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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迷失心神


  卓少華脈門被扣,一柄毒匕立即“擋”的一聲墮落地上,這同時,九眺先生但覺卓少華手腕似蛇,輕輕一滑,居然脫出自己手指,人已疾快如風,倏然朝迥廊暗陬飛掠過去。
  九眺先生不由一怔,(他練的“三指功”乃是六合門最上乘的功夫,江湖上從無人能夠從他三個指頭下滑脫,自然要大吃一惊了)急忙一個飛旋,正待縱身追扑過去就在此時,突覺身后疾風颯然,一道人影划空飛瀉而來!
  九眺先生只當來了敵人,一時無暇追去,赶緊回過身去。
  “二師兄,你發現了敵蹤?”飛射而來的竟是董仲萱!
  九眺先生一臉怒容,哼道:“敵蹤并未發現,愚兄卻差點栽在孽畜手里了!”
  董仲萱听得奇怪,望著九眺先生問道:“二師兄,你說什么?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時只听卓少華的聲音叫了聲:“師傅。”從門外(第三進門)跑了進來。
  九眺先生不由怒气上升,大喝道:“好個孽畜,你還叫我師傅作甚?”
  揚手一掌,朝卓少華當頭劈了過去。
  董仲萱吃了一惊,急忙伸手一架,說道:“二師兄,你這是做什么?”
  九眺先生怒聲道:“四師弟,你還不讓開,愚兄要活活劈死這欺師滅祖的孽畜。”
  卓少華嚇得膽戰心惊,扑的一聲,跪倒在地,說道:“師傅息怒,弟子不知道做錯了什么?”
  董仲萱道:“二師兄,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九眺先生余怒未歇,哼道:“你不會去問問孽畜,他方才做了什么?”
  卓少華望著師傅,一頭霧水的回道:“師傅,弟子只是慢了一步進來,你老人家怎么生這么大的气呢?”
  九眺先生沉喝道:“孽畜,你還想撒謊,地上還留著喂毒飛針和喂毒匕首,你還想賴?”
  “喂毒飛針、喂毒匕首?”
  董仲萱听得好奇怪,俯身從地上撿起匕首,果然劍刃暗藍,分明淬過劇毒,再向四周仔細一找,又給他發現了三支色呈朱紅的細針,他用手帕裹著取了起來,攢攢眉頭道:“二師兄,你是說少華用匕首和‘离火針’向你偷襲么?“
  卓少華听得大吃一惊,連連叩頭道:“師傅,弟子沒有,弟子剛才進來……”
  “還說沒有?”
  九眺先生气得怒笑一聲道:“除非我司空靖真的瞎了眼睛,連我調教了十年的徒弟都會認不出來?這明明是孽畜故意把你我騙到這里來,想用歹毒的暗器害死我們,孽畜,你說,你到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師傅……”卓少華眼看師傅聲色俱厲,心頭大凜,急得哭出聲來道:“弟子真的沒有,那不是弟子,大概有人假冒了弟子,向師傅行刺……”
  “哈哈!”東廂暗影之中,有人洪笑一聲道:“卓少華,你不用害怕,你師傅和你董師叔,今晚反正已經不用想生离蘭赤山庄了。”
  九眺先生怒喝一聲:“孽畜,你果然是賊人一党!”
  手起掌落,又朝跪在地上的卓少華當頭劈落!
  董仲萱急忙舉手把他掌勢架住,低聲道:“二師兄切莫中了賊人离間之計!”
  九眺先生心頭一凜,不覺收回手去。
  卓少華已經一個虎縱,朝著暗影扑去,大聲喝道:“惡賊,你們為什么要陷害我?我卓少華和你們無怨無仇,你門這是為什么?你……你給我滾出來。”
  只听暗影中那人大笑道:“你已經從你師傅掌底下逃出來了,還說這些干什么?快進來吧!”
  卓少華气的渾身發抖,大聲喝道:“你是什么人,你當我不敢進來嗎?”
  雙手握拳,縱身朝東廂沖去。
  董仲萱急忙喝道:“少華,快站住!”隨著飛身追扑過去。
  走廊上突然沖出兩個蒙面黑衣人來,一下攔住了去路,冷笑道:“姓董的,你束手就縛?還是要咱們出手?”
  董仲萱耽心卓少華的安危,口中提高聲音叫道:“少華,快退出來。”
  右手抬處,嗆的一聲撤出長劍,橫胸而立。
  左首黑衣人冷笑道:“你大概還想頑抗?”
  董仲萱怒聲道:“你們是那一條道上的朋友?怎么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這一瞬間,西首走廊上,也同時出現了兩個蒙面黑衣人,朝九眺先生緩緩逼近過來。
  九眺先生忍不住仰首發出一聲嘹亮長笑,說道:“看來蘭赤山庄果然是誘敵之計,司空靖倒不相信就憑你們几個鼠輩,能留得住我們師兄弟二人。”
  其中一人冷笑道:“九眺先生在江湖上雖然薄具聲名,但到了蘭赤山庄也未必闖得出去。”
  九眺先生怒笑道:“不信你們就接我几招試試!”
  揮手一掌,朝兩人橫掃過去。
  九眺先生一生從未在江湖上走動,几十年來,优游林下,除了讀書,就是練劍,因此他的功力,在六合門中,遠在同門師兄弟之上。
  此時一掌出手,有如橫瀾卷浪,勢道之強,逼得兩個蒙面黑衣人几乎站立不住,就可看出他修為之深了。
  兩個蒙面黑衣人各自往旁躍開一步,隨手撤出兵刃,左首一個使的是一柄鐵尺,右首一個使的是一支二尺長的鐵手,兵刃出手,立即一左一右欺身而上,尺聲掌勢,一左一右夾擊過來。
  九眺先生大笑一聲:“來得好!”
  雙掌開闔,大袖飛舞,一面施展“六合掌”,掌勢如巨斧開山,隱挾風雷,一面施展“三指功”扣拿敵人肩肘手腕,以精巧變化見長,一面駢指如戟,捏起劍訣,以指代劍,使出“六合劍法”來,指風划過,劍气嘶然!
  他以數十年潛修默練的功力,使出六合門三种絕技,當真各具威力,變幻莫測,兩個蒙面人手中雖有鐵尺、鐵手,不但絲毫沒沾到半點便宜,還被九眺先生一雙徒手逼得不時的左右閃避,躲閃他凌厲得像快劍長戟的掌勢。
  這時董仲萱和兩個蒙面黑衣人也已動上了手。
  兩個黑衣人一個使的一雙短戟,一個使的是一柄長劍,這兩人武功甚高,一劍雙戟,招式辛辣,左右交擊,著著逼攻。
  董仲萱亮出寶劍,精神抖擻,奇招連展,但見右手揮洒之間,銀光遍体,紫電飛空,身前身后,劍花錯落,和兩個黑衣人力戰之下,毫無遜色!
  這一戰,雙方六條人影,在刀光劍影之中,進退飛旋,打得好不激烈!
