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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江秋水向東流,這是兩道桅的一艘帆船,在大江上乘風滑行,順流而下,住在艙中的人,平穩得就像在家里一樣,但往在中艙的三位公子,卻只是靜靜的躺著,沒有醒來!
  他們當然不是暈船,而是被人家迷翻了,不省人事。
  他們被迷翻已經不止一天,這次是中了岭南溫家的“干日迷”,沒有他們獨門解藥,可以讓你足足睡上三個月不醒。
  千日,當然只是夸口之詞;但能夠把一個人迷上三個月,已經是江湖上一般迷藥望塵莫及的事了,所以岭南溫家的迷藥,在江湖上,一直和金子等值。
  西川唐門、岭南溫家,號稱一南一北,一迷一毒,這兩家奇特的武林世家祖傳秘方,始終沒有人可与比擬,才能享譽數百年,歷久不衰!
  這三位公子不用說就是從樂山山庄被入運出來的金瀾。丁天仁、易云英了。
  三位公子被迷翻了躺在中艙,自然需人伺候,這伺候三位公子的是一名青衣少女,看去約莫十六八歲,生得清清秀秀,甚是娟好。
  只是整日面對著三個沉睡不醒的人,自然會感到十分無聊,是以她除了整天倚艙支頤,別無事做。
  整艘船上,她當然不是主事的人,主事的人,就住在前艙,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也終日把自己關在前艙里,很少露面。
  很少露面的人還有六個,那是六個身穿藍布衣靠的壯漢,同住在狹厭的后艙,他們可能是中年漢子的手下。
  這一趟水程,當真是相當遙遠,一江秋水向東流,日夜不停的向東駛去。
  在船上的人除了日夜,誰還會記得日子?
  千里江陵一日還,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之后,帆船漸漸靠近江邊,在一陣轆轤聲中,兩道布帆已在緩緩落下。
  中艙門被人推開,走進來的就是住在前艙的中年人。
  青衣少女赶緊站起身來,躬著身道:“小婢見過副總管。”
  中年人只“唔”了一聲,抬抬手道:“船停以后,就要把他們運上去,你要好生照顧。”
  青衣少女躬身應“是”。
  中年人轉身欲走,卻又回過身來,說道:“中午不用再喂他們‘代食丸’了。”
  青衣少女道:“小婢遵命”。
  這是一間布置相當精美的起居室,四角挂著四盞琉璃燈,燈光明亮而柔和。
  上首靠壁處一張紫檀雕花大炕床上,橫躺著三個穿藍色夾袍的少年公子,依然昏睡不醒。
  右側一張椅上,坐著一個青衣少女,正是在船上伺候三位公子的丫環。現在她可不敢打炖了,一雙俏目只是盯著三位公子,因為他們已經服下解藥,即將醒來。
  丁天仁和金瀾、易云英几乎是同時醒來的,他們睜開眼睛,不約而同的口中發出一聲輕“咦”,也同時翻身坐了起來。
  坐在右邊倚上的青衣少女慌忙站起身,一臉喜色,嬌聲滬:“三位公子醒了。”
  金瀾迅快跨下雕花木炕,但覺頭腦昏脹,腳下山感到有些虛軟,他定了定神,目光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就朝青衣少女問道:“姑娘,這是什么地方?”
  丁天仁、易云英也相繼跨下本炕,因金瀾已經問了,兩人目光自然也朝青衣少女投去。
  青衣少女欠欠身道:“三位公子剛醒過來,小婢已經給三位公子准備洗臉水,請先洗把熱水臉,精神就會好些,小婢听總管說,三位公子好像已經昏睡了多天,腹中想必餓了,方才總管已經吩咐廚下,煮了一鍋稀飯,小婢這就去端來……”
  易云英惊奇的道:“什么,你說我們已經昏睡了多天,難怪頭有些暈暈的!”
  青衣少女看了三人一眼,又道:“小婢也不知道,這是听總管說的,好像三位公子是被坏人下了迷藥,剛才服了清神丹才醒過來的。”
  她這番話,自然有人預先教她的了。
  丁天仁問道:“是什。么入在我們身上下了迷藥呢?”
  青衣少女道:“這個小婢就不知道了,小婢只听說三位公子是庄主救回來的。”
  金瀾問道:“不知你們庄主是誰?”
  青衣少女道:“庄主就是庄主咯!”
  她不肯說,她不過是一名使女,自然不敢說庄主的名諱了。
  金瀾又問道:“那么姑娘總可以告訴我們這是什么地方了?”
  青衣少女道:“我們這里是百里洲。”
  百里洲,金瀾從未出過門,自然沒有听人說過,這就回頭朝丁天仁問道:“丁兄可知百里洲在那里嗎?”
