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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阿彌陀佛!”
  驀地里,一聲清越佛號划空響起,震破這君山之頂黃昏時分的宁靜,如暮鼓,似晨鐘,撼人心弦。
  南宮逸聞聲一惊,由沉思中霍然惊醒,轉頭投注那佛號響起處,立刻,他詫异、感然,愣住了。
  身側五立處,正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是個身材瘦小的古稀老僧。
  老僧布衣芒鞋,雪眉銀髯,一臉慈祥,雙掌合十,目中神光湛湛,凝注著他,不言不動。
  突然,南宮逸搶前一步,整容拱手。
  老和尚也微微躬了躬瘦小身形。
  見禮畢,南宮逸隨即開口說道:“大和尚何時來的?”
  老和尚道:“老衲到了多時了。”
  南宮逸神情一震,道:“大和尚修為精進不少,南宮逸敢為大和尚賀。”
  “好說!”老和尚道:“那是檀越謬獎,也是檀越太以分心之故。”
  南宮逸面色一黯,道:“那么,大和尚都看見了?”
  “不錯!”老和尚點頭說道:“老衲看見了,老衲生平第一次看到檀越對敵時戰戰兢兢,輸得如此慘重。”
  南宮逸神情再震,道:“大和尚以為我輸了?”
  老和尚道:“不錯,檀越是輸了。”
  南宮逸道:“大和尚,第九十六招上,受傷的是他。”
  “老衲看得清楚。”老和尚說道:“但是极險,只因為檀越占了天時地利,否則檀越輸得更慘。”
  南宮逸聳然動容,道:“南宮逸愿聞其詳。”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檀越是要考考老衲?”
  南宮逸笑道:“不敢。”
  就這兩個字,沒再說下去。
  老和尚談笑道:“拼斗開始后,擅越始終不肯遠离懸崖,不變更所占方位……”
  話鋒微頓,接道:“不遠离懸崖,使得他有所顧慮,不敢逼得太近;不變更方位,乃是要在‘潛龍升天’一招上,藉霞光耀眼之利,反敗為胜……”
  南宮逸截口說道:“大和尚好高明的法眼。”
  老和尚道:“檀越好高明智謀,錯非檀越奇才宇內第一,誰也無法臨時想出這种辦法,老衲好生佩服片南宮逸赧然笑道:“大和尚,你是見笑。“老和尚道:“檀越錯了,老衲字字由衷、句句實言。“
  南宮選苦笑說道:“大和尚,是你說的,我敗得很慘。”
  老和尚正色說道:“檀越應該知道,該敗未敗,反敗為胜,這更足驕傲……”
  南宮逸想說什么,終又沒說。
  老和尚接道:“綜觀全局,檀越是敗了,而且敗得慘重;不過那第九十六招上的一指,總算煞了他不少威風,挫了他不少銳气,使得他一個月內無法逞強与人動手。”
  南宮逸道:“大和尚,你使南宮逸五体投地!”
  老和尚淡淡說道:“老衲斗膽,再說一句,檀越若非及時用上了老衲的‘一指禪’,縱然得手,只怕傷不了他分毫。”
  南宮逸道:“大和尚明教。”
  老和尚道:“檀越何必明知故問?”
  南宮逸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是說,他有‘陰气’護体?”
  老和尚點頭說道:“不錯,老衲正是此意。”
  南宮逸皺眉頭說道:“這么說來,那赫連天古所著‘九陰真經’,當真落在他手中了?”
  老和尚道:“据老衲觀察,應該不假。”
  南宮逸道:“大和尚得何觀察?”
  “他的眉心。”
  南宮逸道:“眉心怎么樣?”
  老和尚道:“凡習赫連天古‘九陰’武學之人,其眉心必隱透淡淡陰森綠光,宇文檀越有此特征,而且极為明顯。”
  南宮逸沉吟道:“我怎么沒有發現?”
  老和尚道:“那是因為檀越忙于苦思克敵之策,沒留心別的。”
  南宮逸雙眉深皺,滿面凝重之色,沒說話。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擅械擔心無人能克制他?”
  南宮逸點頭未語。
  老和尚又問:“檀越擔心英雄翹楚,天下第一,真的被他取而代之?”
  南宮逸正色搖頭,道:“老和尚想左了,南宮逸不是好名之輩,不會計較這身外虛名誰屬,更不在乎自己之生死存亡、毀譽榮辱……”
  老和尚截口說道:“那么檀越還擔心什么?”
