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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賽刀大合


  賽刀大會宗旨:選拔天下第一刀。
  時間:五月五日正午。
  地點:云夢“百花城”!
  資格:武林中人,年歲不限,凡參加賽刀會者,必須持刀一把形式不拘。
  (出家人及婦女謝絕參加。)獎賞:五月五日正午,由本城禮聘名家品選,膺選天下第一刀者,本城四大名花任選其一,外加黃金万兩,明珠千顆,“軒轅刀法”一頁三招。
  凡欲參加“賽刀會”者,務于五月五日正午、前蒞臨本城外城,過時不候。
  就這么一張,凡是有人的地方就貼這么一張,沒出三天,轟動了天下武林。
  云夢“百花城”,不知道起自何時,也不知道是何許人創建的,只知道當武林中人听說云夢有這么一座“百花城”時,“百花城”的名气已凌駕于諸大門派之上,震動了整個武林。
  “百花城”的名气雖凌駕于諸大門派之上,但那只是名气,武林中始終沒人見過這座“百花城”,也沒有人見過“百花城”的人,不知這座“百花城”是圓是方,也不知“百花城”的人是不是比普通人多長一只眼,或是少一個鼻子。
  自從武林中听說有這座“百花城”以來,曾經有不少人嚷著要到“百花城”
  去看看,不知道他們去過沒有,反正凡是說過這句話的人,從他說過那句話之后就跟石沉大海一樣,在武林中消失了蹤影。
  漸漸的,沒有人再提“百花城”了,“百花城”是存在于武林中人的心里。
  盡管沒有人去過“百花城”,可是有關“百花城”的傳說卻不少!
  有人說,“百花城”是龍潭虎穴,人間地獄,去了就回不來,這似乎是實情,因為有很多嚷著要去“百花城”的人失蹤了。
  有人說,“百花城”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城主愛花成痴,城里遍植琪花瑤草,每一种花都是人們從沒見過的,嫣紅垞紫,美不胜收。
  尤其“百花城”的花是匹季常開,終年芳澤浮動,十几里外都能聞得到。
  詩人墨客常拿花比喻美人,事實上花踉美女是分不開的,“百花城”里有多少朵花,就有多少位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美女,無一不是冰肌玉骨的人間絕色,誰去了誰就跟跌進了溫柔鄉似的,樂不思蜀,宁愿老死斯街。
  這似乎也是實情,因為有很多嚷著要去“百花城”看看的人,永遠失蹤了。
  于是乎“百花城”成了一個神秘的地方,一個帶著恐怖色彩的神秘地方,一個帶著綺麗色彩的神秘地方。
  人是极好奇的,多少年來那股子要去“百花城”一探究竟的沖動,一直被壓抑在心底,一直在极力的壓制這股躍躍欲試的沖動,沒有一個人能忘了這座“百花城”,他可能會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但絕忘不了這座“百花城”!
  現在“百花城”的大門突然敞開,為每一個人敞開了,凡是武林中人,只要帶把刀,都能去。
  出家人跟婦女運气不好,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想蓄發還俗,或者另投抬也來不及了,他們免不了要咒罵這位神秘的“百花城”城主。
  但有一种人感謝這位“百花城”城主,非常的感謝,因為“百花城”城主為他們帶來了一筆不算小的財富—鐵匠!
  四大名花任選其一,黃金万兩,明珠千顆,“軒轅刀法”一頁三招,太誘人了,誰不去?“百花城”本身就夠誘人了,即使得不到這些,能去“百花城”看看也是好的“百花城”地方不小,地方小就容納不下由四海、八荒來的這么多人口
  事實上,“百花城”的确大,站在城前往兩邊看,那高高的城牆看不見盡頭。
  這座聞名已久、名气凌駕于諸大門派之上的“百花城”,門樓跟城牆都是一塊塊的大理石砌成的,里頭是個什么樣,由于圍牆太一口匹,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但就憑這一塊塊的大理石,那万兩黃金配千顆明珠,對那位神秘的“百花城”城主來說,應該是九牛一毛!
  如今,万里晴空,沒有一片云,天空只有一輪火紅的太陽,“百花城”外人山人海。人海里擺滿了紫檀木的大方桌跟長板椲,桌上舖的是大紅桌巾,上頭有茶水,有美酒,有點心,有水果,無一不精美,杯、盤、壺、箸,清一色的純銀打造。
  紫檀木的大方桌、長板槁數目難計,桌上器具也數不過有多少,吃喝盡情享用,但有一點,自己動手。客人們沒有一個不放心吃喝,因為器具是純銀的,任何的毒也瞞不了銀器,這也表示主人光明磊落!
