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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玄机難測


  方振玉急忙跪倒地上,說道:“弟子恭聆。”
  慈云禪師附著他耳朵,低聲說道:“依山祖師圓寂的遺訓只有四個字:‘數、數、數、數’,小施主務必切記在心,用心揣摩,你有多少成就,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方振玉道:“弟子自當謹記。”
  慈云禪師頷首連聲說“好”,一面抬目向外叫道:“一善。”
  小沙彌急忙閃身而入,合十躬身道:“弟子在。”
  慈云禪師道:“叫廣慧進來。”
  小沙彌應了聲“是”,轉身退出,過不一會,只見廣慧和尚掀帘而入,恭聲道:“弟子廣慧,听候方丈吩咐。”
  慈云禪師道:“方小施主是無极門的傳人,你可領他前去客房安頓,然后再領他去參謁舍利塔、達摩洞、和后山于佛岩等處,俾可使小施主領悟無极門和佛門淵源极深,每一代無极門的傳人,都是与我佛有緣之人。”
  廣慧和尚躬身領命道:“弟子遵命。”直起身,朝方振玉合十一禮道:“方施主請隨小僧來。”
  方振玉站起身,朝慈云禪師恭敬一拜道:“弟子告退。”
  慈云禪師藹然道:“小施主好走,老僧不送了,小施主居留敝剎,如對經義有什么不解之處,隨時來找老僧好了。”
  方振玉唯唯應是,隨著廣慧和尚退出方丈室,出了月洞門,從另一條橫廊上走去。
  這條橫廊各有一排僧房,肅靜無嘩。
  廣慧和尚一直走到最后一間,伸手推門而入,含笑道:“方施主的住處,就是這一間了,方才方施主一來,貧僧已經命人打掃干淨了。”
  方振玉隨著他走入,目光一瞥,但見這間所謂“客房”,地方不大,除了前面有一扇紙窗,一道木門,三面俱是磚牆,沒有一扇窗戶,而且房中除了西首壁下的地上,放著一個蒲團之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方振玉心中暗道:“這算什么‘客’房?”
  廣慧和尚似是看出方振玉的心意,含笑道:“方施主大概還不知道吧,這間房是專門為無极門傳人來敝寺參謁祖師住的,自從令祖住過之后,已經封閉了一個甲子之久,直到今日才行開啟,這是無极門老祖師規走的,簡陋之處,方施主只好忍耐了。”
  既是祖師規定之事,自然只好忍受,好在只有一個晚上,很快就過去了,當下含笑道:“沒關系,在下打扰一宵,隨便就好。”
  廣慧和尚朝他微微一笑道:“貧僧听方丈口气,方施主在敝寺要盤桓一段時日才走呢!”
  方振玉听得出奇道:“在下要在貴寺盤桓一段時日,這是老方丈的意思?”
  廣慧和尚道:“這是慣例,貧僧听方丈說過,令祖當年就在敝寺住了三個月才离開的。”
  方振玉心里暗暗嫡咕,自己怎會從未听爺爺說過呢?就是自己動身之前,爺爺事事都叮嚀得很仔細,只有說到栖霞寺,就說自己到了那里,老方丈自會有安排,又說自己成就,全在此行。如今想來,爺爺好像故意含糊其詞,莫非其中另有什么隱秘不成?
  廣慧和尚接著笑道:“貧僧現在領方施主去看看膳堂了。”
  兩人退出禪房,廣慧和尚領著他看過膳堂,又去寺后參觀了舍利塔,然后參拜了達摩洞。
  原來這栖霞寺后面山壁上,怪石聳立,全是洞穴,每一個穴石中都鑿著佛像。達摩洞最為奇險,洞窟也較大,鑿著達摩祖師佛像,在佛像兩邊,是依山大師用“金鋼指”寫的一副對聯:
  “皈衣三寶;
  玄門無极。”
  方振玉心頭忽然一動,忖道:祖師用這八個字,題在達摩洞中,那么無极門莫非也傳自達摩祖師了?