  激戰中,突听董仲萱一聲大喝,長劍一圈,劍光和劍光相撞,響起一聲金鐵交鳴,右首黑衣人一柄長劍,被他直蕩開去。
  對方剛閃了一招,被逼躍往后退,董仲萱劍勢一緊,回身朝使雙戟的漢子欺去,刷刷刷,一連三劍像電光閃動,直逼面門。
  那使雙戟的黑衣人下盤功夫极穩,雙戟一守一攻,在間不容發之際,擋開董仲萱的連環攻勢,但也后退了一步,才趁勢還攻一招。
  那知董仲萱的目的,只是為了要把他逼退,你既已后退,他就一個轉身,又朝使劍的欺去,一連三劍,一劍快似一劍,把“六合劍法”中最凌厲的劍招,都使了出來。這一來,果然又把使劍的漢子逼退了兩步。
  就在他連番把兩個黑衣人逼退之際,九眺先生也使出了他的絕技,點倒了一個蒙面黑衣人。
  原來九眺先生力敵兩人,在气勢上,已是占盡上風,但是,要想胜過兩人,把他們制住,卻也不是易事。
  不覺口中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人隨嘯起,兩臂一抖,使出“白鶴沖天”,一下拔起兩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弓身,掌先人后,雙掌同時下劈,匯成一道強猛的狂濤,宛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朝使尺的黑衣人當頭罩落!
  使尺的黑衣人心頭一惊,急忙身形一矮,往左閃出,九眺先生這發掌之時,人還在半空兩丈左右,等到掌勢出手,人卻迅如電閃,向右斜飛過去。
  那使鐵手的黑衣人,只道他這一招雙掌攻向同伴,沒防到九眺先生身形斜飛,一腳正蹬在他肩頭之上,趁他身軀一晃之間,手指輕彈,一縷指風,向他“气海穴”上射到,點個正著,那黑衣人連哼也沒哼出聲,就扑地便倒。
  使尺的黑衣人睹狀大惊,急忙揮尺縱身扑來。
  九眺先生大笑道:“原來你們也只有這點能耐!”
  喝聲未落,突覺身后疾風一颯,有人襲到,心頭一凜,右手一記“龍尾揮風“,朝身后橫劈過去,人也隨著掌勢,像陀螺般轉去。
  掌到人轉,這是何等快速之事?那知這一掌并沒有劈到敵人,相反的,但覺右手脈門驟然一緊,業已被人家一把扣住!
  九眺先生一生精研“三指功”,以“擒拿手”馳譽武林,本是擒拿手法中的高手,如今一招之間,就被人家扣住脈門,心頭不由大吃一惊!一時連對方人影都未看清,左手快逾閃電,沿著自己手臂,一記切掌,朝對方脈門切去。
  這一記掌,原是專解手腕被拿的手法,講究的就是快、准、勁,使敵人驟不及防,一下切中手腕,不得不松開五指,但這回九眺先生左手堪堪切出,突覺似是被人家輕輕一拂,整條手臂有如触電一般,驟然麻上肩頭!
  不!就在這一瞬間,自己胸前“命脈”、“玄机”、“鎖心”三處穴道,同時一麻,一個人再也站立不住,砰然一聲,跌坐下去。
  六合門一代名宿,竟然一個照面,就被人家制住,那人五指一松,轉過身,又朝董仲萱逼近過去。
  董仲萱一支長劍,使得矯若神龍,劍光繚繞,把兩個黑衣人逼得左右支絀,正待施展殺著!
  突听身側傳來一聲冷笑,急忙舉目看去,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的蒙面黑衣人已經逼到身右。此人雖然黑布蒙面,但從他衣著上,可以看出是一個婦道人家,要想喝問!
  那黑衣人已經開口了:“董仲萱,你師兄已被我拿下了,我看你還是棄劍受縛吧!”
  話聲蒼老,一听就知道是個老嫗。
  董仲萱听得猛然一惊,急忙迥目看去,二師兄已被二個黑衣人押著往階上走去。一時急怒交迸,口中大喝一聲,舍了兩個黑衣人,雙腳一頓,朝階上扑去。
  那知身形才動,那蒙面黑衣老嫗,比他還快,一下就攔在面前,冷聲道:“你還要我動手么?”
  董仲萱情急拼命,連說話都來不及,右手一抬,一記“仙人指路”,劍光像匹練般射出。
  黑衣老嫗冷笑一聲,右手大袖一卷,就把董仲萱刺到她身前的劍身給壓了下去,緊接著從大袖中探出一支枯爪般的手來,一把就扣住了董仲萱的手碗。
  董仲萱五指一松,長劍“鐺”的一聲跌落地上,黑衣老嫗的袖角已經拂上“血阻穴”,仰面往后便倒。
  黑衣老嫗從喉頭發出一聲低沉的冷哼,輕輕拍著手,好像她的手碰上男人,就會被污染了一般,然后轉身往階上走去。
  這時左首廂房中已經點起了燈火,黑衣老嫗走上石階,才伸手揭去蒙面黑布,露出一頭花白頭發,和一張布滿皺紋的鳩臉,一手掠著耳后鬢發,舉步跨進堂屋,剛走到廂房門首。
  就听到一個嬌脆的聲音叫道:“奶娘,你快來咯!”
  黑衣老嫗一腳跨進廂房,含笑道:“我的小公主,你又有什么事了?”
  被叫做“小公主”的是一個身穿淺色衣裙的少女,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生得蛾眉如畫,鳳目含春,看去輕盈、嬌柔,有著一份清新与稚弱的美,使人見了她都會不期而然生出又怜又愛之心!
  這時她粉嫩的纖手中拿著一件東西,一雙比秋水還亮還清的眼睛里,流露出又新奇、又神秘、又盼望的望著黑衣老嫗,撒嬌的叫道:“奶娘,你快點咯!”
  黑衣老嫗陪著笑道:“老婆子不是來了嗎?”
  “嗯!”紫衣少女右手一揚,身子像花蝴蝶般一個輕旋,咭的笑道:“奶娘,你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東西嗎?”
  黑衣老嫗笑了笑道:“老婆子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著呢?”
  紫衣少女不依道:“你一定要猜。”
  “好,好,我猜,我猜。”
  黑衣老嫗方才對董仲萱說話,聲音又冷又硬,這回對紫衣少女卻百依百順,顛著屁股說話,連聲音都和藹可親了,一面說道:“一定是你最愛吃的万字酥了,那是專人從蘇州采芝齋買來的,是你心愛的茶食,昨天老婆子已經嘗過一塊了,你留著自己吃吧!說實在的,老婆子還嫌它太甜了呢……”
  “咳!奶娘,人家又不是要你猜万字酥。”
  紫衣少女輕盈的搖著頭,說:“我手里拿的是一塊……唔!人家要你猜咯!”
  黑衣老嫗望著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說道:“那教老婆子怎么猜得著?唔,是好吃的?還是好用的?”
  “都不是。”
  紫衣少女神秘的笑了笑,才道:“我提一點頭給你,這東西是畫眉從卓少華身上搜到的。”
  黑衣老嫗不屑的道:“那有什么好猜的?”