  這些人都是等著進城的,城門口有一道關卡,登記姓名、來歷,外帶審驗資格,人太多了,只得耐心的等著。
  人海里的眾生相,有的坐在長板榣上,一個人握一杯茶,泰然安詳,相當悠閒;有的抓住机會据席狂飲大嚼,頭都顧不得抬;有的二一言兩語,意興飛揚:有的沒心情坐,站著等進城,盡管滿頭是汗,卻忘了頭頂有一輪火紅般的太陽。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有個把林作牛飲的老頭儿讓酒嗆住了,看來這一下嗆得很厲害,一張瘦臉都漲紅了,上半身趴在桌上一咳一抖,杯子沒拿穩,一杯美酒潑了出去,殷紅的酒液洒得鄰座那位華服胖漢一身。
  老頭儿自己馬上發覺,他不咳了,眼都直了,往桌上一放,轉過身子從怀里掏出一條帶著汗酸味儿發黑的汗巾,就往那華服胖漢身上擦:“該死!該死!對不起!對不起……”
  華服胖漢人和气,修養好,胖臉上永遠堆著笑:“不要緊!不要緊!我挨得這么近,難免,難免,這么大的太陽,一會儿就晒干了。”
  他扶了瘦老頭儿一把,站起來走開。
  瘦老頭儿打扮怪得很,這么熱的天他穿件破舊皮襖,已經到了該扔的份儿了,頭上扣了頂破毨帽,腰裹扎條黑色的寬布帶,上頭別了一把木柄木鞘的刀,跟把砍柴刀似的。
  這當儿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抓起那杯酒來還要喝!
  只有人冷笑一聲:“可碰上不花錢的人了,人家這也是錢買來的,不會喝就少喝點儿,干嘛給人家這么糟蹋。”
  瘦老頭儿砰然一聲把酒杯放在桌上,瞪眼往話聲傳來處望去,說話的是個紫衣少年,腰間挂著一把金絲纏把、鑲著寶石、看上去相當華貴的刀,人長得相當俊逸,只可惜神情冷漠,煞气太重。
  瘦老頭儿本來是一臉怒气的,可是一見著紫衣少年,他臉上怒气馬上沒了,他冷冷說道:“原來是你呀,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他轉回身來又生了下去。
  紫衣少年卻一步跨過來,伸手抓在他肩上,冰冷地說:“老東西你怎么說?”
  瘦老頭儿坐著沒動,偏著頭冷冷翻了他一眼道:“輕點儿,扯破了我這件冬夏兩用唯一的行頭你賠不起,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嗆著,我看見一個人快死了。”
  他往紫衣少年胸口看了一眼。
  紫衣少年不由自主跟著低頭往自己胸口看去,發現胸口虛有拇指般大小一片紅紅的東西,赫然是血,他臉色大變,抬右手就要抽刀。
  他手摸著了刀柄,可是刀卻沒抽出來,因為他兩眼發直不動了!
  旁邊的人叢里有人叫了起來:“血無痕,血無痕!”
  瘦老頭儿抬手輕輕一撥紫衣少年抓在他肩上的手,紫衣少年身軀微微一晃,砰然倒在地上了。剎時,有人避開了,有的人圍了過來。
  瘦老頭儿跟個沒事人儿似的,抓起酒杯來喝了一口。
  這口酒剛入口,一點紫芒迎面飛來,疾若迅雷奔電,瘦老頭儿一惊低頭,“當”地一聲。
  這點紫芒碰上了從他頭頂劈下的一口刀,刀鋒走偏,砰然一聲砍在桌上,离瘦老頭儿的身軀僅几十,好險!
  瘦老頭儿的瞼色一變,霍然轉身,他眼前又是一個紫衣少年。
  這個紫衣少年比躺在地上的那個紫衣少年年紀略長,長得很像,神色也一般地冷漠,砍在桌上的那把刀就握在他手里。
  瘦老頭儿剛要說話,一眼瞥見這紫衣少年正胸口處也有一片血漬,就在他看見這片血漬的同時,這紫衣少年身軀忽然軟了,一晃也倒了下去。
  瘦老頭儿怔住了,他抬手摸了自己的胸口,還好,他沒有摸著血漬。
  他這么一摸,圍觀的人也忙低頭往自己胸口望去。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傳過來:“血無痕在哪儿,我找他好久了,閃開,讓我會會他。”
  圍觀的人群往兩旁閃去,現出了一個缺口,一個滿瞼傲气的中年黑衣人,手撫刀柄走了過來。
  這黑衣人臉色白皙皙的,長眉細目,顧盼生威,他全身帶著一股冷意,似乎是從冰天雪地里來的,誰看了他一眼都會机伶伶的打個寒顫。
  只听有人脫口輕叫:““霸刀”冷厲!”
