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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耍猴小丑


  偌大個姜家院子,被大門外上千條嗓子的吼聲惊動了。姜超問明情由,不敢大意,擔心江湖閒人趁火打劫,便命儿子請鐵頭陀智圓出陣。又派人守住整座大院,防止人偷襲。
  這才和儿子一道,簇擁著智圓頭陀來到門前,然后讓儿子帶頭出門,自己隱在門后,以觀動靜。
  姜恩隆等人出門一看,見有四人站在大門外三丈遠的地方。都是見過面交過手的。那成千人眾分列兩邊,看來是赶熱鬧看稀奇的,這使他放下心來。
  他大步走下台階,一指李劍心:“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今日定叫你有來無回!”
  李劍心運起內力,話聲不高,但全場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朗聲說道:“姓姜的,你們乘人之危,妄圖強搶民女,被在下坏了你的好事,你竟敢四處派人追蹤,想置我李某于死地。那天夜里,我已高抬貴手,望你迷途知返。不料你以為我膽小怕事,善良可欺,今日我特地找上門來,當著這許多窮苦江湖弟兄的面,教訓教訓你們這班目無法紀、欺壓百姓的惡霸。你們要是知趣,從此痛改前非,那就放你們一馬,若要自恃有人撐腰,執迷不悟,今日定叫你們威風掃地,丟盔棄甲!”
  姜恩隆几曾見過如此狂妄的人,气得七竅生煙,大喝一聲:“把這小子亂刀分尸!”
  護院中閃出四人,每人一把朴刀,惡狠狠向李劍心走來。
  趙魁早就憋不住勁,虎吼一聲,提起銀棒,一個“風卷殘云”,“呼”一聲,橫掃過去,那四個護院不敢大意,立即后躍避開,旋即揮刀而上。
  趙魁以一敵四,一根熟銅棍使得十分嫻熟,把四個護院逼得連連閃退。
  火眼彪羅泰看不下去,一抖三節棍,喝聲:“退下!”立即截住了趙魁,兩人斗了二十來個回合,趙魁已是手忙腳亂,气得他狂吼不已,使出了不閃不避的拼命打法。
  高威一看不妙,抽出一只護手鐵尺,一個躍步沖上,抵住羅泰。只見他一把鐵尺使得十分靈活,刺、點、挑、劈、架,招招都認准了對方穴位,武功招勢十分詭异,獨具一格。
  李劍心暗暗稱贊,小兄弟武功不凡。
  火眼彪羅泰漸漸招架不住,追魂刀吳世保縱身而下,一把彎刀劈、砍、挑,三招就把趙高二人逼退。羅泰這才喘過气來。
  李劍心看出吳世保武動高出羅泰一籌,唯恐高趙二人有失,正要上前助戰,只听舒萍嬌喝一聲,手舞兩把護手鐵尺,加入了戰團。只見她跳躍翻騰,進退閃轉,十分靈活,近身點打敵方要穴,招式与高威又自不同。
  這五人打在一起,竟然是難分難解,這全靠舒萍机動靈活,兩邊策應,忽而攻羅,忽而攻吳,使趙高二人從險境中解脫出來。
  吳世保打得火起,刀法一變,使出了青龍洞鎮山武功,一套古怪玄奧的刀法,名叫追魂刀。這套刀法他師傅青龍洞主秦尚武侵淫一生,端的厲害非常。一下就將高威、舒萍迫得連連后退,自顧不暇,眼看不出五招,就要被他毀在刀下。
  這邊趙魁獨斗羅泰更是險象環生,加之他性情暴躁。越是輸招就越是火冒,一根熟銅棍招式蠻勇遲滯,三招內必被對方所傷。
  李劍心立即施展蓋世武功幻影迷蹤,先把羅泰的三節棍一把搶走,繼而以三節棍困住吳世保劈向高威的一刀,再運內力,把彎刀脫手飛向半空,卻又被他以攝空取物將刀硬生生吸到手上。
  這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場凶險無比的打斗倏然而止。
  羅泰、吳世保惊得目瞪口呆。
  高、舒、趙三人也怔怔立在那里。
  場外的人眾也鬧不清楚,怎地對方的兵刃忽然就到了李劍心手上。
  此刻,李劍心把刀、棍分別扔給羅泰、吳世保:“接好你們的家伙,小心了!”
  羅、吳二人生怕他趁机暗算,剛要离開閃避,卻見兵刃緩緩飛來,兩人連忙運功于手,接住自己的兵刃。哪知這看似無力的飛行兵刃。剛一接到手上就覺得從兵刃上傳出一股大力,直將兩人撞得倒退七八步,各自吐出一口鮮血,翻身倒地。
  這一手實在出人意料之外,直到兩人摔倒后爬起,人們似乎才明白起來,于是,一片震天的喝彩聲,直沖云霄,把大家喜歡得又跳又叫。
  姜恩隆這才知道對手的厲害,額頭上不禁嚇出了冷汗。就連鐵頭陀智圓也吃了一惊,好個隔物傳功,這小子果不簡單呀!
  他一提鐵禪杖,獰笑一聲:“小子,你這手隔物傳功只能嚇唬別人,我鐵頭陀可沒放在眼里,來、來、來,与洒家大戰三百合!”
