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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但聞鬼語啾啾后


  “哈哈哈哈!”金華觀主突然發出梟鴟般厲笑,得意的道:
  “堡主把雙龍堡所囚人犯,移交金華觀,曾有悉憑貧道處置之言,副堡主難道有什么高見?”
  獨眼龍佟天祿馬臉一紅,尷尬笑道:
  “兄弟不是這個意思,觀主認為該放之人,兄弟豈敢置啄?”
  金華觀主又是一聲大笑,徐徐的道:
  “貧道邀請副堡主,原是參觀試驗,不知副堡主以為如何?”
  獨眼烏龍佟天祿忙道:
  “正是,正是,兄弟正是參觀觀主試驗而來?”
  金華觀主道:
  “那么副堡主對‘無形砂’有何見教?”
  獨眼烏龍聞言大惊,急急問道:
  “觀主已經放了‘無形砂’了?”金華觀主笑道:
  “副堡主認為貧道真的把流云劍客放了?哈哈,沐蒼瀾身中‘無形砂’,決難奔出北山。”
  他此話一出,畢玉麟不由听得大為惊慎,不錯,流云劍客剛才入廳之初,步履沉穩,聲音遼亮,分明功候极深。但后來不但聲音嘶啞,身軀也隱隱有點顫動模樣,自己還當他在盛怒之下的現象,原來竟是中了這妖道的什么“無形砂”!
  啊!他几時使了手腳,何以自己一點也沒瞧出來?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侍立廳上的紅衣道童,忽然不見,只不過瞬息工夫,院外履聲囊囊,他又引著一個身軀高大,身穿藍袍的老者進來!
  畢玉麟雖不認識這老者是誰?但他心頭閃電般掠過,可能又是金華觀主用來試驗他第二种毒藥之人!不由緊瞪雙目,凝神瞧去!
  果然踞坐錦榻的金華觀主,沒等來人人室,伸手揭了下左邊第一個金鼎蓋,屈指向空輕彈!
  他這一動作,快速异常,几乎使人無法瞧清!不但動作奇怪,而且也算是絲毫不爽,這邊堪堪彈出,也正是藍袍老者大踏步跨入敞廳的眨眼之間!即使藍袍老者心存警惕,也极不易發覺有他!
  畢玉麟躲在樹上,這會雖然瞧清金華觀主屈指輕彈的手勢,但仍沒瞧到他手上到底彈出了什么東西?
  這一瞬之間,他几乎要出聲阻止!
  這時金華觀主又回复他巍然踞坐的原樣,獨眼烏龍佟天祿這回自然也看清了他的動作,一張馬臉,神色自若,敢情正在細心察看來人的神態,坐在交椅上,默然不語。
  藍袍老者才一跨進敞廳,兩道冷厲目光略一掃視,嘿然笑道:
  “佟天祿,雙龍堡主閻伯修何在?”
  他口气和流云客沐蒼瀾大同小异,一開口,就向佟天祿發問!
  那是因為佟天祿身為雙龍堡副堡主,此時雖然看出高踞錦榻的道人,身份似不在副堡主之下,但因為不明對方底細,所以還是朝著佟天祿發問!
  金華觀主陰沉一笑,起身下榻,稽首道:
  “有請歐陽大俠的,乃是區區貧道!”
  藍袍老者呆了一呆,微露不屑的道:
  “道長何人,歐陽洛眼生得很。”
  獨眼烏龍佟天祿哈哈大笑道:
  “歐陽老哥身為三湘七澤總瓢把子,見多識廣,怎么連金華觀主都認不出來?”“金華觀主……”歐陽洛抬頭凝神,雙目在金華觀主臉上,打量了一陣,他敢情對“金華觀主”這四個字,感到十分陌生,故而沉吟不語。金華觀主臉露詭笑,徐徐的道:
  “歐陽大俠貴人多忘事,慢慢的想想看,也許能夠想得起貧道是誰?”
  歐陽洛身為三湘七澤總瓢把子,只要是江湖上成名露臉的人物,哪有不識之理,但他沉吟了一會,似乎仍然想不起來,搖搖頭道:
  “老夫想不起來,空談無益,你們要老夫前來,究有何事?”
  他這一搖頭,陡覺頸上奇痒,伸手一搔,立時起了一連串的水泡!