  南宮逸雙目暴睜,威棱閃射,正气凜然:“南宮逸跟大和尚這出家人胸怀一樣。”
  老和尚淡淡說道:“那么,檀越适才就不該指下功留三分。”
  南宮逸道:“大和尚是責我放虎歸山,養癰成患?”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不過,檀越應當知道,今后絕不可能再有今天這种兼占天時地利的大好机會了。”
  南宮逸唇邊驟起一絲輕微抽搐,道:“我明白,但,大和尚,我不忍。”
  老和尚目光逼視,道:“他可是非置檀擬于死不可哩。”
  南宮逸說道:“這我也明白,不然他不會違誓再現武林。
  無如,大和尚,他為人如何,那是他的事,站在我的立場來說,我欠他的,他今日變得如此暴戾凶殘,那是他受刺激太深;平心而論,南宮逸難辭其咎。“這胸襟,這心腸,能令人肅然起敬。
  老和尚難掩心中感受,微微動容,說道:“檀越由來明智,當知勸善一事,有時絲毫勉強不得,有道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南宮逸變色地說道:“大和尚是當代奇人、佛門高僧,南宮逸素來敬仰,這就是大和尚教我的?”
  “阿彌陽佛!”老和尚合十微笑。“老衲跟檀越同此一心,為的是天下蒼生。”
  南宮逸啞口無言,但旋又說道:“那么大和尚是說我……”
  老和尚臉色一轉鄭重,沉聲說道:“老袖是說檀越不脫婦人之仁。”
  南宮逸臉一紅,滿面羞愧,默然不語。
  良久,方抬眼凝注,道:“大和尚,南宮逸受教了,只是如今一瞬之机已逝,天下也沒有能克制精擅‘九陰’武學之人。”
  老和尚微笑說道:“未必。老衲請問,赫連天古百年前為何突然銷聲匿跡,躲在北天山,不敢踏入中原半步?”
  南宮逸神情一喜,道:“大和尚是說有人能克制‘九陰’之學?”
  老和尚微笑不語。
  南宮逸眉梢方挑。
  老和尚突然笑說道:“北邙山未曾留閒地,世事何須扼腕!
  東海水曾聞無定波,人生且自舒眉,檀越不必憂慮就是。“南宮逸哭笑不得,皺了皺眉,道:“大和尚,茲事体大,關系天下蒼生……“
  老和尚道:“老衲明白,不然老衲何必千里迢迢,清福不享,由‘南海’跑來此地?”
  南宮逸難掩心中狂喜之情,說道:“大和尚,這么說,你是早有所聞,專為此事而离開‘南海’的了?”
  老和尚點頭說道:“不錯。”
  南宮逸強抑心中激動,道:“這么說,大和尚來到這君山最高處,正是有教于我?”
  老和尚道:“教不敢當,老衲只是欲向檀越進一淺薄拙策。”
  南宮通有點抱怨,道:“那大和尚就該早說。”
  老和尚也有點促狹,道:“檀越不下問,只相責,為之奈何?”
  南宮追可不是糊涂人,明白了,有點啼笑皆非,忙改顏謝罪,舉手一揖至地,笑道:“看來大和尚沒能盡脫嗔念,也喜此道。”
  老和尚笑道:“世人沒有不喜歡此道的,老衲何獨能免?”
  南宮逸似乎急不可持,道:“大和尚,南宮逸如今洗耳恭听。”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要告訴值极的,是‘九陰’并非不可克制的武學。”
  南宮選道:“何种武學能夠克之?”
  老和尚道:“當然便是百年前使赫連天古突然銷聲匿跡,躲在北天山不敢陷入中原半步的那种武學。”
  南宮逸一震說道:“赫連天古原來是被逼的?”
  “不錯。”老和尚道:“若非被逼他會那么老實?”
  南宮逸道:“那大和尚只該說有個人能克制赫連天古。”
  “不錯。”老和尚道:“怎么說都差不多。”
  南宮逸道:“是誰?”
  老和尚肅然說道:“先師。”
  南宮返一愣說道:“大和尚的師等又是哪位?”
  老和尚道:“檀越不應陌生,就是一代神僧空空上人。”
  南宮遍神情猛展,道:“怎么?大和尚會是空空上人傳人?”
