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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他笑得好得意,就仿佛已經看見迷谷派去取刀的人,站在茅坑邊的尷尬模樣。
  何凌風想笑卻笑不出來,搖搖頭道:“老大哥,你不應該逞一時之勇,這樣會害了婉君,唐小仙若發覺受騙,一定不會放過她。”
  馮援道:“咱們可以帶婉君一起走。”
  何凌風道:“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咱們縱然能帶婉君一起逃走,也絕對無法連她的孩子也一起救走,那孩子是婉君的唯一希望,孩子不能走,婉君絕不會跟咱們走。”
  馮援略一沉吟,不禁追悔道:“糟!當時我怎么沒有想到孩子的問題,這樣說來,的确太魯莽了。”
  何凌風輕歎道:“現在事已至此,既不能束手待斃,咱們是非逃不可,而且,一定得帶著婉君和孩子一起逃,唯一辦法,只有冒次險……。”
  馮援道:“怎么個冒險法?”
  何凌風嗄聲道:“設法挾持唐小仙一同走。”
  馮援奮然道:“你有什么妙計?”
  何凌風道:“現在還沒有,不過,咱們可以從一個人身上著手。”
  馮援忙問:“誰?”
  “方蕙儿。”
  方蕙儿再到牢房來時,態度已經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以前,她總是笑容可掬,既和藹又親切;現在,她臉上雖然也有笑容,但笑得很冷,令人一望而知,那是在不情愿的情形下硬擠出來的。
  一進牢房,她便皺起眉頭,連那絲不情愿的笑容也消失了,冷冷問道:“你們要見我,究竟有什么事?”
  何凌風急忙湊近鐵柵門,壓低聲音道:“方姑娘,我有很机密重要的話想跟你私下談談,能不能請你選個比較隱密的地方?”
  方蕙儿眉頭皺得更緊,滿臉不耐煩的表情,道:“有話就在這儿說好了,我很忙,沒有多少時間。”
  何凌風道:“這儿耳目太多,我要說的話決不能被任何第三者听到,如果方姑娘不想听,那就算了,只是,將來若胭脂寶刀出了意外,可別怪我沒有事先跟姑娘你打過招呼。”
  方蕙儿一惊,道:“什么?胭脂寶刀會出什么意外?”
  何凌風不答,卻懶洋洋离開了鐵柵,仰面躺回床上。
  方蕙儿立即換了一付笑容,同時急命尤二娘打開牢門,親自來到床前,柔聲道:“楊大哥,是我不好,我的确太忙,并不是存心開罪你……胭脂寶刀究竟怎樣了……。”
  何凌風冷冷道:“我說過了,這儿耳目太多,不方便。”
  方蕙儿連聲道:“這容易,我陪楊大哥去尤二娘房里談。”
  何凌風道:“她房里更不方便。”
  方蕙儿道:“那楊大哥的意思要——。”
  何凌風道:“不論什么地方,只要沒有旁人偷听,不會被花琴知道就行。”
  “花琴?”
  方蕙儿忽然變色,沉吟了一下道:“好,你跟我來。”
  她果然是谷主的親信,僅跟尤二娘交代了一句話,不用人押送,便帶著何凌風离開了牢房。
  沿后山山腳左轉,來到一座石屋,門外有個老婆子坐在矮凳上補衣服。
  方蕙儿對老婆子比了几下手勢,領何凌風進入石屋,說道:“這老太婆是個聾子,從前曾是谷主的乳娘,咱們在她屋里談話,絕不會有外人偷听。”
  何凌風望望屋中陳設,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道:“最要緊的,咱們談話這件事不能被花琴知道,你要特別交代尤二娘一聲,叫她不許泄漏消息。”
  方蕙儿道:“花琴究竟怎么樣?”
  何凌風道:“她昨夜到牢里來過。”
  方蕙儿吃惊道:“真的?她來干什么?”
  何凌風緩緩道:“她本來要跟馮大哥談話,被我攔住,就跟我談了將近半個時辰……。”
  方蕙儿急問:“你們談了些什么?”
  何凌風道:“我告訴你,你可別大惊小怪,她來牢房也是為了胭脂寶刀。”
  方蕙儿道:“哦!她怎么對你說的?你快告訴我。”
  何凌風卻故意慢條斯理地笑了笑,才道:“不知道她從那儿听到胭脂寶刀放在千歲府的消息,所以來跟咱們談條件,也想要一份藏刀地圖。”
  方蕙儿道:“你答應她了?”
  何凌風搖搖頭,道:“還沒有,不過,她出的代价卻比谷主优厚得多。”
  方蕙儿道:“她怎么說?”