  紫衣少女道:“自然好猜咯!”
  黑衣老嫗搖著頭道:“那小子身上的東西,老婆子又如何猜得著?”
  紫衣少女嘻的一聲輕笑道:“我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
  黑衣老嫗不覺笑道:“看你說話的神情,倒像發現了什么秘密似的?”
  “對了!”紫衣少女得意的笑道:“奶娘,你快猜對啦!”
  “算了!”黑衣老嫗道:“我的小公主,你饒了老婆子吧,這樣再猜下去,老婆子頭上白發,不知要多生出几莖來呢!”
  紫衣少女輕盈的走上几步,右手從背后很快的送到黑衣老嫗面前,說道:“你看,這是什么?”
  五根纖纖玉指一攤,粉嫩細膩而略帶輕紅的掌心,托著的是一塊羊脂白玉橢圓形的玉佩,上面雕刻了一株九蕙蘭花,翠綠欲滴!
  黑衣老嫗目光連閃,身軀突然一震,失聲道:“會是大公主的玉佩?這怎么會……”
  紫衣少女臉上一紅,含著輕笑,湊過頭去,悄聲道:“會不會是大姐送給他的?”
  黑衣老嫗臉色微沉,說道:“你不可亂說,這件事還是讓老婆子問問他,你把玉佩給我。”
  紫衣少女把玉佩交給了黑衣老嫗,一面說道:“奶娘,你要怎么問他呢?”
  黑衣老嫗把玉佩往怀中一塞,鄭重的道:“你不用多問,老婆子先要安排一下。”
  這時只听門口響起一個深沉的聲音說道:“屬下鹿昌麟求見。”
  黑衣老嫗道:“鹿總管請進。”
  追風客鹿昌麟在門口應了聲:“是”,舉步走入,立即朝紫衣少女躬身道:“屬下見過公主,穆嬤嬤。”
  黑衣老嫗道:“鹿總管有事?”
  鹿昌鱗道:“今晚逮住的三個人,該如何處置,屬下是向公主,穆嬤嬤請示來的。”
  黑衣老嫗道:“鹿總管好說,這里的事,嚴庄主已經全盤交給江南盟主了,自該由卓盟主作主,何況這三個人,也是卓盟主飛鴿傳書,指示的机宜,你還是等卓盟主來了,再處置不遲,公主和老身只是路過此地,來作客的,怎好越俎代包?”
  鹿昌麟連應了兩聲“是”。
  黑衣老嫗忽然低哦一聲,又道:“司空靖和董仲萱你叫人把他們先收押起來,那卓少華老身會把他帶走的。”
  鹿昌麟听得心下暗暗奇怪,忖道:“前几天嚴庄主把卓少華放了,今晚穆嬤嬤又說她要把卓少華帶走,不知這中間有什么緣故?”
  但他想歸想,口中卻又不迭的應“是”,躬身告退。
  卓少華醒來,天色已經大亮,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板床上,身上還蓋著一條粗布的老棉被,日光是從床前木窗欞上照進來的。
  這是一間不太大的臥房,土垣茅檐,除了窗下一張木桌,沒有什么陳設,一眼看得出像是農家的臥室。
  自己怎么會睡在這里的呢?他緩緩掀開棉被,翻身坐起,覺得頭腦有些昏脹,伸手揉揉眼睛,跨下木床,一面竭力的思索著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只見藍花布的門帘掀動,走進一個身穿藍布衣衫的老婦人來,一眼看到卓少華,立即堆著笑道:“少爺醒來了么?”
  卓少華看她約莫五十出頭,花白頭發,一張鳩形臉上,刻划了不少皺紋,但笑得很慈藹,這就拱拱手道:“婆婆請了。”
  這老婆婆自然是穆嬤嬤了,她連忙擺著手說道:“少爺是不是好些了,依老身看,你還是再躺一會吧!”
  卓少華道:“不用了,在下想請問老婆婆一聲,不知在下怎么會躺在這里的?”
  穆嬤嬤笑了笑道:“少爺昨晚夜里,昏倒在前面一株大樹底下,是老伴把你背回來的,一直昏迷不醒,真把老身給急坏了。”
  卓少華道:“多謝婆婆。”
  穆嬤嬤道:“不用謝。”
  卓少華道:“昨晚一定給婆婆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穆嬤嬤道:“老身還沒請教少爺貴姓?”
  卓少華道:“在下姓卓。”
  “原來是卓少爺。”
  穆嬤嬤道:“卓少爺請坐,老身想請問你一件事哩!”
  卓少華在一張木椅上坐下,說道:“婆婆有什么事,但請明說。”
  穆嬤嬤和藹的笑了笑,拉過一張木凳坐下,然后從怀中取出一塊玉佩,攤在掌心,望著他,問道:“卓相公昨晚昏迷不醒,這塊玉佩,是老身從你身上取下來的,請卓少爺收好了。”
  卓少華伸手取過,又說句:“多謝。”
  穆嬤嬤道:“老身要問的就是這塊玉佩了,卓少爺帶在身上,一定是少爺家傳的了?”
  “不是。”卓少華道:“這是我一位好友送給我的。”
  穆嬤嬤心中一動,問道:“卓少爺這位令友,不知姓什名誰?”
  卓少華道:“他是我結義大哥,姓藍名允文,怎么,婆婆認識這塊玉佩吧?“
  “藍允文,文蘭,果然是她!”
  穆嬤嬤心中想著,不禁暗暗攢了下眉,一面含笑道:“啊,果然是藍少爺!”
  卓少華喜道:“婆婆認識藍大哥?”
  穆嬤嬤道:“老身年輕時,給藍少爺喂過奶,這玉佩藍少爺從小就佩在身上,所以老婆子一眼就認得出來。”
  她沒待卓少華開口,接著問道:“卓少爺如何會和藍少爺認識得的呢?”
  卓少華道:“在下和藍大哥也認識不久,只是彼此談得十分投緣,才結了金蘭兄弟。”
  “這就是了。”
  穆嬤嬤點著頭,道:“藍少爺如果不是和你卓少爺情投意合,怎么會把傳家的玉佩送給你呢?卓少爺,你們結交的經過,也說出來給老身听听。”
  卓少華知道這位婆婆是藍大哥小時候的奶媽,就把自己如何与藍大哥邂逅,詳細說了一遍。
  穆嬤嬤點著頭,輕輕“唉”了一聲,接著說道:“老身已有多年沒見藍少爺了,心里時常在想念著他……”
  說到這里,忽然“哦”了一聲,急忙站起身來說道:“老身只顧跟少爺說話,忘了廚房里給少爺熬了一小鍋粥,已經好了,剛才就是進來瞧瞧少爺醒來了沒有?老身這就去把粥端來。”
  卓少華忙道:“這怎么好意思?”