  “霸刀”冷厲听見了,但是他像沒听見似的,白臉上又增添了三分傲气,森冷目光一凝,望著瘦老頭儿道:“我當“血無痕”是個什么了不起約二頭六臂人物,原來是個糟老頭子,“血無痕”口我讓你先拔刀。”
  瘦老頭儿定過了神,他看見“霸刀”冷厲站在面前,一雙森冷的目光逼視著他,他不由一怔,道:“冷霸刀!”
  冷厲道:“你認得我,那更好,快拔刀。”
  瘦老頭儿又复一怔,道:“拔刀,怎么回事?”
  冷厲道:“血無痕!你連拔刀的勇气都沒有,剛才在眾目睽睽之下連殺皇甫兄弟的那股子狠勁儿哪里去了?”
  瘦老頭儿兩眼一直,忙道:“冷霸刀,你弄錯了,我不是“血無痕”。”
  冷厲那慘白的唇邊泛起一絲森冷笑意,道:“我自有辦法讓你承認。”
  沒見他動,他搮問的刀已然出了鞘,高高的揚起,從他刀上射出的寒芒像冷電,旁觀的人都不由机伶伶的打個寒顫,往后退去。
  只有一個人沒動,這個人就坐在瘦老頭儿對面,手里端著一杯茶,兩眼正在凝視著杯里漂在水面上的兩根茶葉梗,好似他不是坐在這儿。
  這時候冷厲身上的冷意更濃了,從他身上透出來的那股冷意,几乎讓那個人手里那杯熱茶結冰。
  冷厲的刀跟他的人一樣冷,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冷厲的刀在武林中走出了名,快、狠、准,別人頂多占兩樣,他卻三樣都占全了,而且刀出鞘不見血不回,尤其他刀下從不留活口,所以他被稱為“霸刀”!
  就像這時候,方圓一丈內的人都會有這么一個感覺,不論是在這一丈方圓內什么地方,似乎鄱在冷厲那凜人的刀芒籠罩之下。
  有人說冷厲的煞气是他那把舐了太多人血的刀給他的。
  也有人說冷厲的煞气是天生的,他能把他的煞气渡到他那把刀上,因之他的刀比任何人的刀都凜人。
  冷厲眉宇問的煞气變濃了。
  瘦老頭儿口齒搖動了一下,沒說出話來,他腰間有刀,但他的手沒摸刀把,他的右手握起了拳。
  、就在這時候,一個低沉話聲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把你的刀收回去吧,他不是“血無痕”!”
  說話的人就是那個坐在瘦老頭儿對面,手里端著一杯茶的人,他兩眼仍凝望著茶杯,連頭也沒抬一下。
  這個人年紀不大,看樣子只有二十多歲,長得很白淨,很英挺,不算太俊,但看上去順眼,讓人心里舒服。
  他身子顯得有點瘦弱,一襲白但微微發黃的長衫,雖然任何人一看就知道穿了不少年,但洗得很干淨。
  其實他本人就是個干淨的人。看他捧著茶杯的一雙手,修長、白晰,十指根根似玉。除了眼前這個瘦老頭儿外,他穿的不及今天來寶刀的任何一個人好,但是他有一种獨特的气質,這卻是今天來寶刀的任何一個人所沒有的。
  瘦老頭儿想轉過頭去看這個人,但卻沒敢轉過頭去。
  因為他要全神貫注在冷厲那把刀上,他知道,冷厲的刀,一日一揮動,那就跟閃電沒什么兩樣。
  冷厲卻毫無顧忌地側過頭去,冷然道:“你是誰?”
  那人淡然地說:“我是我!”
  冷厲約兩道長眉聳動了一下:“報個名我听听!”
  誰都知道冷厲不高興了。
  那個人似乎不知道,他仍是那么平靜,道:“江山。”
  冷厲唇邊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意:“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血無痕”?”
