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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雙魔聯手


  潘大爺果然冷冷一笑,道:“江湖上的人都贊小兄弟賭術高明,老朽自不量力,想跟你再搏一場。”
  顧小寶坐下來之后,可能由于下半身有那張圓桌遮擋住,心理上不再受影響,態度也顯的自然了。
  “潘大爺!”顧小寶道:“我們第一次交手,我當眾認輸,最后一牌我連跟都沒敢跟便打佯了。”
  潘大爺到:“那只是你故意的,我很感激,為老朽保留了一點顏面,沒有讓我當中出丑”
  顧小寶道:“江湖打九九,不打加一,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賭,我早已認輸了。”
  潘大爺冷冷地笑了笑,道:“我說過,我很感激,所以這一次,只有我們兩人。第一、我要真真實實的跟你賭一次,各憑所學。第二,你現在身上一無所有,想出老千騙局,無遮無掩,相信你不可能。
  假如你在這种情況下,你仍然可以贏我,我才真正的心服。第三、東西我現在暫時保管,分過高下之后,老朽自然會開誠布公的說出來。”
  顧小寶心想:“這老狐狸果然不出所料,故意讓我一絲不挂,正是怕我出千在賭桌上贏他。
  那張綠絨圓面的桌子,分明是專為賭博而設計的賭桌,只見潘大爺用手輕輕一按,按動了桌邊一粒按鍵,天花板上有些東西緩緩下降。
  那是一副扑克牌,用一個鐵盒子盛著,當那鐵練垂至桌面時,卸下了紙牌之后,鐵盒重又升了上去。
  潘大爺以极為熟練的手法,把那副扑克牌紙牌“恤”一聲,撒在絨面的圓桌上,扑克紙牌散開的形狀如扇。
  每一張紙牌只露出了左上角的數目字和字母,而且彼此的距离一致,十分整齊美觀。
  顧小寶苦笑道:“我從未試過這樣子的賭博,可否先讓我穿回衣服?”
  “不!絕對不可以。”潘大爺答复得十分爽快,又道:“我已經講得清清楚楚,你只有這樣跟我賭,才顯得公道。
  俗語說得好:“無針無線,神仙也難變。’現在你身無寸縷,假如你仍然可以胜得了我,我才是真服了你,也表示你足以擔當一种重責大任;否則,就只證明你以前靠出老千騙術……”
  未等他說完,顧小寶接口道:“賭博盡管被一般衛道之士攻擊,其實從另一角度看,賭博仍不失為一門高深的藝術。
  因為它揉合了賭博的基本知識和技術之外,還要徹底的運用其本人的頭腦、眼力和体力、几乎是缺一不可。
  閣下乃過來人,相信亦一定同意我的見解吧?當然,除了我上述所說的,此外最重要的還是運气。”
  “別再浪費時間對我說教。”潘大爺道:“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這些我在五十年前就知道。
  理論滔滔是沒有用的,現在我就要看看你的身手和運气如何,希望你全力以赴,如果輸了,最好不要委諸命運啊!”
  顧小寶乘机問道:“那么贏了呢?請事先說明一下。如果我贏了,會有什么好處?”
  “如果你能贏得了我,我不但會原物奉還,包括衣服及你身邊所有的,而且恭送你离開這里。”
  “好吧!那么我們就一言為定。”
  台上沒有銀票籌碼,只有一副已被證明足夠五十二張的扑克牌。
  潘大爺仿佛占盡了优勢:第一、這是他的地方。
  從他按鍵后隨即有紙牌由天花板上輸送下來,由這一點看,可以知道他必然非常熟悉這儿的環境。
  那么,這儿究竟還有一些什么机關?是不是像玫瑰宮一樣遍布毒管暗器?顧小寶不知道,潘大爺一定很清楚。
  第二、他衣冠楚楚,要做一些遮遮掩掩的掩眼法,應該也是易如反掌。
  第三、現在連“洗牌”的主動權也要由他。
  這時候,牆上突然抖動了一下,一扇暗門驀地打開了,走進一個捧著托盤的小廝,托盤上面有兩杯香茗,那小廝正朝著圓賭桌這邊走近來。
  不知為什么,他正當走近這圓賭桌的時候,身子突然失去重心,整個身儿就要扑躍過來。
  當時的情勢极為危急,那小廝跌倒了不要緊,問題卻是他手上的托盤及那兩杯熱騰騰的香茗。
  因為一一那小廝距离因賭桌不足一尺,假如讓他往前扑倒過來,他為了保護自己,勢必本能地把手上的托盤放棄,迅速以雙手及時扶住桌沿,以免撞得頭破血流。
  而這結果會怎么樣呢?
