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七章 波譎云詭


  這真是變起倉猝,唐繩武心頭又惊又怒,大喝一聲:“惡賊,你把蕭老丈怎么了?”
  黑玉拂當作長劍,揚手一拂,直掃過去。
  田布衣迅快的向旁閃出,搖手道:“小兄弟住手,蕭老哥中了在下獨門奇毒,在下身邊有現成的解藥。”
  唐繩武道:“那你快給他解藥。”
  田布衣陰笑道:“給他解藥容易,但你小兄弟必須自愿束手就縛。”
  唐繩武听的一怔道:“那為什么?”
  田布衣道:“因為在下發現你有許多可疑之處。”
  唐繩武道:“小可有什么可疑之處?”
  田布衣臉色微沉,道:“在下無暇和你多說,你自己快作決定吧,如是不顧蕭老哥的生死,不妨動手試試。”
  唐繩武從沒遇上過這等棘手之事,覺得左右為難,一時不知如何應付目下的局勢,抬目問道:“你要小可束手就縛,以后如何呢?”
  田布衣道:“在下并無難為兩位之意,須要你照實回答在下要問的話,問完了,自會釋放你們。”
  唐繩武心中暗想:“自己和他無冤無仇。自然不會難為自己。”
  這就說道:“你要問什么,那就問吧。”
  田布衣看他似有允意,搖搖頭道:“此時沒有大多時間問話,何況蕭老哥也非立即喂他解藥不可,在下要你小兄弟束手就縛,無非是怕在下救醒了蕭老哥,你就不肯實話實說了。”
  唐繩武心中暗道:“原來他是怕自己不肯答他的問話。”這就點點頭道:“你既然不相信在下,那就縛我雙手好了。”
  田布衣陰笑道:“小兄弟果然爽快的很。”回頭朝廳外一招手道:“來呀!”
  但見廳外立時閃出四個黑衣漢子,朝廳上走來。
  唐繩武心中暗道:“原來這花廳外面,早就隱伏了他的羽党。”
  田布衣吩咐道:“你們過去,把王小兄弟縛上雙手。”
  兩名黑衣漢子答應一聲,手中拿著繩索,立即朝唐繩武走了過來。
  唐繩武把黑玉拂收好,伸出手去,任由他們用繩索捆了個結實。
  田布衣眼看唐繩武已然就縛,轉身朝另外兩個黑衣漢子吩咐道:“把這姓蕭的也一起捆起來。”
  唐繩武道:“你不是答應給蕭老丈解藥的么?”
  田布衣陰森一笑,道:“不錯,但在下若是不把他也捆起來,就給他服下解藥,試想他神志一清,看到你小兄弟縛著雙手,還不和在下拼命?在下還伺得成么?”
  唐繩武想想也是有理,說道:“那你問完了,就要釋放我們。”
  田布衣口中應道:“這個自然,在下問完了,自會放了你們。”
  說話之間,兩名黑衣漢子已把蕭不二捆綁在椅背上。
  田布衣這回不待唐繩武再催,探怀取出一個磁瓶,傾了一粒藥丸,納入蕭不二的口中。
  然后又取出另一個小瓶,傾了兩粒藥丸,分別塞進兩個負傷的黑衣漢子口中,揮揮手,命人把兩人抬走,獨自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也不向唐繩武問話。
  唐繩武忍不住道:“你要問什么,快些問吧!”
  田布衣陰笑道:“不等蕭老哥解去奇毒,你也未必肯說真話,咱們還是等一回再談不遲。
  過了不到一盞熱茶工夫,蕭不二臉上可怕的藍色,果然漸漸消去,仍是閉著雙目,不見醒來。
  唐繩武抬目問道:“蕭老丈服了你的解藥,怎么還不清醒?”
  田布衣道:“等在下問完了,他自會醒轉。”
  唐繩武道:“你是怕蕭老丈會出聲阻止我么?”
  田布衣陰笑道:“你們已經落入在下手里,還怕你不說么?”
  唐繩武看他得意之狀,不覺心中一動,暗暗運力一掙,只覺縛在手中的繩索,竟然堅實無比,那想把它掙斷,不由吃了一惊,問道:“你這是什么繩索?”
  田布衣得意一笑道:“捆在你們身上的繩索,是用牛筋擰麻特制而成,就是再有深厚內功的人,也休想掙得動它分毫,小哥這是白化气力的。”
  唐繩武怒哼道:“你很陰險。”
  田布衣笑道:“這是小哥太嫩了,怎能怪得在下?”隨著話聲,緩緩站起,朝唐繩武面前走來。
  唐繩武喝道:“你想怎的?”
  田布衣道:“小兄弟臉上,可是戴著人皮面具么?”
  唐繩武急道:“你不要動我。”
  田布衣已然疾快的從唐繩武臉上揭下面具,目光緊注,仔細打量了一陣,冷然一笑道:“戴面具的目的,是為了避免讓人家認出你本來面目,你小小年紀,何用戴什么面具?”
  唐繩武道:“你管我為什么?”
  田布衣面露詭笑,徐徐說道:“如果在下猜的不錯,你小哥定是大有來歷的人,試想一個大有來歷的娃儿,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你偏偏要掩去本來面目,戴上面目,這已可猜想到你小哥縱是大有來歷,但已然遭了某种大故,為的是逃避仇家的耳目……”
  唐繩武听的暗暗心惊,忖道:“這人當真老好巨滑。”
  田布衣續道:“但近年來,江湖上已經平靜了一段時間,除了南海郭家和四川唐門,兩起凶案,就未曾听說過第三起,那么,小兄弟不是南海郭家子弟,便是四川唐門后裔無疑,小兄弟,你究竟姓什么?”
  唐繩武的心頭大震,忖道:“師父一再告誡自己,對人不可說出真姓實名,自己那是不能說的了。”一面冷冷哼道:“可惜小可并非南海郭家子弟,也不是四川唐門后裔,小可就是王阿福。”
  田布衣鑒貌辨色,那會看不出來?點頭笑道:“小兄弟既然不肯承認,咱們就改個話題,談談令師如何。”
  唐繩武只是欠缺江湖閱歷,人可不笨,听他口气轉變,立時心中一動,暗想:“他并不追究自己身世,那么他的用心,自然就是為了套問師父,自己可也不能和他實說。”心念一轉,抬目道:“你要問我那一個師父?”
  這話,倒叫田布衣听的一怔,問道:“小兄弟有几位師父?”
  唐繩武不假思索的道:“兩個。”
  田布衣道:“小兄弟令師,一位是班老,還有一位是誰?”