  何凌風道:“据她說,只要咱們也同樣繪一張藏刀地圖,不僅可以立即釋放咱們,由咱們自己選擇去留,還保證將婉君和她的孩子一并交還,而且,如果咱們愿意离開,長老院答應送咱們紅袖刀訣,幫助咱們消滅姊妹會。如果選擇居留,等新谷主就任以后,婉君和費明珠都可以進長老院,我和馮大哥也將受聘為迷谷護法,隨時可以自由來去迷谷,不受絲毫阻礙……。”
  他還想繼續往下“吹”,方蕙儿已經气得臉色鐵青,截口道:“楊大哥,你千万別上她們的當,長老院根本沒有這么大的權力,她們絕對沒有資格改變迷谷的規矩,谷主是世襲,除非有叛谷大罪,長老院無權罷黜谷主,更無權將外人聘為本谷執事。”
  何凌風笑道:“可是,她們說,如果谷主仗外人助力獨斷獨行,抗拒長老會,就算是叛谷大罪。”
  方蕙儿冷哼道:“長老院若仗外力反抗谷主,一樣也是叛谷大罪,童姥姥她們跟姊妹會勾結,企圖罷黜谷主,罪證早已确實,谷主有權宣布解散長老院,將她們按律處決,另選新的長老。”
  何凌風道:“誰有權誰無權,那是你們迷谷自己的事,咱們并不想參与,老實說,咱們的愿望只是如何交換紅袖刀訣和平安离開迷谷回家。可是,咱們幫助谷主,如今卻仍為牢中囚犯,兩相比較,當然覺得她們的條件优厚得多了。”
  方蕙儿急道:“楊大哥,你千万別信她們的條件,這都是花琴那賤人騙你的,如果你交出了藏刀圖,你們就休想活著离開迷谷。”
  何凌風道:“但咱們已將藏刀圖交給谷主,又有什么保證將來能活著离去?”
  方蕙儿道:“你放心,我會立即把這件事轉報谷主,對你們的居處重作安排……。”
  一面又恨恨地道:“尤二娘也太可惡了,谷主委屈你們暫住石牢之苦,目的就是為了防止長老院從中搗鬼,她居然敢私放花琴到牢里去。”
  何凌風道:“這件事,你可別錯怪了尤二娘,花琴是深夜偷偷去的,她在石牢也可能布了人手,尤二娘并不知道。”
  方蕙儿道:“我會查,查出來就要她們好看。”
  何凌風微笑道:“姑娘一定要查,在下倒有主意。”
  方蕙儿道:“噢!”
  何凌風道:“方姑娘,這种兩無對證的事,查問談何容易,要查,就得抓到真憑實据,否則,打草惊蛇,那就反而不妙了。”
  方蕙儿道:“你的意思是——。”
  何凌風低聲道:“姑娘回去且別聲張,今天或明夜,我料那花琴還會再到牢房來,姑娘趁夜靜之前,何不先悄悄藏在費明珠的牢房里,給她來個守株待免?”
  方蕙儿大喜道:“好主意。”
  何凌風道:“不過,姑娘必須注意兩件事,第一,得悄悄進來,不能讓看守牢房的人知道,甚至連尤二娘也得瞞著。”
  方蕙儿點頭道:“這個容易。”
  何凌風道:“第二,須事先帶著牢房鐵柵門的鎖匙,你躲在明珠房里,柵門仍然上鎖,那花琴進來后,必定直接來在下所住的二號房,屆時,姑娘出其不意,由一號房啟柵而出,先截住她的退路,豈非人贓俱獲?”
  方蕙儿連連頷首,道:“好,就這么辦。”
  何凌風又道:“据我所知,每夜酉刻,正是看守們輪班用飯的時候,防范比較松,姑娘最好趁那時混進來,到子夜以后,花琴多半就會入网了。”
  方蕙儿不停地點頭答應。
  何凌風道:“方姑娘,我替你出這個主意,等于斷絕了長老院,事后你可不能食言無信,仍將咱們當囚徒看待……。”
  方蕙儿道:“請放一百個心,我一定轉報谷主,絕不會虧負你們。”
  兩人商議妥當,方蕙儿仍送何凌風返回石牢,自去准備安排。
  何凌風回房,將經過情形詳細告訴了馮援和費明珠,三個人也暗地作了一番准備和安排……。
  當天夜里,酉刻左右,方蕙儿果然一個人悄悄潛進石牢。
  她仍然穿著紅衣鑲白邊的勁裝,跟著守石牢的少女們一樣裝束,同時為了對付花琴,佩了長刀。
  石牢中燈火幽暗,當她啟開一號牢房的鐵柵門閃身而入,費明珠已經等在門邊,低問道:“是方姑娘嗎?”
