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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果然,拐個彎几階石梯呈現眼前,梅夢雪拾級而上,剛躍上最上一階石梯,眼前一亮,頓時現出一個門戶,由里往外望,外面的景色,一草一本梅夢雪莫不熟悉,的确是費家庄院的后院。
  梅夢雪人机警而細心,她先向外望了望,然后又凝神听了一陣,這才放心地短身走了出去。
  不錯,假山,門戶果然在假山上,向內深陷著,半人高的一個門戶。
  梅夢雪向著猶在假山里的霍瑤紅叫道:“紅妹,上來吧,先把剛大哥給我。”
  霍瑤紅依言先把乃兄遞了出去,霍剛剛出假山,梅夢雪一只玉手剛扶著霍剛,驀地……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身后響起了個熟悉的帶笑話聲。
  梅夢雪陡然一惊,剛打算轉身,腰肩上一麻,隨即人事不省,費嘯天一雙手半擁半抱地摟著梅夢雪,在他身邊分站著夏侯飛,仇超跟古翰。霍剛躺在地上,沒人管。
  費嘯天望著假山里含笑說道:“夢雪跟剛大哥已經出來了,小妹跟小蘭要不要出來呀!”
  梅夢雪跟霍剛既然已經出去,既然已經落在費嘯天手里,霍瑤紅眼小蘭能不出去么,費嘯天這一著真狠。
  霍瑤紅既羞又怒,暗一咬牙道:“出去,為什么不出去?”
  矮身鑽了出去,甫出假山,她一聲:“費嘯天,你這陰險狠毒的賊。”
  揚玉手向費嘯天摑了過去。
  費嘯天眼何等明,手何等快,只見他左手往上一翻,霍瑤紅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已落在了他手里。
  霍瑤紅一惊,沉腕便掙,可是費嘯天抓的結實,她一掙沒能掙脫,她紅了嬌靨,既羞且怒,才要再掙。
  費嘯天手腕一振,霍瑤紅立足不穩,一個蹌踉整個嬌軀撞進了費嘯天怀里。
  在費嘯天眼前,如今的霍瑤紅軟弱得可怜,她根本再無力叵抗,只有羞怒、掙扎、怒喝:“費嘯天,你放開我……”
  費嘯天微微一笑道:“小妹,愚兄遵命。”
  他松了手,霍瑤紅連忙掙脫退后,嬌靨漲得通紅,剎時間又轉為一片煞白,她抬手撫上了腰際。
  費嘯天搖頭笑道:“何必呢,小妹,你又不是我的對手,這不是自討沒趣么?”
  霍瑤紅手停在腰際沒動,厲喝說道:“費嘯天,放開我大姐……”
  費嘯天笑道:“她是你的大姐,卻是我的雪妹,有朝一日你跟她都要投進我怀里來的,你又何必為別人操心?”
  霍瑤紅气得發抖一聲:“費嘯天,你……這人面獸心的……
  我殺了你。“
  玉手离腰,翻腕一柄匕首,往前就刺。
  費嘯天抬腿踩在霍剛腰上,霍瑤紅一惊,連忙撤腕收刀,道:“費嘯天,你…
  …你這是要干什么?”
  費嘯天左手往前一伸,含笑道:“小妹,女儿家別拿刀動杖的,那會讓人家看了害怕,永遠不敢接近你,來,把刀給我。”
  霍瑤紅沒動。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小妹不听我的話么,我這身所學小妹應該明白,就是塊百練精鋼我也能捏碎它。”
  霍瑤紅忙把匕首遞了過去,一雙美目直欲噴出火來。
  費嘯天笑了笑道:“這才對,乖乖地听我的,什么時候都一樣,是不會錯的,我還不會讓小妹受一點委曲的。”
  他嘴上討盡了便宜,霍瑤紅卻只有听著。
  他接過了那柄匕首,往身左一遞,古翰連忙出雙手接過了刀,接著,他輕喝說道:“看來霍大俠有歇息的必要,把霍大俠扶到我屋里去。”
  仇超、夏侯飛答應一聲,雙雙上前扶起了霍剛。
  霍瑤紅忙喝道:“慢點,你要把我哥哥……”
  費嘯天笑道:“小妹怎地這么小心眼儿,我不會讓小妹你受一點委曲,難道還會虧待小妹的兄長么?”