  唐繩武道:“還有一位是朱衣教主。”
  田布衣听的臉色一變。道:“小兄弟,你說是誰?”
  唐繩武可不知田布衣的底細來歷,只是听蕭不二的口气,好像齊天宸在武林中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存心要唬唬他,不覺冷哼一聲道:“你總听說過朱衣教主齊天宸吧,他老人家就是我的記名師父。”
  田布衣看他說的不像有假,心中更覺奇怪,忍不住道:“小兄弟說的是齊教主,他几時收你做了記名弟子?”
  唐繩武道:“你當我騙你么?不信,你只管去問蕭老丈,齊老人家還傳了我一套劍法呢!”
  田布衣听的將信將疑。問道:“你在何處遇上了教主?”
  唐繩武道:“就是前几大的事。”
  田布衣道:“教主知道你是班老的門下么?”
  唐繩武道:“自然知道,我師父一直不肯告訴我名號,還是齊老人家看了我身邊的黑玉拂,說我師父姓班,后來他老人家就收我做記名弟子。
  這番話,真真假假,隨口說來。絲毫不加思索,當然不會是事前編好的,一時倒真把黑衣判官這樣一個老狐狸,也弄得真假莫辨。
  望著唐繩武,面露惊訝之色,徐徐說道:“這就奇了。”說完,轉身朝蕭不二走了過去。舉手在他臉頰上輕輕拍了一掌。
  唐繩武從拜班遠為師,先后不過半年時光,但用毒一道,已可說是傳了班遠的衣缽。他眼看田布衣舉手朝蕭不二拍去,先前不免大吃一惊,但立時暗“哦”一聲。
  原來田布衣雖是舉手拍去,卻是暗使手法,掌心明明藏著解藥。
  最使唐繩武不解的是自己和蕭老丈吃了同樣的酒菜,何以蕭老丈中了奇毒,自己會一點事也沒有。
  這自然不會是田布衣沒有在自己吃的酒菜中下毒,該是自己不怕田布衣下毒了!
  一念及此,登時使他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田布衣使的毒,和師父傳給自己的使毒方法,屬于同一性質的毒藥!
  試想一個擅于使毒的人,自然不怕自己使的毒,那是因為自己可能隨時隨地出手,体中必須經常保持解藥的有效能力,才能使毒毒人而自己不為毒藥侵害。
  田布衣在酒菜中下了劇毒,而自己絲毫無事,豈不是毒性相同,對自己發生不了作用?
  那么自己身邊就有解藥,根本用不著讓他縛了自己兩人的雙手。
  想到這里,不禁深悔自己當真太嫩了!
  蕭不二緩緩睜開眼睛,望了唐繩武一眼,發現自己兩人全被反綁雙手,一語不發,重又閉上了眼睛。
  田布衣陰森一笑道:“蕭老哥神志已复,何用裝作?”
  蕭不二沉哼道:“咱們沒有好說的。”
  田布衣笑道:“蕭老哥這就不對了,王小兄弟已經說出來歷,兄弟只想證實一下,他說的是真是假!”
  蕭不二道:“他說了什么?”他果然不愧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一開口,總是占了先,田布衣原是問他的話,卻又被他反問了。
  田布衣道:“王小兄弟說他有兩個師父,蕭老哥知不知道?”
  蕭不二听他一開口,就知唐繩武并未說出真正來歷,這就點頭道:“不錯,他确有兩個師父。”
  田布衣道:“一個是……”
  這是試探蕭不二的口气,故意拖長語言,不往下說。
  那知蕭不二方才毒發之際,口不能言。但兩人前面一段對話,依然听的清清楚楚,不待田布衣出口,很快接口道:“攝魂掌班遠。”
  田布衣道:“不錯,還有一位呢?”
  蕭不二是何等樣人?試想田布衣既知唐繩武有兩位師父,不用說是唐繩武自己說的了。
  敢情田布衣不相信唐繩武的話,才要問問自己,不覺微微一笑道:“還有一位么,嘿,嘿,王小哥這位記名師父,來頭可著實不小……”
  他還未說出誰來,田布衣一張瘦削臉上,已然神色大變!
  因為蕭不二縱然尚未說出名字,但和唐繩武說的,已經完全吻合了,一時不禁駭异的道:“他真是……”
  蕭不二理也沒理,接著道:“此人田老哥大概不會陌生,就是三年前神秘失蹤的銅沙島主,如今又重出江湖了。”
  田布衣原是城府极深的人,略一沉吟.含笑道:“蕭老哥說的,自然不會有假,但兄弟仍須請示一下,暫時只好委屈二位了。”說完,朝階下四名黑衣漢子吩咐道:“你們把蕭老哥,王小兄弟兩位,送到咱們西院去。”
  四個黑衣漢子應了一聲,挾持著兩人,向外行去。穿過長廊,進入西院,四個黑衣大漢把兩入帶到一間小屋前面,打開木門,其中一個說道:“兩位進去吧!”
  等蕭不二、唐繩武跨進小屋,就砰的一聲,關上木門。
  唐繩武道:“老丈,這捆綁著的繩索,十分堅牢,掙也掙不斷,你看咱們該怎么辦呢?”
  蕭不二縮著頭,朝他擠擠眼睛,笑道:“小老儿年輕的時候,初出道,時常失風,被人家五花大綁,外加皮鞭象雨點子般抽下來,小老儿依然逆來順受,毫不著急,這樣光是捆個雙手,又算得什么?再說田布衣只要查問清楚,還怕他不乖乖的放咱們出去?”
  唐繩武听的大是不快,暗想:“你是當小偷被人家抓住的,我又不是小偷。”心中想著,忽听蕭不二以“傳音入密”說道:“小哥,別說話,姓田的就躲在門外,偷听咱們說話?”
  唐繩武听的一怔,他不會“傳音入密”,只得點了點頭。
  蕭不二又道:“目下時光還早,咱們是找小魯班來的,等到天黑了,行動也方便的多。”
  唐繩武又點點頭,蕭不二已在屋角上靠壁坐下,笑道:“小哥,你也坐下來,咱們休息一下再說。”說完,閉上眼睛,自顧自的打起盹來。
  唐繩武也在地上坐下,兩人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漸近黃昏,小屋中已是一片昏黑!
  蕭不二忽然睜開眼來,低聲道:“是時候了!”
