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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黑夜難不倒李玉翎,雖然從“古北口”到這儿來的時候他是坐在馬車里沒看見路,但他能就星斗辨別方向。
  李玉翎前行帶路,護著這位七貝子玉鐸,整整費了一整天工夫才到了“燕云”附近那處驛站。
  到了驛站再看,站里面好好的,根本沒有一點發生過事的跡象,李玉翎明白了,那紙條是小禿子弄的鬼沒錯。
  七貝子玉鐸受了惊嚇,靠兩條腿走了一整天的路也夠累了,到了驛站便被那些拍馬屁的官儿擁了進去,把這個救駕有功的李玉翎拋在外頭,沒人過問,連看也沒人看他一眼。
  李玉翎站在那儿,心里好不是味儿,他也不是鐵打的金剛。銅鑄的羅漢,雖然不會比處尊优慣的七貝子窩囊,可也夠累的,加上那一身的風塵,他那付模樣也夠瞧的。
  七貝子玉鐸一定是沐浴更衣,好好歇歇,在那些官儿們奴歡婢膝的相慰下壓壓惊。
  突然,一個清脆話聲起自身后:“回來了!”
  李玉翎扭頭一看,只見是多倫格格身邊那美丫頭,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到了他身后,他忙笑說道:“是的,格格安好!”
  大姑娘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格格在您走后的當天晚上,就起駕回京了,這儿的人多事討好,派快馬上京報了信儿,京里派了人到這儿來接的,格格本來不肯走的,可是經不起這個催,那個勸,格格臨上車的時候交待我留下來等您,告訴您一聲。”
  李玉翎這時有一种悵然若失之感,“哦”地一聲道:“格格是該先走的,雖然在驛站里也不見得平安,我的意思原先是請格格先回京的。”
  大姑娘道:“您太辛苦了!”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也沒什么,倒是玉爺……”
  大姑娘截口說道:“我沒想到您會這么快回來,現在天晚了,您請歇息一夜,咱們明天一早就走,格格臨走交待我好好侍候您,您要不要先……換換衣裳?”
  大姑娘的意思是問李玉翎要不要先洗個澡,可是一個大姑娘面對一個大男人,這洗澡二字不便出口。
  李玉翎忙道:“謝謝姑娘,我怎么敢當……”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笑得神秘,道:“有什么不敢當,格格說侍候您就跟侍候她一樣!”
  李玉翎心頭一震,沉默了一下后點頭說道:“格格待人好。”
  大姑娘道:“格格待人是好,可是待您更好!”
  李玉翎一時說不上話來,半晌才道:“我感激格格的德意。”
  大姑娘道:“格格可沒讓您感激,您請跟我來吧!”
  轉身走了。
  李玉翎邁步要跟,突然一個意念掠上心頭,他忙道:“姑娘。”
  大姑娘停步回身,含笑說道:“李爺,我叫德玉,您叫我阿玉好了,格格都是這么叫我的。”
  李玉翎道:“德玉姑娘……”
  大姑娘德玉睜著一雙明眸,一眨不眨地望著李玉翎。
  李玉翎有點不安,遲疑了一下道:“我有件事想請姑娘幫個忙……”
  德玉道:“您這么說我怎么敢當,有什么事您盡管吩咐就是。”
  李玉翎道:“姑娘這么說我就更不敢當了,是這樣的,我臨時有一點小事要辦,得遲一兩天才到京里去,麻煩姑娘代我向格格稟報一聲。”
  “怎么?”德玉圓睜一雙明眸道:“您不跟我一塊儿走?”
  李玉翎道:“我恐怕得遲一兩天才能到京里去。”
  德玉嬌靨上浮現了一絲難色,道:“那……我一個人怎么走啊!格格讓我留下來等您,就是要我跟您一塊儿走的。”
  李玉翎道:“這個我想過了,要不然我不敢讓姑娘先走,我看七貝子在這儿待不了多久的,姑娘可以跟七貝子一塊儿走。”
  德玉哼了一聲道:“讓我跟他一塊儿走,我宁愿一個人走也不愿意跟他一塊儿走,我瞧見他就討厭。”
  這就麻煩了,李玉翎皺了眉。
  他這里眉鋒才皺起,德玉那里又開了口:“沖著您了,沖著您也只有委曲我自己一點儿了,您什么時候到京里去,有個准日子么?”
  李玉翎道:“我不會遲過三天動身。”
  德玉道:“路上走兩天足夠了,那么我跟格格說五天,您看怎么樣?”
  李玉翎道:“麻煩姑娘,我很不安,姑娘本來是等我的,我卻不能跟姑娘一塊儿走,心里覺得十分抱歉……”
  “哎呀!”德玉皺了眉,瞧模樣儿她恨不得堵耳朵,道:“瞧您,您怎么這樣說話呀!您這不是折我么?我沒拿您當外人,您干嘛跟我這么客气呀!”
  頓了頓,接道:“別在這儿站了,您赶快換換衣裳歇息吧!”
  說完了話,她要轉身。
  李玉翎忙道:“別麻煩了,姑娘,我這就走。”
  德玉圓睜美目道:“您這就走么?上那儿去呀?”
  李玉翎道:“我剛才不是跟姑娘說了么,我有點私事。”
  德玉道:“您要去辦事沒人攔您,總得換換衣裳,歇歇再去呀!什么事儿您這么急。”
  李玉翎笑笑說道:“謝謝姑娘,姑娘別照顧我了。”
  “那怎么行!”德玉道:“格格交待要我侍候您的,您累了半天回來,連衣裳也沒換,要讓格格知道了,我會挨罵的。”
  李玉翎道:“格格跟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件事很急,去遲了怕耽誤,姑娘請忙吧!我走了。”
  他是怕德玉侍候他,說走就走,轉身往外行去。
  德玉急了,在后頭直叫,李玉翎扭頭打了個招呼,腳下卻連停也沒停,德玉沒奈何地跺了腳。
  “真是,怎么是這么個人……”
  李玉翎出了驛站踏上往“古北口”的大路,他走得很快。
  天都黑了,路上沒行人,只見夜色一片。
  可是剛走沒几步,身旁突然傳來一聲叫喚:“大叔。”
  李玉翎聞聲一怔,扭頭左看,路旁一棵合圍大樹后閃出一個人來,一顆光頭,兩道黃鼻涕,沖著他直傻笑。
  李玉翎道:“小秀子,是你。”
  小禿子擠了擠眼道:“您當是誰,驛站里那位美里又帶三分俏的丫頭。”
  李玉翎道:“小禿子,你真好眼力。”
  小禿子抬眼往上看了看,一咧嘴道:“我不是千里眼,全是這棵大樹下幫忙。”
  李玉翎道:“小禿子,天都黑了,你一個人躲在這儿干什么?”
