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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雨欲來


  如今方振玉已經證實了,這十六尊佛像,正是無极門的“無极玄功”。栖霞寺的和尚也是無极門的弟子。
  慈云禪師為了不讓本門玄功落入邪魔外道人的手里,即將把這十六尊佛像毀去。
  自己是無极門弟子中最后一個能目睹十六尊佛像的人,他必須珍惜這寶貴的半日時間,珍惜本門玄功的雕像。
  他竭盡目力,竭盡心智,把十六尊石像每一坐姿神態、手勢,目光所注,和衣摺皺紋,甚至連每一點細小之處,都不肯放過,一遍又一遍的牢牢記在心里,印進腦子。
  半天時間,很快的過去,午膳鐘聲,又一記接一記悠揚的傳來。
  方振玉留戀的朝十六尊佛像瞥過,心頭覺得十分沉重,走下紫峰閣,回轉寺中,跨進膳堂,僧侶們已經坐滿一堂,開始用飯。
  左首一間小膳堂里(那是游客用膳之所),也已擺上一席素齋,但卻空無一人。
  方振玉心中暗暗奇怪,今天一早,一直沒見成王麟的影子,已經吃飯了,他還沒來,沒見到,真還有些惦念,只好獨自在板凳上先坐下來等他。
  一名小沙彌走入膳堂,雙手合十,說道:“方施主請用齋了。”
  方振玉含笑道:“等一等不要緊。”
  小沙彌道:“方施主還要等誰?”
  方振玉道:“成兄還沒來呢!”
  小沙彌道:“施主是說成施主,他早就下山去了。”
  “成兄下山去了?”
  方振玉頗感意外.問道:“他什么時候走的?”
  小沙彌道:“好像是早上。”
  方振玉暗自忖道:“他下山去了,怎么不告訴我呢?是了,他一定是怪自己昨晚沒有理他,心里不高興,才負气走的。”一時覺得自己确實有些對不住他。
  小沙彌看他沒作聲,合十一禮說道:“施主請用齋吧,小僧告退。”說罷退了出去。
  方振玉本來心情就感到十分沉重,如今又听小沙彌說成玉麟走了,心頭更覺偶然若失,拿起飯碗,真有食難下咽之感,勉強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
  老禪師要他午后下山,吃過素齋,自該向老禪師辭行,正待离膳堂。
  只見那小沙彌匆匆走入,合掌道:“知客大師要小僧進來轉告方施主,此時方施主最好不要到前面去。”
  方振玉听得奇道:“知客大師有沒有說為什么呢?”
  “沒有,大師就是這樣交代小僧的。”
  小沙彌想了又想,又道:“好像外面來了什么人……”
  方振玉道:“前面來了什么人?”
  “不知道。”
  小沙彌道:“知客大師已經出去了。”
  方振玉道:“走,我出去看看。”
  小沙彌急道:“方施主,知客大師特別交代小憎,就是請施主不要露面……”
  但在他說話之時,方振玉已經匆匆走出膳堂,往前面去了。
  就在晌午時光,栖霞寺山門前,一陣得得蹄聲,馳來了三匹駿馬,及門而止。
  前面一匹棗紅馬上跨下馬背來的是一個中等身材,頭戴瓜皮帽,身穿古銅色綢袍,臉上一直堆著笑容的中年人。
  后面兩匹馬上,則是兩個身穿青布長袍的壯漢,他們身上雖穿著長袍,但依然掩不住趾高气揚,一臉剽悍之色,三人由古銅長袍中年人領頭,大踏步往寺內走來。
  就在他跨進山門之際,一名灰衣僧人急忙雙掌合十,迎了上來,口中喧著佛號,說道:“阿彌陀佛,施主……”
  古銅長袍中年人腳下一停,沒待他說完,就一擺手道:“你去叫廣慧大師出來。”
  說話有這种口气的人,定是大有來頭之人。
  灰衣僧人自然看得出來,來人气派不小,急急連連合十,仰臉陪笑道:“施主……是……”