  聲到人到。人到杖到。只听呼呼風響一根几十斤重的鐵禪杖,帶起陣陣勁气。一口气就攻出了十招,把個李劍心罩在杖影里。
  李劍心從未与人正式交過手,決心以身試招,得些經驗。他立即展開身法。閃躲騰挪,不還一拳一腳,看看對方到底有些什么招數。
  這鐵頭陀乃江湖有名煞星,武功已達一流,鐵禪杖虛虛實實,快若閃電奔雷,有几次堪堪砸在李劍心身上,把高舒趙三人看得目眩心惊,替他捏著一把汗,三人有心上前幫手,又怕妨礙了人,同時又感到自己与鐵頭陀武功相去甚遠,弄不好反而分了他的心,故此三人凝神屏气,連動也不敢動,只是手握兵刃,想在危急時一擁而上拼命。
  場外人眾,也被這嚇人的場面給鎮住,他們一個個焦急万分,生怕正不胜邪。把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給毀了,有的甚至喃喃向天禱告,求菩薩保佑良人。
  再說李劍心以身試招,逐漸摸清了對方的杖勢來路,決定給以反擊,于是施展迦葉伏魔掌,頻頻出擊,掌力提到四成,把鐵頭陀逼得連連退步,起初李劍心因不知道該以几成功力對敵,适才扔兵器給羅吳二人時,只以三成功力扔出,原意給他們吃點苦頭,摔上一交,沒想到竟傷了他們的內腑,所以對付武功較高的鐵頭陀,他又加了一成功力。要不是他存心用對方試掌,不出五招就可擊敗對方。這套伏魔掌共有九九八十一式,招式變幻無窮,他每使出一式,都差點把鐵頭陀打翻,還是他收手极快,才使鐵頭陀幸免。好不容易待他將九九八十一式使完,鐵頭陀已被他累得要死。還不等他給鐵頭陀一掌,鐵頭陀突然雙手撒杖,人往后一倒,竟然昏死過去。
  李劍心見狀,吃了一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怔怔瞧著被護院抬走的鐵頭陀。他剛才在交手過程中領悟了許多訣竅,這使他興奮不已,這才知道實手實戰的好處。原先單練時,只知其形而不知其神,待与高手過招,才能悟通掌法中的細微變化及精妙之處。他哪里想到,只顧自己試招,卻把個鐵頭陀活活累得暈死過去。
  此時,高舒趙三人見李劍心贏了不可一世的鐵頭陀,情不自禁歡呼起來,這無疑是給上千人發了信號,一時間,眾人高喊狂叫,歡聲雷動。
  姜恩隆惊得心慌腿軟,轉身就想溜。
  忽然,他覺得一股勁風襲來,正擊在委中穴上,膝蓋一彎,身不由己就跪倒在地,哪里還能站得起來。只听身后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怎么,就想跑么?沒那么便宜的事!”
  姜恩隆知是李劍心,情知今天討不了好,只有听天由命了。
  高舒二人見李劍心制住了花花太歲,二人不約而同飛身上前,一人一腳,正踢在這小子兩肋上,姜恩隆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突然一聲大喝,震得兩小耳朵發聾,接著兩股勁風襲到,兩人連忙一個后翻,避過了一擊。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黑臉五旬壯漢和一個面凶陰沉的老者,已到了姜恩隆面前。老者大袖一拂,便解了姜恩隆的穴道,几個護院忙將這惡少抬了進門。
  黑臉漢一臉殺气,開口喝道:“好個李劍心,今日不將你剝皮抽筋,難消大爺之恨!”
  此人一出現,人群中就起了一陣騷亂,有人惊呼:“鬼面金剛姜超親自出馬!”
  真是人的名儿,樹的影儿,這南京一霸果然不同一般。人站在那里,就顯出一股煞气,震懾住了全場的人眾,喧鬧頓時平息,靜得如同沒了人一般。人人都知道戲已至高潮。且看李劍心如何与南京一霸決一雌雄。
  只听李劍心冷笑一聲:“姜超,我勸你收心養性,不再危害地方,若是再橫行不法,縱子行凶,今日……”
  “住口!”姜超一聲暴喝,亮出一柄厚背鬼頭刀,作勢就要動手。
  旁觀人眾大气也不敢出,等這石破天惊的一擊。
  要知南京一霸很少在外間露面,也從未有人看見過他与人動手,今日還是頭一遭亮相,怎不牽動眾人的一顆心?人人欲要目睹這霸王到底有些什么惊人的本領,才會稱霸于藏龍臥虎的南京城。
  可惜,姜超被人止住了。
  那個面色陰沉的老頭,伸手擋住了姜超,說一聲:“慢!”
  然后對李劍心道:“小子,你師出何門派,受誰的指使,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李劍心雙手倒背,仰天一笑:“此話問得稀奇,爾等既敢稱霸,也就有人打抱不平,這又何須受人指使?”
  “老夫斷魂鑭郝勇,小子你可听說過?”
  “恕在下孤陋寡聞,不識江湖人。”
  郝勇一怔,旋即冷笑道:“你小子既敢出頭,又何必裝得如此呆傻,明人不做暗事,亮出你的門派來!”
  “在下正告諸位:本人不屬任何門派,也不用藏頭露尾。”
  “那么,你是存心闖個万儿是不是?”
  “本人志在懸壺行醫,要個万几何用?”
  “既然如此,小兄弟不是江湖中人,又志在開業行醫,那就歸到姜大爺門下,給你開個大茶堂,化干戈為玉帛,大家和睦相處,問必兵戎相見?”郝勇的語气變得和緩已极。
  “多謝美意,只是本人決不与惡霸為伍,今日之事若希善了,除非姜家不再橫行霸道不再欺壓良民,不再壓榨承恩寺前謀生的江湖朋友……”
  “小兄弟,你并不知姜府所為,別只听人惡意中傷,再說,你一介書生,又何必為那些下三濫鳴不平?”