  老和尚點頭道:“老衲是先師唯一傳人。”
  南宮速道:“這么說來,大和尚便是那當今唯一能克制‘九陰’武學之久了?”
  那該屬當然之事。
  豈料,老和尚他搖了頭,道:“老衲無此能為。”
  這可怪了,南宮逸一愣說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說道:“先師并未傳授過老衲一招半式武技。”
  南宮逸詫异說道:“那么大和尚這傳人二字……”
  老和尚談笑說道:“先師僅傳授了老衲‘禪門無上伏魔大法’。”
  南宮逸皺眉說道:“那么大和尚將何以教我呢?”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袖說過,此來只是晉獻拙策,老油本身卻無能為力。”
  既有辦法,听听也好,何況,出自這位當代奇人,胸羅、智慧猶高于自己的老和尚所設想,這辦法當不尋常。
  南宮逸略一沉吟,道:“大和尚清說,南宮逸洗耳恭听。”
  老和尚淡淡一笑,突做惊人之語,道:“老袖的拙策有二。
  第一,那便是要檀越暫時屏除一切嫌怨,与古家堡‘冷面玉龍’宮寒冰聯手。
  “南宮速臉色一變,皺眉沉吟,道:“大和尚,我跟宮寒冰聯手,就能對付宇文伯空了么?“
  老和尚正色說道:“事關天下蒼生,檀越當知老衲不會做無用之言。”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大和尚,請說你那第二個辦法。”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怎么,擅拋不考慮跟宮寒冰聯手?”
  南宮逸未答,道:“請說你那第二個辦法。”
  老和尚白眉一皺,道:“好吧,既然檀越根本不考慮,老衲不便相強……”
  話鋒微頓,接道:“老油第二個辦法是要檀越在短期內設法取得‘歸元真經’。”
  南宮逸心頭一震,道:“歸元真經?”
  老和尚道:“不錯,先師手著的那本‘歸元真經’。”
  明白了!空空上人既是唯一能克制赫連天古之人,那么“歸元真經”上所載當然也是唯一能克制“九陰真經”之武學。
  南宮逸點頭不語,旋又說道:“大和尚,南宮逸習了‘歸元真經’上的武學之后,便能一個人對付宇文伯空么?”
  老和尚點頭說道:“當然。”
  南宮逸道:“那么,宮寒冰想必早已修學了‘歸元真經’上的武學,他為何不能獨力對付字文伯空,而要我与之聯手?”
  老和尚談笑說道:“擅械當知每個人稟賦不同、智慧不等。”
  南宮逸沉吟不語,半晌方道:“多謝大和尚教我,南宮逸愿全力一試后者。”
  顯然,他不愿跟官寒冰聯手。
  老和尚談笑說道:“擅秘應該知道,老油這后策,要比前策難得多。”
  南宮逸道:“南宮逸愿聞其詳。”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擅松當真不明白?”
  南宮逸道:“我請大和尚指教。”
  老和尚道:“檀越何必忒謙?”
  南宮逸道:“南宮逸當真愚昧。”
  老和尚笑了笑,道:“擔秘可知,‘歸元真經’現在何處?”
  南宮逸道:“古家堡。”
  老和尚道:“‘古家堡’上下近千,人可多得很。”
  南宮逸皺一皺眉,道:“在宮寒冰手中。”
  老和尚道:“沒錯么?”
  南宮逸道:“應該不差。”
  老和尚道:“那么檀越就得向宮寒冰去借……”
  南宮逸裁口說道:“大和尚,不是借,是素還。”
  老和尚一愣道:“老衲不懂。”
  南宮逸道:“‘歸元真經’本屬拙荊所有。”
  老和尚道:“檀越怎么說?”
  南官逸道:“當年,在那終南死谷古洞中,最早發現‘歸元真經’的,是拙荊,而不是‘古家堡’任何一人。”
  老和尚道:“那么,是尊夫人割愛贈人了產‘南宮逸目中寒芒一閃,道:“大和尚,你真的不知道?“
  老和尚道:“老衲出家人,相交不深,檀越何做此問?”
  南宮逸威態一斂,歉然強笑道:“那么,是南宮逸失言……”
  微頓話鋒,接道:“大和尚可知音年武林中突傳拙荊死訊?”
  老和尚點點頭說道:“這個老油知道,佛祖有靈,吉人天相,所幸是訛傳。”
  南宮逸抬眼凝注,道:“看來,大和尚也知近日拙荊再現武林的事了!”