  唐繩武發愁道:“這繩索……”
  蕭不二嘻的笑道:“別說區區一條牛筋,就是鋼筋,也捆不住小老儿我。”
  手腕一縮,兩手已然脫了出來,迅速解開身上繩索,接著又替唐繩武解去繩索,低聲道:“等有人送飯進來,咱們就可以出動了。”
  唐繩武活動了一下手腳,低聲問道:“為什么要等有人送飯進來,才能出去?”
  蕭不二道:“据小老儿看來,這座馮庄,大有蹊蹺,咱們不能稍露形跡,才能夠找得到小魯班。”
  唐繩武道:“老丈是說小魯班就在庄中?”
  蕭不二笑道:“他若是不在庄中,田布衣還會一直住著不走?”
  唐繩武道:“田布衣在這里住了一年多,還沒找到,咱們尋得到么?”
  蕭不二道:“所以咱們出去,不能讓人家知道。”
  就在此時,但听門外響起開鎖之聲!
  蕭不二忙道:“快坐下來,有人來了!”
  兩人堪堪坐下,木門開處,燈光乍亮,兩個黑衣漢子一個掌燈,一個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蕭不二反剪雙手,站起身,問道:“你們送晚餐來了?”
  兩個黑衣漢子剛一進門,驟觀蕭不二身上沒綁繩索,方自一惊,正待躍退!
  蕭不二已然到了他們面前,手中如意金絲一揚,閃電般在兩人身上點落,同時身形一晃,迅快掠到門口,關上木門。
  這一手當真快速無比,從他站起,制住兩人,關上木門,前后不過眨眼間的事!
  兩個黑衣漢于穴道受制,口不能言,只是木立不動。
  蕭不二回過身來,笑了笑道:“兩位辛苦了。”
  從右邊那個黑衣大漢手上接過食盒。招招手道:“小哥,咱們快吃吧,別讓飯菜涼了。”說罷,取出食盒,蹲著身子,吃了起來。
  唐繩武道:“老丈,咱們不快些走,只怕……”
  蕭不二笑道:“飯菜送來了,自然吃了再走,再說,人是鐵,飯是鋼,要填飽了肚子,才有气力。”
  唐繩武确也感到饑餓,經他這么一說,也就跟著吃喝起來。
  兩個黑衣漢子站在那里,眼睜睜的看著蕭不二、唐繩武吃畢。
  蕭不二用手抹抹嘴巴,站起身,笑道:“兩位老哥,真對不住,小老儿和王小哥,有些事,想出去走走,還得向兩位借一身衣服穿穿。”
  說話之時,已然動手剝下了右首那人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然后用繩索捆好他的雙手。
  唐繩武看他動手,不待招呼,也跟著脫下另一個漢子的黑色勁裝,穿著起來,佩好單刀,也把他反手縛好。
  蕭不二點點頭道:“小哥,要得,現在咱們可以走了,你提食盒,跟在小老儿后面。”說完,一手拿起燈籠,開啟木門,走了出去。
  唐繩武手提食盒,跟在他身后走出,蕭不二回身關好木門,鎖上了鎖,大步往后院走去。
  馮庄偌大,一片屋宇,敢情屋大人稀,就是田布衣的手下,也人手不多,兩人穿行了兩進院落,都沒遇上一人,到處黑沉沉的生似一座空宅!
  正行之間,蕭不二突然一口吹熄燭火,拉著唐繩武迅速隱入晴陬。
  唐繩武不知他發現了什么,心中感到有些緊張,伏下身子,連大气也不敢透,睜大眼睛,一霎不霎的朝外望去。
  過了半晌,只听一陣腳步聲,緩緩從外走入!
  暗淡的星月之下,依稀可以辨認,那人身軀略見佝僂,正是馮庄的老蒼頭!
  只見他拖著沉重的腳步,繞過院落,朝西首一道腰門走出。
  蕭不二放下燈籠,暗暗拉了唐繩武一把,就躡手躡腳的跟了過去。唐繩武也不怠恨,棄了食盒,跟著蕭不二身后走去。
  西首這道腰門外面,是一條小弄,和一排矮屋,那老蒼頭似是十分多疑,慢吞吞的走了一段路,忽然住足,回頭朝身后望來。
  但他焉知蕭不二是雞鳴狗盜這一行里的老祖宗,經驗何等老到?一路都藉著暗處,掩蔽身形,你腳下才停,他已經朝身后的唐繩武打出了手式,立時在暗處貼身站停。
  老蒼頭看見身后沒人,又繼續朝前走去,但走不了几步,又轉身往后看來。
  蕭不二早就留上了心,暗中知會唐繩武,兩人像壁虎般以背貼壁,遠遠尾隨,你行亦行,你止亦止,老蒼頭再狡猾,也想不到身后有人跟蹤。
  他這樣接連兩次回頭,看看沒人跟蹤,霍地上身一挺,直起腰來,朝左右略一打量,捷如飛鳥,一掠上屋,只輕輕一閃,便已不見。
  蕭不二低喝一聲:“快追。”
  緊接著飛身上屋,凝目望去,但見一條黑影,去勢如箭,已在十余丈外。
  心頭不覺暗暗一怔,忖道:“此人一身輕功,這般了得,當非無名之輩,他假扮老蒼頭,究竟是何來歷呢?”心念轉動,人已凌空橫掠,追了下去。
  唐繩武跟在蕭不二身后,輕縱急掠,等他越過一排矮屋。
  飛身落地,但見前面兩人已去的老遠,只剩下兩點黑影,一閃而沒!
  唐繩武自知輕功和蕭不二差的甚遠,但也不甘落后,不住的提气急奔,堪堪赶到村后。
  瞥見一片樹林間,閃出一條人影,向自己打了個手式。
  唐繩武一眼認出那人正是蕭不二,急忙奔了過去,問道:“蕭老丈,那老蒼頭呢?”
  蕭不二口中“噓”了一聲,低低的道:“你跟我來。”
  領著唐繩武,悄悄穿過疏林。
  原來這片樹林前面,正有一所茅舍,竹篱掩映,屋旁种著桑麻,一望而知是一戶山居人家。自己兩人,這一繞過樹林,已到了茅舍后面。
  唐繩武心頭疑念叢生,他弄不懂蕭不二不去找田布衣,卻要跟蹤老蒼頭,究是為了什么?