  水泡著手即破,摸了一手又膩又腥的膿水!
  破處不但流出膿水,更覺奇痒無比!
  不!瞬息之間,豈止頸上,連周身四肢,竟然無一處不奇痒難忍,痒徹骨髓!
  歐陽洛總究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了,心頭驀然一怔,立即擄起長袖,低頭瞧去!
  這一瞧,不禁臉色陡變,原來在這眨眼工夫,手背、手腕、層層膿包,不抓自破,斑斑點點,盡是又腥又黏的膿水,潰成一片!
  不!他自己還不知道一張同字型的紫膛臉上,也滿是水泡,膿水交流,肮髒得不忍目睹,和适才判若兩人!
  這一變化,當真把隱身樹上的畢玉麟瞧得目瞪口呆,心中立即明白,這當然是金華觀主的杰作,方才那一手臨空虛彈,不知彈出了什么歹毒藥粉,竟有這等厲害!歐陽洛身為三湘七澤的總瓢把子,一身武功,自非等閒,但他此時直渾身顫動,雙目噴火,猛地發出一聲裂帛長笑,目注金華觀主,暴喝道:
  “如果老夫猜得不錯,你該是二十年前橫行西南道上,號稱天毒子的公羊鋒了!”
  金華觀主哈哈一笑,道:
  “不錯,歐陽大俠果然不愧見多識廣之人,貧道二十年來,托跡云貴,甚少涉足中原,此次乃是應雙龍堡主寵邀合作,遠來江南,擔任金華觀主……”
  歐陽洛不等他說完,倏然逼近一步,厲聲喝道:
  “公羊鋒,你在老夫身上使了何种劇毒?”
  金華觀主天毒子陰沉的道:
  “歐陽大俠何須動怒,貧道只不過撤了些許‘天潰散’,目前尚無性命之憂。”
  歐陽洛痒得簡直快要瘋了,但是他乃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哪肯失去身份,盡管強自忍耐,也把一口鋼牙咬得格格直響,一面怒聲喝道:
  “你們准備把老夫怎樣?”
  天毒子陰笑道:
  “雙龍堡主如若要殺害于你,也不會把你待若上賓,度過兩年歲月,歐陽大俠乃是明白之人,只要和雙龍堡合作,貧道自當奉上解藥。”
  歐陽洛听得縱聲狂笑,這笑聲就可听出他功力非凡,整座敞廳,直震得瓦檐上塵灰紛紛下落!笑聲乍竭,只見他須發戟張,眼中已射出狂亂目光,厲聲喝道:
  “歐陽洛縱橫江湖四十年,豈是受人脅迫之人,公羊鋒,老夫殺雞取卵,不難從你身上得到解藥!”
  喝聲出口,身形暴長,出手如電,一掌朝金華觀主劈去。
  歐陽洛在江湖上素有“一掌震乾坤”的外號,足見掌上功力,异非尋常,何況此時怒火迸頂。
  這會用足十成力道,一掌出手,一股凌厲掌風,宛若迅雷奔電,挾著駭浪狂濤之勢,向前直拍過去!威勢之猛,無与倫比!
  畢玉麟隱身樹上,他雖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總瓢把子”,但猜想“總瓢把子”這個稱號,在江湖上,一定身份不低,听他一口拒絕和雙龍堡合作,那股凜然神气,心中不由暗暗喝彩!
  不!這一掌凌厲威勢,瞧得畢玉麟心頭大快!
  雙方相距既近,他這一突起發難,金華觀主武功最高,也勢難硬接!就在畢玉麟心念疾轉,暗暗稱快之際,忽听坐在交椅上的獨眼烏龍佟天祿已冷笑一聲,喝道:
  “歐陽洛,憑你這點功夫,也配在雙龍堡撒野?”
  活聲之中,只見他左手衣袖,毫不經意的往橫里揮去。
  畢玉麟曾在山神廟里吃過獨眼烏龍的虧,當時連他如何出手都沒有瞧清,就被制住,此時見他出手,更加注目!
  哪知一掌震乾坤歐陽洛一團凌厲無匹的掌風,和人家絲毫不見風聲的衣袖一抖一揮之間,全被佟天祿截住!
  不!狂濤般掌勢,忽如泥牛入海,蹤形全無!