  老和尚道:“不然老衲怎說吉人天相,所幸是訛傳?”
  南宮逸做一搖頭,道:“實際說起來,那并不是訛傳。”
  老和尚霍然說道:“難道傳言是實?”
  南宮逸道:“拙荊雖然未死,卻曾身遭重創。”
  老和尚吁了一口气,道:“原來如此……”
  神情一震,接道:“檀越,這重創二字……”
  南宮逸截口說道:“自己不會下手加害自己。”
  老和尚激聲道:“什么人道么大膽?”
  南宮逸淡淡說道:“重寶使人垂涎,貪婪之心驅使下,大膽之人,比比皆是。”
  這話不錯,貪心驅使之下,有些人不惜身敗名裂,頭斷血流,不達目的,不到尸橫,絕不干休。
  老和尚悚然動容,道:“難道說……”
  南宮逸淡然截口,說道:“匹夫無罪,怀壁其罪,就是為了這本‘歸無真經’。”
  老和尚神值猛震,默然不語、良久方又道:“奇珍异寶往往都是不祥之物,但檀越与古嘯天交稱莫逆,對他恩義兩重,老衲不信他會是……”
  南宮逸道:“我也不相信是他。”
  老和尚道:“那么……”
  南宮逸道:“四豪之一。”
  老和尚道:“誰?”
  南宮逸道:“宮寒冰。”
  在他,當然認為必是宮寒冰無疑。
  老和尚卻脫口一聲惊呼,愣住了。
  半晌,始連連搖頭,輕歎說道:“古嘯天怎會有這般心術的門人?師徒如父子,增械与古嘯天交厚,對古嘯天有恩,按理,他該感同身受,怎地反而……這真是令人難信,令人難信!”
  南宮逸冷笑說道:“他敢弒如父之師,朋友之妻又算得了什么!”
  老和尚更是霍然色變,道:“怎么?古嘯天他不是身罹奇症、群醫束手……”
  南宮逸道:“表面上,是這樣。”
  老和尚道:“實際呢?”
  南宮逸道:“實際是被人日進慢性之毒,以獨特手法制住穴道,最后被一根淬毒‘閻王刺’刺入‘百匯穴’致死。”
  老和尚身形劇顫,悚然會十。“阿彌陀怫,善哉!善哉!
  古嘯天英雄一世,俠義一生,到頭來卻落得這般下場,無理何存,天理何存…
  …“猛然抬頭,暴睜雙目,道:“這件事,檀越事先應該知道:“
  南宮逸為之一震說道:“大和尚怎知我事先知道?”
  老和尚道:“檀越再現武林,首臨古家堡,而古嘯天卻死在檀越到臨‘古家堡’之后,檀越之功力、智慧,老衲不以為檀越事先不能知道。”
  南宮逸又复一震,道:“大和尚怎知我到‘古家堡’在先?”
  老和尚道:“老衲听人說的。”
  南宮逸道:“人該有個姓名。”
  老和尚道:“‘索命五鬼’中的彭烈、姜東流。”
  南宮逸目中飛閃异采,道:“大和尚在何處見著他倆?”
  老和尚道:“湘陰。”
  南宮逸眉鋒一皺,道:“什么時候?”
  老和尚道:“日昨。”
  老和尚不會無中生有,看來這兩個東西當真未死。
  南宮逸沉吟不語。
  老和尚道:“有件事,老衲稍時再行奉告。如今,請檀越答老衲所問,檀越事先是否知道有人要害古嘯天?”
  南宮逸毅然點頭。“知道。”
  老和尚臉色一變,道:“老衲不以為檀越會見死不救,尤其彼此深交。”
  老和尚很會說話。
  南宮逸淡然笑道:“大和尚是見責?”
  老和尚一臉鄭重,道:“老衲不敢,事實上,檀越雖已知情,而古嘯天卻死了。”
  南宮逸唇邊突起抽搐,一臉痛苦愧疚色,苦笑說道:“大和尚,你責備得對…
  …“
  老和尚忽地佛號高宣,暴睜雙目,作色說道:“阿彌陀佛,檀越當真……”
  南宮逸搖頭說道:“大和尚,南宮逸不是薄情寡義、冷血小人。”
  老和尚道:“那么……”
  南宮逸截口說道:“我落人后著,慢人一步,而且,我也沒想到對方會那么快就……”
  老和尚道:“怎么說?”