  莫非小魯班就躲在這座茅舍之中。
  蕭不二走近篱笆,忽然回頭以“傳音入密”說道:“小哥放輕腳步,不可弄出聲音來。”
  口中說著,人已飄然越過篱笆,活像一頭猴子,身形一矮,輕捷無比的落到土垣腳下,暗暗招了招手。
  唐繩武提吸真气,跟了過去,但茅屋后面,堆著許多干草,他這一走近,雙腳踏在草上,頓時弄出悉悉嗦嗦的聲音。
  驀听蕭不二口中忽然發出“吱”“吱”兩聲鼠叫,接著雙手在干草堆上一陣翻滾,又是“吱”“吱”的尖叫了兩聲,好像是兩頭山鼠在草堆上掃架一般!
  唐繩武看他學著山鼠打架。覺得好玩。但就在此時,蕭不二一手已然迅快的按上唐繩武肩頭。意思自是要他赶快蹲下。
  唐繩武不敢怠慢,跟著在屋檐下蹲了下去。
  只听屋中一個尖細聲音笑道:“老丁,你真叫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兩只耗子打架,也值得你這般慌張,一口就把燈火吹熄,傳出江湖,真會把人大門牙都笑掉。”
  接著響起一個蒼老聲音說道:“咱們整整化了三年時光,才發現一個黑衣總管,你說該不該小心?”
  這說話的正是那蒼頭!
  尖細聲音道:“該,該,老丁,你來了也快半個月了,究竟可曾找到司馬長弘?”
  蕭不二心中暗道:“听他們口气、既好像找的是田布衣,又好像是找司馬長弘,這兩人到底是那一路的尊神?”
  只听老蒼頭吁了口气道:“据兄弟看來,司馬長弘极可能就藏匿在庄中。”
  尖細聲音道:“你不是說田布衣已經在庄上住了一年多了,司馬長弘要躲在庄上,還能瞞得過田布衣?”
  老蒼頭道:“田布衣三個月前,弄來了一個懂得机關的人,到處都看了,但這人和兄弟一樣,只是個三腳貓,踏遍全庄。
  依然看不出一些門道來,田布衣一直不走,自然堅信司馬長弘仍在庄上,這一點倒和兄弟的看法相同。”
  尖細聲音道:“咱們也和他一樣,要干耗上一年?”
  老蒼頭笑道:“那倒不用,兄弟自有道理,不過咱們這次發現了田布衣,可算是一大收獲,還有,今天中午,庄上來了兩個人……”
  尖細聲音道:“是田布衣的羽党?”
  老蒼頭道:“這兩人大是可疑,只是直到目前,不但兄弟沒弄清楚,且田布衣也有些吃不准,傍晚時光,兄弟看他發出信鴿。”
  尖細聲音道:“你說的這兩人是誰?”
  老蒼頭道:“一個是雪上無影蕭不二……”
  尖細聲音哦道:“是老偷儿,他和小魯班司馬長弘是磕頭弟兄,那是找司馬長弘來的了,另一個呢?”
  蕭不二心中一動,暗道:“他居然對自己十分清楚,這人會是誰?”
  只听老蒼頭道:“另一個是小伙子,看去臉上還戴著人皮面具,就是此人身份大有可疑……”頓了一頓,接道:“他會使‘黑煞掌’,自稱是班遠門下,又說他是齊天宸新收的記名弟子。”
  尖細聲音道:“這么說來,齊天宸果然又出現了。”
  蕭不二在他們說話之前,輕輕撥開草蓬,湊著眼睛往里瞧去!
  但見屋中坐著兩人,一個是老蒼頭,另一個說話尖細的是生相狠鄙的道人,身上穿著一件破舊道袍,甚是邋遢,腰間還挂了一個大酒葫蘆。
  蕭不二看到此人,口中不由暗“哦”一聲,忖道:“邋遢道士杜景康!他稱老蒼頭老丁,莫非是二郎神丁守福?這兩人找小魯班又是為了什么?”
  要知邋遢道士杜景康,和二郎神丁守福,乃是彩帶魔女手下的兩員大將,在江湖上名頭不小,蕭不二自然認識。
  室中兩人語聲忽然停了下來,蕭不二方自一惊,以為自己不小心弄出聲音,被二人發覺。
  就在此時,只見二郎神丁守福站起身道:“外面有些風聲!”
  邋遢道士唔了聲道:“兄弟听到了一些腳步聲,可能他們已在四周布下了人手。”
  丁守福點點頭道:“我通知她們一聲。”舉手在板壁上輕輕敲了兩下,低聲說道:“春香姑娘、外面有了情況。”
  只听隔著木板響起一個女子聲音道:“丁護法可是要我們出去應付一下?”
  丁守福連連點頭笑道:“正是,正是。”
  蕭不二听的暗暗吃惊,心想:“差幸自己兩人貼壁站在暗處,不慮被人看到,大概來的就是田布衣了!”
  心念方轉,突聞一個冷厲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張老頭,你還不出來受縛?”
  丁守福低聲道:“你听出來人是誰么?”
  杜景康搖搖頭道:“听不出來。”
  只听那冷厲聲音又道:“張老頭,你耳朵聾了么?”
  丁守福一陣咳嗆,嘶啞的道:“是什么人?”
  冷厲聲音喝道:“老夫叫你快快出來受縛。”
  丁守福又是一陣咳嗆,喊道:“阿香,你出去看看,半夜三更,什么人在叫門?”
  只听隔壁屋里響起一個女子聲音應道:“爺爺只管睡,我就出去啦!”
  接著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開門聲,一個青衣女子當門而立,忽然咦了一聲,道:“人呢?是什么人叫我爺爺?”
  她問了兩聲,依然沒人答應,敢情有點膽怯,叫道:“爺爺啊,你老人家大概听錯了,門外面連鬼影子也沒有一個……”
  話聲未落,陡听“嘶”“嘶”兩聲,兩道黑影從遠處破空飛來,接著又是“奪”“奪”兩聲,兩面尺許長的黑色小旗。
  一左一右,釘在大門兩旁!
  這兩面三角小旗,是用黑紙糊成,旗上既沒有字,也并沒畫上什么,只是兩面黑紙旗。
  丁守福咳嗆著問道:“阿香,那是什么聲音?”
  青衣女子道:“真是活見鬼,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兩面鬼旗子,無緣無故的插在咱們門上。”一伸手,正待拔下黑旗!
  只听一陣冷冷陰嘿,傳了過來,三丈外,緩緩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袍,面目慘白的老人,徐徐說道:“女娃儿,這旗拔不得!”
  黑夜之中,陡然出現了一個黑袍白面的人,本來就顯得鬼气森森,尤其這老人一張馬臉,慘白的沒有半點血色,簡直像個死人!
  青衣女子哼道:“為什么拔不得?”