  事實上難怪冷厲輕視他,誰也沒听說過江山這個名字,連瘦老頭儿也包括在江山仰頭,把那杯茶喝干了,道:“因為我看見“血無痕”了!”
  丈余外圍觀的人群里起了一陣騷動。
  一點极其經淡的紅光向著少年飛了過來,它本是鮮紅的,它所以顏色會變輕淡,是因為它速度太快,快得几乎讓人看不見,連“霸刀”冷厲都沒看見。
  不知道江山看見了沒有,他有意無意地把那只空杯翻動了一下,杯口朝外,那點极其輕淡的紅光投進那只空茶杯里。
  只听冷厲說道:“他是怎么的一個人,現在在哪里,指給我看。”
  江山道:“我為什么要指給你看?”
  冷厲道:“因為我找他很久了,我要會會他。”
  江山道:“那是你的事,我沒有義務幫你這個忙,你自己去找他,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他的,也說不定他很快就會找上你了。”
  冷厲的唇邊又現出森冷的微笑,道:“好話,總而言之一句話,你是不讓我碰這老頭儿。”
  江山道:“你找的是“血無痕”,他不是“血無痕”!”
  冷厲唇邊那森冷的笑意更濃了“道:“我從沒相信過人,今天我就相信你,可是你是知道的,我的刀既出鞘,不見血不回。”
  江山道:“那容易!”他一揚茶杯,一點紅光射在冷厲高高揚起的那把刀上,那是鮮血,在冷厲的刀刃上滑了一下,很快地流了下來。
  冷厲臉色為之一變。圍觀的人的臉色也為之一變。
  他們的想法跟冷厲一樣,用東西去碰一把揚起的刀不是難事,凡是會打暗器的人都做得到。
  但是用東西去碰冷厲的刀,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因為冷厲的刀是以快出名的,他的刀靜止的時候和在動的時候沒有兩樣,因為它隨時可以動。
  自從“霸刀”的名字在武林中響起以來,只有冷厲的刀去碰別的東西,讓人以別的東西碰上,這還是頭一次。
  還有,這個自稱江山的人,杯子里的鮮血是哪儿來的?莫非他就是那常聞其名,從未見過其人的“血無痕”!
  圍觀的人眼儿睜大了。冷厲約兩眼也睜大了。
  就在這時候,江山站起來道:“你的刀已經見血了,可以歸鞘了!”
  他轉身走了。誰都看見了,他身上沒有帶刀。
  冷厲暴喝道:“站住!”
  江山像沒听見似的,仍然走他的。
  冷厲兩眼寒芒暴閃,乃揮了出去。
  江山根本不知道,因為他腦后沒有長眼。
  瘦老頭儿一咬牙,右拳便要擊出。
  可是突然間,冷厲好似被蛇咬了一口,臉色陡然一變,很快地就把刀歸鞘,冷厲轉身走了。
  這是冷厲刀下唯一的活口。
  別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瘦老頭儿看見了,他心神狂震,立即怔在那儿。他看見冷厲的刀刃上有個缺口,就是剛才那點鮮血碰過的地方。
  老半天,瘦老頭儿定過了神,他拔腿往江山去的地方跑去,跑得好快!
  往“百花城”里進的人,一個連一個,很快。
  可是“百花城”外的人還那么多,因為來賽刀的人太多了。
  江山一個人坐在草地上,沒人注意他。
  “百花城”外的地方不大,人太多,一邊的人剛認識江山,這一邊的人還不知道他呢!
  瘦老頭儿滿臉堆笑地走進來,矮身,江山的身邊一坐,望著江山道:“老弟,你真叫江山?”
  江山轉過瞼來看了他一眼,淡笑說道:“以老人家你看呢?”
  瘦老頭儿咧嘴一笑道:“我看你老弟這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
  江山道:“那么以老人家你看,我該姓什么?叫什么?”
  瘦老頭儿一擺手道:“得了,不提了,姓名沒什么重要,我是認准了你老弟這么個朋友就行了。”
  江山道:“老人家想交我這個朋友?”
  瘦老頭儿一斂笑容,正色地道:“老弟,你兩次救我,這份情我記下了。”
  江山道:“人不是老人家你殺的,你老人家也不是“血無痕”,我總不能見危不救,是不?”
  瘦老頭儿目光一凝:“老弟,你真看見“血無痕”了?”
  江山笑笑道:“老人家你是不是也怀疑我是“血無痕”?”