  古銅長袍中年人朝他微微一笑,說道:“七星堡總管杜飛云。”
  他說的极為緩慢,聲音也并不太響,但這几個字听到灰衣僧人耳中,就不啻雷鳴一般,口中“啊”了一聲,慌忙躬身道:“原來是杜總管駕臨敝寺,請恕小僧有眼不識泰山,總管請……”
  側著身,在前面引路。
  七星堡總管在大江南北,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只要從他口里說出來的話,大江南北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這為啥?就因為他是七星堡的總管。
  杜飛云一手摸著他嘴上的八字胡子,舉步走入大殿,一面緩緩說道:“大師傅快去請廣慧大師,不用招呼在下。”
  灰衣憎人唯唯應“是”,合十道:“小僧那就告退了。”
  轉過身,急急往后飛奔而去。
  不過一會工夫,廣慧得到稟報,就匆匆赶了出來,一腳跨出大殿,就合掌當胸,一面陪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杜大施主光降敝寺,貧僧迎近來遲。”
  杜飛云一臉笑容,拱拱手道:“知客大師好說。”
  廣慧道:“這里不是談話之所,杜大施主請到客廳奉茶。”
  說著,連連抬手肅客,陪同杜飛云穿行長廊,進入一間布置雅洁的客室,兩名青衣漢子緊隨杜飛云身后而行。
  廣慧請杜飛云上座,自己側身陪著落座,兩名青衣漢子卻并未坐下,只是垂手在杜飛云身后伺立。一名小沙彌獻上了香茗。
  廣慧陪著笑道:“杜大施主難得到敝寺,小僧命廚下准備一席素齋……”
  杜飛云含笑道:“大師不用客气,在下已經用過飯了。”
  廣慧合十道:“社大施主光臨,必有見示,不知可有貧僧效勞之處么?”
  “哈哈!”杜飛云響亮的大笑一聲,說道:“大師太客气了,在下此來,倒确有一件小事,想請大師賜助。”
  他不愧是七星堡的大總管,說話時,笑口常開,而且也說得十分謙虛,話說得謙虛,并無損他七星堡總管的身份,天底下,只有半瓶醋,才會狂傲自大。
  杜飛云端起茗碗,輕輕喝了一口,才道:“在下是奉堡主之命,追緝一個人來的。”
  廣慧心頭暗暗一沉,問道:“不知盛老施主要追緝的是誰?”
  杜飛云道:“大師可曾听說過江湖上叫毒華佗郝壽臣的這個人么?”
  廣慧合掌道:“貧僧出家之人,從未在江湖走動,沒有听人說過。”
  杜飛云徐徐說道:“郝壽臣善于使毒,以毒斂財,故有毒華佗之稱,此人作惡多端,乃江湖上一個敗類,敝堡不容許他潛伏金陵附近,故技重施,毒害鄉人,故而命在下務必把他拿下,送官究辦。”
  廣慧疑惑的道:“杜大施主之意,這郝壽臣可是隱匿在栖霞山中么?”
  杜飛云淡淡一笑道:“在下据報,此人目前正托庇于貴寺之中。”
  廣慧惊异的道:“杜大施主只怕傳聞失實,敝寺并無此人。”
  杜飛云微笑道:“大師真的不知道么?”
  廣慧合掌道:“出家人戒打證語,怎會欺瞞大施主?何況敝寺也不會庇護一個江湖凶人。”
  “有大師這句話就好。”
  社飛云依然含笑道:“只是有人目睹他進入貴寺,不曾离去,想必是隱匿在貴寺之中了。”
  “這不可能。”
  廣慧接著道:“敝寺近月香客不多,不可能有人匿跡其間。”
  杜飛云道:“在下倒要問一聲,不知目前寄庄貴寺的,一共有几位香客?”
  廣慧猶豫了下,歉然說道:“貧僧雖然職司知客,但敝寺目前往了几位香客,貧僧須要查問一下,方可知道。”
  他所以遲疑,是因寺中有一位無极門的傳人,不愿讓外人知道。
  杜飛云微笑道:“那么大師可知寄居貴寺的香客之中,可有一個方振玉的人么?”