  黑袍老人道:“快去叫你爺爺出來。”
  青衣女子冷聲道:“我爺爺已經睡了。”目光又轉到兩面黑紙旗上,問道:“這兩面紙旗是你的么?”
  黑袍老人道:“不錯,正是老夫的勾魂旗。”
  蕭不二看不到茅舍前面的動靜,但听到“勾魂旗”三字,心中暗暗一惊,忖道:“來的會是邙山鬼叟!”
  青衣女子怒聲道:“你半夜三更把這种鬼旗子,插在咱們門上,算是什么意思,姑娘我偏要把它拔下來。”
  說話之時,气嘟嘟的伸手拔下兩面紙旗。雙手一拗,把兩支旗杆折成四段,用力的往地上摔去。
  蕭不二忖道:“邙山鬼望的勾魂旗,淬過劇毒,江湖上沒入敢碰,這青衣女子不知是誰?”接著不由的暗哦一聲,想道:“是了,她和二郎神丁守福等二個在一起,自然是彩帶門的人了。”
  黑袍老人兩道冷成眼神投注在青衣女子身上,陰森笑道:“女娃儿,你敢當面毀老夫的勾魂旗,膽子不小。”
  他除了臉長如驢,白慘慘的沒有一絲血色,全身上下,也透著一股森森鬼气,使人不寒而栗!
  青衣女子道:“你把鬼旗插在我們門上,那是存心找我們晦气來的,我有什么不敢?”
  黑袍老人道:“你爺爺為什么躲著不敢出來?”
  青衣女于道:“我爺爺為了一個月可多掙三錢銀子,白天給馮庄看門,晚上自然要早些睡了。”
  黑袍老人道:“老夫有話問他,你快去叫他出來。”
  青衣女子站著不動。說道:“你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說。”
  黑袍老人目光森冷.問道:“你們一家有几個人?”
  青衣女子道:“三個,我爺爺,我,還有一個妹妹。”
  黑袍老人道:“你們真是這村子里的人?”
  青衣女子道:“是啊,我們一直都住在這里,小石澗,除了馮庄,通是姓張,難道還會假的?”
  黑袍老人在說話之時,一雙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盯著青衣女子,白慘慘的臉上,隱現詫异,陰森笑道:“女娃儿,你瞧瞧手心,是否有何异樣?”
  青衣女子緩緩從她臂彎上取下布制的手套,伸出發纖纖玉掌,低頭看了一跟,冷冷說道:“就算撕了你兩面紙旗,又有什么稀奇?”
  她戴了手套,自然不會染上劇毒。
  黑袍老人一聲冷厲長笑道:“老夫先殺了你,看你爺爺是否還縮著頭不敢出來。”
  青衣女子道:“原來你是殺人來的?”
  黑袍老人獰笑道:“不錯……”緩步朝青衣女子逼了過來。
  他這一舉步,四周同時現出七八幢鬼魅般的黑影,一齊朝茅屋逼近,就在黑袍老人逼到离茅屋還有七八尺遠處!
  但听屋中響起另一個女子聲音問道:“姐姐,他要殺誰?”
  青衣女子道:“大概要殺爺爺來的。”
  “哼!”從茅舍中突然飛出一條黑影,手中一團黑影,迎面向黑袍老人擲來。
  老人伸手接住,但覺來勢沉重,側下不由的后退了一步,低頭看去,原來只是一條木凳。
  心頭一沉,雙目精光迸射,厲笑道:“看來你們果然有些門道。”
  茅屋中那女子聲音咭的笑道:““你再敢過來,我就打破你的頭!”
  “呼”的又是一團黑影,迎面打出。
  黑袍老人揚手一掌,但听“彭”的一聲,那團黑影被掌勢震得粉碎,原來竟是一只炒菜的鐵鑊。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那鐵鍵被黑袍老人一掌震碎,鐵片四飛,但听從四周逼近屋前的八個黑衣人,同時連聲惊叫,被碎鑊片擊個正著,有三個人倒了下去。
  蕭不二心頭暗暗一惊,忖道:“這女子擲出鐵鑊,使的竟是借物傷人手法!”
  黑袍老人目光四射,探手從大袖中取出一柄尺許長的金刀,刀背上綴著七顆小金鈴,隨手一擺,響起一陣叮叮輕響,厲笑道:“張老頭,你躲在門內,出手傷人,老夫今晚饒不得你!”
  茅屋中人影一閃,青衣女子身邊,多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女,咭的笑道:“你自己打碎鐵鑊,傷了手下,怨得誰來?我爺爺已經睡了,才不會和你這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東西出手呢!”
  年長的一個攔道:“妹妹這里沒你的事,快去睡吧!”
  年少的一個伸手一指,笑道:“他手上那把刀,挺好玩,爺爺喜歡吃魚,拿來刮魚鱗,最是趁手不過,我去把他奪過來。”
  年長的道:“這人雖坏,人家的東西,怎好去硬奪下來?”
  年少的一個道:“誰要他上門欺人來的?”
  她們一吹一唱,絲毫沒把黑袍老人放在眼里,好像他手上那柄金刀,唾手可得!
  黑袍老人目光森冷,喉間發出一陣咯咯陰笑,道:“老夫不和你們兩個小女娃一般見識,快去叫你們爺爺出來。”
  青衣少女哼道:“我姐姐早已告訴過你,爺爺已經睡了,你囉嗦什么?”嬌軀一扭,俏生生朝黑袍老人迎著走去,左手一伸,攤開手掌,說道:“快拿過來。”
  黑袍老人想不到這小女孩膽子竟有這般大法,居然赤手空拳,朝自己逼近過來。
  他成名多年,那會把一個女娃儿放在心上,陰聲道:“你說什么?”
  年少的青衣女子咭的笑道:“你的刀呀!”
  話聲出口,突然身形一晃,疾如電光石火一般直欺過去,一下沖到黑袍老人身前,左手探處,纖纖五指已然搭上了金刀刀背。
  這一下當真快的出奇,黑袍老人陡然一惊,沉喝道:“你是找死!”揚手一掌,劈擊而出。
  青衣少女左手抓住刀背,右手疾出,似拂以切,朝黑袍老人左腕斬去。
  黑袍老人金刀被對方抓住,右手用力一振,那知青衣少女春蔥般五個指頭,竟然抓得甚緊,那想把她掙脫!
  這一瞬之間,黑袍老人左手接連劈出了七掌但都被青衣少女忽掌、忽指的奇妙手法,化解開去。兩人各自抓著金刀,誰也不肯放松,另一只手,互展招術,瞬倏變化,搶攻不已!