  瘦老頭儿瞼一紅,忙搖頭說道:“不,老弟你別誤會,任何人都知道武林中有個神出鬼沒、功智兩高的“血無痕”,任何人都知道他在殺人之前先在那人正心口處抹上一片血債,然后就不落一點痕跡地把人殺了,所以武林中叫他“血無痕”,武林中沒有一個人不怕他,一听說“血無痕”三個字能不膽戰心惊的簡直少之又少。老弟你想,這一片血漬要是抹在人后心上那就不足為奇了,能讓人茫然無覺地把血抹在正胸口,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死了,這還不可怕么?可是武林中從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我、我只想知道一下。”
  江山道:“我是看見了他沒錯,可是我現在不敢說了,禍從口出,剛才要不是我眼明手快接的准,我的胸口也要被他涂上一片血債的,老人家,我那個杯子里面的血就是我接來的。”
  瘦老頭儿明白,江山不敢說是假,不愿說是真,他看得出,眼前這個年輕人頂多不過二十來歲,可是他也覺得出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深沉与成熟遠超過他的年齡。
  他這里心念轉動,江山哪里又開了口:“老人家,依你看,‘血無痕”殺的人都不是什么善類,我沒看錯!”
  瘦老頭儿雙肩微聳,點點頭道:“你老弟沒看錯,這是實情,就拿剛才那姓皇甫的兄弟倆吧,是武林中出了名的采花賊,而且一向飛揚跋扈,不可一世,這次到“百花城”來還不知安的是什么心呢?”
  江山道:“這就是了,既然“血無痕”是這么個人,老人家何必管他是誰?”
  瘦老頭儿老于世故,馬上見風轉舵,點點頭道:“老弟你說得是,咱們不提他了,你老弟也是來寶刀的?”
  江山微微點頭道:“是的:“
  瘦老頭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老弟的刀呢?”
  江山道:“在身上。”
  瘦老頭儿道:“你老弟的刀必然跟你老弟一樣,不凡!”
  江山笑笑搖頭道:“老人家你高估我了,我的人跟我的刀一樣,凡人凡鐵!”
  瘦老頭儿想讓江山把刀拿出來看看!
  豈料江山根本沒有拿出來的意思。
  只見江山抬手往他腰間一指,按著說道:“我的刀,比起老人家你這把刀來那可是差多了,老人家你這把刀外表看起來不怎么樣,但是這把刀本身价值就高了……”
  瘦老頭儿笑道:“老弟,你看走眼了,我這把刀子才是真真正正、不折不扣的凡鐵,頂多值得八、九兩銀子!”
  江山搖搖頭,正色地道:“老人家,我論刀跟別人不一樣,我不是以金錢來衡量它的价值,以金錢來衡量价值的刀,不是真正的刀,簡直就不配稱刀,只能說它是一把殺人的利器!”
  瘦老頭儿詫然地道:“老弟,那你是以什么來衡量刀的价值呢?”
  江山道:“任何人都知道,乃是一种兵刃,對咱們武林中人來說,兵刃等于是第二條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而兵刃所以對武林中人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武林中人沒有一天斷過凶殺、血腥,凡置身武林中的人都必得防身,你不殺人,人要殺你,逼得人不得不殺人以求自身的生存。任何一個武林中人都以為,能殺人而不為人所殺,是高手,其實那是錯誤的,不殺人而能生存在武林中的,才是真正的高手,乃不舐血是好刀,老人家這把刀沒殺過人,所以,這是一把好刀。”
  瘦老頭儿直了眼,道:“老弟是以這來衡量刀的价值嗎?”
  江山道:“黃金有价亦無价,在我眼里,乃不是殺人的利器,它跟字畫沒什么兩樣,所以找衡量一把刀的价值著眼處也跟一般人不同!”
  瘦老頭儿頻頻點頭,道:“受教了,受教了,只是老弟你怎么知道我這把刀沒有殺過人呢?”
  江山笑說道:“老人家這把刀是在半路上摸來,它根本就不是一把兵刃,而是一把砍柴刀,怎么可能殺過人,再說老人家你一向也不用兵刃,行道江湖靠只是一雙手。”
  瘦老頭儿瞪大了雙眼,道:“老弟,你、你知道我是誰?”
  江山道:““神偷”時逸時老人家,沒錯吧!”
  瘦老頭儿點點頭道:“不差,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我這把刀是砍柴刀,在半路上順手摸來的?”