  南宮逸說道:“我喬裝改扮,化名呂毅,為古嘯天療疾治病,但在我第三次進入‘古家堡’時,古嘯天已在隔晚遭了毒手。”
  老和尚道:“想必檀越是被人看破了?”
  南宮逸道:“所以我愧疚良深,為此終生難安。”
  老和尚道:“檀越是指……”
  南宮逸唇邊又起抽搐,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不去‘古家堡’,古嘯天不會死得那么快,大和尚,這還不夠么?”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苟同。”
  南宮逸道:“哦?”
  老和尚道:“既有人暗起不良,古嘯天遲早難以幸免。”
  南宮逸悲慘苦笑,道:“說得好,但那也有個遲早。也許,宮寒冰他本意并不是要登古嘯天于死地,對么,大和尚?”
  老和尚是有心人,沒答,改了話題。
  “古嘯天弟子不只一個,而且還有親生女儿,檀越既有事先發現此一陰謀,就該設法叫他們提防……”
  南宮選苦笑道:“當時‘古家堡’人人難脫嫌疑,由情勢判斷,凶手必是古嘯天親近身邊人,大和尚,你叫我告訴誰?”
  老和尚道:“起碼他親生女儿不會殺父。”
  南宮逸搖頭說道:“古嘯天親近身邊人,個個功力比她高,她能如何?”
  老和尚尚默默不語,半晌方道:“檀越,老衲想再知道一些詳情。”
  南宮逸略一沉吟,遂將打從他化裝進入小鎮起,一直到武林群雄离開了“古家堡”的諸般經過情形,該說的,都說了出來,該隱的他也都隱了。最后說道:“大和尚,你是佛門高僧、宇內奇人,高見如何?”
  老和尚沉吟說道:“老衲跟檀越有同感,但事非小可,卻不敢斷言。”
  南宮選道:“這也是我唯一的顧慮,不然不會容他至今。”
  老和尚道:“听檀越所說,‘冷面玉龍’此人心智、功力兩者俱稱高絕,稱得上百年難遇、舉世難求。撇開正邪不談,此人該絲毫不遜檀越。”
  南宮逸道:“恐怕南宮逸還不如他几分。”
  老和尚道:“‘冷面玉龍’之聲望、身份,在宇內武林中,可是僅次擅秘,要是無證無据,恐怕檀越拿他莫可奈何。”
  南宮逸點頭說道:“不錯,但,大和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惡到頭經有報,只爭來早与來遲,他要想憑著那超人一等的功力、心智,長久逍遙于天理之外,是不可能的。”
  老和尚肅然點頭。“老油出家人,身在佛門,自然深信佛法不虛,但老衲忠言一句奉勸,檀越千万小心,要有一點不慎,老衲擔心檀越會落個妒意中傷、血口噴人之名。”
  南宮逸微挑雙眉,動容長揖。“正義所在,雖死不辭,毀譽褒貶,一任世情。
  不過大和尚明教,南宮逸仍當承銘心中,長記不忘。“
  老和尚回一禮,道:“不敢當,檀越見外了。”
  話鋒徽頓,紐起白眉,道:“師徒如父子,自該談不上什么深仇大很,老衲不明白宮寒冰他為什么心狠手辣,做出這种逆倫之事!”
  南宮逸冷笑道:“大和尚,這就又要回頭說起了。”
  老和尚道:“怎么呢?”
  南宜逸道:“有可能是古嘯天知道他殺害拙荊,奪取‘歸無真經’的秘密。”
  這么說,很合理。
  老和尚一震說道:“檀越是說滅口!”
  南宮逸點頭說道:“南宮逸去到‘古家堡’之前,他以古蘭為要挾,脅迫古嘯天佯裝回不能言,不許古嘯天跟任何人接談;在南宮遞到了‘古家堡’之后,他為防万一,下了毒手。”
  老和尚沉吟道:“檀越,這只是可能。”
  南宮逸道:“除此,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老和尚點頭不語,但旋即又說道:“如此,老銷更堅認老村這兩個拙策,后者要比前者更為困難。”
  南宮追徽挑雙眉,道:“大和尚是說他不給?”
  老和尚道:“要是檀越,檀越肯將得之可霸天下的至寶,拱手讓人么?”