  黑袍老人功力縱然胜過青衣少女,但這等近身相搏,苦干有力難使,反不如青衣少女的輕巧手法,容易討得便宜。
  轉眼工夫,已打了二十來招。
  黑袍老人愈打愈惊,憑自己邙山鬼要,成名數十年,竟然連一個十六八歲的小女娃都應付不了,被人家抓任金刀,無法擺脫!
  心頭又惊又怒,突然右手一松,放開刀柄,向后躍退!
  要知邙山一派,在江湖上雖然只是一個小小門派,但卻以惡毒暗器出名,凡是中了邙山暗器的人,無一能生。
  只是邙山鬼叟除了郊山一帶,很少在江湖走動,知道的人,并不大多,而他也自視甚高,從不輕易使用暗器,知道他暗器惡毒的人更少。
  青衣少女一上手就抓住了他的金刀,余下一手,忙于應戰,使他無法施展暗器。
  不!若不是青衣少女,激怒了他,在他眼中,還不屑對青衣少女下手呢!
  就在邙山鬼叟棄刀后躍之際,站在門口的青衣女子高聲叫道:“妹妹,小心他的暗器!”
  喝聲中,揚手掣出一柄短劍,人已疾飛而起,掠了過去。
  邙山鬼叟松手棄刀,后退一步,青衣少女一把奪下金刀,心中方自一喜,還沒笑出聲來!
  突覺手上一麻,沉重金刀立時墮落,心頭不由一惊,急忙低頭瞧去,但見手背上不知何時,被黑袍老人的暗器打中,釘著一支繡花針粗細的白骨針。
  整個手背,立有無數黑絲,在皮膚下面蠕蠕而動。迅速向四周蔓延開去!
  邙山鬼叟卻在這電光石火之際,一退即進,微一俯身,伸手抄住了從青衣少女手中落下的金刀。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等青衣少女的姐姐縱身掠到,邙山鬼叟已經接住金刀,又往后退出了兩步,陰沉一笑道:“女娃儿听著,你妹子已中了老夫一支黑眚神芒,一個時辰,毒發無救,還不快叫你……
  青衣女子不待他說完,粹然問道:“你有沒有解藥?”
  邙山鬼叟道:“解藥自然有……”
  青衣女子道:“只要你有解藥就好。”
  右手一振,短劍疾發,快速無倫的刺出一劍、直取邙山鬼叟咽喉。
  邙山鬼叟金刀一橫,刀背上七顆小金鈴,響起一陣“叮”“叮”清響,封開了青衣女子的短劍。
  那青衣少女眼看姐姐已經出場,一個轉身,低著頭急步朝茅屋中奔去。
  青衣女子不容邙山鬼叟還手,腕勢一轉,短劍划起一道寒鋒。又朝對方右脅刺去。
  邙山鬼叟急爭舉刀橫封,當的一聲,又把短劍隔開,口中喝道:“還不快去叫你爺爺出來!”
  青衣女子哼道:“用不著。”手中短劍突然一緊,刷刷刷。
  展開了一陣快攻,剎那間,銀芒流動,劍花錯落,一口气攻出九劍。
  邙山鬼叟揮動金刀,連擋九劍,除了封架,竟然沒有還手的机會,心下暗暗震惊,忖道:“這兩個小丫頭,究竟是什么人門下,會有這般厲害?”
  心念轉動,人已一吸真气,腳尖一點往后倒縱出去。
  青衣女子冷哼道:“你有多少鬼門道,只管使出來!”
  手腕一送,使了一記“龍形”式,連人帶劍,追擊過去。
  邙山鬼叟陰森一笑道:“老夫真要傷你,易如反掌。”
  不待青衣女子扑到,金刀連振,迎著劈去,刀背上七枚小金鈴,隨著發出一陣鈴鈴清響!
  每一枚金鈴中,突然飛揚起一縷輕煙,這七縷輕煙,隨風飄散,香煙縹渺!
  青衣女子迫擊而來,正好迎著這一蓬淡淡香煙,耳中同時听到邋遢道士“傳音入密”的聲音:“春香姑娘當心他‘九毒迷香’,快快摒住呼吸。”
  青衣女子原是早有准備,但提防的是邙山鬼叟的暗器,可不防他使什么鬼香,听到邋遢道士的警告,鼻孔中已然聞到了一絲异香。
  她心頭一怒,銀牙暗咬,飛扑之勢絲毫不停,手中短劍突然一沉,劍尖直指邙山鬼叟頭臉,疾划而下!
  這一擊,勢道奇快,出人意表,邙山鬼叟迎面劈出的一刀,原是一記虛招,金刀還未撤回,青衣女子已經冒著自己“九毒迷香”,沖到面前,森森劍鋒,直劈而下,等到惊覺,已是無及!
  總算他久經大敵,匆忙間一吸丹田真气,硬把身子往后縮退了一已!
  寒鋒直划而下,嘶的一聲,邙山鬼叟一襲黑袍,胸前被划破了尺許長一條,只要稍緩一步,就得開膛剖腹!
  邙山鬼叟惊出一身冷汗,急急后退了兩步。
  青衣女子也在這一劍划下,跟著:一個踉蹌,扑倒地上。
  邙山鬼叟一陣嘿嘿阻笑:“小丫頭、你也只有這點能耐?”
  回過頭去,招手道:“徒儿們,把她拿下了。”
  話聲出口,四周寂然,毫無動靜!
  邙山鬼叟這下不由的大吃一惊,抬目四顧,自己門下八大鬼徒,竟然一個鬼影子也不見,心下更覺惊奇,沉聲喝道:“徒儿們何在?”
  只听茅屋中響起一個蒼老聲音,低笑道:“朱老不用發急,八位令高徒,已在寒舍待茶,你老也請到里面坐。”
  邙山鬼叟驀然一凜,雙目精光暴閃,喝道:“閣下何方高人?”
  茅屋中忽然亮起燈光,但見一個老蒼頭彎著腰,一手擎著油燈,緩緩走出,連連笑道:“不敢,老朽張老實,就是替馮庄看門的,适才兩個小孫女多有冒犯,老朽這里替你老陪罪。”
  正因他手上擎著油燈,茅屋中的情形,也隱約可見。自己門下八個鬼徒,就在客堂中間席地而坐,圍成一圈,像是正在聚賭!
  邙山鬼叟厲喝道:“你就是張老頭,你把老夫門下怎么了?”