  穆嬤嬤道:“少爺和藍少爺是金蘭兄弟,再客气就見外了。”
  隨著話聲,三腳兩步的走了出去。
  卓少華經她這么說了,也就不好再說什么,過沒一會儿,穆嬤嬤果然端著一碗蓮子粥走入,放到桌上后,含笑道:“卓少爺趁熱吃吧,如果覺得困乏,就在床上再歇一會,這几天田里忙了,老身還得做中午飯去哩。”
  卓少華忙道:“婆婆只管請便。”
  穆嬤嬤退了出去。
  卓少華确實感到腹中有些饑餓,這就在木椅上坐下,把一碗蓮子粥都吃了下去,本來他頭腦感到昏沉沉的,這回剛放下碗筷,就覺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加思索走近木床,和衣躺下,就沉沉睡去。
  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卓少華終于醒了過來,睜開雙目,房中已經點上了燈。
  穆嬤嬤就坐在床沿上,看到他睜開眼來,就點點頭含笑道:“孩子,你醒了?”
  卓少華腦際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只覺坐在他面前的老婆婆,十分眼熟,這就點了點頭。
  穆嬤嬤藹然問道:“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還想得起來嗎?”
  卓少華搖搖頭道:“不知道。”
  穆嬤嬤笑得更慈祥,又道:“那么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呢?”
  卓少華依然搖著頭道:“不知道。”
  穆嬤嬤伸出一支枯瘦的手爪,摸著他頭頂,流露出怜憫之色,徐徐說道:“可怜的孩子,好,婆婆告訴你,你叫王阿大,從小沒爹沒娘,是婆婆一手把你扶養大的,婆婆就是你最親的親人了,以后你要听婆婆的話,知道么?”
  卓少華點著頭,好像自己從小真的沒爹沒娘,婆婆是自己最親的人,她用手輕輕摸著自己頭頂,就使人有溫暖的感覺,從心里生出依依孺幕之情。
  穆嬤嬤欣然道:“好,你現在可以跟婆婆走了,婆婆帶你見小公主。”
  卓少華點點頭,跨下木榻,跟著穆嬤嬤身后,走出農舍,一路奔行,不多一回,便已來至一處鎮集之上。
  穆嬤嬤領著他走進客店的后進,階前站著一名青衣使女,一眼看到穆嬤嬤就叫了起來:“小公主,穆嬤嬤回來啦!”
  只听里面響起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叫道:“畫眉,你說是什么人來了?”
  畫眉道:“是穆嬤嬤回來了!”
  “啊!奶娘你怎么這時候才回來?”
  那嬌脆的少女聲音欣喜的說著,屋里一陣風似的跑出一個紫衣少女來,她秋波般眼光一掠卓少華,看他已經換了一套藍布衣褲,像個庄稼漢模樣,忍不住道:“奶娘,你又把卓……”
  穆嬤嬤沒待她說出口來,就接著道:“他叫王阿大,是老身一手把他帶大,如今年紀不小了,老身才把他帶到身邊來,也好使喚使喚。”
  紫衣少女听得一怔,望望卓少華,埋怨的道:“奶娘,是你給他……”
  穆嬤嬤朝她使了一個眼色,攔著道:“王阿大,這是小公主,快來見過了。”
  卓少華也弄不清楚什么叫“小公主”,他听了穆嬤嬤的話,果然朝紫衣少女抱拳行了一禮,說道:“王阿大見過小公主。”
  紫衣少女怜憫的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咭的笑出聲來,說道:“奶娘,他就跟著咱們走嗎?”
  穆嬤嬤口中唔了一聲道:“暫時沒地方好安置他,只好讓他跟咱們走了。”
  紫衣少女嬌紅得像苹果般的臉上,不覺綻出了好玩的笑容,接著問道:“王阿大,你愿意跟咱們走么?”
  卓少華道:“我要跟婆婆走。”
  穆嬤嬤含笑說道:“乖孩子,婆婆是和小公主一起走,以后小公主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听小公主的。”
  卓少華道:“小公主要王阿大做什么,王阿大就听小公主的。”
  “真好玩!”紫衣少女忽然低嗄一聲道:“奶娘,他那塊玉佩,是不是……”
  穆嬤嬤道:“你不許多問,老身這樣做也是為你大姐好。”
  紫衣少女道:“但大姐她……”
  穆嬤嬤道:“她已經去了杭州,咱們這一路上,不會遇上她。”
  一面朝畫眉道:“畫眉,你領他到屋里去。”
  畫眉朝卓少華招招手道:“王阿大,你隨我進去。”
  卓少華眼睛望著穆嬤嬤說道:“我要跟婆婆進去。”
  穆嬤嬤臉上含著慈笑,說道:“她叫畫眉,是婆婆要她領你到房里去的,快跟她去吧!”
  卓少華點點頭,果然跟著畫眉往里走去。
  紫衣少女道:“奶娘,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万一給大姐知道了,她的脾气……”
  穆嬤嬤輕輕地歎了口气,才說道:“老身知道,但你大姐這件事有多糊涂,她現在是總巡身份,三處盟主,都歸她調度,她卻把城主賜給她的令牌給了這小子,万一給城主知道了,你可知道這事情有多嚴重?”
  紫衣少女道:“那怎么辦呢?”
  穆嬤嬤道:“所以這件事不能讓城主知道,同時也不能告訴你大姐。”
  紫衣少女道:“但他是一個人呀,又不是一件東西,可以藏得起來。”
  穆嬤嬤道:“所以咱們得赶快上路,把他送回山去。”
  紫衣少女噘起小嘴說道:“我們說好要到杭州去玩的。”
  “我的小公主。”
  穆嬤嬤道:“當日依老身之意,早就把這小子宰了,是你不許老身殺人,現在又怪老身來了。”
  紫衣少女道:“好嘛,那就回去好了。”
  第二天一早,穆嬤嬤、紫衣少女、畫眉和卓少華登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一路南行。
  中午赶到衢州。這衢州可是一個大地方,城里街道寬闊,商肆林立。馬車在長興樓門前停了下來,穆嬤嬤領先,畫眉挽著紫衣少女登上樓梯,卓少華也跟著上樓。
  這時正當午牌時光,座上已有七八成酒客。
  堂倌一看上來的是一位大小姐,有嬤嬤、丫鬟和一名長隨(卓少華)伺候著,只道是過路的官眷,那敢怠慢,立即哈著腰,陪笑道:“婆婆請到這邊坐。”搶著走在前面,引到了中間一張空桌上,拉開板凳,說道:“四位請坐。”
  另外一名堂倌,立時先送上四盞茶來。
  先前那名堂倌就哈著腰道:“婆婆、小姐要用什么酒菜?”
  穆嬤嬤尖著嗓門道:“不用多問,揀好的酒萊送來就是了。”
  堂倌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過沒多久,兩名堂倌送上酒菜,紫衣少女用筷夾著嘗了一些,一面抬頭道:“奶娘,這里的菜做得不錯呢,你嘗嘗看!”
  接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轉,落到卓少華的臉上,嬌聲道:“王阿大,你也吃呀,不用客气。”
  卓少華道:“小公主要我吃,我就吃。”
  果然舉筷大吃起來。
  穆嬤嬤正在吃飯之際,耳中忽听右首桌上,有人細聲道:“就是她,沒錯!”
