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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疑古疑今


  梵淨山庄后院西北角,有一座小小的院落,大小三間,另成天地。
  這個小天地,就是那中年婦人母子二人工余居歇之處。
  憑她一個奶媽身份的人,竟有自己的小天地、雖說是帶大四小姐有功,深得二夫人閃電娘娘藍紉秋的歡心,但由此也可見北劍程中和對人寬厚的一面。
  他之所以人緣好,就因為處處顧到別人的方便和別人的需要。
  屋內一盞孤幻,閃動的火苗,照在相對而坐的母子二人臉上,母子二人的面貌非常清楚地現了出來。
  那中年母親風度不差,坐在椅了上,自然流露出一种大門大戶的气派,只是她那張尊容卻顯得非常粗俗,這粗俗,并不是說她臉上輪廓長得不好,而是她過分表現自己的尊容,又不懂化妝的要領,把一張臉弄得紅紅白白极不相稱,使人看來,覺得她是一個無知的婦人。
  那十五歲左右的大孩子,身体的發育,超過了他這般年紀應有的標准,如果他不是在半歲時就來到北劍程中和家中,大家親眼看著他長得這樣壯實,誰也不會相信他只有十五歲,而准會認為他足有十七八歲了。
  他臉上稚气未除,英俊的臉型使人一見之下,好感油然而生,一雙眸子,精光閃閃,武功底子不坏——在北劍家中,這算不了希奇。
  母子二人的臉色,都很凝重。
  母親粗眉不住地跳動,大有一部二十四史,不知從何說起之概。
  儿了滿臉情急渴望之色,雙睛定在娘的臉上,老以為娘的話上就要出口,偏偏老等老不見她開口。
  他實在急了,忍不住道:“媽,你可是又不想告訴孩儿了?”
  母親粗眉一皺道:“話太長,我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儿子道:“孩儿先想知道爸爸是誰?媽您又到底是誰?”
  母親歎了一口气,點頭道:“媽今夜還有別的打算,要說的話太多,一時也說不清,這樣也好。你要知道什么便問什么,我簡單地告訴你,留下時間,我們辦要緊的事。”
  儿子腦中掠過一個念頭,忖道:“看媽今天情形不對,不知有什么惊天動地的事要發生?”心中想著,口中卻道:“媽說得是。就請媽開始告訴孩儿剛才所問的吧。”
  母親神色一肅,沉聲道:“
  “你爸爸姓史名烈!”
  儿子身形一震,愕住了。
  只听母親接著又道:“媽我,就是彩虹女許萍!你就是你爸留下來的唯一骨肉!”他被喚作莒儿,名字當然就是史莒了。
  史莒雙目發直,全身起了輕微的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消息太突然了,顯然他有點承受不住,不知該怎樣面對當前的事實。
  許久許久,史莒才轉動了一下眼珠,神情激動地道:“那……那……今晚庄主接回的史夫人是誰?”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親說的話,而是直覺地想到北劍程中和接回來的史夫人身上。
  彩虹女許萍不加思索地道:“她是你表姨,十五年前的霓霞仙子黃妙妙。”
  史莒眉頭一蹙道:“什么樣的表姨?”
  彩虹女許萍道:“她是你外婆的侄女儿,和媽是表姐妹,后來,你外婆收她為徒,于是又成了我的師妹。”
  史莒這時腦中昏昏亂亂,毫不深思,想到什么,就問什么,道:“表姨是不是爸爸的大夫人?”
  他覺得北劍程中和有兩位夫人,自己父親甫刀与北劍齊名,再有一位夫人應是很平常的事,同時,看看自己的母親,實在比起那新來的表姨丑了一倍不止,是以產生了這种無中生有的想法。
  彩虹女許萍听了先是粗眉一揚,繼而冷笑了一聲,道:“她倒是很想嫁給你爸做二夫人,可是你爸沒有要她。”
  史莒一臉迷惑地瞧著母親那張丑臉,欲言又止地叫了一聲:“媽……”忽然頭一低,心中一陣愧疚,真的,儿子哪有嫌母親不美的道理!
