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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在查仁的率領下,請人离開“亡魂谷”,一路之上,心急如焚,將身形展至絕頂,風馳電掣般赶往海邊,唯恐遲了一步讓柳含煙又复繞道他途,乘舟返回中原。
  來時有事耽擱,回時無事阻攔,縱有天大之事,也要暫時放在一邊,不消片刻便已來至海邊那片古森林邊緣。
  轉出森林,一眼望見柳含煙乘坐而來的那艘小舟,仍然隨波飄浮地下碇海邊。
  心中一松,這才暗吁一口大气,然而滿腹疑云卻又隨即升起。
  諸人方自轉出古森林,便被老漁人看見,他一揮手中草笠,揚聲說道:“老神仙,您老人家可曾找到柳少俠么?”
  不問可知,柳含煙并未到海邊來,諸人人耳此言,不由困惑异常地相覷默然。
  老漁人此時顯然也發覺情形不對,跳下小舟,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了上來。
  來至近前,老眼略一環顧,不由臉色倏變,突然顫聲說道:“老神仙,莫非柳少俠……”
  查仁微一搖頭,苦笑說道:“漁老儿不要瞎猜,柳少俠并未有什么意外,只是我們未曾找到他,先前尚以為雙方歧
  途錯過,他已繞道海邊,不想……”
  話猶未完,老漁人便自訝然接道:“沒有啊!小老儿自諸位去后,至今也未曾看見一點風吹草動。”
  一旁齊振大突然說道:“看來也許晚輩揣測不錯,他必然是在此島覓一隱密所在,以便靜靜地修煉真經上的曠世武學。”
  狄仁杰也自點頭說道:“晚輩也做如是想。”
  查仁默然不語,沉吟半晌,突然抬眼向老漁人道:“漁老儿,柳少俠臨离船之際,可曾對你說什么話儿么?”
  老漁人一怔轉頭連點地道:“有,有!柳少俠曾囑小老儿在此候他三天,三天不至囑小老儿自行駕舟离去。”
  諸人自然听得出柳含煙的話意,神情一黯,不由暗暗地歎了口气。
  諸女更是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酸,兩行熱淚險些奪眶而出。
  沉默半晌,王寒梅突然說道:“師父,既然他尚未离去,咱們何不分頭進去找他?”
  查仁微一搖頭,說道:“不必!孤島如是之大,隱密之處又比比皆是,你到何處找他?既然他期以三天,咱們也不妨在此等他三天,也免得空自奔波,徒勞往返,歧途錯過,三大不至,咱們再做打算。”
  諸人聞言頗覺有理,方一點頭,陸菱艷突然說道:“大師伯,那‘玄玄真經’上所載武學,必然玄奧异常,否則便不會被視為武學寶典,既然如此,便不是三天功夫所能登堂人室。”
  查仁尚未說話,仲孫玉便自點頭說道:“艷丫頭話儿雖然不錯,那只能針對武林中一般人而言,若以智慧超人如含煙者,則又另當別論,而且含煙之性情你們几個丫頭應該知道得比我們清楚,他向來言出如山,一言九鼎,何曾對人失信過。”
  “瞎丐”查信冷冷說道:“仲孫老儿,你莫忘了他還有后話?”