  高威气憤地插言道:“你們開設賭坊,贏了則罷,輸了就搶,你們逼良為娼,喪盡天良。還把賣藝賣藥、打卦算命、販夫走卒勒索得走投無路,你們才真是地地道道的下三濫,呸!該說是比下三濫不如!”
  “好!”人眾中爆發出一陣喝彩。
  又听一個啞嗓子叫道:“小哥儿句句真言,你們干過的坏事,罄竹難書!”
  “罄竹────難書!”許多人跟著吼叫。
  一時間群情激奮,忘了危險,咒罵聲來自成百上千人的口中,沸沸揚揚,把姜超与那些看家護院也惊得手足無措。
  姜超倒抽口冷气,定了定神,運起內力吼道:“誰再敢胡言亂語,格殺勿論!”
  護院家丁立即高舉鋼刀,分向兩邊人眾逼去,人眾一時斂口,安靜下來。
  突然又有人吼道:“你們只要敢殺人,老子們今天就跟你們這群王八羔子拼了!”
  “拼了——!”
  “拼個魚死网破!”
  這一嚷,就像火苗點著了干柴,引燃了人眾的怒火,炸雷般的吼聲惊天動地。
  俗話說,眾怒難犯。那些護院家丁嚇得紛紛后退,不敢上前。
  郝勇以內力送出話道:“躲在人堆里喊叫的懦夫,有种的站出來!”
  “喲,你們干盡坏事,斷子絕孫,那才真是沒种呢,好人個個有种,各位說對不對呀?”啞嗓子又突然響起。
  “對啊!”几百人同聲應答。
  郝勇气得七竅生煙:“有种的就出來啊!”
  “出來干什么?見你這個沒种的老王八么?”又是啞嗓子在嚷,“各位,听見了么?這老雜碎叫什么來著?啊,想起來了,叫斷魂鑭。他欺壓百姓,專收江湖朋友的斷魂指,干這种羞宗辱祖的勾當,還好意思把缺德事當外號挂在臉上,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各位老少爺們,這家伙要臉不要臉啊?”
  眾人齊聲吶喊:“不要臉!”
  “各位再瞧瞧那個姜超吧,那副模樣儿實在丑死了,總算他還有自知之明,叫自己鬼瞼,可他又往丑臉上貼金,稱自己金剛,他哪一點象金剛啊?各位說是不是呀!”
  “是!”又是一聲齊吼。
  “以后大家就叫他厚皮鬼臉姜超,好不好哇?”
  “好—一!”
  這簡直是演群口雙簧了,把一向目高于頂的南京一霸,罵得狗血淋頭,一錢不值。郝勇和姜超几曾在數千人面前丟過這樣的臉,直把二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又拿這個啞嗓子沒辦法,這密密麻麻的人叢中,到哪里去找他?
  姜超快气瘋了,吼道:“給我上去殺,殺光這班刁民!”
  家丁護院不敢不听,吶喊一聲,如狼似虎向人眾扑去。
  李劍心怕傷了百姓,正要騰身而起。忽見人叢中擠出個又瘦又小的矮人,最為奇特的是臉上挂著個戲曲里常見的丑角臉譜,脖子上騎著只大黃猴。此人一出場,雙手一揚,“光、光、光”敲了三聲鑼,敢情,這位仁兄是個耍猴戲的。
  鑼聲一停,他扯起啞嗓子嚷道:“眾位客官,今日里不耍小猴,專耍大猴、人猴,來呀,跟爺爺走台啊!”
  他趿拉著兩只破鞋,踢踢踏踏往場中走。
  護院家丁一听聲音,知道适才搗亂的就是這個家伙。于是不等吩咐,發一聲喊,一窩蜂蜂擁上去抓他。
  周圍人眾惊得紛紛呼叫,有的叫他躲回人叢,有的叫他快逃。可是大家都白操了這份心。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從二十几人包圍的圈子里,居然能夠跑了出來,而且還敲著鑼,家丁護院你推我攔,你扑過去,他躍過來,那情形頗像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似的,可誰也沾不著這小丑的邊儿。不大一塊空場地,數十名藍衣壯漢亂作一團,怎么賣力也逮不住他。不是你撞我,就是我推倒了他,于是跌倒的、呼痛的、罵娘的、喝斥的、奔跑的,都跟著耍猴的那面小鑼轉。直把上千人眾逗引得哈哈大笑,這才明白他說的要大猴人猴的意思。
  李劍心也被逗得忍俊不禁。趙魁呵呵大笑,高威笑彎了腰,舒萍笑得打跌。
  正在此時,小丑手中的鑼聲突變,那只騎在他脖上的大黃猴,倏地從他肩上躍下,兩個空心筋斗便騎在了一個壯漢的脖頸上。那壯漢惊得大叫,用雙手來抓它,它卻一躍而逃,只見它東鑽西溜,兩只毛爪到處亂抓,直抓得家丁護院叫苦不迭,有的衣服撕去了一塊,有的褲子扯了個洞。防也防不著,跑也跑不過。那小丑本就十分滑溜,眼看落到四五條漢子手中,他卻又從人家的胳肢窩里鑽了出去,現在有大黃猴跟護院們搗亂,小丑更是得意之极,一面小鑼打得有板有眼,人卻往護院們跟前闖,護院們正要伸手捉人卻被大黃猴從背后又抓又咬,只有抱頭鼠竄。
  這哪里還像一場凶險的拼斗?簡直就是一場真正的節日廟會,歡笑聲此起彼伏,成千人眾興高采烈,那赫赫有名,曾經令人談虎色變的南京一霸,早在人們的笑聲中被遺棄。
  但南京一霸畢竟是個老江湖,他和郝勇何等眼力,知道小丑此人非同尋常,他們和成千人眾不一樣,自然笑不出來,非但笑不出來,心中還產生了恐懼,因為几乎在同一時候。他倆都想起了一個人來,這個人要是公開和他們作對,決不是他們對付得了的。于是,大駭之下,不約而同齊喊一聲:“住手!”