  丁天仁道:“在下也不知道。”他也沒出過門。
  青衣少女嬌聲道:“三位公子先去洗把臉咯,方才總管吩咐過、三位公子醒了,要小婢立即前去稟報,等總管來了,三位公子不就知道了嗎?”
  金瀾道:“好,我們先洗把臉,姑娘快去請你們總管來。”
  青衣少女答應一聲,俏生生推門走出。
  木坑前面一張紫檀圓桌上,果然放著三個白銅面盆,和三條新面中,盆中熱水還溫溫的,三人各自洗了把臉,感覺精神果然爽了許多。
  不多一回,青衣少女領著一個手提食盒的布衣女子走了進來,她收過面盆,布衣女子在圓桌上放好三付筷匙,再從食盒中取出一鍋稀飯,四式小菜,和一籠蒸餃,便自退去。
  青衣少女給三人裝好稀飯,躬身道:“三位公子請用稀飯了。”她不等三人開口,接著又道:“這是總管說的,三位公子多日未進飲食,不宜暴食,所以才要廚房煮的稀飯、這樣才不致有傷腸胃。”
  丁天仁道:“你們總管真是細心。”
  瀾哦道:“姑娘去請過總管了嗎?”
  青衣少女點著頭道:“三位公子醒過來了,小婢自然要去稟報總管了。””
  金瀾道:“那么他怎么還沒來呢?”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道:“總管說,三位公子這時正在用膳,且等三位公子用過了,他再來不遲。”
  金瀾笑道:“他怕我們吃得不自在了。”
  青衣少女抿抿嘴,輕笑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三人确實感到腹中空虛,也就不用再客气,各自坐下,吃喝起來。金瀾以及易云英只吃了一個蒸餃,喝了一碗稀飯,便自停筷,丁天仁卻吃了七八個蒸餃,兩碗稀飯,看他們不吃了,也就放下筷了。
  青衣少女收過盤碗,又給三人沏上三盞清茶。
  丁天仁含笑道:“多謝姑娘了。”
  青衣少女粉臉一紅,說道:“不用謝,三位公子這樣稱呼,小婢不敢當,小婢叫阿珠,三位公子叫小婢名字就好。”
  剛說到這里,只听門口有人呵呵笑道:“三位公子,真是大簡慢了。”
  小珠忙道:“是總管來了!”
  三人剛站起身,只見從門外急步走進一個人來,這人個子不高,方面濃眉,腦后見腮,看去是個相當威重的人,這時滿臉含笑,連連拱手,說道:“兄弟于長壽,問候來遲,招待不周,務請三位公子多多包函!”
  丁天仁拱拱手道:“于總管太客气了。”
  于長壽忙答禮道:“三位公子是敝庄庄主救回的,在下怎敢居功。”一面抬著手續道:“三位公子快請坐下。”
  丁天仁也抬抬手,說道:“于總管請坐。”
  三人和于長壽一起落坐,阿珠立即送上一盞香茗。
  于長壽拱著手道:“在下還沒請教三位公子,高姓大名?”
  三人各自說了姓名。
  于長壽連連拱手,陪笑道:“原來是二位丁公子、金公子,真是久仰得很!”
  金瀾急于想知道自己三人如何被他們庄主救來的,這就朝于長壽問道:“于總管,在下三人如何被貴庄庄主救回來的,可得聞乎?”
  于長壽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含笑道:“事情是這樣,敝庄庄主應邀參加重陽大會,回程……”
  金瀾听說這里的庄主應邀去參加重陽大會,那么這位庄主一定是爹的熟人了,心頭一喜,忍不住插口問道:“請問貴庄庄主高姓大名?”