  仲孫玉頓時啞然。
  查仁瞪了查信一眼道:“我老要飯的卻不管什么后話不后話,從今日起,咱們且在船上候他三天,三天不至,咱們再另做打算。”
  王寒梅櫻口一張,尚未來得及說話,查仁已自沉聲說道:“老要飯的心意已決,丫頭不必多說廢話。”
  王寒梅一見查仁神色,哪敢再說什么,忙又將已到唇邊的話儿,咽回腹中。
  杏仁雙目神光炯炯,一掃諸人,面色一沉,又道:“你們這些老少娃儿听著,三天之內,不准輕离此船半步,更不准擅自人島找尋柳娃儿,尤其你們几個丫頭,設若敢私自結伴离船,莫怪老要飯的翻臉無情,將你們一個個逐出門牆。”
  話聲一落,轉身大步向船上走去。
  一番話儿,听得四女丁香暗吐,秀眉深蹙,互覷一聲苦
  笑,不敢多言,隨著查仁身后,姍姍向船上走去。
  諸人自然魚貫上船,剎那間,沙灘之上只剩下老漁人孤自一人,目光凝注島上,雙手合十,神情激動地喃喃說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早說柳少俠福緣深厚,吉人天相,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日落日升,日升日落,轉瞬已是兩天過去。
  兩天之內,柳含煙依然訊息渺茫,蹤跡不見。
  諸人已是佇立船頭,眺望島內兩日一夜未曾合眼。
  尤其仲孫雙成、王寒梅、陸菱艷、狄映雪四女更是滴水粒米未進。
  四女不肯進艙,堅欲仁立船頭眺望個郎,諸人軟硬兼施勸說無效,只得陪著她們性立船頭,任憑風吹日晒,夜露濕透衣衫。
  然而望穿秋水,個郎依然蹤跡渺渺。
  諸人堆滿愁容的臉上已是抹上一層憔悴神色。
  不但擔心柳含煙,同時擔心四女。
  四女神色形態更是令人望之心酸,潸然淚下,諸人心中憂慮、焦急、難受、怜愛俱陳,簡直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偶爾覺得面頰上痒痒的,順腮流下,咸咸的,是淚。
  四女一個個花容憔悴,形骸消瘦,烏云半已飛蓬,一任海風吹拂,人儿卻似四尊石像,不言不動地佇立船頭。
  慘白的面頰上,秀眉深蹙一線,妙目呆滯無神地凝注島上,清徹深遠的眸子也失去了昔日的動人光彩,而且紅腫若杏。
  一夜兩日來,面頰上淚痕從未干過;衣襟盡濕,是珠淚所致,抑或是夜露太重?兩者俱是?
  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已不知多少次數z
  情!愛情!玄妙而無物足以比擬的刻骨深情。
  愛情!使得四位風華絕代,容光煥發,明艷照人,恍若天仙小滴塵世的玉女,吹彈欲破的嬌靨,一泓秋水般妙目,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代之而起的是令人望之心酸的憔悴、消瘦。
  喜聞個郎無恙,千里迢迢,長途跋涉,越山渡海地遠來孤島,只欲見心上人一面,以慰刻骨相思,然而希望落空,滿腔喜悅化為烏有之際,這种無形打擊,無比刺激,怎能是一個有靈性。有血、有肉、痴情的人儿所能受得了的?
  人非木石,誰能受得了這心靈的打擊,何況又加上風吹、日晒、露濕、水米未進?
  盡管她們有著超人的武學,精湛的內功,然而,武學予內功只能給肉体上某种抗力,卻無法受得了心靈上的無形刺激!因為她們的芳心盡碎,柔腸寸斷啦。
  又是日落日升,一夜過去,不但柳含煙依然蹤跡渺茫,即是孤島上一絲風吹草動也無。
  就在第三日早晨,旭日東升之際,四女消瘦嬌軀再也負荷不了這無形重壓,而致弱不禁風,搖搖欲墜。
  請人人目斯情,更是痛心万分,查仁喟然一歎,走至四
  女面前,語帶硬咽地說道:“丫頭!這是老要飯的第九十五次勸你們啦!勸你們不行,求你們總可以吧?你們難道真的忍心看著我們這些白發蒼蒼,即將人士的老人跪在你們面前么?”
  四女憔悴的面頰上掠過一陣抽搐,紅腫呆滯的雙目中,扑簌簌的墜落數串珠淚,但卻霎也未霎一下。
  陸菱艷面頰上泛起一絲令人望之心酸的凄涼徽笑,有气無力地道:“大師伯,您老人家應該明了艷儿等此時內心的痛苦,這种痛苦,是世界上一切痛苦所無法比擬的,您老人家更應該原諒艷儿姐妹這种大逆不道的抗命行為,在師伯眼中也許認為艷儿姐妹太以令您傷心,恕艷儿斗膽,這种傷心實難比擬艷儿姐妹心中万分之一,艷儿曾經對師伯稟告過,我們一定要站在這儿望到他來,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在我們的心目中比他來得重要,只要能看他一眼,我們姐妹受這點苦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一出,諸人不由為之感動淚下。
  查仁更是流著淚道:“丫頭,老要飯的雖然不是過來人,但卻能体會得出你們此際內心的痛苦,我們何嘗不是如此?
  不過,只要他來了,你們還愁看不到他么?”