  狼狽不堪的護院家丁,有的破頭,有的足跛了,更糟糕的是他們那一身武士緊身服,几乎都成了條條儿,把南京一霸臉都丟光了。此刻一听收兵號令,一個個如逢大赦般,爭先恐后逃回大門去了。
  小丑一愣,道:“怎么,人猴全跑了?喂,你們不玩了么?”
  斷魂鑭郝勇沖小丑一抱拳:“閣下可是武林一丑關老爺子么?”
  小丑道:“一個耍猴的什么閣下閣上的,是關老爺子怎樣不是又怎樣?”
  姜超忙道:“關老爺子一向在關外逍遙,何時到了南京?請恕姜某不知之罪,請關爺到寒舍一敘,聊備薄酒為關爺洗塵。”
  “嘿,這南京城里,可有人听南京一霸用這种卑下的口吻說過活?如今對著一個耍猴戲的江湖藝人,為問變得如此恭順?這上千人眾不明白,就連李劍心也感到納悶,他當然知道小丑身怀絕技。但卻不知他在江湖的名頭。以南京一霸的身份尚且如此卑躬屈節,可見小丑的身份地位非同尋常。
  這時,又听小丑回答道:“誰個干淨的人,會到你那賊窩子里去?豈不也要沾上一層賊气么?”
  姜超忍气吞聲:“關爺既然不愿進寒舍,姜某自然不敢相強,只是今日之事,請關爺作壁上觀,不要插手如何?”
  小丑道:“我本在人叢里看熱鬧的,是你們要逼我出來的啊,怪得了我嗎?”
  郝勇道:“是、是,這是在下的錯,先前我等不知關爺大駕到此,故而冒昧得罪,還請關爺不要放在心上。”
  小丑道:“誰放在心上了?既然你們認錯,我就消了气,這就坐在一邊,看我的熱鬧吧,如何?”
  郝勇大喜,忙道:“關爺言出九鼎,就請看我等与這小子了結今日之事吧。”
  姜超這時才稍放下了心。要知一個李劍心已夠對付,若加上這個難纏難斗的武林一丑,他們便毫無胜算,是以竭力穩住小丑,好單獨對付李劍心。
  這時,李劍心道:“看情形,你們還要斗上一斗。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姜超一聲不出,刀光一閃,一個“力劈華山”,一刀劈向李劍心。招式還未用老,突然中途變為“腰斬黃龍”,要把李劍心橫斷兩截。
  李劍心見他功夫不凡,像對鐵頭陀一樣,假攻真防,拿他喂招。見鬼頭刀惡狠狠腰斬而來,雙腳一點,騰空躍起,翻到姜超后面。足剛落地,第三刀“直搗黃龍”,刀尖已搠到了心窩前,時間拿捏之准,方向判斷之准确,非一般武林人所能比。要是武功稍弱的人,這一刀定被戳個透心涼。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李劍心身影一晃,便失去了蹤跡。而姜超招式已經用老,心知大大不妙,赶緊借勢跨步,身子前傾,躲避必然要從背后擊來的一襲。果然,李劍心的掌鋒,擦著他背上的衣服過去,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哪里知道李劍心井不存心傷他?還以為憑自己的拼斗經驗和武功,逃過了一掌之劫呢。
  兩人風馳電掣,倏忽間就過了二十五招。這姜超一柄鬼頭刀刀沉力大,招式狠辣潑勇,走的全是剛猛路子,武功巳達一流之境,拼斗經驗又极丰富,刀法變幻莫測,常常虛招多于實招,令人防不胜防,功力也不在鐵頭陀之下。李劍心憑一雙肉掌和他周旋,實在是綽綽有余。他把心思完全放在琢磨自己的一套掌法上,發覺比先前和鐵頭陀過招時又有了更深的領會,這使他欣喜不已,巴不得讓姜超多和自己過上几招。每斗到高興處他的臉上竟現出了微笑,全然沒有注意到姜超已是額頭見汗,气喘吁吁了。
  在旁觀戰的郝勇,越看越心惊,他明明看到李劍心有多少個机會可以擊倒姜超的,卻又白白放過了机會。起初他以為是由于經驗不足或是功力不夠的原因,看到后來才知對方是有意這樣干的。是手下留情還是別有用心?他實在猜不出來。但是,年輕人的功夫,卻讓他心惊,要是等姜超敗下陣來,自己再上、恐怕也難以制住對手。不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個突然襲擊,三鑭之下就將他擊斃,以除去心頭之患,他說動就動,喊了聲“看鑭!”一個“秦王鞭石”,挽了個大花,夾頭猛擊,一股銳風,尖嘯而起。其勢銳不可當。李劍心暗道一聲“來得好”,進步側身,一指點向對方肘腕,郝勇鑭往下沉,使出“白龍歸海”,轉身挽個大花,一鑭當胸戳去,快如電光石火。李劍心見此人武功又高于姜超、鐵頭陀半籌,更是來了精神。他將功力提到五成,掌風呼呼,同時對付兩大高手。仍然舉止從容。他生怕其中一個溜掉,故而東指西戳,將兩人緊緊纏住。姜超本想退下歇口气的,被他逼得脫不了身,只好拼起一股气力,惡斗下去。
  想想看,兩個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合斗一個初出茅廬的后生晚輩,這本已是极丟面子的事,要是兩人合力把這小子斃了,雖然于名聲上有損,但總是取胜的一方。要是兩人合斗還被這小子戰敗,叫他兩人今后在江湖上怎么叫得出字號?處于同一心思,兩人都使出了全力,把老底都翻了出來。一套套刀法鑭法,一招招陰狠毒辣的招式,暴風驟雨般殺向赤手空拳的李劍心,把李劍心攻得險象環生,似乎馬上就要斃死在鑭下刀下。
  一旁觀戰的高威、舒萍急了,以為李劍心已經輸定,一舉手中鐵尺,就要扑上去拼命。
  “喂,你們要干什么?”耍猴的小丑道:“這郎中也學我老儿在耍猴呢。你們著的哪門子的急?”