  江山道:“老人家不擅用刀,也從不帶刀,如今身上有把刀,它自然不會是老人家自己的,這把刀既不是菜刀,也不是鐮刀,它應該是把砍柴刀,乃不是老人家自己的,又是把砍柴刀,老人家當然不會花錢去買砍柴刀,那么,不是半路順手摸來的,是從哪儿來的?”
  瘦老頭儿笑了,搖頭道:“厲害,厲害,老弟,你好不厲害:“
  江山道:“老人家既說我厲害,我索性就再厲害點兕,老人家這一次到“百花城”來真正的目的,恐怕不在寶刀吧:“
  瘦老頭儿道:“何以見得我不是真正來寶刀的?”
  江山道:“老人家,‘百花城”城主禮聘的仲裁都是哪些名家,雖不清楚,不過我敢說他們評審一把刀好坏的著眼點一定跟我不一樣,一把砍柴刀絕無膺選第一刀的可能,這一點,老人家不會不明白,老人家要是純為賽刀而來,又豈會帶一把砍柴刀!”
  瘦老頭儿干咳一番,道:“真人面前不敢說假話,不瞞老弟你,我是來開開眼界的,我要看看“百花城”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所在。”
  江山的一雙目光投向人群,道:“今天來參加“賽刀會”的人,十個有九個都跟老人家一樣,他們都各有目的,不過他們也當真惦記那重獎厚賞,我不敢評說“百花城”城主舉辦這次賽刀會的功過,然而必有很多人會死在這次賽刀會上,有來無回這是一定的,皇甫兄弟的死老人家看到了,那不過是個開端,說到這儿,我要提醒老人家一句,無論做什么,在做之前要慎重三思,因為老人家你不是當世之中干這一行的頭把好手!”
  瘦老頭儿的雙肩一揚,道:“我不是當世之中干這一行的頭一把好手?”
  江山道:“嚴格地說起來,老人家你只算第二把好手,這是我沒把一個不干這一行的人算進去,如果把這個人也算進去的話,老人家你就要委屈一點退居第三了。”
  瘦老頭儿兩道眉毛跳動了一下,道:“逼我倒是頭一回听說,以你看來誰會是第一把好手?”
  江山道:“我先把那第二好手告訴老人家,老人家剛才不是把酒洒在一個華服胖漢身上的,藉著給他擦酒的机會摸了他身上一樣東西么,老人家這筆生意不划算,進一兩,卻出去了十兩。”
  瘦老頭儿慌忙探怀,他手伸進了怀里,但是沒抽出來,他直了眼,紅了臉,突然騰身跳起,飛奔而去,一頭鑽進人群里不見了。
  “神偷”時逸找那華服胖漢去了!
  他沒顧得問那第一把好手是誰,也沒顧得問江山是不是另有目的!
  江山笑了,站起來甩甩衣裳往“百花城”城門上行去。
  “百花城”城門口人群仍是一個一個地往里進,城外所剩的人已經不多了。
  單看城門口這一個地方,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形形色色的人全都有。
  進城的人排成一行,好長的一行口
  一張長條几,后頭擺著五張椅子,坐著五個身穿白衣、臉戴銀色面具的人,“百花城”的人。
  “百花城”的人不以真面目示人,嚴格說起來,這本不足為怪,因為“百花城”本來就是個帶著神秘色彩、充滿神秘气氛的地方。
  長條几上擺著一本本黃絹為面的厚厚薄冊,頭一個白衣人管問話,第二個白衣人管登記,第二個、第四個、第五個白衣人在閒坐著,穴道銳利的目光不住地打量每一個進城的人,那穴道犀利目光像六把霜刃,直能刺到入的心里去。
  這當儿要進城的是一個身材魁偉的大漢,穿一件黑衣,頭上是一頂寬沿遮陽大帽,濃眉大眼,滿臉橫肉,凶殘暴戾之气迫人。
  第二個白衣人問他:“姓名?”
  大幅黑衣壯漢似乎有點不耐煩:“申留霸!”
  “籍貫?”
  “山西!”
  “出身?”
  “太极門!”