  小秀子道:“等您哪!”
  李玉翎道:“等我,有事儿么?”
  小秀子道:“討賞呀!”
  李玉翎道:“對了,小禿子,我還沒謝謝你。”
  小禿子走了過來,笑著說道:“說著玩儿的,我那敢當真向您討賞,要讓我那算命的師父知道,不打爛我這雙手才怪,大叔,我是來給您送信儿的。”
  李玉翎道:“給我送信儿的,送什么信儿?”
  小禿子道:“我師爺爺交待了我師父,我師父讓我告訴您。”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道:“賴大爺。”
  小禿子道:“您可以這么叫,我可不能這么叫,我師爺爺!”
  李玉翎道:“干脆說你師祖不就成了么,干什么繞這么大圈儿。”
  “是,大叔。”小禿子一咧嘴道:“我師爺爺說:‘大刀會’里沒一個好東西,往后再碰上你盡管放手去做。”
  小禿子道:“是我師爺爺說的。”
  李玉翎道:“這我知道,我是問他老人家是听誰說……”
  小禿子道:“干嗎听誰呀!這您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師爺爺跟我師姑跑了一趟‘大刀會’,我師爺爺的原意嘛,彼此既然全是一條路上的,就應該大伙儿攜手起來,誰知道‘大刀會’那個一條腿的一口拒絕了!”
  李玉翎道:“有這种事,他們不是……”
  小秀子一搖頭道:“您不知道,那個一條腿挂的是羊頭,賣的卻是狗肉,那老小子想當皇上,想一個人席卷天下,我師爺爺說更坏的是他那兩個拜把兄弟,一個險,一個狠,這兩個您見過了,那個姓趙的夠狠,您瞧見他那只手么?就是前些日子跟我師爺爺斗硬,在油鍋里廢了,我師爺爺吃了多少年飯了,可沒上他的當。”
  李玉翎忙道:“怎么回事儿,小禿子?”
  小禿子把古大先生跟古芸“大刀會”之行,概要地說了一遍,听畢,李玉翎點了點頭道:“原來趙大海的那只左手是……此人果然夠狠的!”
  小禿子道:“那姓柳的更險,您可別瞧他臉上老挂著笑容,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殺人不見血。”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這我看得出。”
  小禿子道:“大叔,您想,要是正正經經的忠義豪雄,會搶人家的閨女么?”
  李玉翎道:“說得是,小禿子……”
  小禿子道:“我師爺爺說,再碰上您就別客气,要您先除去獨腿榮奇的那兩個把兄弟,那兩個東西是最坏不過的了。”
  李玉翎道:“小禿于,謝謝你跑這一趟。”
  小禿子道:“您干嗎還跟我客气,您這不是折我了,听我師父說,您保不定還是我的師叔呢!我想起這話心里就樂。”
  李玉翎道:“現在你不就叫我大叔么?”
  小禿子搖頭道:“那不一樣,您要真是我的師叔的話,那咱們的關系就更深一層了。”
  李玉翎道:“我看咱們現在的關系也不淺。”
  小禿子還待再說。
  李玉翎話鋒忽轉,道:“小禿子,你師祖如今在……”
  小禿子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師爺爺這個人很怪,很少跟小輩在一塊儿,沒事儿的時候我都找不著他,有事儿的時候不找自來,怎么,您有事儿。”
  李玉翎忙道:“沒事儿,我隨便問問。”
  小禿子看了李玉翎一眼,嘴一咧道:“大叔,我看您不是惦記我師爺爺,大半是惦記我那位師姑吧!”
  李玉翎臉上一陣奇熱,他絕沒想到小禿子會冒出這么一句,窘了半天他才說了這么一句:“小禿子,好規矩,跟長輩開玩笑,這是你師父教的么?下回碰上,我得當面問問他。”
  小禿子一伸舌頭道:“老天爺,好厲害,您明知道我最怕這個,大叔,您饒我這一回,下回再敢您打爛我的禿頭。”
  李玉翎沒說話。
  小禿子忙又說道:“大叔,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您好胸襟,好气度!”
  李玉翎突然說道:“小禿子,告訴我,那張紙條是不是你搞的鬼。”
  小禿子樂了,忙道:“謝謝您,大叔,我那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是我那位算命的師父的杰作,您可不知道,我那位算命的師父有一手獨步當今,傲夸天下的絕活儿,無論誰的筆跡,他只要看一服,拿起筆就能學,而且學得惟妙惟肖,就是本人也看不出來。”
  李玉翎動容說道:“我還真不知道你師父有這种才智。”
  小禿子道:“這就叫人不可貌相。”
  “好話。”李玉翎道:“這我得告訴你師父去。”
  小禿子伸伸舌頭,咧嘴笑了笑,沒說話。
  李玉翎道:“這么說,你師父根本就沒跟‘大刀會’的那位瓢把子碰過面。”
  “那也不是。”小禿子道:“那獨腳榮奇當真是帶著他那五堂高手趁虛到這儿來了,要不然我躲在馬車底下辛苦這一趟豈不多余,可是那一條腿的還沒到驛站就被我師父攔上了,好一場龍爭虎斗,我師父卻挂了彩。”
  李玉翎神情一緊,忙道:“傷著那儿了,礙事么?”