  歐陽洛身軀一震,宛如被人平空推了一把,全身一襲藍袍,吹得往后直卷,腳下不禁連連后退。金華觀主端坐如故,呵呵笑道:
  “副堡主今晚原是參觀而來,倒替貧道擋了一掌!”一面卻朝歐陽洛陰笑道:
  “歐陽大俠,不是貧道夸口,‘天潰散”只要沾上人身,見風立潰,直到皮盡見肉,肉盡見骨,一身潰爛而死,普天之下,除了貧道,無藥可解……”
  歐陽洛站定身形,一聲凄厲狂笑,喝道、
  “三湘七澤,豈止老夫一人,歐陽洛只要三寸气在,總有一天,叫你們知道厲害!”
  他方才被獨眼龍震得連退數步,身子已退到門口,此時話聲一落,身如箭射,往廳外倒縱而出,一個起落,便已掠過牆頭。
  獨眼烏龍佟天祿霍地站起身子,冷哼道:
  “要想從雙龍堡活著出去,伯還沒這般容易!”
  金華觀主天毒子連身子也沒稍動,陰笑了笑,搖手道:
  “憑區區三湘七澤的一個總瓢把子,也干不出什么事來,不如讓他出去,也好讓江湖上一些不知死活的人物,作個榜樣。”
  他說到“不知死活的人物”這几個字上,突然聲若沉雷,震人心弦!
  畢玉麟方自一惊,猛見金華觀主天毒子臉上陰笑未斂,緩緩仰起那張陰蟄臉孔,兩道森森目光,對著自己存身方向射來,干嘿道:
  “朋友,你瞧夠了吧?還不下來,難道要貧道請嗎?”
  畢玉麟大吃一惊,這妖道果然厲害,那么先前佟天祿現身之時,他業已發現了自己,難怪沖著自己陰笑!自己來時,自問并沒露出半點形跡,他怎會發現自己隱身樹上?
  他此時無暇多想,反正事已至此,自己不挺身出去,也不行了……
  畢玉麟一念及此,正往長身而起……
  突然,驀覺身后有人悄悄的拉了自己一下衣角!不!有人在耳邊低聲笑道:
  “傻小子,你要去替人家頂死?公羊鋒又沒叫你。”
  畢玉麟這一惊更是厲害,自己身后居然有人,這人不知是誰?
  哦!原來另外還有別人!他想回頭瞧去,拉自己衣角的是誰?但又怕惊動廳上的人。露出聲息,何況听口气此人對自己并無不利,一時只好潛伏不動。
  這原是電光石火,瞬息間事,金華觀主喝聲才落,獨眼烏龍佟天祿陡然一怔,他想不到雙龍堡視為禁地的北山腰上,居然還有吃了豹子膽的武林人物,敢來偷窺!猛一回頭,沉聲喝道:“何方高人,敢到雙龍堡窺伺?”
  “武當雙劍!”
  有人接口答應,兩條人影,倏然飄落階前!
  那是兩個身穿天藍道裝,背負長劍的中年道士!瞧他們并肩飛落的身法,顯然身手不弱!
  “武當派門下!”
  畢玉麟暗暗叫了一聲,他听娘說過,武當派在五大門派中,以內功劍法著稱,這兩個藍袍道士,不知在武當派中,是什么地位?
  他哪里知道武當藍袍四劍,乃是青陽真人門下得意高弟,在江湖上已算得第二代人物中的頂尖高手!
  金華觀主天毒子公羊鋒,連跌坐的身子,都沒有稍動一下,陰惻惻的笑道:
  “你們膽子倒是不小!唔,就拿這兩個后生小輩,試試貧道第三种靈藥‘攝魂草”倒也未嘗不可!”
  他說到后面几句,微微偏頭,好像是對獨眼龍佟天祿說話!
  就在他話聲剛落,右手中食兩指,突然懸空向排列在矮几上的右邊那個金色小鼎指去!
  這一指不打緊,右邊那個金色小鼎,鼎蓋忽地自動向上一冒,鼎中飛出兩縷似煙似霧的淡黃粉未,向廳前兩個藍袍道士——武當雙劍迎面洒去!