  自達摩洞上去,是桃花澗和紫峰閣,再上去又是一座山岭,佛像更多,便是有名的千佛岭了。
  廣慧和尚一直陪著方振玉登上千佛岭,游覽了一遍,已是暮靄蒼蒼的黃昏時分,回到寺中,但听一陣悠揚鐘聲,當當不絕。
  廣慧和尚道:“這是寺中晚膳的鐘聲,咱們快去膳堂吧!”
  方振玉謝道:“多謝大師傅引導,在下感激不盡。”
  廣慧和尚笑道:“方施主不用客气,這是貧僧份內之事。”
  兩人進入膳堂,只見兩行憎人魚貫走人,各自就位,行動划一,只此一點,就可看出栖霞寺清規之嚴了。
  方振玉被安排在膳堂左首一間小膳堂里,那是游客用膳之所,一席素齋,卻只有方振玉一個客人,另外就是知客大師廣慧和尚作陪。
  方振玉再三謙讓,說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到大膳堂里吃就好了。
  廣慧和尚笑道:“方施主不用客气,這里每天至少都准備一席素齋,多的時候,要開五六席才夠,并非為施主一人准備的。”
  方振玉听他既然這么說了,也就不再客气,和廣慧和尚一同用過晚齋。
  廣慧起身合十道:“貧僧還有晚課,恕不奉陪了。”
  方振玉連忙拱手道:“大師傅只管請便。”
  廣慧和尚走后,方振玉一個人在大殿上徘徊了一陣,覺得無聊,就只好回到那間“客房”里去。
  室中沒有床可躺,又沒有椅可坐,有之,就是一個蒲團。
  方振玉只好在蒲團上蹲坐下來,心中想著,方才廣慧和尚說過的活,從前爺爺曾在這里住了三個多月,自然也只有一個蒲團了。
  為什么爺爺要在這里住三個多月呢?難道本門歷代祖師都要在這里住這么久嗎?
  自己离開爺爺的時候,爺爺說過,自己是叩謁祖師,并恭聆祖師遺訓的,祖師的遺訓,只有四個“數”字,這又作何解呢?
  他心頭思潮起伏,愈想愈覺自己此來,必然有著极重要的隱秘,只是爺爺不肯明白的說,這里的老方丈慈云禪師也不肯和自己明說,大家都像打著啞謎。
  夜色漸深,栖霞寺古剎已是一片靜寂,方振玉獨居斗室,也漸有倦意,但室中只有一個蒲團,無法躺著睡覺,只好盤膝坐定,默默的調息運功。
  這是爺爺教他的無极門的基本內功,每天半夜子時都得坐著練功,他已經練了十多年,是以就算沒有床可以躺下睡覺,也不以為苦。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听到一縷极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祖師遺訓,你可曾領悟了么?”
  方振玉矍然惊覺,急忙睜開眼來,禪房寂寂,那有半點人影?但話聲明明就在耳邊,自己听得极為清楚,這會是誰?
  他這一睜目,才發現對面壁上,(蒲團在西首壁下,對面是東首的牆壁了)也鐫著祖師手畫的”皈依三寶,玄門無极”八個字。
  他自幼跟隨爺爺練習內功,雖然那時年紀還小,但十多年來,練得身輕气凝,目能夜視,故而雖在黑夜,對面壁上的字跡,仍可看得十分清晰。心中不覺一動,暗道:祖師這兩句話,何以要鐫在此室壁上呢?
  他凝足目力,一眨不眨的望著這八個字,只是看不出有何异處。
  漸漸又朦朧欲睡,只听耳邊又響起一縷极細的聲音,說道:“你應該仔細研讀祖師遺訓四個數字,如果再想不通,明日一早不妨上千佛岩去看看。”
  這話聲就在耳邊,但前窗既無人影,其余三面均是牆壁,這話聲從那里來的呢?尤其說到祖師遺訓下面“四個數字”四字,聲音就特別沉重有力,好像是有意特別提醒自己!