  小禿子搖頭說道:“謝謝您,大叔,不礙事,只不過是一點皮肉傷,在大胯上讓那獨腿的一根哭喪棒划了一下。”
  李玉翎道:“想不到那獨腿榮奇有這么好的身手。”
  小禿子“哈”地一聲道:“您可別小看這個一條腿的,江湖上響當當的,黑白二道提起獨腿榮奇來沒一個不怕的,要不然他那‘大刀會’會那么安穩,別說那一條腿的,就是那兩把兄弟也都有一身不含糊的好功夫,好能耐,我是沒領教過,听我師父說他那兩個兄弟,一個是胡子出身,一個是南七省綠林中頂尖儿人物,全都是當今的一流好手,尤其那姓柳的小子,不知道有多少白道人物傷在他那口喪門劍下呢!”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小禿子,你可知道他兄弟三個現在何處?”
  小禿子眨了眨眼道:“您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我要找他三個。”
  小禿子道:“是听了我師爺爺的話要下手,還是要替我師父找回來么?”
  李玉翎道:“你看該不該。”
  小禿子道:“我師爺爺的意思是說下回碰上,可沒讓您現在找上門去,至于后者,那您更要讓我師父知道是我多嘴,好家伙,我吃不完兜著走,一對三,‘大刀會’還有不少高手,万一您再出點差錯,大叔,您是要小禿子這條小命。”
  李玉翎笑了,道:“小禿子,有這么嚴重么?”
  “怎么不。”小禿子道:“我們那几口子一天到晚嘴上挂著您,連做夢都能夢見您,不說別人,單說我那位八叔爺,他就老板著臉這么說,你們都給我听著,那小子不是等閒人物,干的不是等閒事儿,說不定還有咱們這一窩的,誰要讓他出點差錯,誰就干脆死在外頭別回來,您听听這話,說句話您別不高興,好像我們這几口子專是為您而去,為您而活似的。”
  李玉翎著實的很感動,道:“小禿子,他這几位的心意讓我感激,不管我是不是他几位的師侄,這份情,我會永遠記住,這份交情,也會永遠存在的,而且比一個門里的還深厚。”
  微一抬頭道:“小禿子,你放心,我找那弟兄三個不是為的這兩件事,我自己有點私事要找他三個弄個明白。”
  小禿子道:“什么私事,大叔,能說給小禿子听听么?”
  李玉翎道:“小禿子,這是我的私事。”
  小禿子道:“您是讓我別問,是么?”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
  小禿子道:“大叔,信息我送到了,我該回去交差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小秀子,你好厲害,我不說,你也不說,是么?”
  小禿子臉一紅道:“大叔,那我可不敢,您想,我那來那么大膽子呀!”
  李玉翎道:“小禿子,難道你信不過我。”
  小禿子道:“沒有呀!大叔,我也不敢。”
  李玉翎道:“小禿子,難道我會害你?”
  小禿于道:“瞧您說的,那怎么會。”
  李玉翎道:“那就告訴我榮奇弟兄三個現在何處。”
  小禿子面有難色,遲疑了一下道:“大叔,您告訴我,您找那獨腿的弟兄三個,用不著挑斗。”
  李玉翎道:“那很難說,也許不必,不過照目前的敵對情勢看,只怕拚斗在所難免。”
  小禿子道:“這就是了,我剛說過,您以一對三,‘大刀會’還有別的好手,‘大刀會’分日藍黃黑青五堂,五個堂主個個了得,這樣您已成了以一對八,有道是:‘雙掌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万一您出點差錯……”
  李玉翎道:“小禿子,說不說在你,你要知道,你告訴我他們在何處,我只是找起來容易一些快一點,遲早我總會找到他三個的,在這一帶,我只要亮出李玉翎這三個字,我不信他三個會不自己送到我面前來。”
  小禿子目光一轉道:“听您的口气,是勢必要找到他三個不可!”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不錯,正是這樣。”
  小禿子道:“既然這樣,告訴您我也愁心,不告訴您我也愁心,大叔,他三個還沒回張家集?”
  李玉翎道:“張家集?”
  小禿子道:“‘大刀會’的總舵,他三個的窩在‘張家集’的‘錫儿山’上。”
  李玉翎道:“那么他三個現在在……”
  小禿子道:“從這儿往西南走,十里路,那儿有個小林子叫‘李家集’。”
  李玉翎道:“謝謝你了,小禿子,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禿子嘴張了几張才道:“那些賊占了個林子,有些事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能別管閒事您最好別管閒事。”
  李玉翎雙眉一場,還沒有說話。
  小禿子欠身施禮,騰身縱起,快得像一溜煙般,轉眼間消失在夜色里……
  李玉翎照小禿子的說法,往西南走了十里,十里過后,天已經快二更了,夜色里不遠處黑壓壓一片,燈光几點,他心知這准是小秀子所說的“李家集”。
  城鎮外的人睡得早,這時候這“李家集”已然是寂靜一片了。
  邊走邊打量,這“李家集”不算大,也不算小,近百戶人家,全是平房,只有近村處有几間茅舍。
  夜這么深了,“李家集”的人早就入了夢鄉,榮奇三兄弟究竟住在那一家,那一個角落。
  他這里心念正自轉動,突然身前不遠處響起了一陣犬吠,緊接著一處草堆后竄出一條大黑狗攔在路中央,望著他翹著尾巴直吠。
  鄉村里就怕這個,只一只狗吠,馬上就會惊動全村的狗,果然不錯,“李家集”每個角落馬上響起了狗吠。
  一陣一陣的,此起彼落,把原有的宁靜吵得一絲儿不剩。
  李玉翎不耽心惊動人,他也沒把這長尾巴的畜牲放在眼里,邁著步往里走他的。
  他往里走,那條黑狗往里退,狗就是這樣,你不怕它怕你,走著走著,突然一聲咆哮,另一條狗從村口暗陽里竄了出來,直奔李玉翎小腿。
  李玉翎一抬腿,那條狗扑了個空,腿往下一落,那條狗飛出了丈余,夾著尾巴帶著一陣低吠轉眼沒了影儿。
  驀地,村口里起了人聲。
  “朋友好身手,可以停步了。”
  隨著話聲從村口里閃出一個背插大刀的黑衣壯漢來,李玉翎眼力好,一眼就認出這黑衣壯漢正是“古北口”送信儿那個人,當下他道:“閣下別來無恙。”
  那黑衣壯漢一怔,愕然問道:“朋友是……”
  李玉翎帶笑說道:“分別不到兩天,閣下就不認識我了么了”
  那黑衣壯漢往前探身子,凝目一細看,旋即“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你,姓李的,我們三位當家的正愁找你不著。”
  李玉翎道:“我這不是送上門來了么?”