  另一個道:“有二十多年沒見了,你別看錯了人。”
  先前那人道:“錯不了,就是人老了些,但模樣可沒什么改變,她從前干拍花門的勾當,經常在江湖上跑,我這雙招子還沒老花,怎么會看錯了人?”
  穆嬤嬤听得心中一動,故意裝作沒有听見,過了一會回頭看去,右首桌上,坐著兩個老者,少說也已五十出頭,只要看他們的神情,一眼就可看出是江湖上人,不覺暗暗哼道:“你們招子倒不瞎,居然認出我老婆子來了。”
  吃畢酒菜,穆嬤嬤會過店賬,下樓之際,故意經過右首那張桌子朝兩人屈指輕彈,一面低聲說道:“禍從口出,兩位如果要命的話,飯后可去北門外三里一棵大樟樹下等候。”
  說完,身形一閃,下樓而去!
  那兩人听得不由一怔,這一瞬間,頓時感到不對,自己背后”魄戶穴”似乎被人點了穴道,這“魄戶穴”被點,如果六個時辰不解,就會終身殘廢,非同小可,等到回頭之際,穆嬤嬤早巳下樓而去。
  這兩人原是衢州武館里的拳師,雖然精通拳腳,究竟只是江湖上的三流腳色,如今被人在不知不覺中點了穴道,心頭自是又惊又怕,那里還有心情再吃酒菜,急忙會過酒賬,匆匆下樓赶去。
  赶到北門外三里的大樟樹下,只見穆嬤嬤一個人倚樹而坐。那兩人慌忙神色恭敬的朝穆嬤嬤抱拳行禮,說道:“在下兄弟不知那里開罪了你老人家,如今特地向你老賠罪來的。”
  穆嬤嬤嗯了一聲道:“你們叫什么名字?”
  左首一個道:“在下左子超,他是在下結義兄弟林子蔚。”
  穆嬤嬤哼道:“通臂雙雄,通臂門的哼哈二將!”
  “不敢。”左子超連連躬身道:“你老夸獎。”
  穆嬤嬤冷笑的道:“你們知道老婆子是誰嗎?”
  林子蔚道:“你老是大名鼎鼎的穆七娘,在下兄弟久仰你老的盛名……”
  穆嬤嬤口中發出一陣又尖又冷的笑聲,直笑得通臂雙雄心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絲寒意!
  穆嬤嬤笑聲一歇,冷漠的道:“不錯,老婆子确然姓穆,二位既然認出我老婆子來,那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你們自己挑一條吧!”
  左子超抱拳道:“你老開恩,請恕在下兄弟不知不罪。”
  “廢話。”穆嫂嫂道:“老婆子若不是為了你們兩個認出老婆子來,我吃飽了有這么多的閒工夫和你們窮磨菇,眼前你們只有一生一死兩條路,讓你們自己去選擇,看你們選擇生,還是選擇死?”
  通臂雙雄听得臉色為之一變!
  左子超道:“螞蟻尚且偷生,在下兄弟自然不會選擇死路,只不知選擇生路,又該當如何?”
  “問得好!”
  穆嬤嬤冷森一笑道:“求生很簡單。”
  她伸手入怀,摸出兩顆黃色藥丸,攤在鳥爪般的掌心,徐徐說道:“你們一人一顆把這藥丸吞下,就可無事。”
  林子蔚看了她掌心的藥丸一眼,問道:“服了你老這藥丸,不知會有何結果?”
  穆嬤嬤一陣桀桀尖笑,說道:“沒什么,不過可以使你們忘記老婆子,忘記煩惱,也忘記過去的一切。”
  左子超勃然變色道:“這么一來,當真生不如死了。”
  穆嬤嬤道:“但你們畢竟可以活下去了。”
  林子蔚道:“你就是因為咱們認識你,所以要逼著咱們吞服你的藥九么?”
  “不錯。“穆嬤嬤道:“凡是認識老婆子的人,不死就得忘記一切。”
  左子超大笑一聲:“穆七娘,你手段未免太毒辣了!”
  穆嬤嬤已經緩緩站了起來,厲聲道:“就憑你這聲穆七娘,就已經該死了,你們到底服不服老婆子的‘無憂丹’?”
  左子超、林子蔚二人同時倏地后退一步。
  左子超大喝道:“穆七娘,咱們兄弟不甘束手就縛,你有多大能耐,那就使出來吧!”
  “好!”穆嬤嬤右手把兩顆藥丸收入怀中,獰笑道:“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你們已經選擇了死亡,再求吞服‘無憂丹’我老婆子也不會答應了。”
  隨著話聲,身形有如鬼魅一般,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就已經欺到兩人身邊,鳥爪般五指正待抓出!
  “且慢!”有人朗喝一聲,一道人影比穆嬤嬤不知快了多少,在穆嬤嬤欺近兩人之際,耳中才听到喝聲,面前已經多了一個人!
  穆嬤嬤心頭暗暗一惊,她欺來得快,退得也十分快速,一下又晃身退到了她原來站立的地方,定睛看去,通臂雙雄面前,果然多了一個身穿藍布大卦,頭上披散著亂蓬蓬長發,左腿已跛的怪老頭。只見他雙目射出炯炯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穆嬤嬤心中暗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一面冷冷的道:“你是什么人?替他們擋橫?”
  跛足怪人沒有理她,只是沉聲道:“你就是二十年前人稱拍花娘的穆七娘嗎?”
  穆嬤嬤道:“你問老身昔年名號作甚?”
  跛足怪人道:“這么說,你果然是拍花娘穆七娘了。”
  穆嬤嬤道:“老身用不著改名換姓。”
  “那很好。”
  跛足怪人點點頭道:“老夫正在到處找你,今天總算給老夫找到了。”
  他敢情是路過此地,听到左子超那一聲大喝才赶過來的。
  穆嬤嬤平日見多識廣,但對這個跛足怪人,卻從未听人說過,不覺冷哼道:“閣下找我老婆子有什么事?”
  跛足怪人道:“二十年前,你可是經常在蘇浙贛皖這几個省份走動?”
  穆嬤嬤沉聲道:“不錯。”
  跛足怪人道:“那么老夫要問你,十八年前的四月里,你可曾從五龍山下一個姓曾的收生婆那里抱走一個女嬰?那女嬰左眉梢有一顆朱痣,你把她賣到那里去了?”
  穆嬤嬤心頭猛然一惊,暗道:“他說的女嬰,豈非正是小公主?自己也因小公主的關系,才能投到城主手下,這人不知究竟是何路數?但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既然追查小公主的下落,這人斷不能留他活口!”她心頭殺机一起,頓時沉聲道:“老身不知道。”
  跛足怪人是何等人?她听了自己的話,先是臉有吃惊之色,繼而目中隱露殺机,如何瞞得過他?聞言嘿然道:“老夫要知道的事,穆七娘,你還是好好答我所問,据實說來,非說不可。”
  穆嬤嬤厲笑道:“你最好去問閻老五……”
  倏然雙手齊發,十根鳥爪般的手指,迅捷無倫朝跛足怪人雙肩抓下!