  南宮逸正色道:“那要看拱手讓誰了。如果是正派俠士,如果為的是宇內蒼生、天下武林,南宮逸能讓之毫無吝色。”
  老和尚肅然起敬道:“可惜他不是檀越。”
  南宮選挑眉說道:“大和尚,莫忘了,我是索還。”
  老和尚道:“老衲适才听得很清楚,但,老衲請教,檀越憑什么索還?”
  南宮逸道:“大和尚因何多此一問?”
  老和尚談笑說道:“只因為那‘歸元真經’原是尊夫人所有?”
  南官選道:“大和尚這一問,更問得多余。”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再請教,放眼天下,知道這件事的,共有几人?”
  南宮逸道:“撇開‘古家堡’的不算,共有八人。
  老和尚道:“都是誰?”
  南宮逸道:“大和尚,南宮逸兩位拜兄,愚夫婦,及三個師侄。”
  老和尚笑道:“檀越要以這八人作證?”
  南宮逸道:“為避護巴之嫌,他們不行,大和尚該行。”
  老和尚搖頭說道:“老衲也不行。”
  南宮逸道:“怎么——”
  老和尚道:“老衲可是听檀越說的。”
  南宮逸挑起了雙眉,又道:“大和尚是不信南宮逸?”
  老和尚大笑說道:“檀越聰明一世,何糊涂一時?老衲信,別人信么?倘若別人問起老衲,老衲能說是親眼看見的么?”
  南宮逸為之語塞,啞口無言。
  良久,方苦笑說道:“大和尚,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老和尚微笑說道:“另有一條路行得通,只怕檀越不肯。”
  老和尚笑得有點神秘,南宮逸立刻猜透了八分,道:“大和尚,何妨說說看。”
  老和尚笑道:“恐怕老衲是白說。”
  南宮逸抬眼深注道:“大和尚,你准知道我不肯?”
  老和尚道:“老衲只有七分把握。”
  南宮逸道:“那么,還是該說。”
  老和尚目光深注,笑道:“檀越早就知道了!”
  南宮逸道:“大和尚准知你我想的一樣?”
  老和尚道:“也只有七分把握。”
  南宮造道:“那么,大和尚還是該說。”
  老和尚笑了笑,道:“看來,老衲是非說不可了……”
  話鋒微頓,接道:“找古姑娘幫忙……”
  南宮選道:“大和尚,你我想的一樣。”
  老和尚道:“如何?”
  南宮遺道:“正如大和尚那七分預料。”
  敢情,他不干。
  老和尚笑道:“果然老衲白說了。”
  南宮逸道:“大和尚,這條路之所以走不通,我不愿這么做,還在其次……”
  老和尚截口說道:“檀越是怕古姑娘不肯幫忙?”
  南宮逸搖頭說道:“古蘭不是世俗女儿家;她深明大義,為天下蒼生,為字內武林,別說對我,對任何人她也不會不肯。”
  老和尚道:“檀越是說宮寒冰對她也有提防?”
  南宮逸點點頭道:“宮寒冰可不是糊涂人,除了他自己外,他不會相信任何人。
  別看古蘭是他未婚妻室,他最提防的還是古蘭。“
  老和尚道:“這么說來,就是植秘肯向古姑娘開口,這條路也行不通了?”
  南宮逸點頭說道:“不錯。”
  老和尚道:“那么,檀越更該相信老油這兩個拙策,后者比前者難了吧?”
  南宮逸搖頭淡笑道:“那未必,事在人為,我自有辦法。”
  老和尚道:“老衲愿聞高明。”
  南宮逸笑道:“事關天机,我不能輕泄。”
  老和尚臉色一整,道:“如果檀越堅選后者,老衲不欲多說,只請檀越為天下蒼生著想。”
  南宮逸皺眉說道:“大和尚要我怎么做?”
  老和尚道:“找古姑娘設法。”
  南宮逸搖頭說道:“大和尚,恕我難以從命。”
  老和尚道:“那么我請檀越暫時屏棄嫌怨,改選前者。”
  南宮逸淡然一笑,道:“大和尚,你以為宮寒冰他肯?”
  老和尚道:“總比向他要那‘歸元真經’容易些。”
  這話應該不錯。
  豈料,南宮逸卻搖頭說道:“大和尚錯了。”
  老和尚道:“老衲怎么錯了?”