  方蕙儿輕應了一聲,剛反手掩上鐵柵門,費明珠卻拉著她的腕肘道:“快跟我躲到里面來。”
  方蕙儿只覺手腕一麻,緊接著,腰脅下“斯門”穴也重重挨了一撞肘,吭也沒吭,便昏倒地上。
  費明珠左手奪過她的鎖匙,右手一抄,半抱半拖將她架到床邊,用被褥一卷,塞進床榻下面,然后將鎖匙從柵欄空隙,遞給了何凌風……。
  牢房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靜,誰也不會發覺牢中多了一個人,誰也沒有發覺牢房門鎖已經打開了。
  飯后,值班的看守進來巡查,一切都跟平時沒有兩樣。
  將近子夜時分,何凌風輕扣左右石壁,三個人悄悄起身,打開鐵柵門,沒費多大力气,便將兩名正在磕睡的值夜少女制住穴道,拖進了牢房。
  費明珠解下少女們的外衣,給何凌風和馮援換上,自己穿了方蕙儿的鑲白邊紅衣,三人都佩著長刀,大模大樣走了出去,卻把方蕙儿和兩名值夜少女反鎖在牢房中。
  由石牢進入庄院,一路毫無攔阻,三人快步疾行,不一會,就到了“出塵精舍”。
  馮援低聲道:“唐小仙的住處必有戒備,須得婉君領路才行,你們在這儿守望,我去面會婉君。”
  何凌風道:“老大哥千万小心,婉君為了保全孩子,可能不愿冒險,必要時,只好強迫她同意。”
  馮援道:“我知道。”
  說著,舉手敲門。
  敲到第三遍,才听見馮婉君的聲音問道:“是誰?”
  馮援揮手示意兩人退開藏好,低應道:“婉君,快開門,我是大哥。”
  馮婉君在里面似乎吃惊不小,輕呼道:“大哥?你怎么會?”
  馮援道:“先別多問,快開門讓我進來。”
  屋里一陣忙亂,不片刻,呀地一聲,門開了。
  馮援迅速地閃身而入,反手掩上門,嗄聲道:“婉君,赶快收拾一下,跟大哥去找唐小仙救孩子。”
  馮婉君亂發蓬松,顯見剛從床上爬起來,愕然望著馮援,惊問道:“大哥,你怎么會到這儿來的?只有你一個人嗎?”
  馮援道:“咱們不能束手待斃,所以冒險越獄了,特來帶你一同走,凌風和小珠子都在外面等著,你快些換衣服吧!”
  馮婉君道:“你們想逃出迷谷?”
  馮援道:“正是,咱們准備出其不意擒住唐小仙,救孩子和你一同逃走。”
  馮婉君連連搖頭道:“不,不行,你們絕對逃不出去,就算僥幸逃出迷谷,也絕對逃不出大巴山,大哥,你听我說,千万別做這种傻事……。”
  馮援道:“咱們只要擒唐小仙做人質,就不怕她們敢出手攔截。”
  馮婉君道:“那是夢想,谷主住處戒備森嚴,唐小仙的武功更非等閒之輩,這條路絕對行不通。”
  馮援道:“行不能也得行,咱們已經從石牢逃出來,難道還能再回去?即使咱們肯回去,唐小仙也不會放過咱們,反正是死路一條,不如冒險死中求生。”
  馮婉君道:“回去石牢,不一定就會死,越獄逃走那是非死不可。”
  馮援道:“咱們宁肯為逃生被殺,絕不坐以待斃,婉君,不要多說了,快些收拾跟咱們一塊儿走。”
  馮婉君搖頭道:“不能,我不能逃,那樣會連累孩子,如果能逃得掉,我早就逃了,怎會苦等到現在……。”
  馮援道:“可是,事已如箭脫弦,非逃不可,咱們舍命也要救了孩子一起走,你還猶豫什么?”
  正說著,門上輕響,又听費明珠的聲音催促道:“馮大哥,時候不早了,叫大姊行動快一些。”。
  馮援沉聲道:“婉君,你走不走?”
  馮婉君道:“我并非不想逃走,而我太了解迷谷情況,咱們絕對沒有逃脫的希望,所以,咱們不能逃。”
  “好。”
  馮援一展臂,抽出了佩刀,道:“天波府只有一個孩子,千歲府也只有咱們兄妹兩人,如果你為了保全楊家的孩子,不肯冒險跟我走,我就橫刀自絕在此地,咱們大家都不走了。”
  馮婉君急忙抱住他握刀的手臂,哽咽道:“大哥,你何苦說這种話,我不是不愿逃,我是怕逃不出去啊!”