  雖然,這僅只是外形的比較,史莒也甚是自咎。
  彩虹女許萍知子甚捻,史莒難于出口的話,她完全懂,忽然一笑道:“孩子,你覺得媽比表姨丑,你爸怎會愛上我是不是?”
  史莒俊臉漲得通紅,吶吶地說不出一個字。
  彩虹女許萍含笑道:“孩子,你懂不懂‘情人眼里出西施’這句話的意思!”
  史莒點了點頭,心里卻在想:“‘取婦取德’,古有名訓,爸乃是舍生取義的大英雄,所行所為,自非常人能及,由此可見媽必有過人之德,亦非尋常之人。”自咎之心更甚。
  彩虹女許萍注目道:“孩子,你不會以媽不美引為羞恥吧?”
  史莒神情一震,惶悚地道:“媽,孩儿只覺得媽是孩儿最親的娘,在這人世間,誰也取代不了。”
  彩虹女許萍笑了,道:“其實,當年的媽,并不一定赶不上你表姨,唉!……”臉上的笑容倏的一斂,似有無限辛酸,一言難盡。
  史莒貶了一眨眼睛,在母親臉上凝注了半天,道:“媽,孩儿覺得你的臉型輪廓,好像与表姨很是相似。”
  彩虹女許萍點頭道:“你外婆和你表姨的媽,原是一胎雙胞的姐妹,她們人長得就极力相像,她們生下的女儿,自然也會相像的了。”
  史莒忽然劍眉一飛,道:“媽,你為什么要這樣自苦,不把實情告訴程伯伯,任他在外面把表姨當作你接了回了?”
  彩虹女許萍臉上的笑容,突然間全消失了,變得冷森森地道:“你以為程中和他真會把她接錯?”
  史莒道:“程伯伯從來沒有見過媽,這不能怪他。”
  彩虹女許萍冷笑道:“你程伯伯瞎了眼,難道你表姨也啞了嗓子不成,有什么話說不清的,哼!你倒替他們想得好,他們要不是彼此串通好了,才怪呢!”接著話聲一哽,充滿了悲凄意味,戚容道:“十四年的隱姓埋名,苦守在‘焚淨山庄’,今天總算被我看出那偽君子的一點可疑痕跡來了。”
  史莒年紀雖然不大,腦筋的反應卻是天生的銳敏,當時心念一動,忖道:“媽的話說得不錯,程伯伯縱是認錯了人,也要表姨承認呀,其中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同時,媽也沒有理由不向程伯伯表明自己的身份,再則……”一念未了,已听母親恨聲又道:“媽在得到你爸遭難訊息時,就怀疑程中和的話不盡不實,所以才苦心孤詣,混到他們程家來查明真相,可是,十四年了他都表現得天衣無縫,滿口仁義道德,整天念著可怜的烈弟長,烈弟短,使我自己几乎推翻自己的想法了,哈!哈!哈哈……”忽然發出一陣冷笑,又道:“想不到天网恢恢,到底給我找到了他的破綻了。”
  不要看她說話恨聲連連,其實從她十四年來不動聲色的苦等,不輕舉妄動的行事看來,可見她是一個非常正真的人,就是殺夫之仇,也能忍耐,非查明屬實,不妄下斷語。
  史莒全身一顫,大惊道:“媽,你是說程伯伯有殺死爸的嫌疑?”
  彩虹女許萍道:“如今看來,只怕不僅是嫌疑,而是真的事實了。”
  史莒雙眉緊鎖道:“孩儿看那程伯伯平日為人很是不錯,似乎…”
  彩虹女許萍正色截口道:“就因他表現好,從外表上看去很是不坏,所以我過去才沒有采取激烈的行動。”頓了頓又道:“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爸是怎樣死的?”