  兩小早与耍猴藝人相識,今日方知老頭身怀絕技,他說出的話,焉能不信?
  的确,李劍心只是有惊無險,他像一個玩游戲玩得著迷的大孩子,舍不得扔掉手中的玩具。他怎肯隨隨便便就把兩人打發了?他已將一套迦葉伏魔拳的精微變化領悟透徹,心中那份高興實非外人所能体會。他不厭其煩地反复演練,越練越有興趣,旁觀者看著惊心的刀光鑭影,在他卻不當回事,他隨時可以脫出圈子,隨時可以拍倒兩人。但,他卻舍不得這樣的机會。有了這兩次的經驗,今后對付別人便游刃有余了。
  沒想到,他的這种打法卻坑苦了兩個對手。無形中造成了一個事實,就是消耗對方真力,使其油枯燈滅。
  這也是一种戰術,而且是一种陰狠的戰術。不需要刀砍劍劈,不需要血濺三尺,就能將一個高手累垮累死。
  姜超、郝勇此刻的情形正是如此,和鐵頭陀的遭遇一樣。
  姜超的刀勢越來越緩,終于刀落人倒,躺下去就再也動彈不得。郝勇雖然好些,已經是步伐趔趄、鑭法散亂,形同亂打亂舞了。李劍心見對方不濟,一下失了興趣。便加勁猛攻,作出气勢洶洶的樣子,以圖將他嚇退,自己也好收場。郝勇以為對方要痛下煞手,性命交關,便拼死抵擋,鑭沒舞得兩下,便頹然倒地。
  南京的惡霸倒下去了,在場的人眾若不是親眼目睹,恐怕真不會相信。他們不禁歡呼雀躍,潮水般向李劍心擁來。
  小丑道:“快走,別給纏上脫不了身。”
  李劍心、高威、舒萍、趙魁急忙跟在小丑后面,施展輕功,朝人少的小巷中溜走了。
  留在身后的陣陣歡呼聲。
  拐彎過巷,小丑帶著四人來到一條僻靜的小巷里,開了一所小院的門,讓眾人進去。
  這是由一排正房和兩排側房組成的四合院,清靜無人。干淨清爽。
  高威道:“想不到關老爺子還有這么個好去處,原來關爺不窮哩,有產有業。”
  關爺笑道:“我這么個窮耍猴的,能有錢買房子嗎?是人家昨晚才送的呀!”
  舒萍不胜羡慕:“呀,你老人家真好福气,以后不必再像我們一樣住旅店了。”
  關爺道:“屋里坐,有話慢慢說。”
  堂屋里沿西邊牆放了兩溜太師椅,中間并有張圓桌間雜著茶几,可當吃飯用。桌子下藏著些小方凳。
  眾人分散坐下。
  小丑取下臉譜,卻是個須發皆白、慈眉善目、一副福相、滿臉笑容的老頭,看年紀早過了七旬,然而卻無龍鐘老態,精神十分健旺。
  趙魁問:“人家怎么會送你老屋子?”
  關爺笑道:“房主求我把姜超痛打一頓,這屋子就送我,你以為是白得的么?”
  舒萍笑道:“你老人家今日并未動手,還說不是白得的?”
  趙魁道:“人是李相公打的,這房子就該歸李相公了。”
  關爺道:“誰打的還不是一樣?”
  舒萍伸出一根青蔥似的手指,在粉臉上刮著:“羞、羞,占了李相公的便宜!”
  關爺眼一瞪:“眼紅么?你們通通搬來,不就都有一份了?”
  舒萍道:“真的?”
  關爺道:“難道是假的不成?”
  舒萍高興得跳起來:“太好啊,我對旅舍都厭煩死了!”
  高威也興奮起來:“大家住在一塊,熱熱鬧鬧,有個事也好互相照應。”
  趙魁也喜道:“俺正要向李相公學武藝,大家住一塊儿正好!”
  關爺問李劍心:“你呢?”
  “這—一在下還有雙親—一”
  “有什么關系,這院子共九間屋,還怕住不下?”
  “好,多謝關爺!”李劍心爽快地答應了。
  關爺叫道:“丫頭,上街買酒買饅頭,我老爺子酒虫咬腸子了!”說著從怀中摸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子送給舒萍。
  舒萍跳跳蹦蹦走了,高威也忙跟了去。
  趙魁忽然向李劍心作了個揖:“趙魁先前走了眼,不知李相公果然武藝超群,向相公賠禮。”
  李劍心忙還了一禮,道:“趙兄切勿多禮,小弟對趙兄見義勇為、不畏強暴的豪俠本色十分敬佩。”
  “還說什么豪俠啊,打也打不過人家,愧都愧死了!”
  關爺岔話道:“趙魁,你小子不想想,人家南京一霸是何等人物,那鐵頭陀、斷魂鑭全是江湖上一等的黑道高手。敗給他們又有什么丟臉的了?”