  頭一個白衣人也登記過了,大幅黑衣客舉舉腰間挂的刀,迫不及待地要往里走不知道從那儿吹來了一陣風,別的地方不吹,單單吹那黑衣壯漢那頂寬沿的遮陽大帽。
  黑衣壯漢察覺到了,一邊抬手就要去扶那頂寬沿大帽。但是他的手不比陣突如其來的風快。
  按說他是用不著去扶的,因為一根帶子把那頂寬沿的遮陽大帽緊緊的勒在他那多肉的下巴上。
  然而這一陣風來得太怪,也非常強勁,“砰”地一聲,那條絲帶竟斷了,帽子“忽”地一聲,飛起老高,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偏巧掉在那張長條几前。
  排在后頭的人一怔,都笑了。
  有個人說:“這陣矩命的風,把什么都吹沒了!”
  第二個、第四個、第五個白衣人一起站起來。
  黑衣壯漢那顆怕晒的頭是顆光頭,頂門上還有兩行戒疤!
  第三個白衣人一雙目光變冷了,一擺手道:“划掉!”
  第二個白衣人一筆就要往黑衣壯漢的姓名上划下去。
  黑衣和尚一張瞼變成了紅色,像整副的豬肝,他伸手一欄道:“慢著,酒家這個和尚跟一般廟里念經的和尚不同,酒家葷腥不息…”
  第三個白衣人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百花城”有“百花城”的規定!”
  黑衣和尚環眼一瞪,道:“老子還俗了呢?”
  第二一個白衣人道:“那可以,不過等你頭發長得擋住了戒疤之后再來!”
  哄然一聲,后頭的人又笑了!
  黑衣和尚兩眼凶光一閃,抬手就要拔刀。
  第三個白衣人一抬手,一把長劍已隔長條几遞到了黑衣和尚的咽喉前。
  只听第二個白衣人冷冰冰地說道:“和尚,‘百花城”不是你動武的地方,听我的話,快回去吧:“
  黑衣和尚已然摸著刀把,但他沒有把刀取出來,他不動,他知道,他只要一動,那把劍就會刺穿他的脖于。他的臉色,由紫變自,剛才像副血豬肝,現在像個大尿泡,他突然轉了身,帽子也不要了。
  “哪個狗養的整酒家,給酒家站出來,酒家……”
  他忽然抬手捂住了嘴,一絲鮮血從他的手指縫儿里流了下來,他不罵了,不叫了,轉身狂奔而去。
  后頭的人又笑了,有人叫道:“這一下連小和尚也給耽誤了。”
  笑歸笑,逗歸逗,大伙儿都知道,打掉和尚門牙的,必然是剛才讓和尚現形的那個人,可是大伙儿都沒看出是誰!
  要從黑衣和尚算起的話,江山是排在第二個,江山的前面,也就是第二個,是個俊逸异常的白衣少年。
  他年紀恐怕要比江山小兩歲,比江山還要白淨,真可說是面如薄粉,唇若涂朱,彎彎約兩道眉,黑而亮的一雙大眼睛,長長的兩排睫毛,懸瞻般的小鼻子,要說多俊就有多俊。
  江山的一雙手已是根根似玉,這位白衣少年的手只不過比江山的手略小些,但卻比江山的手更白、更嫩,不但也根根似玉,還多丁樣柔若無骨,簡直就跟姑娘家的柔美一樣。
  江山也是一身白衣,他這身白衣比起人家那身自來可就寒酸多了,江山的白衣是布的,人家的白衣是綢的,而且雪白,一個小黑點都找不到。
  江山的臉色略嫌蒼白,但樣子很和气,像永遠帶著笑意。
  白衣少年的臉色雖然白里透紅,但卻像罩著一層寒霜,神色冰冷。
  他就排在江山的前頭,個子比江山略矮一點,束起的發髻几乎触到江山的鼻子,那雪白的絲帶不住地在江山瞼前飄動。
  .突然,江山伸手抓住了白衣少年一雙手,瞼湊過去在他耳邊低低說道:“閣下,你剛才那一手妙极了。”
  白衣少年霍地轉過瞼來,瞼上變了色,寒霜更濃,他要掙脫江山的手。
  江山倏然笑道:“信不信,我要說句話,你也會跟剛才那和尚一樣,進不了這座“百花城”。”
  白衣少年黑而亮的眸子里突然射出兩道冷電一般的光芒:“你敢。”
  話雖這么說,他的手卻沒有掙。
  江山笑得好可惡,“要不要試試?”
  白衣少年沒有說不要,他低低頭:“放開我!”臉上的紅暈突然變濃了。
  江山兩眼往前一瞟,“該你了,別耽誤別人,人家會說話的,有我護著你,包你能安安穩穩的進入“百花城”。
  他輕輕地推白衣少年。白衣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轉過臉,他的一只手還抓在江山手里。
  只听頭一個白衣人道:“姓名?”