  這兩縷淡得几乎無法看清的淡黃粉未,來勢雖快,但總究天毒子發話在先,他口中明說出來拿武當雙劍試他的第三种毒藥“攝魂草”。
  武當藍袍四劍,在江湖上,嶄露頭角,揚名立万,也有十年歷史,照說,憑他們的身手,人家既已喝明在先,自然早有准備,決不會站著不動,讓人撤上!
  可是事實上,卻大謬不然,他們堪堪身形落地,金華觀主天毒子話聲入耳,一蓬“攝魂草”淡若輕煙的粉未,也同時洒到面前!決沒有半點浪費,兩縷淡煙,分毫不差,剛剛夠兩人吸入鼻孔,好像你不聞也不行!
  天毒子這一手功夫,委實快到無以复加,准到不能再准!武當雙劍連第二句話都沒有出口,兩條身子,咕咯往后栽倒!
  獨眼烏龍佟天祿自從這一年來,對雙龍堡主閻伯修不惜“纖尊降貴”,從云貴深山,請出天毒子公羊鋒,擔任金華觀主,論地位,自己固然是副堡主的身份,但在禮遇上,對方始終居于上賓地位,几乎還超越自己之上,心中不無快快。此時瞧到到天毒子露出的這一手功夫,也不禁臉上一怔心頭大是惊凜!
  金華觀主卻似乎稀松平常,兩個指頭,也早已收轉,籠入袖中,臉上似笑非笑,兩道陰森森的目光,卻依然筆直往畢玉麟存身之處射來!
  “乖乖,不得了,傻小子,還不快走!”
  畢玉麟聲音入耳,突然被人抓起胳膊,輕如飄絮,晃悠悠往牆處飛去!
  耳中只听金華觀主天毒子的聲音,在身后大聲笑道:
  “你們認為瞞得過公羊鋒雙眼,逃得出公羊鋒手嗎?”
  “快,小子快!”
  畢玉麟被人拉著像風馳電卷,一路急竄,那人還在不迭催快,公羊鋒喝聲未落,自己身后不遠,忽然響起一陣“啾”“啾”鬼叫!
  聲音不高,但陰森刺耳,在一片沉寂的黑夜之中,听來倍覺刺耳,使人毛孔惊動,油然生出怖意!
  “啾”“啾”鬼叫,突然靜寂,奇怪的是金華觀主天毒子和獨眼龍佟天祿,這兩個武功高不可測的黑道煞星,竟然一個也沒有追出!
  只遠遠傳來金華觀主的敞笑:“我當夜蒞金華觀的是誰?原來還是名動八荒的三山中人物,邙山鬼叟駕到!”
  他話聲一落,只听身后半空,響起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
  “想不到遠處苗疆的天毒子,也會到江南來了,那么老夫夜闖雙龍堡,自然更不足為奇。嘿嘿!老夫此來,是要向姓閻的討還公道,唔!佟朋友,你們堡主躲到哪里去了?”
  獨眼烏龍佟天祿接口道:
  “羅老哥來得不巧,堡主外出未歸,老哥有什么吩咐發咐,兄弟還作得了主。”
  陰森聲音又道:
  “好一個作得了主,唔!姓閻的既然不在,問問你佟副堡主,也是一樣……”
  雙方的聲音,逐漸遠去!
  不!畢玉麟被人家拉著胳膊,一路飛躍,逐漸遠去,身后說些什么,自然也逐漸模糊。掠出金華觀,越過一片松林,又鑽入另一片深林,那人才松開手指,吁了口气,道:
  “好險!傻小子,今晚要是沒有邙山老鬼替我們擋上一擋,嘿!你小子哪想逃得出來?”
  他口中之意,好像是說只有他才能在金華觀進出自如。
  畢玉麟急忙轉眼瞧去,星月朦朧,樹影迷离,站在自己身邊的,原來是一個身穿黑綢長衫的瘦小老頭,頭盤小辮,唇蓄鼠髭,縮著腦袋,全身上下,一段黑漆,只有兩顆在黑夜里閃閃有光的眼睛,骨碌碌瞪著自己!
  他瞧著畢玉麟正向他打量,不由惊奇的問道:
  “小子,你練過夜行眼?”
  “夜行眼?沒有。”畢玉麟搖搖頭,他因人家從金華觀把自己拖到這里,總是一番好意,急忙拱手道:
  “老人家,你是誰?”