  結果亦不難想像得到,那必然是托盤上兩杯香茗傾倒在圓賭桌之上,那副扑克牌當然也會被茶水弄濕。
  雖然,在理論上潘大爺也可以叫人換台、換牌。
  但是——那必然又要花費一番功夫,費時費事還是其次,主要還是剛才潘大爺“洗牌”的時候,他已做了手腳。
  當然——那必然是有利于潘大爺自己的。
  因此,當潘大爺看見小廝即將跌倒過來的剎那間,他也感到有點手足失措。
  說時遲,那時快,顧小寶手急眼快,只見他就地站立起來,雙手同時急急往前一伸,左手扶那小廝一把,右手也及時接過了那個托盤。
  顧小寶這一下子不但出手快,同時也蕭洒得很,當場看得潘大爺暗暗心折,為之惊歎不已!
  潘大爺生气地瞪了那小廝一眼,道:“虎儿,你是怎么的?”
  小廝虎儿惊魂未定,怔怔地呆在一旁。
  他本來很想向潘大爺說出他如何感到膝蓋一麻,立即感到失去重心,以致身不由己地往前栽倒。
  但是,他想起潘大奶奶的吩咐:“無論發生什么情況,你都不要吭聲、頂嘴,就算大爺打你兩下,也都要忍受。”
  虎儿本來是個棄嬰,是潘大奶奶發現后抱回來的,因為自己不下蛋,便把虎儿當作自己親生儿似的。
  名雖小廝,實情如母子,潘大奶奶從小就授以武技、賭藝。
  虎儿連想也未曾想得到,這邊顧小寶已經開腔替他解圍,道:“無心之失而已,何必阻礙你我之間的正經事?咱們這就開始吧!”
  潘大爺為了維持一种主人的風度,也知道虎儿在老伴心中的份量,終于揮手摒退了虎儿。
  于是,虎儿把兩杯香茗放在兩個棕墊上,帶著托盤向顧小寶投了感激的一瞥,由原來的暗門退出去。
  兩杯同是一樣的龍井茶,潘大爺把手一攤,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為了表示我的光明磊落,請你選擇其中一杯,讓我們之間先來一次先禮而后兵!”
  顧小寶輕盈地一笑,道:“閣下的風度,將來必然會在江湖上留下美譽,為‘千門’樹下典范。”
  他有意無意的把“千門”二字說得特別重,隨手捧過了一杯香茗,潘大爺于是取過另一杯,二人輕輕碰了一下,才各自呷了一口。
  潘大爺一邊放下茶杯,一邊示意道:“為了表示公道起見,我們不說派牌,各自論大小取牌。
  我們賭‘梭哈’,胜負只限一局,我是主人你是客,所以讓你先揭牌。”
  顧小寶表示毫不在乎,其實也知道形勢比人弱,根本就無可奈何!
  他伸手先揭,那張牌竟是“!”,潘大爺隨手一揭,是‘8’,所以潘大爺先取走上面那張牌!
  潘大爺既然取去第一張牌,那么,顧小寶當然只可以取第二張,各自揭開。潘大爺那張牌是“A”,顧小寶那張牌是“K”。
  論大小,又是潘大爺占先。
  下一張牌照例是“暗牌”,第三張開始才是“明牌”。
  雙方“見大派大”,也就是說,誰的牌面較大,就輪到誰先取下一張牌,但雙方都不看底牌。
  同時——又因為這是一局沒有注碼的賭,所以根本無須逐張牌下注,或“反打”。所謂“見大派大”的意思,便是誰的牌面較大,下一張牌便由誰先去取。
  當然只是“取”,不是“派”。
  因為那副扑克紙牌就放在桌子的中央,雙方每次出手取牌時,對方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所以要做手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兩個人每人五張扑克牌,很快也就取夠了!
  再看看他們的四党“明牌”,潘大爺的牌面是“AAAQ”。而顧小寶的牌面則是“KKKK”,也就是擺明是“四條K”的局面。
  潘大爺面色一沉,道:“果然不愧是高手,你贏了!”