  陸菱艷吃力地搖搖頭,說道:“不!艷儿姐妹要第一個看到他。”
  諸人只覺心內一酸,查仁更是哽咽說道:“傻孩子,你們這是何苦?柳娃儿斷斷不會希望你們如此地折磨自己,他若知道,豈不痛苦死了。”
  陸菱艷淡淡一笑道:“師伯認為艷儿姐妹傻么?不錯!
  連我們自己都覺得自己傻得可笑,可是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在驅使著我們這么做。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覺得這么做心里能獲得無比的舒适。其實說來這并不算傻,設若心息相通,他應該知道,不過,我們并不一定要他知道。”
  查仁一怔說道:“丫頭,老要飯的适才倒還明白几分,如今經你一說,我倒反而糊涂起來,怎么……”
  陸菱艷淡淡一笑道:“正如您老人家所說,您不是過來人,您自然不會明白,不過,‘情’之一字,只能意會,不能言傳,艷儿一時也不知怎么說才好。”
  查仁喟然一歎道:“你不用發愁,我老要飯的也不想懂,弄懂了反而自找煩惱,不如永遠這樣槽槽懂懂,比較好些。”
  陸菱艷道:“人生本來槽槽懂懂,設若全明白了,世人便了無生趣。”
  查仁道:“丫頭,不必跟老要飯的說這些玄之又玄的事儿,我听不懂,也不愿意听,廢話少說,言歸正傳,咱們商量的事儿如何?”
  陸菱艷道:“多謝師伯關怀,艷儿适才說過冥冥中有种力量在驅使我們這么做,我們不望著他在眼前出現,斷不會离開此地,師伯該記得李商隱的兩句詩儿:春蚕到死絲方盡
  “不要說啦!”查仁心中一凄,突然大聲呼道。
  陸菱艷憔。淬面頰上泛起一絲凄涼微笑,倏然住口。
  查仁凝注眼前這四位心頭肉半晌,突然一歎說道:“柳娃儿罪孽重矣。”
  轉身搖頭歎息而去。
  諸人情知再行勸說,就是說破了嘴也是白費,各自暗暗一歎,默然無語,但內心卻更為焦慮,恨不得奇跡馬上發生在自己眼前,柳含煙突然出現。
  正在此際,五老丐臉色齊齊一變,几乎同時說道:“听!
  這是什么聲音?”
  諸人一怔,凝神一听,除了海風樹嘯外,簡直听不到一絲別的聲音,但心知這五位前輩仙俠不會听錯,方自詫异間,一陣輕微的隆隆之聲由孤島深處傳來,其聲有如遠方天際傳來的連續閃雷,而且孤島內部上空也漸漸升起一片塵頭。
  驀地,划空傳來數聲凄厲虎嘯,緊接著獅吼、狼嚎……
  獸聲大作。
  隆隆之聲越來越近,簡直就像千軍万馬直向海邊沖來,震得海水為之波動,諸人耳際嗡嗡作響。
  諸人面上惊訝之色漸濃,連呆立四女也泛起一片愕然神色。
  查仁一聲:“老賢侄,這是什么?”
  狄仁杰尚未答話,耳際突然傳來了一陣樹倒、枝折、砂飛石走之聲,其聲与獸聲同時越來越近,簡直就在耳邊。
  驀地,緊接海邊沙灘的那片古森林一陣搖晃,一只猛虎飛竄而出,緊接著獅、豹、熊、羆、狼豺。鹿……各种各類之野獸不下數百,吼嘯之聲震天,一擁而出,如一片潮水般直向沙灘上卷來。
  諸人莫不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懾得愕然呆立,不知所以。正惊愕間,查仁腦際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一事,大呼一聲:“不好!”
  身形如電,疾掠而出。
  轉瞬間,脅下挾定老漁人又閃電折回。
  再一細看,老漁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癱作一堆。
  其間變化不過剎那間,群獸已馳至海邊。
  想是望見前無去路,一陣狂吼倏又轉頭折回,轉瞬不見,饒是如此,仍有不少野獸沖人海中猶自掙扎狂嚎。
  沙灘上,更是獸尸狼藉,血肉模糊,盡是些較小獸類,想是被一擁轉回的群獸蹄爪踏斃。
  隆隆蹄聲漸漸去遠,諸人這才定過神來,暗捏一把冷汗,長吁一口大气。
  這是置身海中船上,設若适才是在沙灘上不及走避,再有絕頂功力,縱是大羅金仙也難逃此劫數。
  查仁面上惊容未退,余悸猶存地道:“老賢侄,你生于此島,長于此島,這群獸狂奔卻是為何?”