  沖著仇超、夏侯飛擺了擺手。
  仇超跟夏侯飛挾著霍剛大步走去。
  費嘯天目光一凝,望著霍瑤紅道:“小妹要是不放心,可以跟去照顧照顧去。”
  霍瑤紅巴不得他有這一句,邁步就要跟上去。突然她想起了梅夢雪,又停了步。
  費嘯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意,笑道:“我不打算怎么夢雪,小妹沒有留在這儿的必要,我要是打算怎么夢雪,小妹留在這儿又有什么用。”
  這話不錯,要是費嘯天打算怎么梅夢雪。休說一個霍瑤紅,就是再來兩個霍瑤紅那也無濟于事。
  霍瑤紅也明知費嘯天這話說得不錯,她沒再遲疑,擰身跟著仇超,夏侯飛走了。
  費嘯天向著身左一擺手,道:“你跟去照顧照顧去!”
  古翰道:“少主,老主人……”
  費嘯天道:“我待會儿會下去看看的。”
  古翰答應一聲走了。
  如今,這假山之前就剩下費嘯天,梅夢雪跟小蘭了。
  費嘯天伸手在梅夢雪腰后拍了一掌,梅夢雪應掌而醒,她立即掙脫了費嘯天的怀抱,當然,那也是費嘯天有意放開她。
  梅夢雪畢竟比霍瑤紅鎮定,她的臉色只變了一變。隨即恢复了正常,她望著費嘯天淡然說道:“是你?”
  費嘯天含笑點頭,道:“是的,雪妹沒想到吧?”
  梅夢雪道:“我還真沒想到……”
  費嘯天笑笑說道:“這足以證明雪妹跟我有緣,任何人想分開咱們倆那都是辦不到的,也足以證明雪妹离不開我。”
  梅夢雪复一點頭,道:“的确,當初我往‘六詔’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沒能脫离你的掌握,如今我又一次地自以為脫困……”
  費嘯天笑道:“沒想到卻仍在我眼前,可是?”
  梅夢雪未置是否。話鋒倏轉,道:“听說你帶著人出去了?”
  費嘯天笑問道:“誰告訴雪妹的,放雪妹几位的那位?”
  梅夢雪道:“你以為是有人放了我几個么?”
  費嘯天未答理,笑笑說道:“本來我是帶著仇超几個要出去的,可是我就怕我走了之后有人放了雪妹几個,所以多留一會儿看看,沒想到果然讓我料中了。”
  梅夢雪道:“你的心智要是用在正途上……”
  費嘯天笑:“用在跟敵對的一方決胜儿上,這不是用于正途么?”
  梅夢雪道:“費嘯天……”
  費嘯天:“雪妹何時改了口?”
  梅夢雪道:“你還配讓我叫你費大哥么?”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那要看怎么說了,雪妹現在不愿意叫也不要緊。將來有一天雪妹總會再改回來的。”
  梅夢雪道:“將來有一天。哪一天?”
  費嘯天道:“雪妹下嫁費嘯天的那一天。”
  梅夢雪黛眉陡剔,旋又淡然問道:“你認為會有那一天么?”
  費嘯天道:“要沒那一大,我就不說了,雪妹該知道我這個人是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從來不說沒把握的話的,話說得出口,縱然天塌一角,乾坤倒轉,我也要讓它實現。”
  梅夢雪一點頭道:“這一點我倒相信,你有過人的心智,也有很高明的手段。
  只是,你何不早一點讓我再改回來?”
  費嘯天搖頭笑道:“不急,雪妹,我不急,我這個人不同于一般人,我也不是個急色儿,當然,假如我如今就采取行動,再有十個雪妹也會乖乖地成為我的人,可是我并不急,如今也不是時候。”
  梅夢雪道:“那么你要等什么時候?”
  費嘯大道:“我要等一個人死了之后。”
  梅夢雪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要等一個人死了之后?你要等誰死了之后?”
  費嘯天淡淡笑道:“雪妹這是明知故問。”
  梅夢雪道:“你是說‘玉書生’諸葛大俠?”