  顧小寶輕輕一笑,道:“我們彼此還未將底牌掀開,活大爺怎么這么快就肯認輸呢?”
  “你已經擺明是四條K了。”
  “一副牌有多少張K”
  “四張啊!所以我說你贏了。”
  “一副牌有多少張A?”
  “別開玩笑,其實每一种都只有四張。”
  剛才我們雙方都沒看過底牌——當然是指自己的底牌。”
  顧小寶又瞄住潘大爺笑了笑,道:“你又怎么知道你的那張底牌不是‘A”呢?”
  “嗯——”
  潘大爺的面色突然變得鐵青,他顯然想發作,但是,剎那間他又咬咬嘴唇,把滿臉的怒容收回,換上一張苦笑臉,道:“好吧!我們現在就亮開底牌!”
  說著,只見潘大爺伸手將底牌抽出,夾指一彈。
  那張扑克紙牌有如匕首似的,勁力完全貫注在那張紙牌的邊緣,朝著顧小寶的面目之間發射而來。
  顧小寶身子微微一側,人依然坐在那椅子之上,但頭卻回轉向身后,但見被他避過的那張扑克牌,竟然插在背后那面牆上。
  紙牌搖搖欲墜,赫然是一張“Q”,也就是說,潘大爺那一手牌分明是“A俘虜”而已,當然要輸給顧小寶那“四條K”了。
  就在這剎那間,顧小寶也把他的底牌抽出。
  潘大爺知道他武功不凡,看見他伸手將底牌抽出,正擔心顧小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急忙探手從怀中摸出一把利刃,暗中戒備。
  但是——顧小寶僅僅把底牌一翻,他自己連瞧也未瞧一眼,眼睛只盯著坐在對面的潘大爺,那張底牌也只讓他見到。
  那一張底牌原來是一張“A”。
  顧小寶微微一笑,道:“前輩的洗牌技術确是一流,晚輩總算大開眼界。前輩本來已在洗牌時做了手腳,以為穩拿‘四條A’,怎么突然之間變得沒有信心呢?難道前輩早已看出另一張‘A’已落入我的手上?”
  潘大爺心里固然明白,他的“洗牌”顯然高超,無奈顧小寶卻也手急眼快,不但看出破綻,還運用他的急智,才可以在短短時間之內,利用虎儿送茶進來的時候,出手將“洗”好的牌搗亂。
  要不是這樣,那一張“A”決不可能落人顧小寶之手。
  由此看來,一山還比一山高,如果按顧小寶預測,這潘大爺很可能是他師叔的話,那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不由潘大爺不心服口服。
  顧小寶怎么可以將潘大爺“洗”好的牌搗亂呢?
  其實——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因為虎儿送茶進來,差點儿跌倒,眼看茶水就要傾倒在賭桌之上,潘大爺自然難免分了心。
  顧小寶趁勢“力挽狂瀾’,其目的就在利用這机會將”洗“好了的牌換一張,由于他出手快,連內行的潘大爺事前竟然一無所覺。
  直至見到顧小寶四張明牌竟然會是“直落四條K”,他才恍然大悟。他事先靠“洗牌”而安排好的格局,已被顧小寶暗中破坏。
  根据潘大爺靠“洗牌”而安排好的格局,他自己那四張明牌是“AAAQ”,顧小寶的應該是“KKKQ’,而雙方的底牌則分別為”A、K。
  當雙方揭開了底牌之后,就應該是潘大爺的“四條A”
  贏顧小寶的“四條K”。
  但是,現在顧小寶明明是贏了潘大爺,而且還是在絕對性的劣勢下胜的,潘大爺實在敗得無話可說。
  只見潘大爺輕輕一擊圓桌腳,敲了三下,虎儿又從那暗處走了出來。不過,這次拿的是顧小寶的衣服以及那柄風雷劍。
  等顧小寶穿戴妥當,潘大爺淡淡一笑,道:“顧少俠,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少了些什么東西?”
  顧小寶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缺少,因為他在穿戴時就已經看過,五毒令、百靈散以及銀票全都物歸原主。
  就在此時,暗門處又走進一位花白頭發的婦人,笑著對潘大爺道:“明炎,怎么?試出來了沒有?”
  潘大爺笑道:“師妹,干嘛再糗我呢?就算我咎由自取,自取其厚吧!”