  張老頭用油燈往里照了照,陪笑道:“朱老大概看清楚了,八位令高徒不是好好的坐在那里,只是寒舍沒有這許多凳子,只好委屈令高徒坐在地上了。”
  邙山鬼叟色厲內在,嘿嘿陰笑道:“閣下果然高明。”
  張老頭連連拱手笑道:“不敢,不敢,老朽只有兩個小孫女,想請朱老高抬貴手。”
  邙山鬼叟哼道:“你打算和老夫討价還价?”
  張老頭惶恐的道:“這個老朽不敢,朱老肯賜解藥,饒了小孫女,老朽感激不盡。”
  邙山鬼叟一雙綠陰陰的眼睛,只是盯著張老頭,他怎么也看不出這樣一個瞧不起的老頭,會有惊人之藝。
  但自己八個徒儿,落在人家手中,投鼠忌器,只好輕哼一聲道:“老夫可以給你解藥,你先把老夫門下放出來。”
  張老頭陪笑道:“朱老八位令高徒,只是穴道受制,你老如先給我解藥,老朽保證令高徒絲毫無恙。”接著又嘻嘻笑道:“朱老一代宗師,邙山又近在咫尺,老朽和兩個小孫女,要在這里居住下去,那能得罪你老。”
  邙山鬼叟沉哼道:“你知道就好。”
  他總究成名多年,方才和兩個青衣女子動手,早已看出這家人家,非同尋常,兩個小的已有如此了得,老的可想而知更為棘手,既然老的陪了不是,自己不如就此落台,當下探手人怀,取出一個磁瓶,傾出一顆藥丸,遞了過去,說道:“這是老夫黑青神芒的解藥,在口中嚼爛,敷在創口即可。”
  張老頭千恩万謝的接過解藥,又朝地上昏迷的青衣女子一指,說道:“老朽大孫女中了朱老的九毒迷香,也請朱老……”
  邙山鬼叟沒有理他,自顧自又從怀中掏出一個磁瓶,用指甲挑了少許,俯身彈入青衣女子鼻孔。
  就在他身子直起之際,張老頭滿臉感激之色,口中說道:“多謝朱老。”
  一指向他“璇璣穴”上直點過來。
  這一指來的悄無聲息,快速無比,宛如一條暴起噬人的毒蛇!
  邙山鬼叟駭然色變,一時之間,封架閃躲,均已不及,猛吸一口真气,身子离地尺許,倒飛去三數步之多!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邙山鬼叟藥末彈到青衣女子鼻孔之中,青衣女子打了一個噴嚏,果然清醒過來,翻身坐起。
  張老頭立時把一顆解藥遞了過去,低低說道:“阿花中了他黑眚針,這是解藥,可在口中嚼爛,敷在創口,快去……”
  話聲未落,但听“蓬”然一聲,邙山鬼叟倒飛出去,身形還未站定。他身后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乎起一掌,擊在他后心之上,把邙山鬼叟打出丈外,踉踉蹌蹌的直撞過來。
  青衣女子接過藥丸,立即如飛往屋中跑去。
  邙山鬼叟連人影都沒看清,背上挨了一掌,一仆而起,口中發出一聲凄厲長嘯。
  張老頭沒待他站穩,又疾快的迎了上去,笑道:“朱老還是躺下來歇息吧。”揚手一掌,朝他肩上拍去。
  邙山鬼叟雙眼綠光暴射,厲喝一聲:“老夫和你拼了。”
  他手上空自握著金刀,都來不及使用,左手一揮,硬接張老頭一掌。
  只听“蓬”的一聲,張老頭被震的后退了一步,邙山鬼叟卻吃虧在方才背后挨了一掌,身形未穩,一連后退了三四步。
  他身后出現的人影,正是邋遢道士杜景康,這時跟著欺身上步,一指點到,喝道:“咱們兩個人服伺你一個,你老鬼已經夠光彩了。”
  邙山鬼叟再待閃避,自是不及,悶哼一聲,應指倒地。
  杜景康一把提起邙山鬼叟,口中喝道:“老丁,咱們快進去,敵人只怕尚有后援呢!”急步朝茅屋中奔去。
  張老頭提起金刀,點點頭道:“不錯,田布衣也該來了。”
  兩人迅快的退入茅屋,燈火隨著熄滅。
  小山前,剎時間又恢复了靜寂!
  躲在屋后的蕭不二,早在丁守福和杜景康出現之際,悄悄拉了唐繩武,退出竹篱笆,隱入屋右一片樹林之中。
  唐繩武忍不住低聲問道:“老丈,咱們現在該怎么了?”
  蕭不二道:“田布衣可能就會赶來,這兩方的人,咱們最好都避免和他們發生沖突。”
  唐繩武道:“這張老頭和那道人,究竟是什么路數?”
  蕭不二道:“這兩人是彩帶門兩位護法,那老頭叫二郎神丁守福,精擅易容之術,是目前江湖上第一位易容高手。那道人叫邋遢道士杜景康,他的成名兵刃,就是腰間挂的鐵葫蘆,武功稍差的人,只要他一口酒,就能把你摔出三丈之外。”
  唐繩武听出興趣,正待再問。
  蕭不二低噓道:“快噤聲,有人來了。”
  唐繩武舉目瞧去,夜色之中,那有什么人影?
  又過了一回,才見黑衣判官田布衣率著四個黑衣大漢,匆匆而來,赶到茅屋前面,忽然住步。口中咦了一聲道:“奇怪,朱兄率同他八大弟子,早就來了,怎會一個不見?”
  他生性多疑,目光朝四下亂轉。過了半晌,才回頭道:“你們過去敲門,看看老頭還在不在?”
  他身邊一名黑衣漢子答應一聲。舉步走到門前,高聲叫道:“張老頭,咱們總管到,快起來。”
  茅屋中沒人回答,也沒有半點聲音。
  那黑衣漢子忍不住舉手往門上重重的敲了兩下。
  不,他只敲了一下,第二下還沒敲,兩扇木門,呀然自啟!
  那黑衣漢子吃了一惊,急急往后退出一步,凝目瞧去,屋中一片黝黑,但這間客堂并不太深,依稀可以看到有几個人席地坐在那里!
  黑衣漢子又是一惊,不敢再逼近過去,回頭道:“回總管,這茅屋里坐著不少人。”
  田布衣道:“是些什么人?”
  黑衣漢子壯著膽子走到門口,探頭往里看了半天,才道:“總管,好像是……朱教主……”
  他口中的“朱教主”,正是邙山鬼叟朱友泉,因為邙山一派,又稱幽冥派,掌門人也就是教主了。
  田布衣驀然一惊,緩步行近過來,問道:“你沒看錯?”