  費嘯天笑道:“雪妹一語中的,也十足證明他确是我的情敵。”
  梅夢雪道:“為什么要等他死了之后?”
  費嘯天道:“理由很簡單,他不死我無心享樂。”
  梅夢雪道:“這么說他是你的心腹大患?”
  費嘯天搖頭說道:“雪妹錯了,他不配,說句話雪妹也許不信,當今世上沒一個人能違背我費嘯天,也就是說沒一個人夠格成為我的心腹之患,諸葛英,他只是個跳梁小丑,不值一笑。
  我只翻翻手便能把他壓下去。“
  梅夢雪道:“是么?”
  費嘯天道:“信不信全憑雪妹,我剛才說過,雪妹應該知道我不是一個說大話,做事不切實際的人。”
  梅夢雪道:“既然他不能威脅你,你為什么還要……”
  費嘯天笑道:“一句話,雪妹,眼中之釘,背上之芒,不除不快耳!”
  梅夢雪道:“你自信能除得了這眼中釘,背上芒么?”
  費嘯天道:“雪妹,我剛才怎么說的?”
  梅夢雪道:“那你就不該要等那一天到來,既然你是這么有把握,這么有自信,為什么又不早一天……”
  費嘯天目光一凝,笑問道:“雪妹希望這一天早一點到來?
  雪妹希望諸葛英早一天血濺尸橫,難道雪妹不愿意他多活几天?“
  梅夢雪道:“我當然希望他多活几天,而且希望他永遠活在這世上。”
  費嘯天道:“這是不可能的,雪妹,人都有個生老病死,誰也逃不脫這劫數。”
  梅夢雪道:“那是當然,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說……”
  費嘯天笑道:“是希望我早一天死在諸葛英的手里,是不?”
  梅夢雪搖頭說道:“那倒也不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倒不希望你一定死在‘玉書生’手里,只要你死,你死在誰手里都一樣。”
  費嘯天兩眼微睜,眼中射出兩道怕人的异采,那薄薄的嘴角也泛起了一絲笑意,雖然是笑,卻跟他那目中异采一樣地怕人,半晌才听他說道:“看來雪妹心里是恨透了我?”
  “那是當然。”梅夢雪道:“親仇不共戴天,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費嘯天道:“雪妹這心愿恐怕很難得償。”
  梅夢雪道:“只要不是永難得償,只要不是沒有一點希望就行。”
  費嘯天道:“如今想想,諸葛英不足慮,雪妹倒使我感到陣陣寒僳。”
  梅夢雪道:“只怕這是你心里的話。”
  費嘯天微微一笑抬手說道:“我不敢再跟雪妹談下去,再談下去,只怕我就要寢難安枕,食難下咽了,這費家庄院雪妹熟得很,請帶著小蘭自去歇息吧!”
  梅夢雪道:“你對我這么放心么?”
  “當然。”費嘯天道:“其實又何止對雪妹一人?我剛才說過雪妹跟我有緣,無論是誰也分不開咱們倆的,雪妹無論到哪儿,我總不离雪妹眼前。”
  梅夢雪道:“我還有點事要跟你談談……”
  費嘯天道:“問諸葛英的去處?”
  梅夢雪道:“不錯,這正是我要問你的……”
  費嘯天笑笑說道:“雪妹要問我他如今在哪儿,我無以作答,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過我可以告訴雪妹,他現在很逍遙,很自在,也說不定這一兩天里他就會再到我的這費家庄院來。”
  梅夢雪“哦”地一聲道:“是么?他必有再來的理由。”
  “那當然。”費嘯天道:“他到我費家庄院來的理由很多,是不是?”
  梅夢雪道:“你又布下了什么圈套?”
  費嘯天哈哈笑道:“雪妹誤會了,也太小看我費嘯天了,我費嘯天要制諸葛英何用布圈套?雪妹太為諸葛英操心了……”
  梅夢雪道:“不該么?”
  費嘯天臉色微微一變,道:“雪妹要知道,雪妹越是這樣,越增我仇恨諸葛英之心,同樣地也越增我殺他之心。”
  梅夢雪淡然說道:“你的性情為人我最清楚,反正你是不會放過他的,与其做作裝假自己難受,何如赤裸裸地表現真情?”