  婦人蒂爾一笑,回首對顧小寶道:“顧少俠,老身有件事情相詢,還請据實以告!”
  顧小寶約莫已猜到一些,忙道:“前輩有所詢問,晚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很好療婦人道:“少俠授業思師,可是姓蔣?”
  “不錯!”顧小寶道:“他老人家上‘在’下‘遠’,江湖中人稱他‘諸山老人’,可能是因為他老人家隱居諸山之故吧!”
  老婦道:“你師傅有沒有提及他師門的事?”
  顧小寶道:“据家師告知,他老人家出身千門,后來因故离開。路過寶雞,在金觀台有幸獲得張真人的遺笈‘金丹玄要’,在諸山潛修,武技才得突飛猛進。”
  老婦微一頷首,道:“你師父還說了什么沒有?”
  顧小寶道:“他老人家曾告誡弟子,愛不是罪,一個人可以戀愛一百次,可是他絕忘不了第一次。
  愛情如星,迷戀如火。
  星光雖淡卻永恒,火焰雖短暫卻熱烈,愛情還有條件,還可以解釋,迷戀卻完全是瘋狂的。
  所以愛情永遠可以令人幸福,迷戀的結果卻只有造成不幸。”
  潘大爺与老婦靜靜听完,沉默了一會儿,老婦歎了口气,道:“小寶,不瞞你說,我夫婦便是昔日偷偷离開師門的潘天祿和勞云英。
  當時深恐不見諒于師門,又愧對大師兄才偷跑的。但是,我們卻無時不以師門為念…”
  顧小寶未等她說完,接道:“二位為什么在師祖逝世時,不去祭奠呢?恕晚輩直言冒犯,身為人子,如此作為,豈不予人話柄?”
  潘天祿道:“說來慚愧!當時我夫婦怕師父在盛怒之下,頒下掌門令符,將我倆擒回去,在不得已之下,才偷走信符,而且潛居關外。等得到他老人家仙逝信息,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勞云英取出一方象牙質的長方形物体,道:“此物系千門信符,如今請賢契帶去交給大師兄,我夫婦今日与賢契一別,便帶著虎儿前往父親廬墓,永不作复出之念。”
  說時,手撫虎儿頭頂道:“此子原是棄嬰,不知父母是誰,現隨二師兄姓潘,大師兄如肯寬恕我夫婦,待他日秦岭事了,就來接虎儿,讓虎儿也能在千門庇蔭下,能有出頭之一日。”
  接著,便將千門信符以接掌門儀式交与了顧小寶,在一片祝福、問候、道歉聲中,顧小寶踩著沉重的腳步回至客店。
  只見武天琪正在店門口翹首盼望,一見顧小寶口來,忙迎上去道:“顧兄,你去哪里了,害我緊張了這么久,再不回來,那家澡堂可就得倒霉了。”
  顧小寶微微一歎,道:“一言難盡,武兄,我們回去再說。”
  二人回轉客店,顧小寶便將所遇詳述了一遍。
  剛敘述完畢,忽听一個伙計聲音道:“道爺,這儿便是上房,你老看可否住得?”
  顧小寶心中一喜,暗道:“這可真巧,千葉道人要是早來片刻,很可能就錯過了。”
  忙伸手拉開房門,正要出聲招呼,嘴才一張,人卻猛往后退,隨后又將房門掩著。
  武天琪見他行動有异,問道:“顧兄,是怎么啦?”
  顧小寶忙搖手示意噗聲,低低的道:“武兄,真是冤家路窄,那‘魔手’柳洪,也投宿到這間店里來了。”
  武天琪也是一惊。
  皆因,兩年前顧小寶在玉門道上,遇上“魔尹’柳洪之事,曾向他詳細說過,武天現雖是少年豪客,但諸山老人和慧因師太二人聯手,尚奈何不了的魔頭,他如何敢輕視。
  當下晃身扑到窗前,從窗隙中看過去,果見斜對面站著一個老道。
  斜梳道髻,穿一件千疤百補的破道袍,吊眉細目,背上背著一個酒葫蘆,并未進屋,坐在對面小院石階之上。
  人稱“魔手”,那雙手掌當真是与眾不同,本來就枯瘦如柴,偏偏十指特別長,更兼長著寸許長的指甲,更顯得那手指長得怕人。
  只見他伸著手,手心放著一錠白花花銀子,正与那伙計說話。
  那伙計顯得有些啼笑皆非,又莫可奈何的樣子。
  只听他正說道:“道爺,你老人家既是給錢住店,就得進屋去,怎么講睡在這石階上,我們開店做買賣,怎么可以讓客人睡在門外地上z再說,夜里沒蓋沒墊的,豈不將你老凍坏!