  瘦小老頭咧咀一笑,道:
  “我?哈哈,你沒瞧清楚我老人家是誰?”
  奇怪,他自己不說,瞧怎么瞧得出來,
  畢玉麟被他問得一怔!瘦小老頭搔著頭皮,搖搖頭道:
  “雛儿,真是雛儿!嘻!瞧你方才跟蹤我老人家的身法,倒還像是個行家。”
  畢玉麟想起金華觀發現的那條瘦小黑影,不由恍然道:
  “哦!方才小可看到的那條黑影,就是你老人家?”
  “誰說不是?”瘦小老頭得意的聳了聳肩,笑道:
  “不過,后來,我老人家都一直跟在你身后,直到天毒子丹室外面,你縱身上樹,我就到里面去轉了一趟,哪知等我老人家出來,你傻小子還楞楞的蹲在樹上。”
  瘦小老頭好像越說越有勁,不讓畢玉麟開口,接著又道:
  “嘿!小子,你總該听師傅說過,獨眼烏龍、天毒子,全是首屈一指的厲害人物,你耽久了,那會不被他們發現?”
  畢玉麟除了知道獨眼烏龍佟天祿是雙龍堡副堡主,天毒子公羊鋒是金華觀主之外,几曾听人說過什么?但他經瘦小老頭提起師傅,登時想起自己心目中的師傅——對房老人,神色不由一黯,搖頭道:
  “小可師傅,已經死了。”
  瘦小老頭目光注視著畢玉麟,問道:
  “你師傅是誰?”
  畢玉麟搖頭道:
  “小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號。”
  瘦小老頭怫然道:
  “好小子,在老人家面前,還故作神秘?天下哪有徒弟連師傅的姓名都不知道的?”
  畢玉麟道:
  “老人家別動气,這師傅兩字,只是小可自己叫的。”
  瘦小老頭笑道:
  “他沒有承認你是他門下?”
  畢玉麟點點頭,又搖頭道:
  “不過他老人家沒有傳人,要小可繼承他的道統。”
  瘦小老頭听得十分新鮮,天下哪有繼承道統的衣缽傳人,不承認師徒之理?一面卻點頭道:“這倒是應該叫師傅的,你怎會和他認識的?”
  畢玉麟道:
  “那是小可被關在雙龍堡石室,他老人家就住在對面。”
  瘦小老頭哦了一聲,道:
  “你沒問他是哪一門派的?”
  畢玉麟不敢說出天門派來,只好搖了搖頭。
  瘦小老頭嘻的笑出聲來,道:
  “他沒說出門派,要你繼承道統,還繼個屁!”
  接著又偏頭道:
  “咦,小子,你沒遇到這位無名師傅之前,就會了武功?”
  畢玉麟道:
  “那是家母教的。”
  瘦小老頭眯著眼睛,道:
  “你武功不弱,令堂想必也是江湖名家。”
  畢玉麟道:
  “家父畢紹德,老人家也許知道。”瘦小老頭睜大眼睛,連連點頭道:
  “知道,知道,你是屠龍劍客的儿子,果然家學淵源,唔,你叫什么名字?”
  畢玉麟初出江湖,眼看遇到的,人,只要提起父親名號,就沒人不知,心頭感到無限高興,一面答道:
  “小可畢玉麟,金玉的玉,祥麟的麟,老人家你呢?”
  瘦小老頭搖搖頭,咧咀笑道:
  “你一點江湖常識也沒有的雛儿,就是說給你听了,你也不知道我老人家是何許人?好,我就叫万里飄風万里飄。”
  畢玉麟听得果然一怔,万里飄風万里飄?一個人連姓帶名,哪有七個字?瘦小老頭嘻嘻笑了聲道:
  “如何?我老人家早知說出來了,你也弄不清楚。”
  畢玉麟臉上一紅”他忽然想起自己父親,江湖上叫他屠龍劍客畢紹德,雙龍堡主叫九爪神龍閻伯修,副堡主叫獨眼烏龍佟天祿,金華觀主叫天毒子公羊鋒,好像江湖上人除了姓名,都有一個外號,連起來不是就有六七個字?那么他叫万里飄風万里飄,也一定連著外號,這就笑道:
  “小可知道,你老人家除了姓名之外,一定還連著江湖上的外號。”
  瘦小老頭一拍巴掌,點頭道:
  “對對!小子,你猜得不錯,我老人家原叫万里飄,人家卻叫我万里飄風万里飄,連起來不是變成七個字嗎,其實你不知道,我老人家連名搭姓,加上外號,應該說有九個字。”
  畢玉麟道:
  “啊,那么還有兩個字呢?”