  費嘯天仰天大笑,點頭說道:“雪妹說得是,雪妹說得是……”
  話鋒一頓凝目接道:“這世上只要有‘金鞭銀駒’費嘯天,便不容有他‘玉書生’諸葛英,別說我不屑布什么圈套,就是我預布什么殺人的圈套,我也不會告訴雪妹……”
  梅夢雪道:“這倒是實話。”
  費嘯天道:“不過我也能告訴雪妹。他一兩天會到我費家庄院來,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可不敢說他必定來……”
  梅夢雪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那不要緊,反正他遲早總會再到你這費家庄院來的。”
  費嘯天微微一笑道:“那是必然,我等著他,說不定我要讓他先看著我跟雪妹成親,喝我一杯喜酒,然后再置他于死地。”
  梅夢雪淡然一笑道:“諸葛大俠有著超人的胸襟,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他會喝你那杯酒的……”
  費嘯天還待再說。
  梅夢雪又忽接著說道:“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談談……”
  費嘯天目光一凝,含笑問道:“為救雪妹几位的那位求情?”
  梅夢雪神情一震,點頭說道:“你的心智不但過人,而且可怕……”
  費嘯天笑道:“雪妹過獎了,說穿了不值一文錢,那是因為我太了解雪妹的為人,以雪妹你的為人斷不會不管那有恩于雪妹之人!”
  梅夢雪點頭說道:“你的确能了解我。我這就為他求個情,你怎么說?”
  費嘯天笑問道:“雪妹以為我會饒他么?”
  梅夢雪道:“我也很了解你的性情為人,在這方面你不會計較的,至少在表面上你不會。”
  費嘯天哈哈大笑,道:“我可真要說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雪妹了,其實…
  …”
  笑聲一斂,接道:“對救雪妹几位的這位,我不但表面上不計較,便在內心里也复如是……”
  梅夢雪道:“這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費嘯天道:“那是因為雪妹不知道我跟他的關系,要是雪妹知道了我跟他的關系,那就不足為怪了。”
  梅夢雪眨動一下美目道:“你跟他是……”
  費嘯天道:“雪妹,我是仇超四個的少主人,救雪妹几位的這位則是他四個的老主人,他是我的義父,雪妹明白了么?”
  梅夢雪呆了一呆道:“怎么說?那位老人家是你的義父……”
  費嘯天淡然一笑道:“我這身所學,便是他老人家傳授的,雪妹請想,我還敢拿他老人家怎么樣么?”
  梅夢雪道:“原來那位老人家是你的義父,也是你的授業恩師……”
  費嘯天道:“雪妹的心該相信我不會跟他老人家計較了吧?”
  梅夢雪想了那白衣文士所說自有辦法對付費嘯天一語,微一點頭道:“他老人家既是你的義父,又是你的授業恩師,我倒相信你不敢拿他老人家怎么樣……”
  費嘯天道:“那么雪妹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夢雪道:“我沒有不放心的,我要去歇息去了。”
  說著,她帶著小蘭轉身要走。
  費嘯天一抬手道:“雪妹請留一步,我有件事想問問雪妹……”
  梅夢雪轉回身來道:“你要問我什么?”
  費嘯天道:“雪妹可知道他老人家是誰,是當世之中的哪一位么?”
  梅夢雪道:“他老人家不肯將名諱示人……”
  費嘯天道:“他老人家一向如此,雪妹可愿知道他老人家是誰,是當世之中的哪一位么?”
  梅夢雪眨動了一下美國道:“你愿意告訴我?”
  費嘯天道:“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的義父也就是雪妹的義父,要是雪妹連他老人家是誰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笑話?”
  梅夢雪微一點頭道:“說得是,你說吧,他老人家是誰?是當世之中的哪一位?”
  費嘯天微微一笑道:“我說了只怕雪妹不相信……”
  梅夢雪道:“那怎么會,我從來是最相信你的。”
  費嘯天笑笑說道:“謝謝雪妹,明知雪妹這話假而不真,而且帶著些譏諷意味,可是我仍极為愛听……”
  頓了頓,接道:“我說他老人家就是那‘玉面閻羅’查三影,雪妹可信?”