  于長壽欠身道:“敝庄庄主姓于,上千下里,江湖上人稱潛龍的便是。”
  潛龍于千里,金瀾沒听爹說過。
  于長壽繼續道:“庄主在路上就發現有一條雙篷船,走在咱們前面,但行跡极為可疑……”他口气微頓,就解釋著道:“譬如他們二連三天,從未打開過中艙,甚至連住在前后艙的人也從沒見過,事情有悻常情,必有其不能見光之隱,川中各幫之間,各有忌諱,庄主本來也不愿多事。
  但第三天同在一處碼頭停泊,晚上看到從中艙閃出一名黑衣漢子,他身法雖快,但庄主目光何等犀利,一瞥之間,就已看清艙中躺臥著三位年輕公子,好像是考相公,心中不由一動,因為考相公赴京赶考,身上必有充裕的盤纏,江上船只,不乏翦徑匪徒,謀財害命之事,也時有所聞……
  金瀾想起那天在后園小山之上的觀風亭,遇上一個白衣女子,自稱白素素,難道是她把自己三人運下船的?她劫持自己三人,目的何在呢?心中想著,并沒開口。
  只听于長壽續道:“庄主怀疑他們是一條黑船,這就朝他們船上飛落,那船上七八名水手,果然個個都有武功,看到庄主立即手持刀斧圍了上來,他們人數雖多,如何會是庄主的對手,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遇上的竟是庄主,口中嗯哨一聲,紛紛躍落水中,潛逃無蹤,就這樣把三位公子截回敝庄來的。”
  他說得很含糊,但三人遇救經過,已有了一個大概的情形。
  金瀾道:“在下三人蒙貴庄庄主援手,真是感激不盡,在下三人理該趨謁當面致謝,不知于總管可否代為先容。”
  于長壽笑道:“三位公子都是樂山山庄中人,敝庄庄主自是歡迎之不暇,只是此刻為時已晚,敝庄主業已就寢,明日一早,在下自會陪同三位公子去見敝庄主的。”
  說到這里,站起身道:“時間不早,三位公子請到客房休息,在下給三位帶路。”說完,連連抬手肅客。
  阿珠不待吩咐,已經點好燈籠,走在總管前面,給大家照路。
  出了起居室,就是一條長廊,長廊盡頭,進入一道腰門,是一幢五開間的樓字,阿珠就在樓下站定下來。
  于長壽領著三人登上樓梯,已有一名青衣使女在樓梯口迎著躬身道:“小婢見過總管。”
  于長壽問道:“三個房間都收拾好了嗎?”
  青衣使女躬身道:“回總管,都已收拾好了。”
  于長壽一擺手道:“你見過二位丁公子和金公子,就去打開房門,讓三位公子瞧瞧,是否可以?”
  青衣使女答應一聲,就朝三人躬身道:“小婢阿香,叩見二位丁公子、金公子。”
  丁天仁道:“姑娘不可多禮。”
  于長壽一揮手,朝青衣姑娘吩咐道:“你走在前面領路。”一面回頭朝三人陪著笑道:“她是伺候樓上的使女,三位公子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好了。”
  丁天仁抱抱拳道:“在下三人有阿香姑娘領路就好,于總管請回吧!”
  于長壽爽朗的笑道:“三位公子是敝庄的貴客,在下自然要陪同三位看過房間再行告退,這樣明天庄主問起來,在下才能答得上去。”
  說話之時,阿香已經推開一排三間房門,讓總管陪同三人看過房間。這是招待貴客的房間,房中設備當然甚是華麗,三人再三道謝,于長壽拱手告退。阿香忙著給三人沏上茶來。
  丁天仁道:“阿香姑娘,這里不用你招呼了,你也去休息吧!”
  阿香向三人道了晚安,才行退去。
  金瀾和易云英卻在丁天仁的房中圍著卓子坐下。
  丁天仁道:“今天不知几時了,方才听于總管說,好像我們至少也被迷昏了四五天呢!”
  “不止!”金瀾微微搖頭道:“這里的于庄主是去參加重陽大會的,他在回來的路上,發現我們的,這樣算來,我們被劫持,少說也有十几天了。”
  丁天仁道:“會有這么多天了?哦,干庄主去參加重陽大會,和令尊一定是很熟的朋友了,金兄認不認識?”
  金瀾喝了口茶道:“重陽大會是川西武林同道一年一度的集會,輪流作東,還有各地知名之士應邀參加,小弟也并不熟悉。”
  說到這里,目光一溜丁天仁、易云英二人,又道:“我們三人,也可以說是患難与共,小弟有一建議,不知二位丁兄意下如何?”
  丁天仁道:“金兄有什么話,只管請說。”
  金瀾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小弟和二位丁兄一見如故,大家又經歷了這次危難,所以……想和二位義結金蘭,作個口盟兄弟……”
  丁天仁沒待他說完,就欣然道:“金兄說的正合我意,我們今后就以兄弟相稱,患難与共,生死不渝。”
  金瀾更是喜上眉梢,含笑說道:“丁兄同意了,那我們應該敘敘年齒才是。”
  三人說出年齡,丁天仁十九、金瀾十八、易云英十七。
  金瀾喜孜孜的朝丁大仁、易云英二人說道:“我們從現在起,就這樣排定了,你是大哥,我是二弟、也是二哥,你是三弟。”
  易云英本來就不愿和金瀾結為兄弟,她總有大哥好像被金瀾搶去了的感覺,但礙著大哥,又不好表示什么,這時故意用手背掩民打了個呵欠,說:“大哥,我好困,不早了,二哥也該去休息了。”
  丁天仁忙道:“對了,明天一早,我們還要去面謁這里的于庄主,大家是該早些去休息了。”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三人盥洗完畢,于長壽已經來了,他拱著手道:“三位公子早,敝庄主特地要在下前來邀請三位公子共進早餐。三位公子請。”
  丁天仁拱手道:“有勞于總管了。”一面朝金瀾、易云英含笑道:“兩位賢弟,我們快走,別讓庄主久等了。”
  于長壽笑道:“在下替三位領路。”
  出了客舍,丁天仁道:“于總管和庄主是本家吧?”