  “嗐,俺連羅泰這等二流角色也打不過,以后還打什么抱不平?不行,俺要再投師學藝,李相公,你就收下俺這個徒弟吧!”
  偌大條漢子,竟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聲跪倒在地。李劍心忙以袍袖一扶,發出一股柔和罡气,架住趙魁讓他叩不下頭來。
  “趙兄,小弟自己也沒師傅把著手教,學的東西有限得很,拜關老爺子,包你受益無窮,還是快快起來吧!”
  趙魁只好站起,賭气道:“關老爺子輕功高,逃得快。這种功夫俺不愛,俺又喜歡揍那些個坏人,將他們摸得鼻青瞼腫,一銅棍敲得他們骨斷筋裂,俺心里就著實高興。”
  李劍心想,真是個渾人,怎么說話一點沒遮攔,這不把關爺得罪了么?”
  那知關爺并不生气,仍然笑咪睞地說:“你小子是瞧不起關爺的開溜功夫么?”
  趙魁也自覺話有些不妥,吶吶地道:“不是俺瞧不起,只是俺身子粗笨,學不了的。”
  李劍心暗笑,這渾人也說起謊來了。
  此刻,高舒二人回來了,又是酒又是雞,還有白饅頭。
  在天井里蹲著的猴子瞧見吃的,赶緊從天井里竄回來,伸手就抓饅頭,卻被關爺一巴掌拍開。猴子急得吱吱直叫,又是拍肚皮,又是指著自己的嘴,口涎亂流,真正是一副猴急相,惹得眾人笑了起來。
  關爺道:“這小子饞得緊,就給個饅頭吧!”說著遞了過去。
  猴子一把抓過饅頭,又指著桌上的鹵雞,吱吱乞討,裝出一副可怜相。
  關爺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丟人現眼!”就扔給他一只雞腿,那家伙才心滿意足到院子里大嚼去了。
  舒萍從廚房拿來碗筷,眾人毫無拘束地吃了起來。情同一家。
  舒萍忽然問道:“關爺,這房子當真歸你啦?是誰給的呀?這么慷慨!”
  關爺道:“這人在三山街開了綢緞舖,生意做得不錯,卻被姜惡霸手下的人經常敲骨吸髓,他本有一身武功,但几次相斗都輸給了鐵頭陀他們,只好忍气吞聲過日子。此人昔年走江湖時与老爺子有一面之緣,那日在街上見我耍猴戲、便死拉活拽把我請到家中,再三央求我給他出气,為地方除害。又見我不愿和他家人擠在一塊,便把這座舊宅騰空讓我住。你們听,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是來了嘛。”
  眾人一齊向大門瞧去,哪里有人?只有李劍心听出腳步聲還在兩丈外。
  舒萍道:“老爺子哄人……”
  話未完,敲門聲起。舒萍跳著去開門,果見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一身華服立在門口,他見開門的是位姑娘,不禁一愣,問道:“請問姑娘,關爺在么?”
  “在呀,請進吧!”
  那人見廳上坐著几個人,關爺也在,便行禮道:“關爺,晚輩來得突兀,打扰各位,抱歉之至!”
  關爺道:“進來喝一杯,不必客气。這几位正是大鬧姜府小太歲的,你大概知道了吧?”
  那人一听大喜,搶上台階,一步跨進客室,向眾人一揖,多謝各位仗義,今日掃了南京一霸的威風。”
  眾人也回了禮。
  關爺指著李劍心:“這位就是無影俠醫李劍心。”
  “在下張永壽,大俠之名傳遍全城,得見大俠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李劍心起立答禮。
  張永壽續道:“在下想請關爺李爺及各位到寒舍一敘,務清光臨為盼!”
  關爺道:“下午去吧,如何?”
  張永壽立即答應,告辭走了。
  舒萍笑道:“此人心地不坏,不妨結納,今后尚有借重之處呢!”
  接著,又問李劍心有何打算,劍心把懸壺行醫的事說了。
  高威十分歡喜,道:“我与萍妹變戲法也變得膩了,不如和相公合在一處打下手吧,不知相公可嫌棄我們?”
  李劍心滿口答應。
  關爺道:“你把父母接來吧,安置在這里也可放心。”
  高威、舒萍、趙魁一定要跟著去,四人便一同出門。
  到了旅舍。兩老正著急呢,李劍心告訴爹娘已找到住處,又把同行三人—一介紹,兩老便高高興興一同前往。
  安頓完畢,大家在客廳集中,決定由李夫人持家,舒萍幫助料理炊事,關爺等四人則上承恩寺尋地設攤,由李劍心診病,余人相助。
  商量好,關爺又請李崇白替小屋命名,以便大家好稱呼。
  李崇白略一思忖,道:“我等浪跡江湖,匡扶正義,与強人作對,濟世救人,叫做道義宅吧,如何?”
  眾人表示贊成。
  關爺又道:“為了解各人身世,以便朝夕相處。各位將來歷簡述一番如何?若有不便敘述的,略過便了。”
  李崇白首先介紹了自己。
  李劍心簡述山洞習武,救治沈志遠,以及遇到金漢斗父女的情形。
  關爺面色凝重地道:“你說金家父女接到的信柬上,落有四只禽爪圖形?”
  劍心道:“是的。”
  關爺道:“知道四只禽爪的含義么?”