  万里飄摸摸臉皮,笑道:
  “還有兩個字,不說也罷,嘻嘻,說出來不太雅觀。”說到這里,忽然搖頭道:
  “其實也無傷大雅,當今之世,多少高官厚祿,高高在上的人,說起話來,官面堂堂,似乎勤廉可風,骨子里哪一個不是假公濟私,化公為私,把官家庫銀,日日夜夜挖盡心思的在明偷暗搶,這叫做國之螫賊。反觀我老人家,几十年來,劫富濟貧,沒有一文落入腰包,比起那些大人先生,哈哈,我老人家可以捫心無愧,江湖上稱我‘神偷’,偷而成神,神乎其技,又有什么不雅可言?”
  畢玉麟見他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原來為他的外號“神偷”兩字作辯,心中不覺暗暗好笑,一面說道:
  “你老人家說得是!”
  神偷万里飄干咳道:
  “難道我老人家活了一把年紀,說話還有假的?”他說到這里,忽然抬頭向林梢一瞧,跺腳道:
  “咳,咱們只顧說話,可忘了這里還是雙龍堡禁地,快跟我走!”話聲一落,人已往林外掠去!
  畢玉麟毫不怠慢,緊跟著他身后,堪堪掠出樹林,只听万里飄忽然發出一聲輕“噫”,机警地探頭向四周仔細打量。
  不!說他打量,還不如說他向四周遭亂嗅了一陣來得妥切,看看并無异動,才舉步往三丈外一棵大樹底下走去!
  畢玉麟凝目瞧去,原來那棵樹下,側臥著一條人影,不由失聲道:
  “啊,老人家,他是流云劍客!”
  万里飄向后搖了搖手,意思叫他禁聲,一面壓低聲音道:
  “小子,你還說沒練過夜行眼,怎能在黑暗中看物?一點沒錯,他正是流云劍客沐蒼瀾。”
  畢玉麟此時無暇解釋,急急問道:
  “老人家,你瞧他可還有救?”
  万里飄沒有作聲,俯下身去,探手摸了摸流云劍客胸口,搖頭道:
  “人倒沒死,只是……毒性已發,恐怕不中用了。”
  畢玉麟說人還沒死,眼前不由生一絲希望,急忙跟著蹲下,懇求道:
  “老人家,那么可有方法救他?”
  万里飄搖頭道:
  “難,難,苗疆天毒子,原是出名的用毒大行家,何況此次三种毒劑,都是他新煉成的,雖然還在試驗階段,毒性一定极烈……”
  畢玉麟急道:
  “老人家你想想辦法咯!”
  万里飄依然搖頭道:
  “小子,我老人家不是見死不救,說實在,即使還有一線希望,咱們也無能為力,你總該知道,江湖上已有不少敗類,投了雙龍堡,勢力浩大,耳目极靈,咱們帶著流云劍客,何處替他去找解藥不說,只是天色一亮,咱們少說也得赶出百里之外,才勉強算是出了雙龍堡的勢力范圍,但是否能夠把他救活,還在未定之天。”
  畢玉麟初生之犢不畏虎,尤其他對流云劍客极具好感,等万里飄話聲一落,就義形干色的道:“小可自幼听家母教訓,俠義中人,那有見死不救之理?老人家既然覺得雙龍堡勢力遍布江湖,不愿多事,就由小可把他背出去,好歹也略盡人事,老人家你請吧!”