  狄仁杰面色凝重异常地說道:“晚輩在此島多年,從未
  見過這等奇事,就是听也未听到過,不知今日何以會突然如此,不過据晚輩看來島上必有什么重大變故,不然群獸斷不會如此舍命狂奔,師怕不見,群獸适才似在找尋出路么?”
  仲孫雙成此時卻突然說道:“師父,莫不是煙弟他……”
  話猶未完,查仁倏一擺手,道:“你們听,又來啦。”
  果然不錯,一陣隆隆蹄聲又自島內傳來,而且蹄聲較上次更急,更亂。
  顧盼間,王寒梅突然尖聲呼道:“師父,快看,霧岭絕峰。”
  諸人聞聲一怔,齊向島上巍峨挺拔的霧岭望去。
  此際,朝陽高照,晴空万里無云,一碧如洗,島內等同千丈,高峰尖端,卻正有一股輕煙裊裊上升,其色淡黃,隨風飄動。
  訝然凝注間,王寒梅心中一動,喜道:“師父,會不會是他?”
  請人心中方自猛地一跳,查仁已自搖頭說道:“看來不像,此時此地哪里還有時間弄這撈什子。”
  請人喜容一斂,“瘋丐”查義說道:“老大說得不錯,此時只怕柳娃儿專心鑽研那真經上武學猶恐未及,怕是天干木燥,峰頂的村儿著了火吧。”
  查仁瞪了查義一眼道:“瘋化子最會閉起眼睛瞎扯,天干木燥,峰頂樹儿著火,要說是在正午,照日直射之時,倒還有些可能,此時旭日初升……”
  墓地一陣隆隆之聲,划空傳來,孤島為之微晃,海水為之楊波,“砰”地一聲,近沙灘處一堆土丘突然塌人海中。
  這陣隆隆聲,与先前群獸奔騰之聲絕然不同,聲音問得有些震人。
  而且隆隆之聲方起,島內獸聲大作,其聲凄厲,刺耳難听。
  諸人方自訝然欲絕之際,仲孫玉腦際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一事,陡地神色大變,心膽欲裂,一聲“火山”尚未出口。
  “轟”一聲震天大響已自霧岭峰巔響起。
  一時海搖島動,碧波揚起丈余,海風呼嘯,浪濤洶涌,聲勢惊人,饒是諸人俱為內家絕頂高手,也被震得耳際嗡嗡作響,胸中血气微翻。
  就在諸人恍悟真相之剎那間。
  “轟”又是一聲震天大響,霧岭絕頂樹木山石四進激揚,一道火光疾噴而出,直沖霄漢。
  緊接著孤島一陣劇晃,砰砰連響,不絕于耳,視線內的遠山近樹立即倒墮而下。
  群獸悲號此起彼落,四下狂奔。
  海中碧浪滔天,排空而來,天地為之震動,風云為之變色。
  諸人更是心膽俱裂,呼聲四起。
  查仁略一權衡目前情勢,顧不得再思其他,舌綻春雷,
  大聲喝道:“狄老儿,快,快開船!再返……”
  突然兩聲恍似發自人類之口的凄厲哀號揚起,仲孫雙成、王寒梅已自瘋狂地向船下扑去。
  查仁心神大震,大喝一聲,身形閃電追出。
  陸菱艷、狄映雪二女方待要動,已吃仲孫玉、齊振天二人一人一個地死命拉住,猶自掙扎跺足,號哭連連,凄厲哀痛,令人不胜忍听。
  查仁雖然起步較二女晚上一步,但不愧一代仙俠,在离船丈余處之半空中,雙臂倏探,雙掌一招,吸得二女身形微微一窒,把握這剎那良机,雙掌已自閃電攫住二女香肩,一聲暴喝:“老二接住。”
  倏轉身形,雙臂一揮,二女身形已如兩顆彈丸般向船上飛去,被查義、查禮二丐一人一個接個正著。
  查仁拋出二女,半空中輕哼一聲,一提真气,身形倏升五尺,蹦足揮臂,一式“蒼鷹掠波”閃電扑回船上。
  饒是如此,這位一代仙俠已是惊出一身冷汗,足一沾實,運指如風,隔空遙點四女,哀號立止,嬌軀一軟,分偎仲孫玉、齊振天、瘋、瘦二丐怀中。
  查仁點倒四女,轉顧狄仁杰急道:“狄老儿,命你那手下盡速開船,越快越好,只要能安然駛出一里外,咱們便算僥幸!”