  于長壽得意的點頭道:“咱們這里大部份都是姓于的,算起來庄主還是在下的堂兄。”
  金瀾問道:“請問于總管,這里离嘉定,是不是很遠了?”
  于長壽笑道:“嘉定是在四川西南,這里已是湖北的中部,相去足有一千多里遠呢!”
  金瀾原以為百里洲离嘉定最多不過一二百里遠近,聞言不禁惊异的道:“會有這么遠了?”
  于長壽道:“歹人劫持三位公子,走的是水道:“從岷江進入長江,一路東流,可以說是順流而下,比走陸路要快捷得多了。”
  丁天仁雖沒出過遠門,但長江總听說過,唐詩上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万重山,穿行巫峽,直下江陵,就算沒有親身經歷,也可以意會得到!
  易云英道:“那白索素為什么要劫待我們呢?”
  丁天仁道:“她可能和二弟令尊有仇,要劫持的大概是二弟,我們只是陪襯罷了。”
  金瀾气憤的道:“那妖女真給我遇上,決不會放過她的!”
  說話之時,已經來到一處院落,于長壽在階前略一住足,說道:“啟稟庄主,丁公子三位來了。”
  只听里面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快請。”
  于長春抬抬手道:“三位公子請。”
  丁天仁等三人剛跨上三級石階,只見從里面已經迎出一個人來,這人中等身材,面頰瘦削,頷上留著一把花白胡須,雙目炯炯有光,這時迎著三人含笑抱拳道:“三位公子請了,昨晚招待不周,務請多多原諒,快請里面坐。”
  他不用說就是這里的庄主潛龍于千里了。
  丁天仁現在是三人中的大哥,自然由他答禮,拱拱手道:“在下主人多蒙庄主從歹人手中救出,正要向庄主叩謝呢!”
  于千里笑道:“老朽只是把他們惊退而已,這也算不了什么,來,來,大家里面坐下來再談。”
  他引著三人進入屋中,這是一間并不很大的餐室,中間一張紫檀八仙桌上,早已放好了四副碗筷。
  于千里抬手道:“三位公子請坐,老朽要廚下做了几式早點,到了敝庄,就不用客气,和自己家里一樣,隨便坐好了。”
  三人謙讓了一陣,仍由于千里坐了上首,三人也依次坐下。”
  于千里含笑看著三人,問道:“老朽還沒請教三位大名呢!”
  丁天仁站起身,說了自己三人姓名,易云英當然還是叫做丁天義。
  于千里忙道:“丁公子快請坐下,哈哈,三位公子就像天風吹來的一般,真是明珠玉露,少年雋才,給敝庄平添了不少光輝。”
  丁天仁連說不敢。
  這時青衣使女端上四式細點,四式小菜,并給四人裝了稀飯送上。
  于千里舉筷道:“來,來,這是家常小點,三位公子請隨便用,不要客气才好。”
  三人也就不再客气,各自吃了起來,四式細點,有甜有咸,都是湖北的名點,丁天仁三人從未到過湖北,但覺十分可口,卻叫不出名稱來。
  金瀾吃了兩個點心,一碗稀飯,就停下筷來,一面抬目問道:“在下昨晚听干總管說起,庄主是應邀參加重陽大會去的,想必和家父是极熟的朋友了?”
  于千里哦了一聲,目注金瀾問道:“金公子令尊是……”
  金瀾道:“家父名諱上贊下臣。”
  “啊,哈哈!”于千里豁然大笑道:“原來金公子是金老哥的賢郎,老朽和令尊相識几十年,自然是熟朋友了。”
  金瀾慌忙离席拜了下去,說道:“老伯是家父的老友,乃是小侄的父執,請受小侄一拜。”
  于千里連忙雙手相扶,說道:“金公子不可多禮,快快請起,哈哈,咱們既是世交,老朽也不客气稱你一聲世兄就好了。”
  金瀾回到座上落坐,說道:“小侄和二位丁兄,是在寒庄遭一個叫白素素的妖女所劫待的,家父大概還不知道……”
  于千里沒待他說下去,就截著道:“老朽此次應邀赶往樂山山庄,但卻并沒見到今尊。”
  今年重陽大會是由擎天手金贊臣當值作東,他赶去樂山山庄,怎么會沒和主人見面?
  金瀾听得不由一怔,急急問道:“老伯怎會沒見到家父呢?”