  那黑衣壯漢又一怔,道:“你怎么說!”
  李玉翎道:“我送上門來了。”
  那黑衣壯漢道:“姓李的,你知道我們三位當家的找你。”
  李玉翎淡淡說道:“接走了七貝子,他三位要找我那是一定的。”
  那黑衣壯漢疑惑地看了看李玉翎道:“姓李的,你真是……”
  李玉翎道:“我不正站在閣下眼前了!”
  那黑衣壯漢道:“你怎么知道我們三位當家的在這儿。”
  李玉翎道:“不知道我會找到李家集來么?”
  那黑衣壯漢道:“我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非告訴你不可么?”
  那黑衣壯漢往李玉翎身后,村外夜色中望去。
  李玉翎道:“不用找,只我一個人。”
  “好。”那黑衣壯漢一點頭道:“你等著。”
  他伸兩個指頭往嘴里一放,就要吹。
  李玉翎抬手一攔道:“慢著,別跟我來通報那一套,你們當家的那兄弟住在那一家住宅里,你帶我去就是。”
  那黑衣壯漢冷笑一聲道:“這是‘大刀會’的規矩,別說你‘神武營’一個小小的領班,是你們少主要見我們瓢把子,也非等通報不可。”
  他手指頭往嘴里一放,又要吹。
  李玉翎道:“我不信。”
  一停步已到了那黑衣壯漢眼前,出手如風,一把抓住了那黑衣壯漢放在嘴里那只手的腕脈,沉腕往下一扯,然后五指一用力,道:“沒有你我也可以找到他三個,你信不信。”
  那黑衣壯漢臉色大變,道:“姓李的,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淡然說道:“不干什么,找他三個談談,給我帶路。”
  一抖腕,那黑衣壯漢踉蹌沖出好几步去,他剛站穩,李玉翎冷然又是一句:“你敢有一點异動,我就先毀了你。”
  那黑衣壯漢一句話沒說,轉身往里行去。
  走了沒多久,那黑衣壯漢停在一戶住宅之前,回過身來冷冷說道:“就是這一家,你叫門吧!”
  李玉翎看得很清楚,這一戶住宅瓦房五六間,那气勢一看就知道是這小小‘李家集’的大戶。
  他問了一句:“沒錯么?”
  那黑衣壯漢冷冷說道:“錯不了的,我在你眼前,錯了你找我就是。”
  李玉翎道:“現在你可以為我通報了。”
  那黑衣壯漢呆了一呆道:“姓李的,你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人爭一口气,佛爭一爐香,明白么!”
  那黑衣壯漢盯了李玉翎一眼,轉過頭去邁步就要往那戶宅門口走,李玉翎突然說道:“用不著你了,里頭已經有人來開門了。”
  話聲方落,“砰”然一聲,那住宅兩扇門大開,趙大海當門而立,衣裳都還沒穿,他寒著臉,瞪著眼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趙二當家的好敏銳的听覺。”
  那黑衣壯漢一欠身道:“稟二當家的……”
  趙大海轉臉怒喝說道:“沒用的東西,再帶你就把他帶到我房里去了,給我滾一邊去。
  那黑衣壯漢一句話沒說,頭一伸退向后去。
  李玉翎笑笑說道:“趙二當家的好不威風。”
  趙大海轉過臉來冷然說道:“姓李的,你少廢話,深夜找到‘李家集’來,你的神通不小,有什么事,說吧!”
  李玉翎緩緩說道:“听說三位正愁找不著我。”
  趙大海濃眉一聳,道:“不錯,正愁要踏破鐵鞋,不想來得全不費工夫!”
  李玉翎道:“那么趙二當家的就不該再問我有什么事,是么?”
  趙大海一怔道:“這么說你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李玉翎道:“事實上并沒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趙大海陰森森的一笑,點點頭說道:“好吧,我接下了!”
  轉眼向那黑衣壯漢喝道:“你還站在這儿干什么,還不進去取我兵刃去。”
  那黑衣壯漢忙答應一聲邁步就往住宅走,趙大海卻堵在門口,那黑衣壯漢遲疑了一下又停了步。
  趙大海冷哼一聲,抬腿邁了出來。
  那黑衣壯漢一溜煙般奔了進去。
  李玉翎笑笑說道:“二當家的,有道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你我既然見了面,拚斗那是在所難免,不過在你我還沒動手之前,我想請教二當家的一件事,還望二當家的据實相告。”
  趙大海一翻眼,冷然說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二當家的還記得樹林前那一場拚斗么?”
  趙大海道:“忘不了的。”
  李玉翎道:“那最好不過,請問二當家的。二當家的那高絕的一招刀法,是那儿學來的,是那位高人教的。”
  趙大海一怔道:“你問這個?”
  李玉翎道:“是的,二當家的。”
  趙大海道:“你問這個干什么?”
  李玉翎道:“自然有我的道理。”
  趙大海道:“你有什么道理,我記得那天你也問過我,現在你又問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不瞞二當家的說,二當家的所施那招刀法,跟我一個朋友的師門絕藝极為神似,我怀疑二當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師習武,藝出一門。”
  趙大海哈哈大笑道:“姓李的,你別想套交情吧!你盡管放心,咱們套不上交情,我那招刀法是無師自通。”
  李玉翎道:“二當家的,我無意跟誰套什么交情,我只是……”
  步履響動,那黑衣壯漢捧著趙大海那口大刀走了出來。
  趙大海劈手奪了過來,把革囊一褪一拋,然后把大刀往身前一橫,望著李玉翎冷然說道:“姓李的,弄鬼施詐只有那么一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今晚上你要能走出‘李家集’,趙某人從此江湖除名,亮你的兵刃吧!”