  狄仁杰自然知道厲害,微一頷首,轉身掠往船后。
  此時孤島上轟轟之聲越來越密,霧岭巔峰更是岩漿四噴,火光直沖霄漢,山樹倒塌中先是霧岭周圍火起,不到片刻功夫,全島即為籠罩一片火中,火燃樹木之啪啪聲与群獸之悲嘯哀號,不絕于耳,触目惊心,人耳動魄。
  船上請人已在孤島百丈外,猶覺火勢灼人,股股异味,陣陣熱風,几令人有窒息之感。
  這條雙桅帆船在排空碧波,惊濤駭浪中更是顛簸起伏,險象環生。
  所幸諸人均已暗中施出“大力千斤墮”,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諸人仁立船頭,滿面悲痛地凝注漸遠孤島,默然無語。
  突然又是震天大響,孤島倏地龜裂為二,連連爆炸聲中,漸至四分五裂,緩緩下沉。
  船上,諸人一個個全身顫抖,痴目呆立,目色盡赤,悲痛欲絕,熱淚串串下流,但卻無一人說話。
  查仁一雙鐵掌緊緊地扣在船欄上,人本數寸而不自知。
  轉瞬間,孤島整個沉入海中,海面上一陣波濤浮起無數斷木獸尸。
  一座龐然孤島不到盞茶功夫消沉于千尋海底。
  然而,這些情景遠在里許以外的諸人已難望見。
  他們均由漸漸熄滅的火勢中,推測出孤島業已永沉海底。
  請人遙望原先孤島矗立處,欲哭無淚,渾身顫抖著,緩緩地垂下頭去。
  須臾,茫茫海面恢复平靜,先前的一段慘絕人寰的情景恍若一場惡夢。
  孤帆漸去漸遠,漸至無蹤。
  日薄崦嵫,斜陽一抹,夕陽殘照,彩霞万千。
  這是一個寂靜、肅殺、令人窒息的黃昏。
  咸陽古道沉浸于一片蕭條暮色中。
  “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突然,沉寂、空蕩的暮色中,傳來了一陣得得蹄聲。
  古道東端也隨之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蹄聲越來越響,黑點越來越大。
  近了!落日余暉里,可以看出那是一匹頗為雄駿,渾身毛色烏漆發亮的高頭大馬,并不是瘦馬。
  馬上,乘坐著一個由頭至腳一身黑的儒服書生,看來最多不會超過甘三歲。
  由這匹馬儿看來,馬上的人儿人品必然不凡。
  其實大謬不然,這位黑衣書生長相之難看,無殊鬼魅。
  慘白的一張臉上,神情木然。不帶一絲表情,坐在馬上僵直不動,如果不是他那一只鳥漆發亮的眸子,簡直就像一尊穿上黑衣的石像。
  不但如此,他渾身上下還透著一絲陰森森的气息,好像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蕭條的暮色中,沉寂空蕩的古道上,突然出現了這么一個人儿,委實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這黑衣書生在馬上不言不動,一任那匹黑馬得得地向前徐馳,可是他那僵直的身形卻是一絲也不晃不動。
  突然,馬儿停了。
  驀地,一聲凄涼的長歎發自馬上人儿的口中,接著,他以一种不帶絲毫表情,恍若發自冰窟的聲音,喃喃地說道:
  “看來我得快點儿,莫要讓他們赶在我的前頭。”
  他畢竟是說話了,然而這話聲卻似傳自另外一個世界。