  廣慧听得暗暗一惊,忖道:“他果然是沖著方振玉來的了!”一面合十道:“貧僧并不詳細,容貧僧一查便知。”
  說到這里,不覺疑惑的望望仕飛云,問道:“只不知這位方施主和……”
  杜飛云淡淡一笑道:“在下听說他是無极門的傳人,少年俠士,頗想一見。”
  廣慧為難的道:“這個貧僧就難以作主了。”
  杜飛云笑了笑道:“大師毋須為難,在下只是慕名求見,這位方少俠現在何處,煩請大師領在下前去就是了,他若是不愿和在下見面,在下決不勉強。”
  廣慧一時無詞以對,合十道:“杜大施主且請稍候,容貧僧問問這位方施主住在那里……”
  他剛說到這里,只見從門外飄然走進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書生,略為抱拳道:“不知那一位要找在下?”
  廣慧眼看走進來的竟是方振玉,不禁暗暗攢了下眉。
  杜飛云目光一抬,看清來人雖書生打扮,但卻生得有如風光弄月,英气逼人,心下不由一怔,含笑道:“這位小兄弟是
  方振玉抱拳道:“在下方振玉。”
  杜飛云“哦”了一聲,慌忙站起身來,欣然抱拳道:“原來是方少俠,杜某久仰英名,方才多有失敬,方少俠快快請坐。”
  廣慧到了此時,只好一指杜飛云,替方振玉介紹道:“方施主,貧僧替你介紹,這位是金陵七星堡總管杜飛云杜大施主。”
  方振玉抱拳說了聲:“久仰。”
  大家相繼落座。杜飛云含笑道:“在下方才正和大師說起方少俠,不想方少俠卻惠然蒞臨,真是幸會。”
  小沙彌又給方振玉送上一盞香茗。方振玉道:“杜總管找在下有事么?”
  杜飛云淡淡一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只是想請教方少俠一件小事……”
  方振玉道:“杜總管請說。”
  杜飛云道:“在下听敝堡主門下祝祥說,他奉命緝拿毒華佗郝壽臣,曾在東峰龍王廟中,和方少俠相值?”
  方振玉道:“不錯,在下确曾和祝兄見過。”
  杜飛云道:“据說方少俠听信了郝壽臣一面之詞,要祝祥放過郝壽臣?”
  方振玉道:“不錯,那是祝兄強迫郝壽臣回貴堡去,郝壽臣堅決不肯回去,在下覺得回去与否,郝壽臣自己應該有權抉擇,別人無權強迫他回去。”
  社飛云含笑道/方少俠心怀坦蕩,俠肝義膽,在下無任佩服,只是少俠初涉江湖,不知江湖險詐,這郝壽臣善于使毒,經常以毒斂財,害人不淺,乃是江湖下五門的敗類,況祥因既有方少俠出面,不好和無极門傷了和气,才行退走……”
  他不待方振玉開口,微微一笑道:“這事既已過去,也不用說了,只是在下想請教方少俠……”
  他拖長語气,望著方振玉,沒往下說。
  方振玉問道:“杜總管想問什么?”
  杜飛云笑了笑,卻有為難之色,徐徐說道:“在下說出來了,方少俠幸勿誤會,方少俠無极門高弟,自然不會和專以使毒害人斂財的江湖敗類為伍,但因方少俠是和郝壽臣同時离開龍王廟的,因此在下想問問方少俠是否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的去向?”
  他說的很婉轉,也很技巧,但卻句句逼緊,不肯放松。
  方振玉道:“在下當時只是在龍王廟避雨,不是祝兄說出他叫毒華佗郝壽臣,在下連他姓名都不知道,怎會知道他的去向?”
  杜飛云听得笑了笑道:“方少俠那是不知郝壽臣的去向了?”
  方振玉道:“在下自然不知道了。”
  杜飛云笑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和方少俠一起到栖霞寺來。”
  方振玉被他一語道破,他究竟是缺乏江湖經驗,不禁玉臉微微一紅,說道:“栖霞寺十方之地,山門長開,任何人都可以進來,他若是跟在在下身后而來,在下如何知道?”
