒老神仙孫女,豈能瞞得過老夫?”
  他本來高大的身形,這一挺身,差不多又高了五六寸,簡直像一尊金剛,同時他右手也緩緩舉將起來!
  仲飛瓊心頭一凜,暗道:“金剛掌!”上面正容道:“老前輩何以會說晚輩是假冒的呢?”
  黃衫老人道:“据老夫所知,老神仙并無孫儿。”
  仲飛瓊道:“他……是晚輩的義弟。”
  黃衫老人道:“老夫如何能信?”
  仲飛瓊道:“那么老前輩要如何才相信呢?”
  黃衫老人道:“老神仙三位孫女,號稱雪山三英,武功已得老神仙真傳,你接下老夫一招,老夫自然相信了。”
  仲飛瓊心頭不禁有了怒意,冷哼道,“我弟弟生死未卜,庄老前輩居然在這時候還要逼我動手,莫非忘了昔年我爺爺救命之恩?”
  黃衫老人听得微微一怔,向天拱手,道:“老神仙救命之恩,庄公允終身不敢或忘。”
  仲飛瓊突然翻起衣衫,“鏘”的一聲從身邊抽出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劍,脫手飛出,“奪”的一聲,釘在黃衫老人的面前地上,冷冷說道:“庄老前輩如果認得此劍,大概可以證明晚輩的身份了!”
  “寒英劍!”黃衫老人目光一注,忽然惶恐的道:“姑娘果然是老恩公的令孫女,老朽懵懂,姑娘恕罪。”
  原來雪山老人最鐘愛三個小孫女,曾親自以寒鐵鑄制了三柄寶劍,名為“寒英劍”。因此江湖上就稱她們三姐妹為雪山三英。
  仲飛瓊道:“老前輩現在不怀疑我了吧?”
  黃衫老人陪笑道:“姑娘身佩寒英劍;老朽自然相信了。”
  他口气一頓,接著道:“只是老七、老八中人暗算之事、姑娘是唯一目擊之人,還望姑娘能詳細見告,老朽也好替老七、老八報仇。”
  仲飛瓊道:“好,那么老前輩且請稍待,我要先看看弟弟是否有救了?”
  黃衫老人道:“姑娘令弟只是呼吸稍嫌粗促、并未發生意外。”
  他功力深厚,稍一側耳,就已听出岳少俊呼吸粗促來了。
  仲飛瓊眼含淚水,問道:“老前輩,你看他還有救么?”
  庄公允(黃衫老人)道,“讓老朽看看再說。”
  他目含淚光,移開了七公、八公的尸体,輕輕放到地上,再看岳少俠時,只見他臉上胸前,全是鮮血,呼吸急促而粗。人卻昏迷不醒。
  這就伸手按在他“靈台穴”上,運气試探,那知甫一運气,突覺他体內有兩股巨大的內力,反擊過來,差點把自己按在他后心的手掌震開?他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再伸掌按在他前胸“華蓋穴”上,甫經運气,掌心又是劇烈的一震!
  只覺他体內運行的兩股真力,威力之強,几乎不在自已之下!
  這一下令他惊駭更甚,心中暗道:“難道二位盟弟,竟然會把他們畢生修為,輸給了他?”
  仲飛瓊看他只是沉吟不語,而且臉帶惊异之色,心頭更覺不安,問道:“老前輩,他怎樣了?”
  庄公允道:“老朽無法試出令弟傷勢如何,但覺他体內有兩股真气運行不息,遇上外來的真气,立生抗拒,力道极強,實在說不出所以然來,姑娘能否先把前因后果,告訴老朽,或可從此事經過之中,查出一點頭緒來。”
  仲飛瓊當下就把岳少俊中了火靈圣母一記“火焰刀”說起,自己給他服了爺爺的“雪參丸”,他人雖清醒,依然無法恢复功力。
  自己原想助他運气行功,但一經運气,就發現他气血逆轉,經自己催動真气,替他打通經絡,不料弄巧成拙,反而使他本已清醒的人,又告昏迷,不得已,想到每年十二月初一,至第二年元旦,這十天期內,是八位老前輩在八公山聚會之期,只好赶來此地求助。
  自己跪在地上,等了一個更次,看到來的卻是七公八公二人,自己曾听爺爺說過,七公,八公二人,雖然上了年歲,童心未泯,一見面就喜歡抬杠,自己怕求他們不肯答應,只好用激。
  七公為了阻攔自己,出指定住自己身形,兩人各以真气扛通岳少俊任督二脈,后來發現岳少俊噴出一道血箭,以及七公,八公猝然倒下,自己又無法運气沖開穴道,老前輩就及時赶來了,詳細說了一遍。
  庄公允听得极為仔細,忽然一語不發,走近七公的尸体,伸手把它翻了過來,翻起衣衫,炯炯目光,盯注在左右兩處“鳳眼穴”上,(鳳眼穴位于背部第二脊椎旁,為雙穴,左右各一)憤怒的道:“會是‘太极點’!是武當派的人干的!”(太极點,為內家指功,是武當派不傳之秘,据說以二指取敵,如太极圖中之有兩點,故名,可傷人于七步之外。)
  庄公允說到這里,又疾快的轉過身去,把八公的尸体翻了過來,同樣翻起衣衫,仔細察看背部(七公、八公兩人,正在面對面替岳少俊運气療傷,因此不可能正面中人暗算,傷口一定在背部也)。果然給他發現八公的“靈台穴”上,有一個极輕淡的掌印,色呈淡青,在似有若無之間!