  她看出跛足怪人方才飛落的身法,身手极高,才雙手同發,這一抓,就算你是鐵打身子,琵琶骨也非被抓穿不可,一等一的高手,也無法抗拒!
  但就在穆嬤嬤出手之際,跛足怪人突然沉喝一聲:“無知鼠輩!”
  大袖一揮,發出一股無形的勁气,把穆嬤嬤一個人憑空摔出去三丈開外,還在草叢中一連翻了几個滾儿!
  這下真把通臂雙雄看得目瞪口呆,連忙翻身拜倒下去,口中說道:“多承老前輩相救……”
  跛足怪人哼道:“起來,起來,老夫不喜俗套,唔,你們兩個去把那穆七娘給老夫押過來,老夫還有話問她。”
  通臂雙雄赶緊從地上爬了起來,二人异口同聲,躬身道:“在下兄弟被穆七娘點了‘魄戶穴’,還請老前輩賜予解穴。”
  跛足怪人左手大袖朝兩人肩頭一拂,喝道:“好了,還不快去把她押過來?”
  通臂雙雄但覺身軀輕微一震,被制穴道果然頓覺松動,心頭不禁大喜,口中沒命應著“是”,雙雙扑身而起,朝草叢中掠去,接連几個起落,扑到穆嬤嬤跌落之處,找了一陣之后,竟然沒找到穆嬤嬤的影子。
  這里草長不到半人來高,以二人的目力,設若有人蹲伏在草叢中,決難逃得過他們的眼睛,但方圓十余丈之內,确實沒有人跡。
  左子超直起身,叫道:“老前輩,這里找不到穆七娘的蹤影。”
  跛足怪人奇道:“她會逃到那里去了?”
  雙足一頓人如大鵬凌空,飛扑過來,雙目神光如電,朝草叢中掃過,口中不覺“咦”了一聲道:“沒想到她居然還會魔教的‘木石潛蹤’,連老夫都被她瞞過去。”
  “好,你們跟老夫來。”
  跛足怪人身形又凌空飛了回去,落到大樟樹之下。
  通臂雙雄如奉圣旨一般,赶緊跟著過去。
  跛足怪人目光一掠二人,問道:“你們二人,如何會和穆七娘在此遇上的?”
  左子超就把自己二人如何在酒樓遇上穆七娘,如何被點穴道,約自己到這里來,詳細說了一遍。
  跛足怪人道:“你們看到她一共有四個人同行?”
  “是的。”林子蔚道:“她們同乘一輛華麗馬車,目標很顯著,很容易找得到她。”
  “很好。”跛足怪人點點頭道:“老夫這就找她去。”
  左子超道:“老前輩,在下兄弟和穆七娘結下梁子,能否追隨老前輩左右,以供驅策?”
  林子蔚也道:“是啊,老前輩有什么事,在下兄弟武功雖然不濟,但可以給老前輩跑跑腿。”
  “哈哈!你們兩個跟得上老夫么?”
  跛足怪人話聲一落,看了二人一眼,忽然點點頭道:“也好,你們日落之前,就在長興樓上等候老夫。”
  身形扑起,去勢如箭,轉瞬就消失不見,通臂雙雄几乎像是遇上了飛仙劍俠一般,目送跛足怪人遠去,滿心歡喜的回城中而去。
  由衢州向西通往江山的大路,再往西通向江西的玉山和土杭,往北通向仙霞岭,是入閩的大道,所以這條路上,車馬絡繹,行旅不絕!
  這是未牌時光,一輛華麗的馬車,剛馳過后溪街(地名),江山縣巍峨的城牆,矗立在郊原上,已經遠遠在望!
  就在這一時候,只見一道人影,好像天馬行空一般,凌空飛掠而來,瀉落在華麗馬車前面,口中像焦雷般大喝一聲:“還不給我停住?”
  這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只要在十丈以內的人,都會被震得耳朵嗡嗡狂鳴!
  這輛華麗馬車正在鸞鈴齊鳴,急馳之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嚇得馬匹希聿聿人立而起,差幸駕車的是個老經驗,心頭雖然吃一惊,但卻极為沉著,而且反應也极快,立即一下勒住馬頭,輕輕帶轉,一時鈴聲、馬嘯和車輪拖地之聲,交雜的響成一片!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駕車的才看清車前面飛落下來的那人,是個身穿藍大卦、長發披肩,連鬢花白胡子的跛足怪人。
  駕車的臉上現出畏懼神色,期期艾艾的道:“你老……”
  跛足怪人喝道:“穆七娘,你給老夫出來。”
  喝聲中,右手一探,撩起了車窗。
  車廂內這一撩,那有穆七娘?但他卻發現了另外一個人!那是身穿布衣褲的少年,神情呆板、目光滯鈍的卓少華,怔怔的望著自己,不言不動!
  跛足怪人目光一注,口中不禁“咦”了一聲,問道:“小兄弟,你怎么會在這里的?”
  卓少華依然坐著不動,愣愣的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跛足怪人奇道:“你明明是小兄弟卓少華,怎么會是王阿大呢?”
  卓少華听到他說出“卓少華”三字,覺得十分耳熟,搖搖頭道:“我叫王阿大,不是卓少華,哦,卓少華這人我好像听過,好像和我好熟……”
  跛足怪人看他神情,不由得雙目精光暴射,怒聲道:“好個穆七娘,她膽敢害我小兄弟!”一面朝卓少華招手道:“小兄弟,你快出來,你是被穆七娘迷失了神智!”
  卓少華坐著沒動搖搖頭道:“我不出來,婆婆叫我坐在車里的,我不出來。”
  跛足怪人知他受了穆七娘的蠱惑,一伸手把卓少華從車廂中抓了出來,喝道:“小兄弟,你跟我找穆七娘去,這老妖婦,老夫非一掌劈死她不可!”
  卓少華大聲叫道:“我不去,婆婆叫我坐在車里的,我很乖,要听婆婆的話,婆婆沒叫我出來,我不可以出來的。”
  跛足怪人不讓他多嚷,抬手點了他穴道,轉身朝駕車的喝道:“快說,穆七娘到那里去了?”
  駕車的早已嚇黃了臉,結結巴巴的道:“小的不知道,這車是一位奶娘雇的,她和小姐從衢州酒樓下來,就沒坐小的車子,要小的送這位管家(卓少華仆人打扮)到江山縣去,小的不認識穆七娘。”
  跛足怪人看他不像說謊,問道:“那個奶娘和小姐是在什么地方雇你車子的?”
  駕車的道:“金華,當地車行里原本有很多車子,但她因小的這一輛比較新,她來雇的時候,說是小姐要出門,指定要小的這一輛,還加了小的五錢銀子……”
  跛足怪人本來怀疑這輛華麗馬車的來歷,如今經他這一說,金華是個大地方,車行里當然會有華麗的新車,何況穆七娘同行果然有一位小姐,指定要坐他新車,也頗合情理,再看駕車的人又不像會武的人,心中倒也相信,接著問道:“她們從衢州酒樓下來,可曾听說要去那里么?”