  要是你老真不愿睡在屋里要想圖涼爽,這銀子我可不敢收。城西便有一座道觀,那三清殿倒挺寬敞,不如住到那儿去,包你涼爽清靜。”
  武天琪一听,心想:這魔頭當真有些作怪,既是來住店,怎么又不進房去,偏要睡在門外地上。”
  只听得柳洪怪笑一聲,道:“伙計,你們開店是給客人投宿的,是不是?”
  “對呀!”
  “只要有銀子,便能住店,對不對?”
  “對呀!”
  柳洪突然仰天哈哈一笑,道:“既是只要有錢便讓人住,你為什么要攆我出去?你知道嘛?道爺我一生最怕睡在床上,偏是今儿夜里,我要在這院中約兩條魚,要是我睡到屋里去,魚儿跑了怎么辦?”
  伙計被他搞糊涂了,搔著頭皮道:“道爺,這院中可沒有魚池啊!哪來的魚?”
  “魔手”柳洪斜著眼儿笑道:“當然有,要不要我現在釣給你看?”
  伙計一听,可就樂了,道:“道爺,你老可別尋我們開心好不好?這時正是客人落店的時候,我可沒時間陪你閒聊。
  這樣吧,你老現在這階前坐坐,天黑了,還是進屋去吧!你老若真睡在地上,掌柜的會編排小的不是,說我們得罪了你老!”
  柳洪又道:“伙計,你可要看陸地釣魚,白日提鬼的法儿,當真啊!道爺的法術最靈,只要行起法來,准能約上兩條大魚,或捉上兩個鬼!”
  其實,他心里可在抱怨,誰信你這瘋言瘋語,若再扯下去,准沒完沒了。
  但他可不能得罪客人,聳聳肩,無可奈何的陪著笑臉,道:“道爺,你老要睡在這儿,我可沒法,隨便你自己,現在正忙著,沒時間看你的法術,等空閒了,再來看你老表演!”
  說完,逕自走了。
  顧小寶也靜靜立在武天琪身后,心中正在打鼓,暗道:“坏了!這魔頭原來早已發現了咱們二人,他說的大魚,不就是暗指我与武天琪么?”
  武天琪可就不知道了,還巴望著“魔手”柳洪作法儿哩!
  他行道江湖雖然不久,看到的奇奇怪怪的事也不少,可沒見過陸地釣魚,白晝捉鬼的事。因此,正盯著御洪看著。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繩。
  顧小寶那次在玉門道上,就曾被他倒吊過一次,說來連自己也不相信,柳洪說要吊他,糊里糊涂便被吊上了,至今想起來還真是邪門!
  要是沒有“九重丹鳳”相救,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受些什么罪,是以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武天琪雖知“魔手”柳洪,是一個難纏虎頭,但他怎么也不相信,二人武功再不濟,豈能輕易便被戲弄。
  當他听到顧小寶說出柳洪指桑罵槐的事儿時,不由冷嗤的一笑。
  一掀劍眉,道:“顧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憑咱們手中兩柄劍,今夜就斗他一斗。”
  兩人正在說話,卻听得柳洪“呸!”了一聲,起先原以為是伙計招惹了他,及至向窗隙一瞧,原來只他一人坐在石階上。
  只听他嘟嚷的道:“說你們是鬼,你們偏要說是人,兩柄劍?嘻嘻!破銅爛鐵,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現眼?”
  二人心中同時一震,原來适才低聲說話,竟被他听去了,武天琪一晃身,便向床頭摘劍。顧小寶忙一把拉住他,道:“武兄,魯莽不得。要斗他,此時也非時非地!”
  哪知柳洪卻在外面接道:“對呀!在這儿白日提鬼,真還不合适,我得換個地方。嘻嘻!什么地方正好呢?”
  邊說,邊由背上取下酒葫蘆,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用破袖抹了一下嘴。
  驀地——只見他鼻翅翕動了兩下,道:“嘻嘻!這儿鬼味真重,怎么又跑來了一個?”