  白衣少年還沒有說話,江山在后頭已然開了口:“不用問了,剛才那個是和尚,如今這個是個姑娘,她是我的末婚妻。”
  白衣少年一惊色變。
  后頭的人都笑了!
  江山回過頭去道:“笑什么,難道你們看不出它是個姑娘,你們也不看看,男人家那有那么細皮嫩肉的?”說著,他拉起白衣少年的手,舉得高高的。
  白衣少年的臉更紅了,一雙黑而亮的眸子里,射出了怒火,但他卻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
  只听頭一個白衣人冷冷的說道:“姓名?”
  江山還待再說,第三個白衣人站了起來,江山聳聳肩道:“告訴你們它是個姑娘,你們不相信我就沒有辦法。”
  頭一個白衣人敲了敲桌子。白衣少年回過頭去道:“黃君。”
  江山道:“听,這不是姑娘家的名字么?”
  第三個白衣人冰冷地說道:“你是來搗亂的還是來參加“賽刀會”的,你要再囉嗦可別怪我不客气了。”
  江山一聳雙肩,道:“好吧,算我沒說。”
  “籍貫?”
  “河北。”
  “出身?”
  “家學。”
  問完了,也登記好了,白衣少年舉刀要走。
  江山沒松開他的手,道:“等等我啊,再急也不能撇下末婚夫不管啊!”
  頓了頓,又道:“江山,遼東,我無門無派,這身武藝是跟練把式賣藥的王麻子學的,听清楚了吧!”
  他一堆白衣少年要走。
  第三個白衣人冷冷地道:“慢著!”
  江山一皺眉,道:“怎么?沒有听清楚……”
  第二個白衣人冰冷地道:“你是來干什么的?”
  江山兩眼一直道:“這話問得出奇,你們這儿今天有什么事?”
  第三個白衣人道:““賽刀會”。”
  江山道:“這就是,我就是來……”
  突然一怔,旋即笑了,笑得有點窘:“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把刀拿出來,瞧我有多糊涂。”
  他左手抓著白衣少年的手,右手探入了怀中,當他的手從怀中抽出來的時候,他手里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把刀,誰都知道那是把刀,不過那是把裁紙的玉刀。
  哄然一笑,后頭的人又笑了。
  白衣少年沒有笑,他瞪著一雙黑而亮的大眼睛直看江山。
  江山揚了揚手中的小玉刀,拉著白衣少年要走。
  第二個白衣人冰冷喝道:“站住!”
  江山一怔停步道:“又有什么事,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乃也亮過了,你還有什么……”
  第三個白衣人冰冷道:“你這把不是刀。”
  江山看了看他,說道:“我這把不是刀,那么請你閣下告訴我,我這把該算是什么東西呢?”
  第二個白衣人還是一副冰冷的神情,道:“你這把是……我是說你這把算不得是用的兵刃:“
  江山道:“你是說我這把刀不能殺人,殺不死人。”
  第三個白衣人道:“能殺人,殺得死人的不一定都是兵刃。”
  江山道:“好話,我記得貴城貼出的告示上,只寫“賽刀會”,并沒有注明非兵刃不可,也沒有明文規定裁紙的玉刀不能參加,反之形式不拘四個字寫得清清楚楚,為什么我帶這把刀就不能進“百花城”?”
  一句話問住了第二一個白衣人。他竟一點也回不上話來。
  白衣少年卻婗著眼看著他。
  江山按著說道:“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站在一個理牢土,就是貴城的城主也不能攔我,你閣下請坐吧:“他拉著白衣少年往里行去。
  第三個白衣人兩眼寒芒暴閃,誰都看得出來白衣人動怒了!
  突然,第三個白衣人長劍一抖,揮了過來。
  江山揚起手上的小玉刀迎了過去。奇快!
  小玉刀跟長劍碰在一起,“當”地一聲!
  江山沒有動,手里的小玉刀還是小玉刀,第三個白衣人手里那把百煉精鋼卻斷了,他握著一把斷劍往后退了步。
  江山笑了:“你說我這把小玉刀不是兵刃,事實證明,我這把小玉刀兵刃遠比你的刀強,是不是?”
  他把小玉刀往怀里一塞,拉著白衣少年,行了進去。
  第四個白衣人和第五個白衣人手摸上了劍把。
  第二個白衣人抬手攔住了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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