  緊接著,他那烏漆發亮的一雙眸子里,突然射出兩道比電還亮的光芒。可是這一雙冷電般光芒只是在他那雙眸子里一閃,一閃之后,又隱藏于那雙烏漆發亮的眸子后。
  只是這一閃,使人可以直覺地意會到充滿了仇憤怒火,無比殺气,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因為那兩道比電還亮的森冷光芒,直如兩把利刃,能透視人的肺腑。
  倏地,蹄聲又起,雖然已較适才為快,但仍然算不上急馳。
  饒是如此,一轉瞬間,這一團黑的一人一騎,已如幽靈般消失在古道西端茫茫暮色中……
  又是一天黃昏。
  滇邊哀牢山,陰森森地矗立于一片沉寂得令人窒息的暮色中。
  哀牢山之所以令人望而生畏,繞道避過,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它長年透著陰森可怖的气氛,人夜之后,根根巨木,叢叢樹影,恍若憧憧鬼影,偶爾山風過處,如亂舞群魔的張牙舞爪,山路崎嶇,怪石林立,荊棘遍地,野蔓橫生,其滑無比的青苔到處皆是,一個不慎,便可墮入險勢天成的斷崖峭壁,千尋深淵。
  另一方面,卻因為其中蟄居著兩個生性陰狠毒辣,功力脾睨宇內的蓋世魔頭:“陽魔”申屠君,“陰魔”皇甫松。
  這兩個益世魔頭自昔年勾結“勾漏四邪”合力暗害“一尊后,雖然多年銷聲匿跡,但其聲威已是隱隱稱尊宇內。
  哀牢山百里以內,武林人士從不敢輕涉半步,即或有,那只是他們一丘之貉的“勾漏四邪”及其門下,連一代邪魔,名聲几能与之頡頏的陰山九曲谷“六神通”都絕少与他們往來。
  除此而外,一人哀牢百里之內,不是神秘失蹤,便是暴尸荒野,從此有誰再敢不要命地輕越雷池半步?
  然而,今晚不同。
  一縷黑煙疾如閃電職風地由衷牢山下,向著絕頂峻峰飄上,有誰這么大膽?
  崎嶇山道,遍地荊棘,滑溜青苔。橫生野蔓,林立怪石,恍如憧憧鬼影,亂舞群魔張牙舞爪的叢叢樹影,險勢天成,令人望而生畏,足以使人粉身碎骨的懸崖深涯,竟未能使這縷黑影絲毫頓上一頓。
  不!有的,就是這縷黑煙曾經在近峰頂的一株雄虯抖曲,錯節盤根,形態极古的老松上停了一停。
  然而,那只是剎那間功夫,快似閃電地,這縷黑煙又向峰頂沖天拔起,一閃而如幽靈般沒人峰頂樹海中。
  神不知,鬼不覺,一絲聲息也無。
  哀牢山絕頂之上竟有一片平地,約有三五畝大小。
  暮色中,猶能看出上植琪花瑤草,翠柏蒼松,尤其是數十株二三十丈高的嵯峨怪石,參差并列,頗為雄奇。
  一座用翠竹建成的二層樓閣,背依孤峰,面臨危崖,一條懸瀑,恍如百丈玉龍,凌空倒挑飛珠噴玉,直注人千尋深淵。
  樓之左側,由石縫挺出百十竿修竹,又細又長,鐵骨穿雪,翠葉嗚風,与瀑響松濤,匯成一股清絕天籟。
  峭壁上,藤蔓滿布,一株奇松由山壁上橫探而出,如長龍舒展,先是往上,倏又折頭向下,松針細長,枝繁葉茂,直如絕壁間撐出一頂華蓋。
  這株奇松,卻有一色翠竹所造成的一座竹亭,頗為高敞,亭中有白石圓桌,石桌周圍放置著六張一色石鼓,石鼓之上,竟赫然坐著正自高談闊論,長相奇特的六個老者。
  這六個老者乃是四二對坐,由亭頂下懸挂著的一顆蛋大般明珠,照得數十丈內纖微可見,故而六名老者的長相,自
  然也是一覽無遺。
  靜坐西方的四名老者由左至右:
  第一個一身錦袍,耀眼刺目,不知何物縫制而成,身軀雄偉,一張馬臉,白里滲青,一雙細眉,目光四射,比電還亮,只是令人覺得甚為陰沉、狠毒。
  第二個与第一個一般地身軀雄偉,身穿一襲黑衣,左袖空蕩,恍若無臂,豹頭環眼,虯髯海口,顧盼生威,流露著一股凶悍殘酷气息。
  第三個身材矮胖,四肢奇短,活似一團向球,國腦袋上,童山濯濯,爍然發亮,短眉細目,塌鼻闊口。
  第四個身材瘦削,一襲葛衣,二耳招風,鼠國深陷,鷹鼻尖嘴,三綹山羊胡子,稀疏可數,干癟癟地不帶一絲生人气息,一頭亂發赤紅如火,异常刺目。
  對面的兩名老者一襲葛衣,長相奇古,飄然頗有仙气,二人之間唯一不同之處該是居左的一個濃眉大眼。居右的一個長眉細目。
  四名老者身后一字垂手肅立著六名神情狡黠、陰狠、剽悍的中年勁裝大漢,赫然竟是“勾漏六狼”。
  不用說,這四名老者就是“勾漏四邪”,由左至右是“百毒翁”鄭天化、“獨臂天尊”司徒雷、“禿鷹”西門豹、“赤發叟”巴玄中。
  而那兩個長相奇古的葛衣老者即是武林中人聞名色變,魂飛魄散,功力脾俄宇內的哀牢“二魔”:“陽魔”申屠君。
  “陰魔”皇甫松。
  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恍若人間仙境的所在,豈不白白糟蹋。
  這六個一丘之貉,蓋世魔頭,由開始至目前,始終是高聲談論著,言談問,一付肆無忌憚,目中無人的朋狠、蠻橫、毒辣神態。
  倏听“陰魔”皇甫松冷冰冰地道:“四位賢弟此次南海之行,收獲如何?”
  “百毒翁”鄭天化慘白的馬臉微微一紅,頗顯窘迫地干笑道:“說來令人愧煞,卻也令人恨煞,他們那艘船由查家五個老鬼坐鎮,乘著如墨夜色及海上重霧,竟然溜掉了。”
  “二魔”顯然甚感意外,聞言面上詫容一現即隱地輕哦了一聲。
  鄭天化話鋒微頓,又遭:“其間雖然曾由西門三弟出面領著天云六兄弟用盡方法,想讓他們忍耐不住地反唇相報。
  無奈他們競如同死了一般,一絲聲息也無……
  陰魔皇甫松道:“西門賢弟想是連那摧心蕩魄的‘攝魂嘯’都用上啦。”
  “禿鷹”西門豹雙目凶光連間地狠聲說道:“皇甫兄說得不錯,小弟憤恨之余确曾施出了‘攝魂嘯’!……”
  皇甫松詫聲道:“西門賢弟這門神功足以脾俄宇內,斃人無形,縱使內家高手也難消受,難道這一著仍然失去效用?”
  西門豹鋼齒連咬地點頭說道:“皇甫兄說得不錯,事實确是如此,依小弟揣測,必然是查家五個老鬼出手點了那批東西的穴道,然后自己再運功相拒。”
  “陽魔”申屠君哈哈一笑道:“西門賢弟揣測諒必不錯,也虧那查家五老鬼想得出!也只有他們才辦得到。”
  話聲一頓,冷笑又遭:“不過,查家五老鬼的忍耐功夫确也令人佩服。”
  西門豹冷冷一笑,道:“這何足為奇,稍時若是二兄听了小弟另一著殺手,必然更會佩服他們的忍耐功夫。”
  二魔人耳此言,方自一怔,西門豹已自獰笑連連地道:
  “小弟在未曾施展‘攝魂嘯’之前,心中一動,特囑天云兄弟采取一著別致手法,對付那只船上的几個女娃儿……”
  隨即將雷天云兄弟如何無所不用其极地遙空向著几位姑娘罵出那些淫穢不堪人耳的話儿,概要地說了一遍,最后复又狠聲說道:“二兄請想,這著殺手都會失效,他們的忍耐功夫豈不委實超人數等?”