  他這一番話,把神偷万里飄搶自得雙眼亂轉,一時答不上話來,過了半晌,才搔搔頭皮搖頭道:
  “小子,你當我老人家怕事,哈哈,我要是怕事,也不會夜到雙龍堡來,好,總算我万里飄風碰上你這個傻小子,倒足了霉,你發傻勁,冤的是我老人家!”話一說完,雙手驟落,連點了流云劍客沐蒼瀾几處大穴,才一把抱起流云劍客身子,回頭道:
  “走吧,小子,咱們出了北山,再作計較。”
  畢玉麟見他答應把流云劍客救走,心中一喜,連忙謝道:
  “老人家,小可不會說話,适才多有冒犯……”
  万里飄哪還多說,抱起流云劍客,掉頭就往山下跑去!畢玉麟只好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
  兩人施展輕功,一路急掠,神偷万里飄手中抱著一個大人,依然身如飄風,只有腳尖輕触著山石野草,絲毫不見著力,便如离弦勁矢,貼地低飛,當真不愧万里飄風的雅號。
  畢玉麟哪敢怠慢,跟在他身后不住的提吸真气,咬緊牙關,盡力施為,依然落在后面。跑了一陣之后,畢玉麟漸漸覺得自己活力充沛,不但气喘心跳逐漸消失,精神也顯得輕松起來。
  他開始發覺自己落后的原因,是身法和步法不及万里飄那樣靈活俐落,于是他盡力模仿万里飄飛掠起落的身法,依樣葫蘆,亦步亦趨。
  果然!這一著大是有效,一會工夫,自己已可勉強迫上万里飄,雙方距离,也逐漸拉近!
  兩條人影,有若兩點流星,疾馳而下,快速得几乎令人目不暇接。只不過頓飯光景,便已馳到山腳。
  雙龍堡主強占北山,在山腳下筑起一道圍牆,把北山划為禁地,不但江湖上人,擅入者死,就是他們下四嬌八杰和堡中之人,沒有他差遣,也不得擅入禁地一步。
  是以他們兩人,一路飛馳,不見有人阻攔,只要越過圍牆,繞道避開雙龍堡一片庄院,山野之間,誰也不會發覺!
  神偷万里飄當然熟悉路徑,一路奔來,早已揀好隱僻所在,此時扑近圍牆,相距還有兩丈來遠,便兩腳尖用勁,整個身形,沖天而起,斜斜飄出牆去!這一身法,當真輕若飄絮,落地無聲,點塵不揚,美妙已极!但就在他飄落牆外,畢玉麟也依樣葫蘆,吸气縱身,翻上牆頭的剎那之間,突然飛起一條人影,一下欺到万里飄身前,冷笑道:
  “什么人吃了豹子膽,敢夜闖雙龍堡禁地?”
  這人身手快捷,顯然是雙龍堡主手下八杰中人!
  “是我老人家!”
  万里飄乍睹來人,心頭也暗暗吃惊,但他經驗老到,早有准備,沒等對方發難,在答話聲中右手早已屈指彈出!
  咕咯!那人話聲出口,人已跟著向后栽倒!
  “小子,快走!”低喝聲中,人已電射而出!
  畢玉麟本連万里飄如何出手,都沒瞧清,對方已應聲倒地,急忙縱下圍牆,跟著万里飄如飛奔去。
  此處距雙龍堡較遠,圍牆外面,已是一片平原,兩人一前一后,只是往前急掠!
  這一陣工夫,只顧赶路,誰也沒有開口,但畢玉麟卻越跑越覺得精神,他先前跑那段山路還是和万里飄落后甚多,咬牙急迫,弄得气喘心跳,后來漸漸拉近距离,可以追上万里飄了,他已開始感到惊訝。
  這會他一口气跟在万里飄后面,亦步亦趨,竟然毫不費事!心頭不由大是奇怪!
  當然。這情形,神偷万里飄也已察覺,他一開始,還怕畢玉麟跟不上自己,是以只施展了七成功力。他方才暗中跟在畢玉麟身后,雖然發現這少年人身手不弱,但心中以為無論如何,一個十八九歲的毛頭小伙子,功力最高,也強不到哪里去。
  后來被天毒子瞧破行藏,自己拉著他飛出金華觀,又發現畢玉麟身子极輕,自己帶著他一路縱躍,毫不費力,心下也感到大出意外。
  不過他總以為自己數十年來,一直以輕功聞名江湖,使出七成功力,他能夠不落后太遠,已算難能可貴,哪知等到奔近山腳,他又發現畢五麟已可和自己相差無几,不禁深為惊詫。
  這會縱出圍牆,万里飄存心相試,腳下加勁,把自己獨步江湖的“万里飄風”身法,施展到十成功力,准備把畢玉麟甩落一段,再回頭等他。哪知任你万里飄一再加勁,畢玉麟仍然緊跟身后,一步也沒有落后!這可把万里飄瞧得大為惊詫,但再一細看畢玉麟起步落腳,好像和自己身法,极有雷相,但又像是极普通輕功提縱,一時不禁大為惊詫,這一陣工夫,差不多奔出了三四十里光景,万里飄暗叫一聲罷了,江湖后浪推前浪,看來自己當真老了!腳下一停,回頭道:
  “好,咱們赶了几十里路,就在這里息一息吧!”