  沒見到爹,自然是爹出了什么事,他那得不急?
  于千里雙眉微攏,沉吟了一下,才道:“其實這次重陽大會也并沒有舉行!”
  重陽大會,每年一次,是川西武林中一件盛事,雖然并沒。有什么儀式,也不能說“大”,因為只是十几個門派的老朋友的集會。“重陽大會”是武林中人這樣稱呼它的而已,今年由樂山山庄當主人,与會的人也早就到了几位,怎么會沒有舉行呢?這是不可能的事。
  金瀾急著問道:“那是為什么呢?”
  干千里一手摸著胡須,徐徐說道:“老朽在重陽前兩天赶到樂山山庄,只遇上貴庄的任總管,据告令尊和已在庄上作客的青羊宮觀主景云子、歸耕云、還有邛崍石破衣等三位,早在兩天前忽然离奇失蹤,下落不明……”
  “家父失蹤了?”
  金瀾听得一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爹同時失蹤的竟然還有景云子,歸耕云和石破衣,憑這四個人的武功,合起來几乎已無抗手的人!
  對了,一定是她,那個自稱白素素的妖女,自己和大哥三人,不是一無所覺就被她迷翻了嗎?想到這里,不禁怒聲道:“一定又是那妖女使的手腳了!”
  于千里目光一動,問道:“世兄方才也曾提到三位小兄弟遭一個叫白素素的劫持,可否說得詳細一點?”
  金瀾就把當日在后園觀風亭遇上一個自稱白素素白衣妖女一事,詳細說了一遍。
  于千里一手捻須,沉聲道:“數十年來,老朽在長江上下游還小有名聲,卻從未听說過有這么個白衣女子,此人到底是何來歷……”
  金瀾听說爹無故失蹤,心頭已是歷煩如麻,一下站起身來,拱拱手道:“小侄多蒙老伯援救,只是家父离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小侄急于赶返寒舍,要向老伯告辭了。”
  于千里微微一怔,接著含笑道:“世兄身為人子,令尊失蹤,難免心急如焚,但此事急也無用,要營救令尊,就必須要查明令尊等人的下落,究為何人所劫待,所以世兄務必保持冷靜,再行設法,老朽和令尊相識數十年,豈會袖手不管,世兄且請坐下。”
  金瀾只好依言坐下,抬目道:“老伯……”
  于千里道:“三位如果不用了,就請到老朽書房再作詳談。”
  丁天仁道:“二弟,于庄主說得极是,伯父失蹤,你要保持冷靜才是。”
  金瀾望著他,說道:“大哥,小弟方寸己亂,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于千里站起身,笑道:“世兄但請寬心,令尊并非一人失蹤,此中也許另有陰謀,但決不會有事的。”
  他領著三人走出膳廳,右首就是一排三問寬敞的書房。書房左首是一間小型的客室,上首放一張雕花木炕,左右各有一排椅几。能在他書房里坐的,都是于千里平日最知己的好友了。
  四人落坐之后,一名青衣使女立即沏了四盞香茗送上,就退了出去。
  金瀾已經刻不容緩的望著于千里說道:“老伯可有什么見教嗎?”
  于千里朝池點點頭,徐徐說道:“此人劫待世兄三位于前,令尊等人又离奇失蹤于后,而且又當重陽大會前夕,這就頗耐人尋味了!”
  金瀾只是望著他,沒有說話。
  于千里續道:“由此可見令尊等人的失蹤,很可能和重陽大會有關……”
  金瀾依然沒有開口。
  于千里又道:“他們劫持三位小兄弟,那是因為你們三人年齡相仿,一時弄不清那一個是你世兄……”
  金瀾道:“他們劫持小侄,又是為什么呢?”
  于千里微微一笑道:“因為今年重陽大會的主人是令尊,他們劫持了世兄,就可以要脅令尊了。”
  說到這里,口气微微一頓,接道:“這雖是老朽臆測之詞,但衡諸世兄三人被人劫持之后,令尊等人又相繼失蹤,大概也八九不离十了。”
  金瀾道:“重陽大會其實只是家父几位好友一年聚有一次罷了,也算不得什么大會,怎么會有人要脅家父呢?”
  于千里含笑道:“世兄說得不錯,重陽之會既然稱不上什么大會,你知道何以江湖上人卻要叫它大會呢?”
  金瀾道:“小侄不知道。”
  于千里笑了笑道:“因為重陽這一集會,人數雖然不多,除了峨嵋派是出家人,不曾參与之外,多是西川一派宗主,尤以青羊宮主景云子和歸云庄主歸耕云,還是武當派門人的師弟,令尊是少林俗家名宿,當今江湖上已有二十年沒有推舉武林盟丰了,試想重陽之會,雖說只是川西武林人士的集會,但在會中的一言一行,實足以影響中原武林,所以江湖上人要叫它重陽大會也在于此了。”
  金瀾道:“老伯不說,小侄還不知道呢!”