  話才說完,忽听小院外面,又有步履聲傳來,二人又回眼望去,武天琪一惊,顧小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原來伙計身后跟著進來一人,瘦骨鱗鱗,面如白紙,兩眼深四,濃眉倒吊,身上飄呀用的挂著一件青布長衫,走起路來,活像搖晃欲倒一般。
  這人生得好不可怕,真像從棺材里才拖出來的活疆尸,是以武天琪吃了一惊。
  顧小寶可就一眼便認出來,這人正是“鬼見愁”宮半天。
  一個“魔手”柳洪,已不知該如何對付?如今又來了這個“鬼見愁”,顯然這兩個混世魔頭,是相約而來,顧小寶焉得不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宮半天才一跨進小院,便咧著大嘴,抖著聲音哈哈大笑道:“老柳,你果然是信人,竟先我一步到了。”
  “魔手”柳洪嘻嘻一笑,“咕嗜!”一聲,喝了一口酒,道:“我正想提鬼,你這鬼卻來了。喂!今夜你還去不去三更拍門!”
  “鬼見愁”官半天哈哈一笑,道:“好家伙!你簡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心中的事,你競然都知道。
  我宮半天一生做事,說了要去,自然便會去,嘿嘿!難道他還會比當年歸隱四僧厲害么?嘿嘿!不是我宮半天夸口,那個眼珠子,也沒把他看上。”
  柳洪“呸!”了一聲,道:“別不識丑,連一只扁毛畜牲也惹不起,還耍什么狠!”
  “鬼見愁”鬼眼眨了眨,眼睛綠光一閃,突然仰天一聲哈哈,道:“老柳,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會揭人瘡疤。
  當年你被人逼出江湖的事,難道就忘了,我宮半天卻不向臉上貼金,老和尚囚禁了我十多年,如今我畢竟又出來了。
  咱們此番重出江湖,便是要想吐這口苦水,你是魔我是鬼,哈哈!有我們二人聯手,還會怕誰來著!”
  說時,一屁股便坐在柳洪身邊,從柳洪手中拿過酒葫蘆,“咕嗜!咕哈!”的長吸起來。
  跟來的伙計可怔住了,不停的搔著頭皮,看樣子,他心里在說:“怪透了!怎么今天連來了這么兩個怪人?”
  車船店腳牙,這些种人,對江湖上的事儿也都懂得一些,知道江湖人全都不能得罪,一個弄不好,吃虧還在其次,說不定小命也會送掉。
  所以店伙計盡扭頭皮,卻不敢吭聲半句。
  武天琪一見“鬼見愁”那副怪樣,已知道又是一個怪胎,再見他一雙眼睛開合間,綠光閃閃,便知道是個難纏人物,不由更起了戒心。
  顧小寶心中正在不斷盤算,硬是想不出對付這兩個魔頭的方法。
  無意間一回頭,只見后窗上紙孔中,有一對骨碌碌的眼睛在轉,心中頓又駭了一跳。
  正要急拔金劍,卻听那人噓了一聲。
  聞聲,便知道是千葉道人來了。
  顧小寶心中頓喜,心想:“這下好了,哈哈道士一來,与‘魔手’柳洪倒可勉強配個對儿,自己与武天琪,聯手對付宮半天,想必也可以湊合!”
  當下晃身扑到后窗下,那千葉道人卻又沒了,但那窗紙上,卻插著一個紙卷儿。
  顧小寶取下一看,那上面潦草寫著:“火神廟見”四個字。
  他又頓感失望,暗道:“難道哈哈道士不知兩個魔頭在這店中么?怎么又匆匆忙忙的走了呢?”
  這時武天琪也回過頭來望著顧小寶,正要說話,顧小寶忙搖手示意噪聲,將字條遞給武天琪看了,用指頭拈茶,在桌上寫“千葉道人”四字。
  武天琪會意,知道二人不管如何低聲說話,也逃不過“魔手”柳洪那雙耳朵,是以顧小寶以指代口,當下點點頭。
  但是——問題是兩個魔頭守在小院中,又怎么出去呢?
  天漸漸黑了,竟然“淅瀝瀝”下起雨來,只听得院中宮半天道:“不行,天下雨了,老柳,我們得進房去。”
  柳洪道:“我是來釣魚的,兩條魚儿還未上鉤呢?你急什么?人家心中正在不服气,還存心要斗斗我這老道哩!”