  南宮逸道:“我以為,這跟向他要‘歸元真經’一樣的難。”
  老和尚道:“老衲想知道理由所在。”
  南宮逸道:“我跟他雖未明爭,但暗斗激烈,他巴不得我這天下第一人的頭銜拱手讓人,也求之不得看著我倒下去,這樣他便消除了稱霸武林的唯一阻礙,消除了他心目中的唯一勁敵。大和尚請想,他怎肯跟我合作?”
  這也是實情。
  豈料,老和尚也搖了頭,道:“檀越之見,老衲不敢苟同。”
  南宮逸道:“我也愿意听听大和尚的理由所在。”
  老和尚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那是因為它寒冰尚未遭到困難,倘若他一旦身受,老油敢斷言,他一定肯。”
  南宮逸愣了一愣,淡然笑道:“我明白大和尚的意思,大和尚是說它寒冰可能會与我同仇敵汽?”
  老和尚點頭說道:“老油正是此意。”
  南宮逸道:“大和尚也認為,在他未遭到困難之前,他不會肯?”
  老和尚毅然再點頭。“不錯,老油也認為如此。”
  南宮選笑道:“那么,這條路就真的行之不通了。”
  老和尚淡然說道:“為什么?”
  南宮逸道:“大和尚該知道,當世之中,字文伯空恨的只是南宮選。”
  “這個老衲道。”老和尚道:“但值誠也應知道,宇文檀越自毀誓言,再現武林,為的是稱霸宇內,爭奪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
  南宮逸道:“這個我也知道。”
  老和尚道:“那么,老衲敢予斷言,宮寒冰難以幸免,必受其害,只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南宮逸皺眉說道:“大和尚,那宇文伯空唯有打倒我,才能消除心中憤恨。”
  老和尚道:“不錯,但檀越也該想得到,宇文檀越必須一并打倒當世几位頂尖高手,才能奪得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頭銜。”
  南宮逸皺眉不語。
  老和尚卻又說道:“武林無二主,雙雄難并立,宮寒冰既有稱霸字內、席卷天下之心,宇文檀越豈能容他?”
  南宮逸點了點頭,道:“大和尚,也許你對……”
  老和尚雙目一亮,道:“那么,檀越是答應了?”
  南宮追道:“大和尚,我沒有答應什么。”
  老和尚一愣說道:“那么,檀越是……”
  南宜選道:“等官寒冰身受其害后再說不遲。”
  老和尚一整臉色,道:“檀越也不免意气用事。”
  南宮逸搖頭談笑:“我不是血气方剛的年輕人。”
  老和尚正色又道:“那么檀越就該棄嫌負重,為天下蒼生、宇內武林著想。”
  南宮逸道:“大和尚,我也并沒有不替天下蒼生、宇內武林著想。”
  老和尚瞪目說道:“檀越……”
  南宮逸截口說道:“我說過,我選后者。”
  老和尚道:“但后者……”
  南宮逸又截口接了話頭,說道:“大和尚,我有自己的辦法,至于用什么辦法,你大和尚別管。總之,短期內我設法拿到‘歸元真經’就是。”
  老和尚不便再說,也深知這位奇才的性情,他要決定了一件事,任何人拿他沒辦法;搖了搖頭,改了話題:“檀越不率群雄討伐‘幽冥教’,托辭跑來‘洞庭’何為?”
  南宮逸道:“等一個人。”
  老和尚道:“誰?”
  南宮逸談談笑道:“一個年輕朋友。”
  老和尚道:“年輕朋友也該有個姓名。”
  南宮逸略一沉吟,道:“大和尚想必知道,衡山世家‘小益嘗’皇甫少青。”
  老和尚一愣,點了點頭,說道:“老衲昔年与乃父皇甫相曾有數面之緣,那時皇甫小施主尚在襁褓中,事隔多年,當年嬰儿,今已成長,再相見,老衲恐怕不認得了,可憾他家被人亡……唉!不談也罷,檀越等地干什么?”
  南宮逸道:“便是為了他那家破人亡事。”
  老和尚精神一振,道:“莫非檀越已知……”
  南宮逸苦笑搖頭,道:“到目前為止,毫無蛛絲馬跡可言。”
  老和尚道:“那么檀越等他……”
  南宮逸道:“事先約好的,總不能不給人家回個話。”
  老和尚道:“怎么回話?”