  駕車的道:“沒有,那奶娘下來的時候,只匆勿交代小的把這位管家送到江山城里去,旁的都沒有說。
  跛足怪人看看也問不出什么來,口中哼了一聲,一手挾起卓少華,雙足一頓,一道人影便自騰空掠起,快得如同浮矢掠空一般,激射而去。
  這時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停下來看熱鬧,這時看到跛足怪人挾著一人會飛,不由嚇得目瞪口呆,還當遇上了李鐵拐。
  駕車的眼看跛足怪人騰空飛去,挺了挺氈帽帽檐,目中飛過一絲笑意暗忖道:“穆嬤嬤教我這套說詞,果然把他騙走了!”
  一面赶緊一抖韁繩,長鞭在空中揮得“劈拍”作響,駕起馬車,像風馳電卷般朝仙霞岭方向絕塵而去。
  他外號原本叫做何老實,外表老實得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是以連跛足怪人這等江湖經驗老到的人也受了他的騙。
  跛足怪人挾著卓少華,回到衢州城,走上長興樓,通臂雙雄左子超、林子蔚早巳坐在那里等候,一眼看到跛足怪人挾著卓少華走上樓來,立即站起身,迎了過來。
  左子超道:“老前輩,追上那輛馬車了么?”
  跛足怪人走到桌邊放下卓少華,一面說道:“馬車追到了,但沒找到穆七娘,她可能還在城里。”
  林子蔚問道:“老前輩,這人是誰?”
  跛足怪人道:“他是我小兄弟。”
  通臂雙雄吃了一惊,异口同聲的道:“他是老前輩的小兄弟?”
  這時酒樓上沒什么酒客,通臂雙雄又是衢州城中響當當的人物,是以店伙十分巴結,不待吩咐,送上兩盞茶來。跛足怪人道:“這里不是談話之所,這小兄弟中了穆七娘的迷魂藥物,老夫之意,先找個客棧,把小兄弟安頓下來,你們二位對城中情形較熟,就麻煩你們去查一查穆七娘是否還在衢州?”
  左子超道:“這個容易,在下立時要人去查明穆七娘的行蹤,林賢弟,你陪老前輩到信安客棧去,城里的客店有三四家,但以信安客棧最好,房間寬敞,環境幽靜。”
  跛足怪人點點頭道:“也好,咱們那就走吧!”
  左子超道:“在下那就先走一步,一有消息,自會到信安客棧去稟報考前輩的。”
  當先匆匆下樓而去。
  林子蔚也就陪同跛足怪人挾起卓少俠,來至信安客棧,吩咐掌拒,要一間上房。
  掌柜的連連應是,親自陪著林子蔚和跛足怪人到后進上房,推開房門,請二人入內,店伙緊跟著送來香茗。
  跛足怪人放下卓少華,舉手輕輕一拂,解開了他的穴道。卓少華目光一動,奇道:“咦,我怎么會到這里來了呢?”
  跛足怪人含笑道:“小兄弟,是老哥哥把你救來的。”
  卓少華搖搖頭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跛足怪人知他心智被迷,只得順著他道:“對,你是王阿大,但也是我的小兄弟。”
  卓少華道:“婆婆呢?她怎么沒來?還有小公主,畫眉,都到那里去了呢?”
  “小公主,不知道這小公主是誰?”
  跛足怪人心中暗自沉思,一面依然含笑道:“婆婆要你一個人坐在車子里不放心,她有事去了,要我把你接來的,我是你老哥哥,你和我在一起,婆婆自然放心的了。”
  卓少華搖搖頭道:“婆婆說,要我跟著她的。”
  跛足怪人站到他面前,說道:“我是你老哥哥,你怎么忘了?你想想看,從前是不是見過我?”
  卓少華看著跛足怪人,說道:“你……好像是很熟,好像是見過的,但我想不起來了。”
  跛足怪人笑著說道:“這就對了,我是你老哥哥,沒錯吧?你先在這里住下來,婆婆過几天就會回來了。”
  卓少華點點頭道:“我會听老哥哥的話。”
  剛說到這里,左子超已經匆匆走入,拱著手道:“老前輩,在下已經調查清楚了。”
  跛足怪人問道:“這婆娘躲在那里?”
  左子超道:“穆七娘已經离開衢州了。”
  跛足怪人道:“她去了那里?”
  左子超道:“她們在長興樓用過午餐,就乘原來的馬車走的,据長興樓的伙計說,那輛馬車,是他們自己的車子,駕車的叫做何老實,車子是出北門去的。”
  跛足怪人听得一呆,不禁大笑道:“老夫走了一輩子江湖,居然還會受人之騙,好個賊婆娘,老夫決饒不了你。”接著看了通臂雙雄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們兩個總算替老夫辦了一件事,老夫無以為贈,想授你們一招手法,只要不遇上一等一的高手,就足可自保,你們可愿意么?”
  左子超道:“在下兄弟愿意追隨老前輩左右。”
  跛足怪人道:“老夫居無定處,四海為家,你們如何跟隨老夫,這樣吧,老夫傳你們一招手法,勤加練習,有事老夫自會通知你們的。”
  林子蔚道:“在下兄弟還不知道老前輩的名號,不知老前輩可否見示?”
  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名號,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這樣吧,你們叫我飛跛子好了。”
  說完就把一招手法,傳給了兩人,要兩人在房內演練了几遍,又把如何使勁,如何變化,詳加解說,直等兩人完全領悟,才朝卓少華道:“小兄弟,咱們該走了。”
  卓少華道:“老哥哥,你是找婆婆去么?”
  飛跛子(跛足怪人)含笑道:“不錯,老哥哥正是陪你找婆婆去。”
  說罷,帶著卓少華离店。
  通臂雙雄一直送出西門,才行別過。
  飛跛子領著卓少華一路西行,這天赶到績溪,忽然發現有人跟蹤。
  飛跛子自然不會去理睬他們,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腳,第二天剛出西門走了不過三里來路,后面就有三匹馬跟著馳了下來!
  這里已是接近黃山山脈,峰巒起伏人跡不多,那三個馬上漢子同時一躍下馬,為首漢子洪聲喝道:“喂,朋友,你慢點走。”
  飛跛子早就看到了,故作不知,腳下一停,回頭問道:“你們是跟誰在說話?”
  他這一停,另外兩個漢子已經一左一右竄了上來,左邊漢子道:“是咱們駱五爺叫你站住。”
  飛跛子冷冷的道:“老夫不認識你們什么五爺六爺的,他有什么事,自己不會對我說么?”
  那駱五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漢子、中等身材,生得頗為精干,聞言舉步走了上來,神色倨傲的道:“朋友到那里去?”
  飛跛子冷然道:“老夫愛到那里去,就到那里去,你管得著么?”
  左邊漢子喝道:“咱們駱五爺好言相問,你倒頂撞起咱們五爺來了?”