  庄公允看得臉色劇變,切齒道:“般若禪掌,居然是少林寺的人下的毒手!”
  他沉思有頃,似有所悟,緩緩說道:“老朽推測當時情形,因老七,老八正在催運真气,替令弟療傷,敵人隱身欺近,并未警覺,而來人又身手极高。因此以佛道絕學,驟下殺手,以致措手不及,無從躲閃,遭了毒手。”
  他口气微頓,又道:“至于令弟何以在打通任督二脈之際,突然口噴血箭,老朽也說不出道理來,但老七、老八正在催動真气之時,驟遭暗算,立時斃命,他們數十年性命交修的一身功力,也因此一注無遺,全輸入令弟体內。這對令弟而言,是禍是福,老朽也不敢斷言,因為他体內十二經絡,和奇經中的六脈,血气俱逆,只有任督二脈,已為老七,老八打通。這全身气血,在順逆互相撞擊,互相沖突之中,只怕無人能忍受得了,但他目前尚無多大危險。”
  仲飛瓊听得更是焦急,抬眼望著庄公允,問道:“依老前輩看,我弟弟怎么辦呢?”
  她平日是個處事冷靜的人,這回也沒了主意!
  庄公允龍眉微蹙,沉吟說道:“老朽實在想不出如何救令弟之道,目前似乎只有一法可行……”
  仲飛瓊道:“什么法子呢?”
  庄公允道:“令祖老神仙,學究天人,功力通玄,姑娘只有赶回雪山,方能救得令弟性命。”
  仲飛瓊自然知道爺爺一定能救俊弟弟,只是此去雪山,迢迢數千里,岳少俊傷得這么厲害,難保中途不起變化,才想到八公山聚會的三公來。
  那是因為一來八公山路程較近。二來這三位老前輩功力之高,當今之世,除了爺爺,已是罕有其儔。三來這三人昔年都受過爺爺救命之恩。
  如今七公、八公正替岳少俊真气療傷時,受人暗算而死,他們兩股真气,注入俊弟弟体內,反而和俊弟弟的真气,互相沖突。注進去了,取又取不出來,當真成了救他變成害他。她心頭一片紊亂,忍不住流淚道:“以老前輩看,赶去雪山,他挺得住么?”
  庄公允道:“這個老朽也很難推斷,不過照目前情形來說,令弟体內本身真气,似是极旺,(服了“雪參丹”大補真元,真气自然极旺,此事后文另有交代)只是逆經而行,但老七、老八正在催運真气之時,突遭暗算,至少他們有六成以上的真力,全輸在令弟体內,這兩股真气,當然更為強大。現在令弟体內,真气有順有逆,可說各走各的經絡,所幸經脈不同,雖有沖突,尚無大害,但一個人的体內,气血循行,互有順逆,總非持久之道,至于中途是否有變,就難逆料,不過……”
  仲飛瓊急急問道:“不過什么?”
  庄公允道:“不過以老朽臆測,他順逆兩种真气,都极旺盛,三數日內,不至于有太大的變化,如有變化,當在有一方真气(順逆兩主中任何一方)逐漸消退之時,但老朽說的是否准确,那就不得而知了。”
  仲飛瓊听他解說的雖然合理,也只有推測之同,心知五公功力雖高,也無法治療好俊弟弟的傷勢了。看來只有上雪山去找爺爺,才能救得了俊弟弟的性命,當下收好寶劍,朝庄公允檢襖一禮,說道:“多謝老前輩指點,晚輩那就告辭了。”
  雙手抱起岳少俊,急步飛奔下山。
  胡大娘看到二小姐抱著岳少俊下山,急忙迎著道:“二小姐,岳少俊怎么了,是否……”
  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人,也一齊圍了上來。
  仲飛瓊道:“咱們立時上雪山去。”
  胡大娘听得一怔,說道:“要上雪山去?”