  于千里笑了笑道:“如果某一個有野心的人,能夠控制重陽大會,豈不等于控制了川西武林,也有足夠力量影響中原武林了?”
  金瀾疑惑的道:“這個有野心的人會是誰呢?”
  于千里微微歎息一聲道:“只要是江湖上人,誰都免不了有野心的。”
  他這話啟然只是感慨之言,也像是在回答金瀾,接著目光一抬,又道:“因此令尊等人的失蹤,可說牽連极廣……老朽原非重陽大會的人,此次是應令尊之邀的,老朽赶到貴庄,是在重九前兩天,也就是會期的兩天前了,就算令尊和景云子等四人失蹤,其余的人也應該全赶來了,但据貴庄任總管見告,其余的人竟然一個也沒來……”
  金瀾問道:“老伯知不知道還有些什么人呢?”
  于千里又喝了口茶,才道:“諸如大涼劍派的封云山,自流井的金長生、劍門山的白三元、九頂山八角廟的張述古、婁山的婁子賢。”
  金瀾道:“小侄好像听家父說過,但他們怎么會不來的呢?”
  于千里道:“這些人和令尊都有几十年交情,他們不會不來,但卻一個不見,老朽當時就感覺到事有蹊蹺,因此就不曾在貴庄停留,原船返航……”
  金瀾問道:“老伯認為有什么蹊蹺呢?”
  于千里續道:“九月半老朽另有一次集會,所以就匆匆走了,但老朽心有所疑,尤其此事關連极大,已要副總管丁盛去暗中調查了。”
  說話到這里、目光盯著金瀾藹然道:“世兄但請放心,丁盛一定會有消息來的,而且后天百里洲也有一次集會,那是長江上下游的几個同道在此集會,也許會有重要消息,世兄三位不妨多留一二日,和他們見見面。”
  正說之間,只見總管于長壽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照說庄主正在和客人談話,他身為總管,應該先向庄主報告之后再進來,尤其他進來之時,顯得十分匆忙,臉色更是凝重,可見必有緊急之事!
  于千里立即回過頭去,問道:“長壽,有什么事嗎?”
  于長壽應了聲“是”,一直走到庄主身邊,俯下身子,附著庄主耳朵,低低說了几句。
  于千里坐著的人,身軀驀然一震,急急問道:“他人呢?”
  于長壽道:“就在大天井里!”
  于千里又問道:“是什么人送來的?”
  于長壽道:“不知道,他們只是把他放在咱們庄前廣場上,是值日庄丁發現的,就來向屬下報告……”
  于千里怒哼了聲道:“咱們這里四面環水,他們從那里來的,又如何讓他們走的?”
  于長壽低下頭去,躡躡的道:“屬下查了,對方乘來的是一艘快艇,放下丁副總管尸体,就离岸而去。”
  “真是飯桶!”
  于千里几乎气紅了臉,拍著椅于靠手,怒聲道:“咱們巡江的人呢?難道都死光了?”
  于長壽依然躬著身道:“屬下已要李副總管派入搜索去了。
  干千里哼了一聲,問道:“你找出他致死之因了嗎?”
  于長壽臉上一紅,欠身道:“屬下已經檢視過丁副總管全身,卻找不出他傷在何處?”
  于千里虎的站起身道:“走,讓老夫去瞧瞧!”
  一面回頭朝金瀾說道:“丁副總管就是奉老朽之命,去調查令尊等人失蹤之事的,世兄也不妨隨同老朽前去看看。”
  金瀾點著頭應了聲“是”,一面抬目朝丁天仁問道:“大哥去不去?”
  丁天仁道:“愚兄自然陪賢弟一起去了。”
  于長壽已經不待吩咐,走在前面,于千里也不和三人客气,跟著就走,金瀾和丁天仁、易云英跟在于千里身后,出了書房,一路往前進行去。
  于千里心頭极為憤怒,路上沒有多說,金瀾等三人身為客人,自然也不便說話。一直來至前進,只見一道腰門外面站著兩個一身勁裝手持朴刀的壯漢,看到總管陪同庄主走來,立即躬身為禮。
  于長壽伸手推開腰門,讓庄主和金瀾等人走在前面。從腰門進去,即是大廳的走廊,廊上也站著兩個持朴刀的庄丁。
  大天井左首果然挺挺躺著一具尸体,身上覆蓋了一片草席。
  于長壽搶在前面,急步走下石階,等庄主走進,就俯下身去,揭開草席。
  于千里看到副總管丁盛的尸体,雙目不禁起了一陣霧水,凄然道:“丁盛追隨老夫四十余年,沒想到竟會遭人毒手,連凶手是誰都不知道……”
  他俯下身去,仔細查看了一遍,依然找不出傷在那里?口中忍不住怒哼道:“這凶手果然狡猾得很,殺人不留痕跡,這手法……看來老夫也是查不出來了,唔,長壽,你先替他買棺厚殮,等后天大家到了,再讓大家看看,也許可以找出他的死因來。”
  于長壽應了“是”,隨手又覆上草席。
  丁天仁雖然毫無江湖閱歷,丁副總管全身沒有傷痕,自然不知道是什么手法?但他卻听得出于庄主的口气,好像他已經想到了,只是有某种顧忌,才沒說出來、
  傍晚時分,花廳上燈光如晝,一張大圓台面上,牙著銀杯,掩映生輝!