  史莒一怔道:“媽,你問這話做什么?爸的死,早已遍傳江湖,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彩虹女許萍道:“我要听听你自己敘述一遍。”
  史莒不敢拂逆,簡要地道:“据程伯伯說:當年爸与他兩人為了查探一件武林公案,雙雙結伴來到梵淨山內,不料中了‘七煞神君’暗布的‘絕命九毒’,二人相扶著逃到現在這座庄院坐落的地方,在一棟茅屋之內遇見了‘七煞神君’,‘七煞神君’取出一粒解藥放在桌上,只准備救活他們當中一個人的生命,當時爸搶著假裝把那解藥吞服了,待‘七煞神君’去后,爸又出其不意地制住程伯伯,強把那解藥轉給程伯伯服下,同時,還把媽的一粒‘玉酥丸’也給程伯伯服了,爸于是就這樣舍生取義地死了。”接著黯然地一歎后,星眸一朗道:“爸此舉義烈千秋,确是人間大丈夫典型,孩儿深以有一個這樣的父親而感到驕傲!媽……”
  話聲未了,彩虹女許萍冷笑截口道:“多美麗的謊言!多惡毒的心腸!他殺了你父親,竟連我們報仇的口實也被他巧妙的說詞堵死了,你看他厲害不厲害!”
  史莒搖了搖頭,沉吟不語。
  彩虹女許萍長長一歎,道:“孩子,你年紀輕,不知人世間的險惡,想當年王莽謙恭下土時,誰又看得出他是心怀叵測的大奸人呵!”
  史莒眉一軒,輕輕“咦”了聲,道:“媽,你當初獨持疑議,可是有何發現?”
  彩虹女許萍道:“孩子,你為什么不想想程中和編造的這些話,本身就有不少破綻?”
  史莒沉吟了一下,道:“孩儿想不出來。”
  彩虹女許萍道:“我們替‘七煞神君’想想,他明知你父和程中和都是不好惹的人物,既已暗算得手,為什么還要送一粒解藥給他們,給自己留下一個后患?”
  史莒一愕,道:“這……孩儿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
  彩虹女許萍又道:“据說中毒而死之人,縱是血肉化盡,在那遺骸之上,也必仍有毒質存在,可是,你父死了之后,程中和起先是不說出把你父親葬在何處,后來又把你父的遺骸藏在本庄那間除了他之外,任何人不得進入的密室之內,這不是明明他心中有鬼,怕人發現他的秘密么?”
  史莒心頭一震道:“媽可是認為父親根本就不是中毒?”
  彩虹女許萍道:“我确實疑心你父親不是中毒而死,而是死在程中和暗算之下。所以他才藏起你父親的遺骸,怕人查驗出來。”
  史莒沉默無話,突然皺眉道:“假使程伯伯顧慮周詳一點,他很可以找一副中毒而死之人的骸骨,來偽冒父親的遺骸,這樣豈不是就不怕人發現了。”
  彩虹女許萍冷笑一聲道:“死人骸骨可以隨便找來冒充,但是‘絕命九毒’可是假不成的!”話聲微頓,又道:“縱使他找到了‘七煞神君’的‘絕命九毒’害死一人,用以冒充你父遺骸,可是還有你這親骨肉在,仍可驗出真偽。”
  史莒愕然道:“孩儿未學過這种本事,哪有辨別真偽之能。”
  彩虹女許萍忍悲一綻笑容,道:“傻孩子,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滴血認親的法子?”
  史莒搖頭道:“孩儿從未听人說過。”
  彩虹女許萍道:“如果采用滴血認親的法子,只須取出你父親的骸骨,然后用你的鮮血滴上去進行試驗,那骸骨如果是你父親的,所滴的鮮血,就會被它吸收,別人的鮮血,你父親的骸骨不會吸收的。反之,不吸收你鮮血的骸骨,自然就不是你父的了。”史莒道:“這樣說來,那是一點也不假的了,所以程…中和要把父親的骸骨藏起來。”
  彩虹女許萍又補充道:“程中和這些年來找尋你我母子,只怕就含著斬草除根之意,所以我不敢向他泄露身份。”
  史莒聰明透頂,也能触類旁通,道:“程中和找兩個假冒之人來,一則可以彰己之德,再則更可借以壓制我們對他采取不利舉動,至于表姨,那是因為她眼看有利可圖,故而明知對不起媽,也昧起了良知,与他串通作弊起來。”接著,又咬牙恨聲道:“媽!孩儿饒不了那老賊!走,我們找他們算帳去!”
  晃肩便向屋外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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