  馮援道:“置之死地而复生,咱們抱必死決心,怎知一定逃不出去。”
  馮婉君道:“這不是決心的問題,唐小仙的武功太高,咱們都不是她的敵手。”
  馮援道:“咱們以智取,不以力敵,她武功再高也無須畏懼。”
  馮婉君默然片刻,終于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气,道:“好,你們先在外面等我一下。”
  馮援欣然答應,退出屋外。
  何凌風迎著問:“她愿意了嗎?”
  馮援點頭笑道:“本來不肯的,被我用了一招苦肉計,總算應允了。”
  何凌風道:“此去唐小仙住處,可能會遇上盤問,等一會讓明珠跟她一路,咱們只在暗里跟隨,免得露出破綻。”
  馮援道:“既然這樣,咱們索性把這套衣服脫了,男子漢大丈夫,穿著女人的衣服,真他媽的別扭。”
  何凌風忙道:“現在還不能脫,至少得等出谷以后才行……”
  這時,馮婉君已經裝束妥當,走了出來。
  所謂裝束,仍然是那套沒有鑲邊的紅衣,空著手,什么也沒帶,甚至連刀刃也沒有。
  何凌風將計划告訴了她,馮婉君卻搖頭道:“不必,你們都跟我一同去,如遇盤問,我自會應付,但大家都不能佩帶兵刃。”
  馮援道:“万一發生意外,動起手來——。”
  馮婉君苦笑道:“迷谷的紅袖刀訣絕世無敵,真要動手時,帶著刀又有什么用?那樣只會惹人生疑,于事毫無幫助,即使迫不得已需用兵刃,隨處都可取得,何必定要帶在身邊。”
  三人想想也有道理,只好解下長刀,藏在“出塵精舍”中。
  馮婉君領著三人直趨谷主居住的正院,穿廊過屋,毫不掩蔽,途中偶爾也遇見巡夜的少女,全都認識馮婉君,含笑打個招呼就過去了,竟然毫未盤查。
  反是何凌風和馮援,男扮女裝,提心吊膽,一路低垂著頭,手心里緊緊捏著兩把冷汗。
  進入正院,戒備情形突然嚴密起來。
  正廳門口就有一名鑲白邊的少女,率領四名鑲黑邊的刀女把守,園內廊下,花叢樹影中,都有人巡邏警戒,將整個正廳防御得鐵桶般緊密。
  到這里,馮援才相信婉君說的是真話,若憑他們三人想劫持唐小仙,簡直有如痴人說夢。
  這些布置,當然不是針對他們三人,分明是為了防備長老院的敵對分子。
  馮婉君對那守門的鑲白邊少女不知低聲說了些什么,那少女向三人打量一遍,忽然笑了笑,道:“好吧!讓他們進來先在廊下等著,可不能隨便亂跑。”
  馮婉君回頭招招手,道:“听見了嗎?你們在回廊下休息一會,別亂跑,我這就去通報谷主。”
  何凌風三人不敢開口,低著頭,魚貫而入。
  當他們通過廳門的時候,几名守門刀女竟然一個個用手蒙著嘴,吃吃低笑不已,直到三人已到回廊下,刀女們仍在遠遠地盯著,朝著三人竊笑私議。
  何凌風被笑得心里直發毛,低聲道:“老大哥,事情有些不對,這些丫頭好像已經知道咱們的身分了。”
  馮援道:“也覺得不太對勁,難道婉君會泄漏咱們的秘密?”
  費明珠接口道:“這也很難說,她本來就不贊成咱們的計划,臨來時,又叫咱們別帶兵刃,不知她心里究竟在作什么打算?”
  馮援道:“不會,絕對不會的,她是我的妹妹,絕不可能出賣咱們。”
  何凌風忽然輕歎了一口气,道:“如果她要出賣咱們,咱們也只好認了……。”
  馮援覺得他的語气好奇怪,再順著他的目光望著,心頭不禁一沉——。
  廳門口,不知何時來了兩個人,竟是方蕙儿和尤二娘。
  回廊左右響起腳步聲,兩行刀女列隊而出。
  接著,正廳大門也冉冉啟開了,馮婉君陪著唐小仙緩步走了出來。
  馮援怒往上沖,恨恨盯著婉君道:“這就是咱們的兄妹情分嗎?”
  婉君赧然低垂著頭,輕輕道:“大哥,不要怪我,你們逃不掉的……。”
  馮援怒叱一聲,便想沖扑過去。
  寒光疾閃,兩柄長刀業已封住他的去路,廊下刀女們也同時亮出了兵刃。
  唐小仙微笑道:“三位請回去吧!今夜的事,咱們就當它沒有發生過,以前的承諾仍然有效,我決不會虧待三位的。”
  三人當然都了解這只是場面話,唐小仙顧慮的是胭脂寶刀尚未到手,否則,決不會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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