  仲飛瓊道:“不錯,立時動身,日夜攢程。”說到這里,回頭看了四名使女一眼,接著道:“胡嬤嬤隨我同去,你們四個不用去了。”
  春風道:“二小姐……”
  仲飛瓊道:“為了減輕車行重量,你們不必隨我同往雪山,可到大姐那里去,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完,抱著岳少俊一躍登車。
  四名使女一齊躬身道:“小婢遵命。”
  胡大娘赶緊跟著上車,叫道:“涂金標,快走。”
  涂金標答應一聲,揮動長鞭,馬車沖著黑夜,絕塵而去。
  四名使女目送二小姐的馬車,直到馳得看不到影子。
  春風才抬頭看看大色,說道:“快三更天了,我們走吧!”
  夏雨道:“唉,二小姐方才到山上去,不知是做什么?看她下山時一臉愁苦的樣子,好像很失望似的。”
  秋霜道:“這山上不知是什么人,他大概不肯給岳相公看病了。”
  冬雪道:“二小姐親自來了,他敢不看么,八成是看不好,二小姐才會要赶回雪山去的。”
  春風點點頭道:“冬雪這話倒是不錯……”
  她話剛說完,秋霜忽然一揚手道:“快听,這是什么聲音?”
  大家依言側耳諦听,果然听到一陣梯梯他他的聲音,似近實遠,從遠處傳來。
  夏雨道:“秋霜,就是你大惊小怪,這是風咯!”
  秋霜不服道:“風會梯梯他他響的?”
  夏雨道:“那你說是什么?”
  秋霜道:“就是我听不出來,才要你們大家听的嘛!”
  春風一擺手道:“你們不要爭吵了。”
  梯他,梯他,梯梯他他……
  那聲音比方才似乎近得多了!
  秋霜道:“這會是風么?”
  冬雪凜然道,“會不會是山上出了什么怪物?”
  春風臉色凝重的道:“只怕是……”
  她說了三個字,下面的話,還沒出口。
  只听一陣梯梯他他的聲音,像一陣風一般,已經到了她們面前。
  那是一個人,拖著一雙破鞋跟的人。
  這人跑得很快,如今已在她們面前停下來了。
  他跑的時候,看不清人影,只是一團瘦小的黑影,就像一只大馬猴,如今他這一停下來,四人全都看清楚了!
  這人是個瘦小老頭,頭上戴一頂瓜皮帽,身穿一件洗得發了白的青竹布長衫,看去約莫五十來歲,生得一付狠瑣模樣,斗雞眼、酒槽鼻、嘴上留了兩撇鼠須,令人看上一眼,就會討厭。
  這時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如牛,一股韭蒜穢臭,令人欲嘔!
  四個姑娘止不住各自取出了一塊小小的絹帕,掩住了鼻子。
  春風道:“咱們走。”
  四人正待轉身欲走。
  那瘦小老頭堆起一臉餡笑,叫道:“小姑娘,請留步。”
  冬雪橫了他一眼,凶霸霸的道:“干什么?”
  瘦小老頭道:“四位姑娘,小老儿覺得有些面熟,好像在那里見過?”
  秋霜道:“在你外婆家里見過。”
  她這話出口,春風、夏雨、冬雪都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瘦小老頭不悅道:“小姑娘怎好這樣說話?”
  秋霜道:“那你要我怎么說?”
  春風看他生相雖然狠瑣,但來時身法极快,心頭不覺起了警意,問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瘦小老頭趨上一步,露出一口黃牙,陪笑道:“小老儿是追一個人來的,看到四位姑娘在此,好像又有些面熟,所以過來問上一聲。”
  夏雨道:“我們不認識你,你現在可以走了。”
  瘦小老頭眨了一下斗雞眼,用手搔搔頭皮,說道:“一定在那里見過的。”
  兩顆小眼珠在四人臉上,轉來轉去,兀自打量個不停,一副老色鬼的樣子。
  春風說了聲:“走!”
  四位姑娘動作如一轉身就走。
  瘦小老頭直等她們走出去已有三四步遠近,才呵呵一笑,說道:“你們快停一停,小老儿想起來了……”
  你想起來了,關她們什么事?