  明日一早,不妨上干佛岩去看看,難道“四個數字”和干佛岩有什么關連不成?
  這人會是誰呢?他和自己說這些話,究竟在指示自己什么呢?
  一宵易過,天色還未大亮,鐘聲又“當”“當”不絕的敲了起來,方振玉隨著聞鐘而起,洗了把臉,吃過早餐,闔寺僧侶正在忙著早課,他就一個人往寺后而來!
  這時晨贖初升,早露猶濃,他穿行怪石,登上紫峰閣,舉目看去,千佛岩佛像羅列,形態不一,經晨曦一照,或坐或立的佛像,看來愈覺神態生動!心中暗想:“昨晚那細聲曾說:祖師遺訓四個‘數’字,如果想不通,就要自己上千佛岩來看看,四個‘數’字……”
  “四個‘數’字究竟指的什么呢?”
  “對了,爺爺說過,自己成就,全在此行。慈云老師傅昨日說完祖師遺訓之后,也曾說過;要自己務必切記在心,用心揣摩,自己有多少成就,那就要看自己造化之言,若非祖師遺訓四個‘數’字所隱藏的玄机,只能由自己去領悟,雖親若爺爺,都格子祖訓,不得明言,所以爺爺和老方丈都只能暗示,自己的成就,全靠自己去努力。”
  “由此看來,莫非祖師這四個‘數’字,所隱藏的,竟會是無极門的某一种功夫?”
  他這一想,頓覺心頭開朗了許多,暗道:這就對了,爺爺六十年前,曾在寺中住了三個多月,那一定是練功,不然怎么會待得這么久,尤其那間客房,只放了一個蒲團,不是明明暗示你住那個房間就是為了練功來的么?
  “昨晚那聲音要自己上千佛岩來看看,那么這些佛像,必和本門某种功夫有關了!”
  方振玉原是极頂聰明之人,他這仔細一想,雖然給他想出了道理,但再一細看千佛岩上的佛像卻又看不出絲毫頭緒來。
  他既是奉了爺爺之命,此行關系他一生成就,自然不能輕易放過,越是看不出頭緒,越要看得仔細,心里越發不住的揣摩。
  就在他沉思之際,突听身后有人輕咳了一聲,笑道:“小弟還以為冒著清晨料峭寒風,登臨千佛山岭的,只有小弟一個,不想兄台早就來了,真是幸會之至。”
  方振玉一心只是揣摩著上千佛像身上,沒注意身后有人、聞言不覺一惊,急忙回過身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身形比自己略為矮小的青衫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面帶笑容,朝自己拱手為禮,急忙還禮道:“兄台請了,在下一意看山,不知兄台也有同好,失禮得很。”
  青衫少年目光清澈,望著他含笑道:“兄台好說,萍水相逢,總是有緣,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方振玉道:“在下方振玉。”
  青衫少年接口道:“小弟成玉麟,這倒是巧极,方兄大名,小弟賤字,都有一個玉字。”
  方振玉看他說話一副喜孜孜的模樣,好像和自己相遇,心里十分愉快一般,不覺含笑道:“原來是成兄。”
  成玉磷道:“不,方兄怎好稱我成兄,這樣吧,如蒙不棄,方兄就叫我兄弟好了。”
  方振玉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成玉麟瞟了他一眼,說道:“小弟和方兄一見如故,這有什么不敢當的?哦,方兄貴庚,今年几歲了?”