  李玉翎道:“趙二當家的,你我之間并沒山仇海恨。”
  “誰說的。”趙大海冷笑說道:“你棄祖忘宗,賣身投靠,咱們之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姓李的,廢話少說,你亮兵刃吧!”
  李玉翎揚了揚眉,從腰間解下了他那柄軟劍,道:“趙二當家的,在動手之前我再問一句,二當家的所施那招刀法,是……”
  趙大海暗暗一笑道:“你只能把劍抵在我的喉嚨上,還怕我不說么!”
  掌中大刀掄起一個大刀花,由上而下。當頭劈了下來,刀還沒到,那森寒勁道的刀風已然通人。
  李玉翎跟趙大海動過手,知道這位“大刀會”的二當家在他這口刀上确有不凡的造詣。
  李玉翎他未敢輕忽大意,凝神、提气、滑步、側身、出劍,一气呵成,軟劍靈蛇般指向趙大海右肩。
  趙大海冷哼一聲刀鋒走偏,帶著一片勁風反削李玉翎持劍右臂,應變之快令人咋舌。
  別看他這刀上去极其笨重,可是在趙大海手里卻施得上下翻飛,刀光閃閃,輕若無物。
  高手過招,如捷如電,轉眼又是十招過去。
  趙大海突然大喝一聲大刀飛舞,但見刀光閃閃,森寒逼人不見人,一團雪亮的刀光直向李玉翎罩去。
  乍看之下他這一刀沒什么出奇處,但李玉翎卻覺得這一刀施得勢如惊濤駭浪,排山倒海,那刀風明陰令人有窒息之感,确有攝魂奪魄之力。
  李玉翎猛提一口真气,右臂功凝十成,軟劍毒蛇出洞,閃電一般往那迎面而來的刀光中點去。
  趙大海刀法特异,造詣不淺,但他內功修為究竟比一身集几十年修為的李玉翎差了一大截。
  只听“當”地一聲,那圈刀光頓時不見,趙大海一柄大刀被震斜斜飛起,人也踉蹌退了几步。
  李玉翎得理不讓人,如影附形,跨步欺到,軟劍一抖,三朵劍花飛向趙大海胸前三處重穴。
  趙大海陡然一惊,他体大人不靈,猛提一口真气,一式“雪里翻身”飛快向后翻了出去。
  李玉翎沉腕變招,“翻云覆雨”,軟劍飛遞,“唉”地一聲血光崩現,趙大海左大腿添了一道口子,血絲立即順腿流下,他立足不穩,高大身軀一晃,往后便倒,只見他大刀往后一插,刀尖柱地硬把那高大身軀撐住。
  撐住了身軀是撐住了身軀,然而李玉翎一柄軟劍閃電遞到,那鋒利劍尖正抵在趙大海那咽喉上。
  那黑衣壯漢大惊失色,閃身就要動。
  李玉翎冷然說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那黑衣壯漢被這句話震住,硬沒敢動。
  趙大海肩頭一晃,提起了大刀,但那柄大刀离地還不到半尺卻又落了下去,他眼一閉,半句話沒說。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當家的,我遵囑把劍抵在了二當家的咽喉上,請告訴我那招刀法的出處。”
  趙大海听若無聞,閉著眼沒說話。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趙二當家的不愧是條硬漢子,我要看看趙二當家的究竟硬到什么程度。”
  軟劍一翻,往趙大海左耳削去。
  驀地一聲霹靂大喝划破夜空。
  “閣下,手下留情。”
  忽地一道黑光從那住宅敞開的兩扇門中射出,勢若閃電,帶著一股勁風襲向李玉翎石肋。
  這道黑光攻人所必救,來勢既快又猛,李玉翎若不回劍封架,右肋非傷在這道黑光下不可。
  沒奈何,李玉翎回劍一格“當”地一聲,火星四射,李玉翎只覺虎口一震軟劍立時向上蕩起。
  趙大海趁人之危,抬手出刀,大刀由下而上捺向李玉翎“下陰”。
  這一招十分狠毒,出人不意,攻人無備,趁人之危,李玉翎被這一刀捺中,非被劈成兩半不可。
  而匆忙間李玉翎确實來不及躲閃,重回劍格封架,那是絕對來不及的,沒奈何之時,他暗暗一橫心,一咬牙就要走險出腿去踢。
  一條人影從那民室敞開的兩扇門中射出,一把抓住李玉翎格飛的那道黑光,沉腕一橫,“當”地一聲,火星四射,趙大海哼了一聲,刀尖頓時落空。
  李玉翎根据這一霎良机,抽身飄退,一下縱出了近丈,躲是躲開了,卻出了一身冷汗。
  定神凝目再看,趙大海身邊多了個人,耳目銅髯,魁偉高大·一條獨腿,右手一根鐵拐正壓在趙入海的大刀上。
  李玉翎忙道:“莫非榮大當家的當面。”
  榮奇一點頭道:“不錯,正是萊奇”
  李玉翎重劍一抱拳道:“多謝大當家的。”
  榮奇道:“閣下不必客气,我也該謝謝閣下手下留情。”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這話讓我汗顏。”
  榮奇道:“閣下就是那位‘神武營’的李領班么?”
  李玉翎道:“李玉翎特來探望大當家的。”
  “好說。”榮奇深深一眼,道:“難道秦天祥命喪‘承德’,連腦袋都丟了,今夜你我初會,榮奇頓感榮幸。”
  李玉翎沒說話,榮奇已接著說道:“听說李領班憑腔中一顆鐵膽,掌中一柄軟劍,單槍會榮某人兩位兄弟于古廟之中,接走了那位皇族親貴,榮某人未能赶上這場盛會,也見識此班的絕世身手,也深覺遺憾。”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的當知道,李玉翎是取了巧。”
  趙大海冷哼一聲道:“你怎么不說你卑鄙施詐。”
  榮奇道:“二弟還能走么?”