  南宮逸目光深注,笑道:“大和尚別急,我不會不管,我只是要他再等我些時日。”
  老和尚笑了,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也帶著感激:“老衲謹代老友謝過了。”
  南宮逸笑了笑,道:“大和尚,你适才說有件事要告訴我,什么事?是時候了。”
  老和尚道:“老衲日昨行經‘湘陰’城外‘黃土坡’,适逢彭、姜二鬼林內歇息,老衲不但听見了他們的談話,而且看見他們身邊還帶著一個年輕人……”
  南宮逸截口說道:“大和尚說清楚些,是帶著……”
  老和尚道:“該說劫持,那年輕人昏迷不醒,分明被點了穴道。”
  南宮逸笑道:“大和尚莫非命我救人?”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只想請檀越伸伸手。”
  南宮逸皺眉笑道:“大和尚真會替我找差事。”
  老和尚笑道:“檀越想必不會坐視正派快上落在他們手中。”
  南宮逸道:“适逢其事,舉手之勞,大和尚都能不管,我又何獨不能樂得偷懶?”
  老和尚道:“檀越錯怪老衲了,老衲為了檀越,千里迢迢,自‘南海’赶來‘洞庭’,唯恐稍誤遲到一步,簡直不敢有片刻耽擱。”
  南宮逸好生感激,笑道:“大和尚,開玩笑的,放心,有你大和尚一句話,南宮逸愿意跑斷兩條腿,艱險不辭!”
  老和尚笑了,會十微躬身形,道:“老衲謹謝了。”
  南宮逸忽地皺起眉鋒,道:“大和尚,我要先說明,一兩天內,我可無法分身。”
  老和尚道:“難道檀越等的人還沒來?”
  南宮逸點頭說道:“正是。已過約期兩天,也許他有事耽擱了,我預備再等地兩天,兩天仍不見來,我就不能多等了。”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只要檀越答應把人救出,時間老衲不敢限制。”
  南宮逸笑道:“假如我去晚了,找不到他們,救不出人,難不成大和尚還打算這一輩子就非跟著我要人?”
  老和尚笑了:“大丈夫重一言,准教檀越點了頭?”
  南宮逸笑道:“看來,我這是自找麻煩……”
  話鋒微頓,斂去笑容,道:“大和尚,可知那年輕人是哪派門下?”
  老和尚搖頭說道:“這個老衲不知道,老衲只看見他身穿黑衣,頭戴一頂寬沿大帽,身材頗為魁偉英武……”
  南宮逸神情一震,突然截口:“大和尚,你沒看錯?”
  老和尚可沒留意南宮逸的异樣神情,道:“不過十余丈距离,老衲怎會……”
  南宮逸飛快說道:“那么我即刻就去!不用在這儿等了。”
  老和尚一愣說道:“怎么……”
  一惊接道:“莫非……”
  南宮逸道:“大和尚,如果你沒有看錯,那被彭、姜二鬼劫持的年輕人,有八成就是皇甫少青。”
  老和尚神情再震,脫口一聲輕呼。
  南宮逸舉手微拱,道:“大和尚,告辭了,莽莽江湖,后會有期!如果有空,暫時先別返回‘南海’,不妨到各大門派走走。”
  話落,身騰,疾閃飛射而去。
  老和尚不是糊涂人,南宮逸的話他懂,望著他飛射的身影,他揚聲笑道:“尚有大事待辦,老衲怎么回轉‘南海’?有檀越一句話,老衲這一輩子不回‘南海’都行。”
  隨風飄來南宮逸的輕笑話聲:“大和尚,我也謝了,我大哥、二哥要是出了什么差錯,你大和尚這一輩子也別想安宁;你也可以走啦。”
  話聲一落,人蹤已杏。
  老和尚笑了,但剎那間,那剛浮現的笑意,又在老臉上凝住了、凍結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憂慮,眼望遠方南宮逸消逝處,皺眉喃喃說道:“一個已夠應付,現在又多了一個,檀越一生都為別人,何曾有過自己的片刻安宁?為天下蒼生,為宇內武林,為植极,恕老衲越俎代庖,自作主張了。”
  說罷,喟然輕歎,飄身而起,一閃不見。
  夜色低垂,煙霧迷漾,這君山最高處,又歸于一片寂靜。
  空蕩,只有……
  那三難新上,伴著那風月無邊的八百里浩瀚煙波。
  還有……
  那三堆新土前的代香柳枝,在夜風中輕飄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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