  今晚是洗塵宴,庄主于千里給前來百里洲的几位老朋友洗塵,客人中當然也有丁天仁等三人在內。
  這次來的六位客人中,以巢湖蒙叟的身份最高,因此他坐了首席,年事也最高,一頭白發,看去少說也有七十五六歲了。
  巢湖蒙望個子本來不高,再加腰背已彎,看去更是瘦小,手上拿一支竹節旱煙管,紅得發紫,上個紫金旱煙斗,卻有孩童拳頭大小。
  据說他叫蒙望,是心儀蒙庄而名的,巢湖蒙斐,在大江南北名頭极響,輩份极尊,為人更是謙和,因此也极受江湖同道的推崇。
  第二位是荊門山主季傳賢,生得個子高大,方面大耳,黑髯飄胸,相貌极是威重,年約六十出頭,也是長江上下游一言九鼎的人物。
  第三位是徘教總掄主羅長發。排教一向被視為帶著神秘色彩的一個教會,不僅武功滴异,据說還會法術。總掄主是他們教中對外的總負責人,地位极高。
  羅長發中等身材,自臉無須,看去不過五十出頭,卻是個相當溫文有禮的人,你如果不知道他來歷,只當他是個文弱的商賈人,誰會想到他竟是威鎮長江上下游的排教總掄主?
  另外三人,號稱云夢三怪,第一個面如長驢,沒有一絲笑容,身材矮胖,凸著肚子,穿一件香灰色大褂,是老大冷面屠夫束大成。
  第二個白面文士,身穿一襲青衫,手持招扇,是老二陰世秀才文中秀,据說他确實中過秀才,為人又工干心机,才有陰世秀才這個外號。
  第三個身材不高而壯,雙肩极闊,臉色較黑、濃眉,連鬢胡的是老三黑手神赫連天。他練的“黑煞掌”.中人必死,是江湖上几种极厲害的掌功之下,才有黑手神之號。
  主人于千里給大家介紹之后,自有一番互相酬醉的話,不必細說。
  丁天仁心中暗暗忖道:看于庄主邀來的這些朋友,好像沒有一個名門正派中人,但也不像黑道。
  這時兩名庄丁陸續送上菜來,一名青衣使女手執銀壺,給各人面前斟酒。
  于千里站起身,一手舉杯,說道:“今天是我們長江盟几個老兄聚會的日子,兄弟特別邀請了蒙望,又有丁公子三位在寒庄作客,兄弟真是感到非常高興,先敬大家一杯,聊表地主一點敬意。”
  說罷,一飲而盡,大家也迅速站起,和他對于了一杯。
  丁天仁心中暗道:听他口气,這些人都是長江盟的人了,長江盟,自己從沒听人說過,不知是白道還是黑道?
  于千里并未坐下,站著又道:“兄弟要向諸位老哥報告的,是半個月前兄弟應樂山山庄金贊臣老哥之邀,赶去參加重陽大會,兄弟是在重陽前兩天到的。”据樂山山庄任總管見告,擎天手金老哥和會前已經赶到成都的青丰宮觀主景云子、歸云庄歸耕云老哥、鄧蛛石道長等四人無故离奇失蹤……”
  巢湖蒙叟雙目乍睜,問道:“這四個人加起來,武林中已經很少有對手了,怎么會無故失蹤的呢?”
  于千里一指丁天仁等三人,續道:“當時在樂山山庄作客的有丁老弟賢昆仲,當晚酒后由金世兄陪同,前去后園小山上觀賞夜景,遭人迷翻劫持……”
  一面把丁天仁三人遇見一個叫白素素的女子,以及自己把三人救來的經過,簡單的說了,接著又道:“丁老弟三位失蹤后不久,(在樂山山庄來說,三人也是無故失蹤)金老哥四人又無故离奇失蹤,應該不是巧合了……”
  大家都在點著頭。
  于千里口气略為一頓,續道:“因此兄弟留下了隨行的敝庄副總管丁盛,要他暗中調查金老哥等人失蹤的真相,丁盛隨兄弟多年,為人精細,兄弟相信他一定會有蛛絲馬跡可以發現。不料昨日傍晚,忽然有人把他尸体送來,放置在敝庄廣場,經兄弟仔細檢查,身上竟然絲毫找不出致死的傷痕……”
  羅長發惊异的道:“會有這种事,于兄可曾查出是什么人送來的?”