  “不知。”
  “這四只禽爪代表著四個人,四十年前人稱歧山四凶禽,這四人武功獨特,出道時已近中年,行蹤詭秘,出手狠辣。動輒殺人,殺人時,當胸一爪,摘出心髒,手段殘酷,令人發指。他四人縱橫江湖,從未遇到對手,黑白兩道,畏之如虎,他們嗜殺成性,常常不問青紅皂白,想殺就殺,對正道人士更是恨之入骨。只要被他們遇到,決無活口,于是各大門派之首腦人物,于少林寺集中商談對付之策,結果,与會人物在返回時,先后遭到毒手。這本是轟動江湖的大事,但各派為維護聲譽,只好秘而不宣,因此江湖上知道的人极少。正當四凶禽橫行無忌之時,突然間銷聲匿跡,仿佛這四人一夜之間便消失了。從此,江湖上再未見他們的蹤跡,這才使各大門派喘了口气。于是,江湖上流言紛紛,有的說四凶禽被一世外高人除去,有的說四凶禽意見不合,自相殘殺而亡。有的說四凶禽因練的功夫特別陰狠,走火入魔成了廢人,時間漸漸長了,江湖人便把他們忘個一干二淨。沒想到三十年后的今天,居然又出現了他們的印記,這倒叫人費猜疑了。”
  舒萍道:“會不會是別人冒他們的凶名唬人呢?”
  關爺道:“金家父女在亂葬崗受蒙面人襲擊,以少林游方高憎仁心大師的武功,居然不能救出金家母子,可見對方武功之高,若不是与四凶禽有關聯,又從哪里鑽出來這樣一伙人?”
  高威問:“四凶禽的武功,當世無人能敵么?”
  關爺道:“這四十年如果四凶禽是在苦修武功的話,這世上就怕沒有几人能与之匹敵了。唉,江湖又將面臨浩劫,只怕從此不得安宁了,你們后生晚輩,可要勤下功夫啊!”
  趙魁道:“只要有人教俺武功,俺就不怕什么四凶禽五畜牲!”
  李劍心道:“前輩說的是。我輩任重道遠,該痛下苦功,望前輩不吝指教!”
  關爺道:“未來抗魔重任,只怕要落在你肩上了呢,老爺子這點玩藝,自然要傳給你們。自古邪不胜正、我這把老骨頭也還經得起摔打,少不了要和魔頭一較高低!”
  李崇白贊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關爺壯志不減當年,好生叫人欽佩。在下只恨當年不曾習武,這抗魔之舉,是半點幫不上忙,只怕還是各位的累贅呢!”
  關爺道:“先生根骨本佳,只是未逢机緣。待老朽傳先生內功心法,祛病延年乃至自衛,還是可以做到的,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崇白大喜,道:“如此甚好,只相年老愚鈍,不可教也!”
  眾人俱皆歡喜,連夫人也笑得合不攏嘴。
  接下來,趙魁講了自己的遭遇:
  “俺家在山東陽谷縣,自幼愛習拳棒,有一年遇著個道人,傳了我半年功夫,后來道人避仇走了,俺只好自己練師傅教的那一套。十六歲那年,父母相繼病逝,俺只好到江湖上混飯,當過船工,扛過碼頭。因俺好打抱不平,常常打架鬧事,活儿干不長。俺只好四處漂蕩,東游西走。二十歲那年,俺在安徽鳳陽打死了人,便逃到河南。一日在洛陽斗一幫地頭蛇,俺被人家打傷,扔到野地喂狼,恰好少林仁心大師路過,把俺救活,還傳了一路羅漢棍。從此,俺就打造了這條熟銅棍,沒事時拿它當扁擔挑衣物,有事時拿它當兵器。丈著三十六式羅漢棍。倒也打敗過不少強盜賊人。后來俺又干了几年鏢師,在開封府飛鳳鏢局也干過。李公子說的龍形劍金漢斗前輩,俺就認識,不料今年俺走鏢回來,飛鳳鏢局變成了一堆土灰。俺無處可去,便流落到南京,四下打听血洗飛鳳鏢局的凶手,可是什么風聲也听不到。在南京見高兄妹倆被欺辱。便挺身惡斗,哪知斗不過人家,真把俺給气死了。完啦。”
  輪到高威,舒萍臉卻紅了,把個螓首低垂,不胜含羞。李夫人愛怜地摟住她的香肩,她乘勢依偎到夫人怀里,像個童稚未退的娃娃。
  高威道:“萍妹,這里的人都如親人一般,愚兄可要實話實說了啊。”舒萍不肯抬頭,只“嗯”了一聲,接著又補充道:“可別罵我爺爺啊。”
  听他倆如是說大家都感到有些奇怪。
  高威道:“不瞞各位,我倆是私逃出來的,這其中自有曲折,望各位不要見笑才好。”
  關爺笑道:“山東陽城縣翻天尺舒仲孫是你們什么人?”
  高威一愣,道:“關爺認識?”
  “江湖上誰不知翻天尺的大名?”