  趙大海道:“一點皮肉傷算得了什么,別說走,就是跑又何妨。”
  榮奇道:“那么別等我讓他們攙扶你,進去歇息吧!”
  趙大海道:“大哥,我剛說過,一點皮肉傷,算不了什么。”
  榮奇濃眉一聳,道:“來人,扶二當家的進去。”
  那黑衣壯漢恭應了一聲過來。
  趙大海道:“我自己能走,用不著人扶。”
  轉身就往住宅走去,他走得還算平穩,但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強撐的,這趙大海的确硬得可以。
  等趙大海那高大身影陷入住宅敞開的兩扇門里不見,萊奇望著李玉翎緩緩開口說道:“趙二弟學藝不精,閣下不必耿耿于怀。”
  李玉翎道:“我一時失手,這在拚斗中在所難免,還望大當家的包涵。”
  “好說。”榮奇話鋒忽轉道:“閣下一再追問我趙二弟的刀法來處,不知是何緣故。”
  李玉翎道:“我剛才對二當家的說過,我有位朋友……”
  榮奇截口說道:“閣下這話我听見了,但不知閣下這話是否屬實。”
  李玉翎道:“我沒有必要欺瞞几位。”
  榮奇一點頭道:“那就好,看閣下也不是那擅長謊言欺人的人物。”
  李玉翎只覺臉上一熱。
  榮奇道:“閣下那几位朋友今在何處?”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問這……”
  榮奇道:“既然是閣下的朋友,必然也是位不凡的人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榮奇那有不想認識的道理。”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樣,也是個讓諸位痛恨的人。”
  榮奇“哦”地一聲道:“這么說閣下那位朋友,也是個吃官糧,拿官俸的人。”
  李玉翎道:“不錯。”
  榮奇道:“人各有志,相強不得,閣下怎么說痛恨,閣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承德’,還是在那‘北京’城里?”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樣,原供職‘承德’‘神武營’,前不久奉調京里……”
  榮奇道:“這么說閣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那‘北京’城里了?’
  李玉翎道:“正是。”
  榮奇道:“京去禁旅八旗,但不知閣下那位朋友奉調那一營。”
  李玉翎道:“听說是‘親軍營’。”
  榮奇道:“听說。”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該知道,這一類的事列為机密。”
  “說得是。”榮奇一點頭道:“閣下那位朋友的師爺是……”
  李玉翎腦中電旋,微一搖頭道:“這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從關外來。”
  榮奇目光一凝,道:“關外。”
  李玉翎道:“東北。”
  榮責臉色陡然一變,很快時間又恢复平靜,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訴閣下,閣下弄錯了,我那趙二弟出身大西南一帶。”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我听說趙二當家的出身東北,在東北一帶是位叱吒縱橫一時的人物。”
  榮奇兩眼一睜道:“閣下是听誰說的。”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不必問我是听誰說,只請大當家的告訴我,我听說的正确不正确。”
  榮奇道:“閣下要知道,趙大海是我的兄弟,他是什么出身,該不會有人比我清楚。”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說得是,我看大當家的也不是屬于謊言欺人的人物。”
  不知道榮奇是世故,老練,還是他說的是實情,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异狀。
  李玉翎話鋒一轉,道:“這么說,趙二當家的師爺也在西南了。”
  榮奇微一點頭道:“不錯,确是如此。”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世上有這么相似的兩种武學么?”
  榮奇道:“只怕是閣下看走了眼。”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訴大當家的,我心里明白。”
  榮奇道:“閣下既然這么說,我就不便再說什么了,只是,閣下,那又如何?”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問得好,我既然有位來自東北的朋友,假如趙二當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師學武,藝出同門的話,趙二當家的豈非也是我的朋友。”
  榮奇倏然一笑道:“閣下這話說得更好,只是閣下該知道,我兄弟沒有吃官糧,拿官俸的朋友,即便是同門又如何,再說一個門里出來的人,也不可能走兩條路的。”
  李玉翎道:“那可不一定,正如大當家的所說,人各有志。”
  榮奇哈哈大笑道:“閣下這話說得好,說得好,不錯,人各有忐,相強不得。”
  李玉翎道:“一母能生九子,何況一個同門里出來的人。”
  榮奇再度哈哈大笑道:“閣下這話深刻我心,簡直跟我的想法一樣。”
  話落忽然一頓,凝目問道:“夜深霧重,閣下可愿進去坐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顯然是把我當成了朋友。”
  榮奇道:“閣下跟‘大刀會’之間是教是友,現在還難下斷,要等閣下進去坐坐,跟榮某人作一席會談之后才能肯定。”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這話令人難懂,我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尤其是我放倒大當家的一位得力臂膀。”
  榮奇道:“這可以暫擱一邊,只要閣下點個頭,這些都可以撤過不提。”
  李玉翎道:“只要我點個頭,大當家的明教。”
  榮奇道:“我既然暫時把閣下當朋友看待,便不敢失禮。”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不必客气,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作退一步的打算与其万一話不投机談不攏,讓大當家的几位把我赶出來,倒不如就站在這儿別動,大當家的以為然否。”
  榮奇濃眉一聳,哈哈大笑道:“閣下是個趣人,想得也真夠周到,既如此,我不便強邀。”