  梅夢雪呆了一呆,道:“你說那位老人家是誰?”
  費嘯天道:“雪妹听見了。”
  梅夢雪淡然一笑道:“你說我信不信?”
  費嘯天道:“那任憑雪妹,雪妹該知道,換個人是無法讓四大凶人這般服貼的。”
  梅夢雪道:“查三影不是已經死了多年了么?”
  費嘯天淡然一笑:“我只能告訴雪妹,當年死在邢玉珍那‘天殘指’下的不是我義父,別的我不便多說。”
  梅夢雪想起了那白衣文士替霍剛療傷一事,心頭震動了一下,脫口說道:“怪不得他能治剛大哥的……”
  “怎么?”
  費嘯天兩眼一睜,道:“他老人家治愈了剛大哥的‘血手印’傷勢?”
  梅夢雪遲疑了一下道:“告訴你也無妨,剛大哥傷已經好了。”
  費嘯天雙眉微揚,笑了笑道:“他老人几曾發過這等善心?
  給予雪妹几位的可真不少啊,真料不到真料不到,宮紅已經死了,我原以為這世上已無人能救霍剛,不料他老人家竟……“
  一頓,抬手接道:“雪妹請帶著小蘭歇息去吧,我要下去看看老人家去。”
  梅夢雪道:“相信你不會對自己的授業恩師……”
  “那怎么會?”費嘯天笑道:“我費嘯天再狠也不會殺師,再說我也不敢。抬頭三尺有神明,我還怕道個五雷轟頂呢!”
  梅夢雪道:“希望神明睜睜眼。”
  帶著小蘭轉身往前行去。
  望著梅夢雪那無限美好的身影,費嘯天唇邊浮起一絲笑意,隨即這絲笑意變為怕人的陰沉,他邁步走進了假山里。
  在那地下室里白衣文士正閉著眼斜倚在他那張軟床上,听得步履聲他臉色陡然一變,猛然睜開了眼,這時候費嘯天已然到了他面前,他剎時間轉趨平靜,笑了:
  “冰寒于水,青出于藍,嘯天,看來我是該讓你了。”
  費嘯天一臉地庄重神色,道:“義父,請您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那位白衣文士“玉面閻羅”查三影道:“梅姑娘沒告訴你?”
  費嘯天搖說道:“沒有,她不愿意跟我多說話。”
  查三影道:“那么我告訴你,我想減輕一點多年來我造的罪孽。”
  費嘯天眉鋒一皺道:“您怎么老是……您何罪孽之有,不過行事好惡隨心,過于偏激了一些而已,假如說這就是罪孽,那當世之中廣造罪孽之人豈非多得不可胜數。”
  查三影道:“嘯天,你這是安慰我。”費嘯天道:“我不過勸過您一次……”
  查三影微一搖頭,笑道:“不用再說,我救了囚禁的人,也就是說我不再跟你一條心了,要怎么辦你說吧。”
  費嘯天呆了一呆道:“您怎么說這話,我不過下來問問……”
  查三影道:“嘯天,用不著跟我玩心智了,我滿身罪孽,如今更是個殘廢人,早已了無生趣,只求解脫……”
  費嘯天道:“義父,您怎么能這么說,嘯天怎敢……”
  查三影道:“你不敢么?”
  費嘯天道:“嘯天不敢。”
  查三影道:“真的?”
  費嘯天道:“嘯天不敢欺師。”
  查三影道:“這么說,你不計較,不追究?”
  費嘯天道:“嘯天根本就不敢,固然您不該這么做,可是您乃是嘯天的授業恩師,又是嘯天的義父,嘯天還能拿您怎么樣。”
  “說得好。”查三影一點頭道:“既然你不敢拿我怎么樣,我可要藉這机會消我生平最大一椿罪孽了,跪下。”
  費嘯天訝然說道:“義父,您是要……”
  查三影道:“我要追回我親手傳給你的絕世武學……”
  費嘯天一怔說道:“您跟嘯天開玩笑?……”
  查三影臉色一寒道:“除非你不听我的,要不然你就給我跪卜”
  費嘯天忙道:“您別生气。嘯天怎么不听您的,又怎么敢?”