  方振玉道:“在下虛度二十。”
  成玉麟喜得“哈”的笑出聲來,說道:“你看,小弟說對了吧?方兄今年二十歲了,小弟才十八歲,你比我大兩歲,不就是我的大哥么?”說到這里,也不管方振玉是否同意,接著道:“好了,咱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叫你方兄,你叫我成弟……”
  方振玉道:“這個……”
  成玉麟“唉”了一聲:“你這個人,真有些婆婆媽媽,咱們兄弟相稱,正是一見如故,萍水論交之意,古人不是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么?你這個那個的,真是掃興。”
  說話之時,咂起了嘴,一臉俱是不悅之色。
  方振玉看他稚气未脫,心中暗暗覺得好笑,不忍相拒,只好點頭道:“承蒙不棄,在下遵命就是。”
  成玉麟听得回填作喜,張大眼睛,笑出聲道:“方兄那是同意了?”
  方振玉道:“古人一見如故,兄弟論交,也是常有之事,在下自然同意了。”
  成玉麟喜得挑著眉毛,說道:“那你就該叫我成弟了,方兄,快些叫我呀!”
  他一臉笑意,仰起頭,等著方振玉叫他“成弟。”
  方振玉覺得他很頑皮,自己自幼沒有兄弟,認這么一個帶著點稚气的兄弟,倒也有趣,這就含笑叫道:“成弟。”
  成玉麟听得越發高興,跳起來,拉著方振玉的手,親切的道:“方兄,你真好,來,我們到亭子里去。”
  方振玉只覺他拉著自己的手,又小又軟,柔若無骨,真是一位讀書相公。
  兩人手牽手走入亭中,成玉麟道:“方兄,咱們就在這里坐一會,好么?”
  方振玉點點頭,兩人倚著欄杆坐下。
  成玉麟抬目問道:“方兄,你住在什么地方?”
  方振玉道:“栖霞寺。”
  成玉麟偏頭問道:“栖霞寺有地方住么?”
  方振玉道:“栖霞寺是金陵的名胜,每年都有很多香客前來進香,也有慕名的游客,所以寺里准備了很多客房,可供游客住宿。”
  方振玉又道:“寺里也替游客准備了素齋。”
  成玉麟听得眼睛一亮,喜道:“這樣就好,小弟住在金陵城客店里,就嫌進出的人大多,太吵了,待會我也搬到寺里來住,就可和方兄朝夕盤桓了。”
  方振玉道:“這個你先得和知客大師說一聲。”
  成玉麟道:“那沒關系,和尚吃的是十方,我只要香油多給一點就是了。”
  他沒待方振玉開口,接著“哦”了一聲,問:“方兄借住在寺里,也是讀書來的了?”
  方振玉道:“不是,在下是叩謁祖師來的。”
  成玉麟忽然又吸起了嘴,不高興的的道:“我叫你方兄,你也答應叫我成弟了,還在下、在下的,把人家當作外人看待!”
  方振玉笑道:“成弟請勿介意,愚兄是說慣了。”
  成玉麟听他自稱“愚兄”,這才滿意的笑了笑道:“以后你再說‘在下’,小弟就要打你了。”哦,方兄,你說你是叩拜祖師來的,那就是進香來的了。”
  方振玉道:“不是。”
  成玉麟道:“不是進香,那是什么呢?”
  方振玉道:“你是讀書相公,愚兄就是說給你听,你也不會憧。”
  成玉麟不依道,“我愛听嘛,你快說給我听呵!”
  方振玉拗不過他,只好說道:“愚兄是無极門的弟子,本門有一項規定,因為本門祖師當年是在栖霞寺剃度出家的。”
  成玉麟目中閃著异彩,說道:“看不出方兄一表人材,溫文瀟洒,原來還會武功,等小弟搬來了,你教我好么?”
  方振玉笑道:“練武很苦,像成弟這樣的文弱書生,練了几天,就會吃不消。”
  成玉麟道:“我不怕苦,方兄一定要教我。”
  方振玉道:“好吧,等你搬來了,愚兄教你几手就是了。”
  成玉麟喜不自胜,說道:“咱們一言為定,方兄說了不能賴。”
  方振玉笑著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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