  頓了頓,臉色一變,接著說道:“‘大刀會’求才若渴,榮某人更愛才如命,凡我輩有志書,有血性的忠義豪雄,‘大刀會’一概歡迎,絕不怕多,榮某人一片誠懇,請閣下留下共圖大事,榮某人愿在總舵之上多添一把椅子,他日倘有所成,仰与閣下同學共嘗。”
  李玉翎絕沒想到榮奇會有這种打算,會有這么一句,呆了一呆,旋即抱拳說道:“大當家的看重,讓我感動也感激,只是……”
  榮奇道:“閣下,我要直說一句,是教是友全在閣下一句,倘若閣下跟‘大刀會’是敵非友,只怕今夜閣下走不出這‘李家集’。”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剛才說得好,人之有志,相強不得。
  榮奇道:“我毫不勉強,是敵是友,全在閣下抉擇,‘大刀會’雖然愛才,求才,但那也要兩廂情愿。”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好意……”
  榮奇道:“好意我不敢說,本一片誠懇,絲毫不假,只有閣下的答复如何了,我無意脅迫閣下,但‘大刀會’從今后絕不放過一個是敵非友的人。”
  一頓鐵拐,四周住宅后立即閃出無數人影,一個個全是背插大刀的黑衣壯漢,柳青琪為首,團團地圍個水泄不通。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我說怎么遲遲未見三當家的出來,原來三當家的另有任務。”
  榮奇道:“事關閣下,閣下幸勿玩笑視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可以告訴大當家的,在找到‘李家集’來的當初我就定了心意,‘大刀會’三個當家的只有一個在,我絕不离開‘李家集’。”
  榮奇臉色陡然一變,仰頭哈哈大笑,裂帛穿云,震天懾人,他似乎有意炫他那惊人的內功修為。
  “好,好,好,閣下快人快語,算得上干脆二字,令我榮某輕佩服佩服,我倒要看看是你閣下躺在這‘李家集’,還是榮某人三兄弟躺在這‘李家集’。”
  鐵拐一揮,喝道:“大伙儿跟這位李領班親熱親熱。”
  叱喝聲中,柳青琪跟五個壯漢正閃身揀了過來,离李玉翎一丈一起落了地,十二道銳利目光密集一點,虎視眈眈,躍躍欲動。
  李玉翎抬眼一掃那五個漢子道:“想必這就是大當家的五位堂主。”
  榮奇冷然說道:“閣下知道得不少,榮某人愛才、惜才,在此再給閣下一個……”
  李玉翎截口說道:“李玉翎倘若棄明投暗,放著官儿不干向投身所在叛逆一伙,豈非世上一等愚人,大當家的不必再……”
  柳青淇陰陰一笑道:“好話,李玉翎,你到陰間地府當官儿去吧!”
  他首先發難,掌中長劍一抖,跨步欺到,長劍斜指李玉翎小腹,上手就是狠招辣著。
  李玉翎揮出一劍格開了柳青琪的長劍,道:“六對一,這在江湖上倒是少見。”
  柳青琪陰笑道:“對于鷹爪狗腿子,‘大刀會’向來是深痛惡絕,殺之務盡,還講什么江湖道義,江湖規矩。”
  挺碗一劍刺了過來。
  他這第二劍一發,那五個漢子也閃身而動,兩柄長劍,三把大刀,一起從四下里向李玉翎要害招呼。
  李玉翎一見這情勢,心知‘大刀會’今夜是非把他留在這‘李家集’不可,眼前七位高手當面,他若不全力一拚,只怕真難出這‘李家集’。
  心中念轉,一提气,正要發招出劍。
  忽听几縷破風之聲帶著輕微异哨向斗場打到。
  這几縷破風之聲來勢极快极猛,李玉翎剛自惊覺,一陣“當”,“當”連響,柳青琪跟那五個漢子的掌中兵刃全被擊中,震得一斜一蕩,与此同時,几個黑忽忽之物掉在地上,今夜微有月色,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六個麥穗。
  以麥穗當暗器,這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稀奇事。
  六個小小的麥穗竟能震斜六名高手的掌中兵刃,那發暗器之人的心眼,手法,腕力內力嚇人,更令人咋舌。
  李玉翎這里心神震動,适時榮奇跟柳青琪也都看清楚了散落在地上的“暗器”,也都震惊得不可言狀,只听柳青琪厲聲喝問道:“那位高人架這段梁子,趟這場渾水。”
  只听一聲冷笑,夜空中傳下一個話聲:“大膽叛逆,竟敢糾眾行凶,殺害官差,還不給我縛手就擒,听候發落。”
  李玉翎听覺敏銳,略一辨別,立即听出這話聲是來自附近一處民住宅上,而且听這口气,也居然一派“官腔”,這是誰。
  他這里心念轉動,暗暗詫异,柳青琪霍然轉過臉來望向了他,冷笑說道:“姓李的,你真是個漢子。”
  李玉翎心中一動,道:“對你們這种莠民、叛逆,就更沒有以江湖道義的必要了,柳三當家的,你說是不是。”
  榮奇怒喝一聲,獨腿跳動,掄拐划向李玉翎。
  李玉翎橫劍一封,“當”地一聲,拐劍拍出,榮奇的鐵拐向上蕩開李玉翎的虎口一震,熱辣辣的,掌中軟劍險些把握不住,李玉翎心中不禁暗暗震惊,小禿子沒說錯,這獨腿榮高不愧是一方霸主,他的一身修為較諸趙大海跟柳青琪又不知高出多少,“大刀會”能這么安穩,果然有它的道理。
  只听榮奇喝道:“三弟對付屋上那個,這個我來收拾。”
  話落他剛要再扑,适時那住宅屋上傳下适才那話聲:“榮奇,你怎么不往上看看。”
  榮奇沒有回頭,卻听柳青琪惊聲說道:“大哥,糟了,二哥……”
  榮奇一听柳青琪這聲二哥,身軀一震,震然轉了過去,一看之下,他怔住了,也傻了眼。
  趙大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一看就知道是讓人制了穴道。
  李玉翎不禁暗暗惊异!這是誰?竟然這般輕易制住趙大海,是了,以他剛才所露那手麥穗震兵刃的惊人功力,制一個趙大海自是輕而易舉。
  榮奇一頓鐵拐,大喝聲中騰身而起,直上夜空。
  柳青琪大惊失色,他要攔可惜為時已晚。
  隱身在住宅那人冷喝道:“榮奇,你是要你這把兄弟的命了。”
  榮奇听若無聞,人似行空天馬,鐵拐挾千鈞之威直向那住宅扑了過去。
  只听一聲冷哼,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不知死活的東西,你不要他的命我還要呢!下去。”
  挺立不動的趙大海身后突然閃出一人,雙掌一翻猛向榮奇劈去,榮奇的一身修為李玉翎剛才試過了,可是如今的榮奇當然抵不住那人雙掌排空的一擊,悶哼一聲一個滾翻摔了下來,果覺他身手不弱,半空里一個“鷂子翻身”四平八穩地落了地上。
  榮奇腿站實地,須發賁張,望之嚇人,一頓鐵拐,就要二次騰扑,柳青琪如飛掠到,一把抓住了他:“大哥,冷靜點,使不得。”
  榮奇如遭電殛,机伶一顫,威態倏斂,面如死灰,木然不語。
  只听屋面上那人冷哼說道:“就憑你這點道行也想造反,簡直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李玉翎凝目打量現身那人,李玉翎的站立處离那座宅屋正稍微遠了些,而且那人的站立處恰好背著偏斜的目光,不容易看清楚。
  縱然李玉翎有上好的目光,也只能隱隱約約看出那人是個身穿黑衣,年紀大約五十多歲的瘦老頭儿。
  他這里站在低處打量那瘦老頭儿,适時那站在高處的瘦老頭儿一雙精光四射的銳利目光也望向了他。
  “老弟台就是來自行宮‘神武營’的李領班么?”