  四位姑娘自然不會理他,腳下絲毫沒停。
  梯他、梯他、梯他……
  瘦小老頭這下可是急了,拖著鞋跟,踢踢沓沓的跟在她們身后追了上來,一面叫道:“小老儿想起來,你們是仲姑娘身邊的。”
  春風等人依然沒有理他。
  瘦小老頭追在后面,大聲叫道:“喂,喂,你們等一等,真要命,你們別再和小老儿賽跑了好不好?”
  春風等人還是沒有理他:
  瘦小老頭一邊跑,一邊叫道:“喂,喂,小姑娘,你們听我說,我就是找你們小姐來的,你們等一等,停一停嘛……”
  春風听他說是找小姐來的,不覺腳下一停,回身問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們小姐有什么事?”
  她一停步,夏雨、秋霜、冬雪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
  瘦小老頭跑得直喘气,陪笑道:“自然有事,不然小老儿會老遠的從真州赶來?”
  夏雨道:“你有什么事?”
  瘦小老頭問道:“仲姑娘到底那里去了?”
  冬雪道:“不知道。”
  瘦小老頭道:“你們會不知道小姐去了那里?”
  冬雪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瘦小老頭央告道:“四位姑奶奶,你們就行行好,快些告訴我吧!”
  秋霜听他連“姑奶奶”也叫出來了,不覺咭的笑道:“你這人真好玩。”
  夏雨道:“你要問二小姐去了那里,就該先說你找小姐有什么事?”
  瘦小老頭道:“小姑娘,別和小老儿為難了,快告訴我、仲姑娘那里去了,事關重大……”
  夏雨道:“你不肯說出來意,我們為什么要告訴你?”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
  瘦小老頭急得搔頭挖耳,說道:“你叫小老儿從何說起,唉,她這樣慌慌張張的到處奔波,也沒和小老儿商量商量……”
  秋霜披披嘴道:“為什么要和你商量?”
  瘦小老頭道:“她若是早和小老儿商量,就不會自亂步驟,急病亂投醫了。”
  春風一直沒有開口,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時听他說出“急病亂投醫”這句話,心中不覺一動,問道:“你認識我們二小姐。”
  瘦小老頭得意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說道:“豈只認識,還是好朋友?”
  春風輕哼了一聲。
  瘦小老頭摸摸酒糟鼻,瞪著兩顆斗雞眼,說道:“怎么,你說小老儿不配?不信,你去問問你家小姐,看她承認不承認,哼,仲姑娘听說小老儿把她當作朋友看,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春風道:“你剛才說我們小姐急病亂投醫,那是什么意思?”
  瘦小老頭道:“難道她不是急病亂投醫,放著小老儿不問,東奔西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春風道:“原來你是一位大夫?”
  瘦小老頭笑了笑道:“小老儿是測字看相的。”
  說了半天,他是測字看相的。
  春風道:“你只會測字看相,找我們小姐又有何用?”
  “唉!”瘦小老頭唉了一聲道:“但我小兄弟的病,小老儿知道。”
  春風道:“原來岳相公是你小兄弟?”
  瘦小老頭點著頭道:“這還會錯,他小兄弟是我小老儿的小師弟。”
  春風心中暗道:“岳相公一表人才,武功高強,他師兄怎么會有這樣窩囊?”一面問道:“你真能醫得好岳相公的傷?”
  瘦小老頭道:“這不是小老儿吹的,小兄弟的傷,只有小老儿會治,仲飛瓊就是去找她爺爺也不管用。”
  冬雪道:“二小姐就是去找老神仙去了!”
  她嘴較快,春風要待阻攔,已是不及。
  瘦小老頭口中“啊”了一聲,說道:“她到雪山去了,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好,小老儿這就追上去,還來得及……”
  話聲未落,突然雙手一划,一個人就像小孩子放的鑽天炮一般,“嗖”的一聲,凌空飛起,激射出去,眨眼工夫,就已在夜色中消失!
  夏雨咋舌道:“好快的身法!”
  春風回頭看了冬雪一眼,埋怨道:“都是你嘴快,咱們連他來歷都不知道,怎能告訴他真話?”
  冬雪道:“他不是說,是岳相公的師兄么?”
  春風道:“咱們怎能相信他的話?”
  夏雨道:“對,看他樣子,就不是什么好人。”
  冬雪道:“那怎么辦呢?”
  春風道:“這人身手极高,咱們快追上去,告訴二小姐,也好提防他一點。”
  夏雨道:“對,咱們快走!”
  于是她們四人,也立即施展輕功,像流星追月一般,一路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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