  撩衣跪了下去。
  查三影目光一凝,道:“嘯天,誰都別怪,要怪只怪我上了年紀,不能堅持到底”
  抬手一指往費嘯天胸前點去。
  費嘯天頭一低,動都沒動。
  眼看這一指就要點中費嘯天胸前,查三影倏一沉腕,收回了手,笑道:“傻小子,起來吧!起來吧!”
  費嘯天道:“謝義父慈悲。”
  他站了起來,异常恭謹地垂手站立著。
  查三影笑道:“嘯天,我只是試試你,好在你有先見之明并沒有走,我也沒有鑄成大錯,她几個現在……”
  費嘯天道:“我把她几個安置在上頭了。”
  查三影點了點頭道:“那也好……”
  “義父。”費嘯天截口說道:“不是嘯天斗膽敢說您,千不該,万不該,您不該為那霍剛治療血手印傷勢,夢雪她猜出是您了。”
  查三影呆了一呆道:“怎么,她猜著是我了?”
  費嘯天道:“可不是么,這么一來,不但把當年事要推翻,而且天下武林也會對您一反過去的同情……”
  查三影眉鋒一皺道:“我倒沒想到她會猜出是我,嘯天,你說該怎么辦?”
  費嘯天道:“只有一個辦法,不讓她說出去!”
  查三影兩眼一睜,道:“嘯天,你是要……”
  費嘯天道:“該死,為了您我不會顧別的。”
  “不。”查三影搖頭說道:“我不能讓你這么做,這怎么行,這多年來,你一直為的是她,如今事情剛有點眉目……”
  “義父。”費嘯天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世上絕色多的是……”
  查三影道:“畢竟國色天香,蕙質蘭心的梅夢雪只有一個。”
  費嘯天道:“同樣地,我的義父跟授業恩師也只有一個。”
  查三影搖頭說道:“無論怎么說我都不能讓你這么做,你要這么做我會一輩子難安,恨事無窮,我宁愿當年事被推翻,宁愿讓天下武林改變對我的看法。”
  費嘯天道:“義父……”
  查三影搖頭說道:“你不用再說了,一句話,我不許。”
  費嘯天沉默了一下道:“您既然這么堅持,我自不敢不听您的。只是此地已非善地,也已不夠安全,我想請您移移駕,換個地方……”
  查三影道:“我還有哪儿好去的?上面就是你的費家庄院,那儿不比這儿更不安全?”
  費嘯天道:“您搬到上面去之后,我預備封鎖費家庄院,不准任何人出人……”
  查三影搖頭說道:“不,那樣更容易引人疑竇,我看我還是住在這儿好了,上頭有你跟他們在,假如有誰要進地道來,他至少得先過你那一關,然后還得花工夫找那開啟暗門的樞鈕!”
  費嘯天微一點頭道:“您說得也是,那就這樣吧,您還住在這儿,我叫古翰下來侍候您……”
  “別。”查三影道:“上頭需要人手,讓我一個人在這儿吧,一個人清閒。”
  費嘯天笑問道:“連美人們也不要了?”