  荊門山主季傳賢道:“此處四面環水,外人絕難進入,水面上也有巡邏的船只,要從水道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
  于千里點頭道:“季兄說得极是,對方确是從水道運來的,那是一艘快艇,等敝庄巡邏船發現,已經追不上了。”
  陰世秀才文中秀攢攢眉道:“江湖上能夠把人擊死而不留痕跡的,除了九陰摧心掌,只有……”
  “寒冰掌。”冷面屠夫束大成道:“回為它擊中人身,血脈立時凝結,全身僵凍而死,三日之內尸体猶触指奇寒,但三日之后,寒气已褪,就找不出半點傷痕,即使剖開尸体來,也看不出傷處了……”
  丁天仁心中暗道:寒冰掌,那不是雪山派的獨門掌功,原來竟有這般陰毒!
  “唉!”季傳賢輕輕哎息一聲道:“如此看來,很可能就是他們了,峨嵋派宣布封山之后,在川西可能阻礙他們的就是重陽大會几個會首,咱們長江盟當然也是他們的下一著必須吃掉的棋子了。”
  他雖沒明言,但口中的“他們”,指的明明就是雪山派了。
  黑手神赫連天怒嘿一聲道:“隗通天敢和咱們長江盟作對,咱也未必怕了他。”
  他是直性子人,所以一口就把隗通天叫了出來。
  “他要問鼎中原武林,長江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陰世秀才文中秀道:“咱們合起來雖然不怕他們,但咱門各處一方,他只要一路東來,一個個的把我們吃掉,實在方便得很。”
  他不待大家開口,接著又道:“試想樂山山庄有金老哥和景云子、歸耕云,加上石破衣,這四人合在一起,以他們的武功來說,和咱們這里任何四位,也都差不多了,但卻一樣失了蹤……”
  金瀾忍不住道:“他們施的是令人事前沒有防范的迷香。”
  文中秀朝他笑了笑,又道:“兄弟方才的意思,和這位金公子說的完全相同,以金老哥等四人的武功,原也足可應付突發事件,但就是事前沒有防范之心,咱們要對付未來的情勢,第一就是要加強戒備,互設……”
  底下的話,還沒說出來,陡听廳外響起總管于長壽一聲暴喝道:“什么人,還不站住?”接著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說道:“老夫是找你們庄主來的,你給我站開去!”
  接著就響起“砰”然一聲大震!
  這兩人的話聲,大家都听到了。
  于千里迅速站了起來,口中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他堪堪离席,只听履聲轆轆,一個高大人影已經走近花廳門口。
  他身后又響起于長壽的一聲怒喝:“你還不站住?”人已急扑而至!
  那高大人影轉過身去道:“老夫不想傷你,你看,于庄主不是已經出來了嗎?”
  他右手衣袖一抬,又把于長壽震退了三步。
  這一瞬間,于千里已經看清站在花廳門首的是一個高大黑袍人,只是還沒看清此人的面貌,口中喝道:“長壽,讓他進來好了。”
  黑袍人這才回過身來,朝于千里拱拱手道:“于庄主請了,老夫沒想到于庄主正在宴客,廳上還有這許多高朋在座,真是不好意思。”
  隨著話聲,舉步跨入花廳。
  現在大家都看清楚了,此人除了一身黑袍,臉色黝黑,除了炯炯雙目如兩點寒星,如果燈光稍暗,就會看不清他的五官。
  在座的人,除了丁天仁三人之外,其余都是數十年的老江湖了,什么牛鬼蛇神沒有見過,此人臉上分明涂了易容藥物,豈會看不出來?
  于千里兩道目光一直盯注著他,此時也略為抱拳,沉聲道:“閣下夜闖敝庄,自然不是無名之輩,于某想請閣下先亮個万儿。”
  黑袍人大笑道:“哈哈,于庄主太抬舉老夫了,老夫一向很少在江湖上走動,正是無名之輩,賤名說出來了,于庄主也未必知道,不提也罷!”
  他不肯說。
  于長壽沉哼一聲道:“那么閣下找于某不知有何見教?”
  黑袍人喉頭發出一陣咯咯干笑,說道:“老夫來找于庄主,正有一件大事奉告,此事也關連到長江盟,巧的是今晚長江盟諸位高人全在這里,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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