  黑衣漢子退下一步,垂手道:“朱教主和他們門下,都盤膝坐在那里,不言不動,小的看的十分清楚。”
  田布衣臉色深沉,凝聲道:“會有這等事?”一手摸著下巴,低聲吩咐道:“你們退后些,未听我招呼,不准妄動。”
  四名黑衣漢子躬身領命,果然又退了几步。
  田布衣探怀摸出一對大小不同的鐵筆,這是他別出心裁的獨門兵刃,右手握筆,可作判官筆、點穴道之用,左手短筆,形狀略小,又可作雷公椎,脫手打穴,專破敵人气功。
  在他一雙鐵筆之下,不知裁了多少成名人物,也因此博得黑衣判官之號。
  他此刻雙目深沉,注視著屋中,手握雙筆,功布全身,腳下緩緩舉步朝門口走來,在他漸漸接近門口之際,兩耳更是用心諦听,保持最高警覺。
  這時數丈之內,就算是落針之微,也极難瞞得過他的耳朵,但茅屋中就是一片沉寂,几乎像一間死屋,沒有半點聲息。
  田布衣快到門口,就倏然住足,用足目力,朝室中望去。
  以他的目力,室中縱然幽暗,但走到切近,自可看的清晰,手下人說的沒錯,這間小小客堂之中,既無桌椅,也沒有什么雜物,只是一間筑土為牆,黃泥舖地的空屋!
  黑暗之中,但見邙山鬼叟門下八大弟子,圍成一圈,席地而坐,個個瞑目垂帘,雙手擱膝,狀若老僧。
  在八人中間,赫然正是自稱幽真教主的邙山鬼叟朱友泉,他也同樣的盤膝跌坐,雙目微合,不言不動,身前地上,橫放著他那口化血金刀。
  這情形,不像是被人做了手腳!
  田布衣看的心頭大疑,忖道:“朱老儿好像在運气行功,這老家伙一身鬼气,行事奇特,又在攪什么鬼名堂了?”
  但繼而一想,邙山鬼叟是有事來的,他總不至放了正事不辦,率著徒弟跑到張老頭家,擺起鬼龍門陣來。
  就算張老頭是個身怀武功的人,一家只有兩個小孫女,憑邙山鬼叟一身功力,也不至于束手成擒,連八個徒弟,都被生擒活捉。
  田布衣生性多疑,在這一瞬之間,念頭連轉,就是識不透屋中究竟是什么玄虛?
  識不透玄虛,就是不肯貿然進去。
  他只是手抱鐵筆,靜靜的站在門口,一雙深沉目光,在邙山鬼叟師徒身上,不住的轉來轉去,仔細打量。
  這樣足足耗了一盞熱茶工夫!
  室中邙山鬼叟靜坐如故,一動不動,門口的他,也靜立如故,一動不動,還是絲毫看不出他有進去的意思。
  蕭不二看的暗暗忖道:“這陰世判官,果然狡獪如狐!”
  就在此時,只听田布衣沉聲叫道:“朱兄,你這是什么陣勢?”
  邙山鬼叟充耳不聞,一聲不作。
  田布衣皺皺眉,又道:“朱兄莫非負了傷么?若是不便出聲,那就和兄弟舉手為號好了。”
  邙山鬼叟依然毫無動靜,不言不動。
  田布衣心頭疑云重重,自言自語道:“這就奇了!”
  他總究成名多年,這一陣工夫,已然看出情形不對,但自己到了門口,總不能被空城計嚇退。
  當下干咳一聲,右筆當胸.左筆暗藏掌心,緩緩舉步跨進茅屋。
  不,左腳跨進門里,右腳卻依然留在門外,以觀動靜,但茅屋中确實看不出有何异樣!
  田布衣右腳,終于也跨進來了,他依然保持著十分警覺,雙目不住的左右流動,深入了几步。
  邙山鬼叟門下八個徒弟在地上圍坐一圈,如果是按照八卦方位來說,田布衣已經走到坤卦位上。
  田布衣走到他背后,俯下身去,仔細的身上察看了一陣。
  發覺他們師徒,似是被人點了穴道,心頭暗暗一惊,迅速忖道:“這明明是布成了的陷阱,等著自己前來!”心念一動,急忙回頭朝左右廂房看去!
  兩邊廂房門口,各挂著一道布帘,看不清門內情形,但憑自己的耳朵傾听,兩間廂房中,根本听不到有人的呼吸。
  田布衣暗自失笑,“就算有人,又能把自己怎么?”
  當下把右手鐵筆,交到左手,一掌朝跌坐著的黑衣漢子身上拍去。
  他推出的這一掌,正是內家上乘解穴手法,那知一掌拍下,那黑衣漢子只是上身晃動了一下,依然未曾解開他被制的穴道。
  田布衣心頭又是一惊,手起掌落,接連拍了他几處大穴,心中暗道:“就算你有几處穴道被閉,這下也應該解開了。”
  但那黑衣漢子依然坐著不動,穴道并未解開。
  田布衣心頭大是惊詫,接連又在兩個黑衣漢子身上,連拍了數掌,也同樣未能解開他們受制的穴道。
  “這是什么怪异手法傷的?”
  田布衣疑念愈熾,也愈不敢大意,心念一動,身形忽然縱起,越過圍坐成一圈的黑衣漢子頭頂,筆直飛落邙山鬼叟面前。
  田布衣原可從八大鬼徒身邊閃人,但因這八個人坐的模樣,像是列了陣勢,目前縱然穴道受制,他還是不肯冒險,因此才縱身飛起,越過陣勢,再在邙山鬼叟面前雙落。
  雙目炯炯,盯注在邙山鬼叟臉,壓低聲音問道:“朱兄究竟怎么了?”
  邙山鬼叟雙目微闔,依然不言不動,木無表情。
  田布衣一下閃到邙山鬼叟身后,緩緩伸出手去,掌心抵在邙山鬼叟后心,正待把真气度入,催動行血,檢查他何處經穴受制!
  他方才進來之時,一直是面向里,背向外,這一閃到邙山鬼叟身后,就變成了面向門外。
  無意之中,目光一抬,但見兩扇木門,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的關了起來!
  門內悄無聲息的站著一個黑衣人,黑暗之中,依稀可以看清那人一身黑衣,臉情陰隼,几乎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這一注目,“發現此人一身裝束,甚至連面貌也和自己一般無二,又是一個黑衣判官田布衣!

  ------------------
  幻想時代 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