  “誰說的?”查三影道:“沒有美人做伴儿,那就不叫清閒了,那叫寂寞,我生平什么都不怕就怕那寂寞滋味。”
  費嘯天笑了,道:“您歇著吧,我多派兩個下來陪您就是。”
  欠身一禮,轉身而去。
  費嘯天走了,查三影臉上掠過了一片陰霾,微一搖頭道:“看來我查三影的劫數到了……”
  “汾陽”地方不算大,可是名頭极為響亮。
  “汾陽”之所以名頭響亮,那源于當年,當年唐朝有個郭子儀郭令公,他被封為“汾陽王”。
  那令公功勳彪炳,名標青史,更難得是五代同堂,七子八婿滿床笏,可說沒一個人不知道的。
  因之,“汾陽”出了名,“汾陽”因郭令公而名頭響亮。
  “汾陽”這地方挺熱鬧,來來往往的客商不少,也就因為這來往的客商,為“汾陽”帶來了無限繁榮。
  在汾陽東城外,有一個大草棚,大草棚里賣的是酒,棚外酒旗儿高挑,遠在一里外都看得見。
  這大草棚里的擺設很簡陋,竹桌、竹椅子湊成一付座頭,別看它擺設簡陋,可是論生意就連“汾陽”城里的大酒樓也望塵莫及。
  酒,都是地道的“汾酒”,大酒樓富麗堂皇,豪化气派,有的還有歌伎,那為什么生意比不上這東門外的大草棚呢。
  只因為這大草棚來頭极大。
  据說這大草棚是當年“汾陽”人氏為迎“汾陽王”入城搭蓋的,想當年這大草棚里擺上了整牛整羊,地方人民焚香跪拜,恭迎“汾陽王”入城,從那時候起,這座大草棚就沒拆。被遺留下來一直到如今。
  如今,在這酒客進進出出的大草棚前一塊大石頭上,坐著一個人,這個人是個健壯的中年漢子。
  他坐在那塊大石頭上,面對著那大草棚不成其為門的門,兩眼緊緊地盯著,一眨不眨,似乎在等什么人出來。
  老遠地馳來一輛馬車,馬車高蓬,單套,馳行很快,轉眼間已近大草棚。
  車轅上那赶車的車把式,是個身穿白衣的童子。這白衣童子身邊另坐了個人,也是個年紀差不多的白衣童子。敢情是金鞭銀駒費嘯天的鞭劍二童。
  馬車一到,那黑衣健壯漢子自大石頭上站起,走過去拉住了套車牲畜的轡頭,向著車轅上的鞭劍二重低低說了几句話,鞭劍二童的四道目光立即投向大草棚里。
  旋即劍僮插上了劍,皆同鞭僮一起自車轅拭上跳下了地,然后一整衣衫,并肩往大草棚門上走了過去。進了草棚,一名伙計迎了上來,哈腰陪笑抬手。
  “二位請隨便坐……”
  劍僮一抬手,請伙計讓向了一旁,然后皆同鞭僮大步往里行去。里頭靠窗一付座頭上,坐著個俊美洒脫,超拔飄逸,倜儻不群的白衣客,劍、鞭二僮到了這付座頭前一躬身,道:“費家庄院主人左右鞭劍二僮,見過諸葛大俠。”
  那白衣客正是諸葛英,他聞言含笑抬頭:“二位有什么見教。”
  鞭僮道:“我二人奉少主人之命,特來給諸葛大俠送個人……”
  諸葛英訝然說道:“貴上讓二位給我送個人來?誰?”
  鞭僮道:“‘血手印’宮紅?”
  諸葛英听得一怔。道:“‘血手印’宮紅?”
  鞭僮道:“是的。”
  諸葛英眉梢儿一揚道:“宮紅他現在何處。”
  鞭僮道:“就在棚外馬車上。”
  諸葛英道:“貴上這是什么意思?”
  鞭僮道:“我家少主人只命我二人把宮紅送交諸葛大俠,別的沒吩咐。”
  諸葛英道:“二位怎么知道我在這儿?”
  鞭僮道:“不敢瞞諸葛大俠,諸葛大俠的行止与一舉一動,全在我家少主人指掌之間。”
  諸葛英倏然而笑道:“貴上厲害,看來今后還得小心點儿,走,二位帶我出去看看。”
  他站了起來,鞭劍二僮沒說一句話,立即轉身向外行去。
  到了棚外,鞭僮一指那輛單套高篷馬車道:“諸葛大俠,宮紅就在車里。”
  諸葛英掃了一眼,笑笑說道:“沒想到宮紅會這么老實。”
  邁步往馬車行去。
  到了車前,鞭僮跨前一步掀起了車帘。
  諸葛英唯恐有詐,一邊凝目往車里看,一邊暗運真气護住周身大穴。
  當然,諸葛英一眼就看見了宮紅,宮紅四平八穩地面向上躺在車里。
  諸葛英再一細看,立即變色說道:“宮紅已經死了,這是怎么回事?”