  社飛云點頭道:“方少俠說得也是,方少俠也許不知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進入栖霞寺,一直沒有离開,也是事實。”
  說到這里,站起身,朝廣慧拱拱手道:“直到目前為止,郝壽臣可能仍在貴寺之中,在下希望大師仔細查看查看,在下明日來听大師的消息,告辭了。”
  說罷,又朝方振玉拱了拱手,轉身往外行去。
  兩名青衣漢子緊隨他身后,跟了出去。廣慧不敢怠慢,雙手合掌也緊跟著三人送了出去。
  方振玉心中暗道:“事情已過了几天,七星堡依然不肯放過毒華佗,只不知毒華佗現藏匿何處,是不是真的躲在栖霞寺中?”
  不多一會,廣慧匆匆回轉,朝方振玉合掌當胸,臉色凝重,問道:“方施主,你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真的藏匿在敝寺之中么?”
  方振玉道:“在下不知道,但當日郝壽臣确曾說過,他得罪七星堡主,只有老師傅一言,可以化解,因此他是和在下一起來的。”
  廣慧神色微變,問道:“那么他人呢?”
  方振玉道:“郝壽臣到了寺前,就往右首行去,沒有進來。”
  廣慧攢攢眉道:“看來他果然是藏匿在敝寺之中,唉,這事關系非小,非稟報老師傅不可!”
  方振玉道:“在下也要去向老師傅拜別,在下和大師一同去見老師傅。”
  兩人匆匆來到方丈室,廣慧走近階前,腳下一停,合掌道:“弟子廣慧,和方施主叩見老師傅而來。”
  一名黃衣小沙彌從里面走出,合掌道:“老師傅請施主和大師傅入內相見。”
  廣慧直起身,朝方振玉欠欠身,說了聲“請”。
  兩人隨著小沙彌進入禪房。
  慈云禪師盤膝坐在禪床之上,含笑道:“廣慧,你和方施主同來,莫非有事嗎?”
  方振玉恭敬的道:“弟子是向老禪師叩別來的。”
  慈云禪師藹然道:“小施主請坐。”
  廣慧走上几步,躬身道:“弟子若無重大事故,不敢前來惊動老師傅……”
  慈云禪師一手撥著檀木念珠,頷首道:“你說。”
  廣慧合掌應是,接著就把七星堡總管找上寺來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慈云禪師口中低喧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七星堡果然找上栖霞寺來了。”
  他沒提毒華佗郝壽臣。
  廣慧躬身道:“弟子因杜飛云來意不善,不敢擅自作主,特來向老師傅請示。”
  慈云禪師莞爾一笑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容,郝老施主若是真的跨入栖霞寺,求我佛如來庇護,老僧豈能強迫他走向毀滅?”
  方振玉心中暗喜忖道:听老師傅的口气,好像郝壽臣已經見過老師傅了。
  廣慧合掌當胸,躬身道:“弟子愚昧,方……”
  慈云禪師微笑道:“佛門清淨,一切如常,只要心頭無事。一切自可無事。”接著朝方振玉道:“小施主今日只怕走不成了,且待明日清晨再走不遲。”
  說完,緩緩闔上了眼睛。
  廣慧不敢多問,恭聲應“是”,一面悄聲道:“方施主,老師傅已經入定了。”
  方振玉朝老禪師恭敬的行了一禮,兩人悄悄退出。
  二更,下弦月,像月餅被人咬去了一口,月光顯得有些黃昏,栖霞山成了一座碩大無比的暗影。
  栖霞寺一片靜寂,万籟無聲,栖霞寺大雄寶殿前面的大天井中,忽然如風飄落葉,悄無聲息瀉落七八條人影!
  當前一個像是領頭之人,身形苗條,頭包黑絹,是個黑衣女子,她手中拿一方大紅手帕,向身后輕輕一揮。
  她身后是七個黑衣大漢,立即迅速的在大天井中四散開來,列成一座北斗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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