  二魔顯然不曾料到西門豹會采取這种陰揚手法,任了半晌,申屠君方始沉吟說道:“看來那老鬼之遠航出海必然有其重大用意,否則他們不會如此這般地盡量擺脫四位賢弟的跟蹤……”
  皇甫松突然目射凶光地狠聲說道:“若非查家五個死鬼橫加阻攔,咱們正好可趁那柳小狗未得,‘玄玄真經’之前除去死鬼,看來咱們不能再有所顧慮,應該同時對這几個殘余的老鬼下手,以免日后夜長夢多。”
  申屠君哈哈一笑道:“二弟今日為何如此沉不住气?‘玄玄真經’只不過是百年來的一种傳聞,是否子虛尚未可知,即或有之,人海茫茫,字內遼闊,何處去找?咱們也曾費盡心思,結果仍不是徒勞奔波,一無所獲?我不相信那柳小狗福緣會如此之大……”
  笑容突然一斂,略一沉吟,面色凝重地又道:“不過若以那小鬼出海方向,頗似往那個地方而去,設若果真讓他碰上那個老鬼,咱們……”
  皇甫松突然冷笑接道:“咱們怎么樣?你說小弟沉不住气,小弟倒以為大哥顧慮太多,杞人憂天,事隔數十年,誰能擔保那老鬼不早已變為腐上?即或他還在,那小鬼孟浪撞人,恐難保全狗命,咱們豈不樂得省去一番手腳。”
  申屠君微一搖頭,說道:“二弟不可如此大意,設若果如你后面那一段話儿,咱們越發地不能高枕無憂。”
  皇甫松冷冷一笑,說道:“老大,我實在拿你沒有法子可想,你自詡聰明一世,卻怎地槽懂一時?設若那老鬼有能力尋上中原,他早來了,何必等到數十年后的今天?再說,他昔年走火入魔,功力必然難以精進,以咱們兄弟目前狀況,也不一定就敵不過他,更何況必要時,鄭賢弟四位也可助咱們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申屠君縱然心中頗不以為然,但一時也無話可說。
  “四邪”雖然一時難以知曉他二人到底在說什么,但此時也一付奴才相地連聲稱是。
  申屠君沉吟半晌,突然万般懊悔地咬牙狠聲說道:“說來說去都怪咱們自己不好,設若咱們昔年多加一份小心,下手再狠一點儿,也不致落得今日有著這兩樁后患。”
  話聲甫落,皇甫松長眉一挑,尚未說話。
  突然一個輕若游絲的冰冷話聲說道:“一啄一飲,莫非前定,冥冥之中,自有報應,既知如此,何必當初。”
  “誰?”
  “什么人如此大膽?”
  二魔、四邪。六狼,臉色倏變,同聲暴喝,六條身形閃揀出亭外。
  二魔、四邪,不愧一代魔頭,臉色一變即隱,身形也是突然站起,倏又坐下。
  几聲暴喝之后,冰冷話聲沉寂若死,一絲回音也無。
  六狼神情凶狠緊張,抬眼四望。
  二魔、四邪雖然靜坐亭中,但暗中已施展“天听”神功,四外搜索。
  夜空黑黝,群星閃爍,四周空蕩,除天籟外,別無一絲人影,一絲聲響。
  二魔、四邪神情木然,默然靜坐亭中。
  六狼仍是目射凶光,神情冷酷的竭力搜索。
  “青面狼”雷天云突然厲吼喝道:“哪個不怕死的東西,敢來哀牢撒野,莫是活膩了么?”
  寂靜,空蕩依然。
  申屠君冷哼一聲,沉聲說道:“何方高人蒞嶼,為何吝于一見,敢莫認為老夫兄弟無以待客么?”
  話聲甫落,倏地耳際傳來一聲冷笑,笑聲輕微,但已震得在場諸魔耳際嗡嗡作響。
  諸魔均自心中暗暗一震。
  “這是誰竟有這般功力,莫非查……”
  皇甫松突然揚起一聲如鬼哭的桀桀怪笑,笑聲中袍袖微拂,未見一絲勁气,五丈外一株虯根巨松已自應勢中斷,轟地一聲斜倒地上。
  一聲轟然大響過后,夜色中隨即恢复宁靜,不但未見一絲人影,更未听見一絲聲響。
  諸魔又自一陣詫异,皇甫松更是訝然忖道:“奇怪!莫非老夫听覺有誤?……”
  突然冰冷話聲又起:“老鬼何必枉費真力拿死物出气,少爺自在你們眼前,難道爾等眼睛瞎了么?”
  循聲望去,諸魔神情大震,這才一齊霍地站起身形,因為單憑來人這身輕身功夫,已隱隱凌駕自己各人之上。
  夜色中,十丈外空地上,不知何時如幽靈般不言不動地位立著一個臉色死白、冰冷陰森的黑衣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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