  鞭僮道:“這個我二人不清楚,我二人只是奉命把宮紅送交諸葛大俠,別的不清楚。”
  諸葛英微一遲疑點頭說道:“我不問了,宮紅我留下,請代我向貴上致個謝。
  “/鞭僮道:“諸葛大俠別客气,這是應該的,我兩個已到了地頭,人送到了,也見著了諸葛大俠,請諸葛大俠把宮紅……“
  諸葛英淡然一笑道:“二位要我怎么辦?把宮紅搬下來,這儿是城門外,為進出‘汾陽’所必經之地,在這個地方把一個死人卸下車,那不大以惊世駭俗么?”
  鞭僮道:“事實上我二人奉命把宮紅送交諸葛大俠……”
  諸葛英道:“這我知道,我是為貴上好,要知道載死人來的是費家庄院的人,万一知道恐怕對貴上的名聲不太好。”
  鞭僮遲疑了一下道:“那么在什么地方卸下宮紅,諸葛大俠請吩咐。”
  諸葛英道:“貴上的意思大概是讓我知道一下,他又代我誅殺了宮紅,并不一定非把宮紅的尸体交給我不可,我看這樣吧,好在我已經見著了宮紅的尸体,二位還是原車把他帶回去吧。”
  鞭僮忙道:“那怎么行,我家少主人吩咐我二人是要把宮紅送交諸葛大俠,我二人怎么敢擅自做主。”
  諸葛英淡然一笑道:“這樣好不,我坐二位的車到費家庄院去一趟,貴上假如有苛責,我替二位頂著就是。”
  鞭僮想了想之后道:“那也好,只是諸葛大俠要跟宮紅的尸体……”
  諸葛英淡然一笑道:“我輩武林人過的是刀口舐血生涯,還怕什么尸体。”
  鞭撞道:“既如此,諸葛大俠請上車吧。”
  抬手為諸葛英掀開了篷。
  諸葛英謝了一聲,登車鑽入車篷。
  鞭僮放下車篷,沖那車前健壯黑衣漢一呶嘴,那健壯黑衣漢子立即放腳向馬車來路奔去。
  這里鞭僮跟劍僮登上車轅,掉轉過車頭,也向來路奔了回上。當馬車回到費家庄院的時候,已然日薄崦嵫,暮色初垂,馬車沒在費家庄院大門停下,經由后門馳進了費家庄院。
  這時候的費家庄院,燈光數點,暮色迷蒙,彌漫著一种宁靜的美,費嘯天背手站立院中,似乎在欣賞眼前這一片暮色。
  馬車直馳到費嘯天跟前,鞭劍二僮自轅上跳下,雙雙一躬身,道:“啟稟少主人,諸葛大俠已到。”
  費嘯天“哦!”地一聲道:“諸葛大俠在那里?”
  鞭憧道:“在車里……”
  回身高聲說道:“我家少主人就在車前,諸葛英請下車吧?”
  車里沒人答應,便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鞭僮面泛詫异之色,還待再請。
  費嘯天跨步到了車前,抬手掀開了車蓬,車里僅有宮紅的尸体在,仍是四平八穩地面向上躺著,哪里有諸葛英的人影?
  鞭僮叫道:“怪了,他明明登上了馬車……”
  費嘯天又眉軒動,倏然一笑道:“諸葛大俠可真會開人玩笑,你二人是在什么地方見著諸葛大俠的。”
  鞭僮道:“回少主人,在‘汾陽’東門外。”
  費嘯天道:“諸葛大快就在‘汾陽’東門外上的車?”
  鞭僮道:“是的。”
  費嘯天道:“車在中途可曾停頓過?”
  鞭僮道:“沒有,屬下二人是從‘汾陽’一路赶回來的。”
  費嘯天向車里望了一眼,道:“這就怪了,要想下車非從車前門下不可,這他是什么時候從什么地方下的車,你二人一點也不知道么?”
  鞭僮低下了頭道:“回少主人,屬下二人沒發覺……”
  費嘯天一擺手道:“好吧,你二人把馬車赶回側院去吧。”
  鞭劍二僮如逢大赦,答應一聲連忙登上車轅把馬車赶走了。
  費嘯天低頭沉吟了一下,邁步行去,很快地消失在迷蒙的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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