  高威續道:“舒老爺子是萍妹的爺爺,卻是我的東家。我自小父母雙亡,在舒家放牛兼做園丁。有位老園丁教我种花培草,還教我識字,當時,舒老爺子給舒家子弟請來塾師,老爺子也讓我們這班苦孩子一起念書。每天清晨,老爺子和少爺少奶奶就在庄院場上練武傳技,不准外人偷看。我偏偏想學武功,可又不敢對人說,只好把偷看來的架式亂比一番。有一次,我正比著比著,卻被園丁看見了,他問我這是干什么?我說路經練武場見東家一家練武,我這是照他們比划的架式學來的,園丁听了哈哈大笑,摸著我的頭說,“小子,你根骨不錯,我就教你几手吧。以后,干万別去偷看東家練武,小心把命丟了。”又囑托他教武功的事半點不能泄漏。從這天起,園丁就教我入門的基本功夫,以后又教我使用鐵尺。東家一家使的是雙鐵尺,只有園丁教我的是單鐵尺。有一次我問師傅,卻被罵了一頓,以后再也不敢提起。記得師傅當時說,雙的怎樣?單的一點不比雙的差,還可騰出一只手來用拳用掌,并叫我刻苦練功,將來替他爭口气。那時我還小,什么也不懂,只茫然答應著。十年光陰倏忽過去,我十七歲那年,也就是去年的除夕晚上,合府上下團拜后,長工仆役上廳堂拜見老爺少爺,我師傅在拜見東家時,突然說道:“師傅在上,棄徒有一事相求,還望恩准。”老東家想是心里高興,便道:“李偉,有話起來說吧。”我師傅叫李偉,這是頭一次听說,他是老東家的徒弟,更是聞所未聞。師傅接著說道:“棄徒在花園做了十二年的園丁,閒暇時又琢磨了單手鐵尺功夫,并將高威收為徒弟,望師傅允准高威當眾演練,為助師傅酒興,并望師傅指正。”這話才說完,老東家便勃然大怒,拍案罵道:“李偉,你本被逐出門牆,未料賊心不死,竟敢私下收徒,傳下改頭換面、似是而非的舒家武功,舒家雙尺,世代相傳,怎容得他人篡改,你究竟是何居心?從實招來!”我師傅面色蒼白,微微冷笑道:“東家,李偉早被從舒家鐵尺門下除名,不過是舒家花園中的一名園丁。既然如此,我李偉收徒又与舒家何干?想當年,李偉蒙東家收列門牆,傳授武功,此恩當比天高。但我李偉感恩知報,忠心耿耿,維護師門。那年仇家大舉攻來,我李偉負傷力戰,決不敢獨自逃生,以致左手被傷了筋脈,從此不能伸屈,只好使用一只鐵尺。但東家你卻說什么用一只鐵尺便不算舒家武功,祖宗傳下的技藝決不容有絲毫更改,強令我棄尺學劍。試想我已到了中年,怎能學得好劍法?便埋首將雙尺招式化簡或衍化為單尺招式,不料被東家你撞見,盛怒之下設了香案,在列祖列宗靈牌前將我這門下二弟子逐出門牆,貶為園丁,受盡同門冷遇。我原可以离開舒家一走了之,但東家所持之論未能服我,妄想證明給東家看,一只鐵尺也自有妙處,希望東家看了認可,讓我重歸門牆,不想東家如此固執絕情,我李偉在此無益。就從此辭別了吧!”師傅說完行了一禮,叫我跟他一塊走。不料老東家大發雷霆,要將我師徒二人拿下,廢去武功,還是大少爺夫婦跪下求情,才算免了此劫。我師徒二人离開了舒家,師傅說他已看破紅塵,要找地万隱居,讓我自己去闖天下,說完便悻悻而去,剩下我一人不知何往,十分茫然。未想萍妹從家中溜出,要与我亡命天涯,此后我們來到江南,盤纏用盡,只好賣藝為生。不想萍妹被姜府護院看中,便故意加派重款,否則便要萍妹進姜府當丫環。本來我們想逃离此城,后聞李相公要去尋姜家晦气,便打定主意同去拼個魚死网破。”
  舒萍細聲細气補充道:“我与威哥自小在一座院中長大,常在一起玩耍。長大后也常在一起說些詩文。那晚听了李叔叔一席話,深覺爺爺太古板,辜負了李叔叔的一片忠心,十分同情叔叔和威哥,另外也想出來見見世面,還有,還有……”話聲越來越細,沒下文了。
  高威又道:“萍妹追上我時,我本不敢帶她走,怕落個拐帶罪名,就勸萍妹回去。哪知萍妹卻傷心大哭,說起毅然出走的原委。原來我和師傅出來后,家中气氛漸漸緩和,眾人爭著討爺爺的高興,萍妹更是想方設法,讓爺爺不要再生气。哪知老東家卻道:“萍儿,起來,今年要將你許給嶗山掌門的愛徒范鴻運,此子文武雙全,相貌英俊,將來嶗山派的掌門非他莫屬。嘿嘿,那時萍儿就是一派掌門的夫人了,地位何等榮耀……”萍妹一听大急,叫嚷道:“我不干,我不要,爹、媽,你們怎么不說話啊!”他爹爹就對老東家道:“萍儿還小,這婚事等几年再說吧,望爹爹原諒。”老東家眼一蹬:“怎么,嶗山派掌門欲來登門求親,你們的面子還不夠大么?要是与嶗山派結了親,仇家就不敢再找上門來了,你啊,真是個糊涂的爹爹!”少東家不敢再開口。萍妹奔回臥室,當机立斷,收拾了几件衣物就來追赶我了,我于是便帶了她走。”
  舒萍又小聲道:“那范鴻運油嘴滑舌,討厭死了,人家怎能……”又說不下去了。
  關爺笑道:“我老爺子替你說吧。人家不愿嫁給他這個小子,人家看上的是這個姓高的渾小子……”
  舒萍急得把頭鑽入李母怀中,一雙蓮足跺得直響。
  大家不禁哈哈大笑,隨之,又為二小的遭遇深深歎息。今后,他倆的麻煩還多呢。舒家饒不了他倆,嶗山派也恐怕不肯干休。
  關爺道:“該老夫自報家門了。老夫關村夫,一輩子浪跡江湖,專為黑道人物作對。我那猴儿叫關野。跟隨我已十來年,替老夫掙錢糊口,完了。”
  大家經過了解,更加親密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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