  畢玉麟倏然止步,居然臉不紅,气不喘的道:
  “老人家,要不,小可替你輪流抱上一陣。”
  万里飄呵呵笑道。
  “我還不累,你呢?”
  畢玉麟搖頭道:
  “小可先前還覺得累,現在已經好了。”
  万里飄低頭歎了口气,在路旁坐下,一面招手道:
  “你也坐下息息,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畢玉麟依言坐下,心中忽然想起一事,抬頭道:
  “老人家,你方才遇上雙龍堡的人,使的是什么手法,小可連瞧也沒瞧清楚。”
  万里飄聳了聳肩,就縱聲大笑,畢玉麟被他笑得十分奇怪,只見万里飄伸手從怀中掏出一個磁瓶,在畢玉麟面前晃了一晃,才道:
  “你別認為容易打發,那小子恐怕就是雙龍堡八杰之一,如論武功,只怕不在我老人家之下,不過我老人家卻是仗著法寶取胜。”
  “法寶?”畢玉麟惊奇的目光,掃過那個磁瓶。
  万里飄笑了笑,道:
  “這就是天毒子所練成的三种毒藥之一,‘攝魂草’!”
  “攝魂草?”畢玉麟惊奇得跳起身來,急急問道:
  “天毒子的‘攝魂草’,怎會到了老人家手上?”
  万里飄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向四外瞧了瞧,輕聲道:
  “傻小子,你真糊涂,難道這陣工夫,你就忘了我老人家是誰?”
  “啊!”畢玉麟突然笑出聲來,自己當真忘了他是“神偷”!這就笑道:
  “老人家,這也可以叫做以其人之道,還諸其手下之人。”万里飄點頭道:
  “好一個即以其人之道,還諸其手下之人。”說著,依然把那個磁瓶,納入怀中,回頭望著畢玉麟道:
  “小子,你這身輕功,還是令堂教的,還是要你繼承道統的師傅所傳。
  万里飄道:
  “那么准是你師傅傳了你口訣。”
  畢玉麟沉吟道:
  “輕功提縱,以前是家母所傳,不過沒有現在的快。”
  万里飄道:
  “那是你師傅教的了。”
  畢玉麟搖搖頭道:
  “師傅沒有教小可輕功,方才下山之時,先前小可一直跟不上你老人家,气喘得很厲害……”
  万里飄知道自己那時只使了七成功力,是以急急問道:
  “唔!后來呢?”
  畢玉麟又道:
  “后來奔了一陣,不知怎的小可漸漸感到真气流暢,人也輕了許多,就學著你老人家起步縱掠的身法,果然快了許多。”
  万里飄搔搔頭皮,道:
  “后來就這樣一直跟在我老人家身后?”
  畢玉麟點了點頭。
  “奇才!奇才!”
  万里飄怎會知道畢玉麟是服了一粒“紫雪丹”,体內真气充沛,所以略一模仿他的身法,便能跟上了他,一時把畢玉麟視為天生奇才。暗想自己一生并無傳人,何不就把獨步江湖的絕技,索性傳給了他。心念轉動,不由瞧著畢玉麟道:
  “唉,我老人家的輕功,雖不能說獨步武林,但縱目江湖,能夠像我老人家的,也為數不多,不然,江湖上人也不會稱我‘万里飄風’了。但想不到我數十年勤修苦練的獨門功夫,卻被你小子一看就會,這种奇才,不但難得可見咱們有緣,我老人家意欲把‘万里飄風,的口訣心得,一并傳你,你可愿意?”
  畢玉麟听他居然肯把獨門絕技,傳給自己,心中自然大喜過望,但他瞧了奄奄一息,气若游絲的沐蒼瀾一眼,不由猶豫的道:
  “小可蒙你老人家青睞,賜傳絕技,小可自是求之不得,只是這位大叔,命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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