  李玉翎揚聲說道:“不錯,我就是李玉翎,尊駕是……”
  那瘦老頭几道:“老朽從職‘犢策營’,奉格格之命特來迎接。”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原來尊駕是‘犢策營’的,格格平安抵京了。”
  那瘦老頭儿道:“格格早就抵京了,老朽等前來‘密云’迎接格格,護送格格到了‘北苑’就奉格格之命回了頭。”
  李玉翎一抱拳道:“有勞尊駕了。”
  那瘦老頭儿道:“往后還要共事,老弟台不必客气,老弟台如果方便的話,請往我立身這民宅下站一站。”
  李玉翎不知道瘦老頭儿為什么讓他站過去,卻明白瘦老頭儿必有用意,答應一聲邁步走了過去。
  一名施劍漢子一橫長劍想攔他,李玉翎抖手一劍把那名施劍漢子逼退了几尺。
  他到了那民宅下,只听上面瘦老頭儿沉聲道:“榮奇,你們還不縛手就擒么!”
  “匹夫住口。”榮奇怒叱說道:“我姓榮的從不懂得這四個字,要我姓榮的縛手就擒,你那是痴人說夢。”
  瘦老頭儿冷笑一聲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孩子們,站出來讓他們看看。”
  話聲方落,四下里几處民宅屋面現出几個黑衣人來,算算共是四個,每個人手里拿著一根黑忽忽的棒狀物,不知是何物。
  榮奇冷笑一聲道:“老匹夫,你就憑這四個人么?”
  瘦老頭儿冷冷說道:“我帶的人不多,可是他們個個能以一當十,你可知道他們手里拿著那是什么?”
  榮奇冷笑說道:“無非是什么歹毒的兵刃……”
  瘦老頭儿冷然說道:“兵刃兩字不要,歹毒兩字你算是用對了,說出來也好讓你見識見識,站穩了,別讓我嚇癱你,這是我臨出京的時候,向‘火槍營’借來的火器,只要我一聲令下,你這‘大刀會’的人轉眼就要躺一地,你要自信是鐵打金剛,銅燒的羅漢就強硬到底。”
  李玉翎听得心神一震,心想:敢情這就是那歹毒霸道,當眾披靡,捍衛京畿令人不敢輕越雷池一步的火器。
  忍不住向四個黑衣人手上多看了兩眼,看來看去仍只見是一根黑色的棒狀物,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處。
  榮奇沒說話,想必他也震懾于火器之威。
  只听柳青琪高聲說道:“老人家怎么說好。”
  那瘦老頭儿冷然說道:“老夫的姓名你還不配問,對你這姓柳的老夫是久仰,‘大刀會’三大叛逆之中,論狡猾詭詐數你為最,你少在老夫面前弄鬼,老夫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
  柳青琪毫不在意,居然還含笑點頭。
  “那是,看老人家的年紀跟剛才顯露那一手絕世功力,可知老人家定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輩。”
  瘦老頭儿冷哼一聲道:“你算是說對了。”
  柳青琪道:“老人家既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輩,怎么跟我們這些少不經事的年輕后輩一般見識。”
  “好話。”瘦老頭儿冷笑一聲道:“你果然是夠狡猾詭詐的,你少在老夫面前,玩心眼儿,老夫不妨告訴你,老夫若如今身在武林,那是連看也懶得看你們一眼,如今老夫身在官家,吃官糧,拿官俸那就另當別論,如今老夫軟硬都不吃,你明白么!”
  柳青琪臉色變了變,輕笑一聲道:“听老人家這話,就可知老人家是位何等英雄的人物。”
  只听一聲冷笑,正東屋面上那黑衣人開口說道:“姓柳的,你祖上開過帽子舖么?”
  這話夠粗薄的,然而柳青琪當沒在意,道:“柳某人說的是實情實話,并不是給誰戴高帽子,在柳某人的眼里,軟硬都不吃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瘦老頭儿冷冷一笑道:“謝了,老夫懶得多說,你也可以少廢話了,老夫任職‘親軍營’多年,對你們這些莠民,叛逆是向不容情的,你可以四下里打听打听問一問,凡是被朝廷里列為莠民、叛逆的,那一個不恨老夫,又那一個不怕老夫,今夜你這‘大刀會’的精銳都在這儿,老頭儿正好來個一网打盡,孩子們……”
  他那余話尚未出口,柳青琪抖起“喪門劍”,一揮,厲聲喝道:“弟兄們,沖出去,走!”
  有他這一聲厲喝,“大刀會”的五個堂主与那些黑衣壯漢立即縱身騰掠,從四下里往“李家集”沖去。
  榮奇眼見趙大海受制,似乎不愿舍了這位把兄弟,柳青琪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難道你要讓“大刀會”的精銳全毀在這儿。”
  榮奇須發賁張,一頓鐵拐厲聲叫道:“榮某人那二弟暫時交給你們了,他要是少一根汗毛,榮某誓必殺盡你們這些‘狗腿子’。”
  一掄鐵拐獨腿,直躍外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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