  飛跛子望望他,口中哦了一聲道:“昨天一路跟著老夫的,就是你吧?老夫五十年沒在江湖走動,你們這批鼠輩,都長出毛來了?哈哈,老夫也懶得和你們嚕嗦,有什么話,快說吧!”
  駱五爺口中哼了一聲,伸手一指卓少華道:“他是朋友什么人?”
  飛跛子道:“他是老夫的小兄弟,怎么,他犯了你們什么了?”
  駱五爺道:“你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卓少華接口道:“我叫王阿大。”
  駱五爺道:“我在問他。”
  飛跛子道:“我小兄弟說了也是一樣。”
  駱五爺冷笑道:“他只怕不叫王阿大吧?”
  飛跛子道:“老夫的小兄弟,叫什么礙你什么事?”
  駱五爺大笑道:“他是江南武林盟主的公子卓少華,朋友現在明白了吧?朋友招子應該放亮一點,拍花拍到江南武林盟主公子的身上,閣下這份膽子,也夠大了。”
  飛跛子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居然把自己當作了拍花党,一面沉笑道:“老夫拍了誰的公子,閣下最好少管閒事。”
  駱五爺听得气往上沖,大喝一聲道:“安徽境內,不准你們隨便進入,你拐了盟主公子,居然還敢口出狂言,你乖乖跟我回去,听候處置吧!”
  “哦!”飛跛子听出來了,口中哦了一聲,點點頭道:“你是徽幫的人?”
  左首漢子道:“你知道就好。”
  飛跛子狂笑一聲道:“你們徽幫上一代龍頭老大魯錦棠,見了老夫還規規矩矩的稱我一聲前輩,有什么事,你們叫馮子材到這里來見我。”
  駱五爺听得陡然濃眉一豎,大聲喝道:“好個狂妄之徒,今天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把咱們徽幫看扁了!”
  揮手一拳,朝飛跛子迎面擊來。
  飛跛子連身子也沒動一下,駱五爺這一拳就落了空,一面呵呵大笑道:“你們徽幫這几式三腳貓,還是從少林寺剽竊來的,也在老夫面前撤起野來?老夫和你這小輩動手,豈不辱沒了老夫的名頭,老夫也不難為你,快些回去吧!”
  在他說話之時,駱五爺雙拳如風,已經接連發出了四招五拳。
  怪也就怪在這里,任你拳勢如何凌厲快速,人家明明站著沒動,就是一拳也打不到對方身上,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就這么毫厘之差,記記都落了空!
  駱五爺一張臉气得通紅,怒聲道:“這廝會妖法,你們還不給我上?”
  喝聲中,“嗆”的一聲,撤出一柄雁翎刀來。
  他這一喝,左右兩個漢子也同時撤出了單刀,正待夾擊而上。
  “且慢!”飛跛子已是不耐,朝右首漢子一伸手道:“把刀拿來。”
  右首漢子還當他要奪自己單刀,正待后退,但覺一股极大的吸力傳了過來,不但沒往后退,反而不由自主的朝前跨出去了一步,好像就把單刀送過去的一般,飛跛子五指抓住了刀尖,接了過去。
  駱五爺和左邊漢子看出情形不對,更不打話,兩柄刀刀光一閃,朝飛跛子夾擊過去,一個直削對方執刀右腕,一個使了一記“老樹盤根”,橫掃對方雙腳。
  飛跛子喝道:“老夫叫你們慢點出手,你們听見了沒有?”
  左手一抄,把兩人單刀一起奪了過來,往地上一擲。
  駱五爺和左邊漢子連人家如何出手都沒有看清,但覺手腕一震,單刀已經到了人家手上。不,“擋”“擋”兩聲,刀已被擲在地上!
  飛跛子也沒有出手,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只是要你們見識見識,這些無鋼白鐵刀,只能對付江湖道上三流腳色,如何傷得了老夫?你們看清楚了!”
  他居然把三人手中的鋼刀,說成了無鋼白鐵刀!
  只見在他話聲一落,右手執著鋼刀,左手食指搭著中指,輕輕往刀尖上彈去,但听“錚”的一聲,一點刀尖,應指飛出,簡直比飛鏢速度還快,又是“嗒”的一聲,一下沒入一丈外一棵樹身之中!
  飛跛子手指一連彈了三下,三人只听到錚錚錚三聲,又有三片刀鋒,化作三點寒星,“嗒”“嗒”“嗒”一齊釘入了樹身。
  飛跛子把手中斷刀擲到地上,呵呵一笑道:“你們現在相信了吧?”回身朝卓少華道:“小兄弟,咱們走。”
  說完,拉著卓少華的手,轉身就定。
  這下直把徽幫老五的駱五爺看得大惊失色,眼看飛跛子轉身就走,忍不住道:“朋友這份功夫,著實惊人,足見高明,總該留個万儿再走吧?”
  飛跛子連頭也沒回,哼了一聲道:“憑你這點道行,還不配問老夫的名號。”
  人影已經去遠了,但話聲從遠處傳來,卻似當面說話一般。
  駱五爺知道自己比人家相去奚啻天壤?不但不是人家對手,連對方姓名都一無所知,只好狠狠的哼了一聲,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那柄被飛跛子用指力彈斷的單刀,一面回頭道:“咱們快走。”
  三入迅速的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快近午牌時光,飛跛子領著卓少華已經走到黃山東麓的古竹溪。
  這是一個小村落,竹篱茅舍,沿著溪流而居,桃花流水,雞犬相聞,不啻世外桃源!
  飛跛子沿著一條石子小徑,一直走到綠楊深處,才見一道土垣,圍著一個磚砌的牆門,兩扇黑色木門只是虛掩著,門左懸一方長形木牌,上書:“柯氏醫廬”四個大字。
  飛跛子領著卓少華推門而入,越過一片小小的藥圃,跨上石階,敞開著兩扇堂門。堂門相當寬敞,中間挂一幅嚴子陵垂釣圖,兩邊懸一副對聯,卻是屋主人柯千靈自己寫的:“讀書倦后讀畫;學劍不成學醫。”
  一張八仙桌上,放著文房四寶,左上首放一把太師椅,就是柯千靈的醫桌了,對面靠壁處,一排放著十把椅子,是給病家坐的了。
  堂屋里就是這么簡單,這就是名聞大江南北,被譽為神醫的柯千靈的醫廬了。柯千靈有一個規矩,每天只看十個病人,第十一個,就算天王老子,堆金如山,他也不看,現在就是他不看的時候。
  因為每天只看十個人,病家就得赶早來排隊,現在日頭已經快直了,他病早就看完了,病家也早就散去。
  現在正是柯千靈讀書的時候。飛跛子還沒跨進堂屋,就听到有人朗朗高吟著:“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者,三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
  飛跛子一腳踏進門檻,大聲問道:“柯先生在家么!”
  那人吟聲一停,應道:“不在家。”
  接著又吟了下去:“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夙昔傷怀抱,鳴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
  飛跛子洪笑道:“不用念詩了,你不就是柯先生么!”
  那人底下的句子,被他打斷了,不覺气道:“告訴你不在,就是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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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晨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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