  宮半天突然響起一聲怪笑,“呸!”了一聲道:“‘你真不怕丟人,對付兩個兔息子,還得費這么大的勁,連放長線釣大魚這句話也忘了。”
  柳洪嘻嘻一笑,道:“你是說小娃娃,犯不著我動手?”
  官半天又是一陣嘿嘿冷笑,道:“當然啦!老的在秦岭等你,找小的晦气算是哪門子英雄?也不怕毀了你的名頭。
  依我看,咱們還是于正經事儿去,我忘了告訴你,那兩個妞儿,我宮半天打包票,准對你的胃口!”
  一提到小妞儿,柳洪似是樂了,忙道:“真實哩?那我們走!”
  接著,一陣步履聲已向小院外面走了。
  顧小寶一顆心才算放下,暗道:“這兩個魔頭,若非要急著去干那風流快活的事,只怕今晚真有一場苦斗。”
  兩魔頭走后,武天琪一皺眉頭,道:“顧兄,這兩個魔頭,不知又去糟蹋誰家大閨女,這种事我們管是不管?”
  要說,武林俠土,最恨的是采花淫賊,只要知道,沒有袖手不管的,但目前對這兩魔頭,避之惟恐不及,哪能再去自找麻煩。
  顧小寶不吭聲,武天琪可有些忍不住了。
  須知,武天琪适才本就是壓著性儿,這“魔尹’柳洪和”鬼見愁“宮半天,他只是听顧小寶說過。
  雖然相信兩個魔頭武功不弱,倒不是真的怕了,只是在這客店之中,又是白晝,不愿出去生事。
  于今一听二人是去干那喪德敗行之事,暗忖:“師門伏魔劍法,難道當真不敵這些邪魔鬼怪么?、這事我不知還則罷了,知道焉能不管!
  現在他二人已离店,何不躡著他們,我倒要秤秤這些邪魔外道,究竟有多少斤兩?”
  心中一想,人已霍地站起,道:“顧兄既是有顧忌,就留守店中好了,我倒想去看看這兩魔頭要干些什么缺德事!”
  說罷,將長劍壓在衫下,便向房外走去。
  這一來,顧小寶可就有些挂不住了。
  須知,武林中哪有貪生怕死的俠義士。
  一個人若是肯犧牲自己,去救別人,那么他做的事無論多荒唐、多幼稚,都值得尊敬。
  因為這种犧牲,才是真正的犧牲,才是別人既不肯做,也做不到的。
  他無視成敗,蔑視死亡,更看不起世上的虛名与財富。
  可是,他無法逃避隱藏自己的感情。
  若是顧小寶表現得像個懦夫,那武天琪的眼睛里還有他么?
  當下朗聲一笑,道:“武兄,我倒不是怕了他們,而是不愿在此時此地与他們糾纏。既然武兄愿管這檔子事,我還有不奉陪的么?走!
  咱們一道去。”
  二人奔出店門,正見兩個魔頭搖搖晃晃的轉過街口,遠遠的躡了上去,卻見二人直奔北門。
  出了北門,二人突又左轉,此時雖已人晚,天上又飄著蒙蒙細雨,但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
  只見兩魔頭向前面一座很大庄院走去,便猜定這兩個魔頭目的地,必是那座庄院。
  二人可不敢逼近,當下一合計,顧小寶道:“武兄,兩個魔頭搞那种下流勾當,必不會太早,現目的地已經知道,我們何不去把千葉道人找到,多一個人,也好多一些照應。”
  武天琪同意了,二人又再退回來,找人一問,巧啦!
  “火神廟”就在這北門旁邊,當下便直奔火神廟。
  回回回回回口中國人說“水火無情”,對于水災火災的防范,總是不遺余力。
  在古代封建社會,老百姓過于迷信,對火災的預防和扑滅,雖也有一套嚴密的制度,但總忘不了去祭拜火神。
  火神是誰?
  据“神提譜”載:“火德星君,為炎帝神農氏之靈,把之為火神,以攘火災也。‘’這段記載說明了炎帝就是火神,也叫火德星君,人們祭把它是怕惹起火災。
  除了炎帝,上古之時的火神還有重黎(祝融)和回祿二位。
  重黎也稱黎,是領項的子孫,他替帝吳高辛氏當火正之官,能光融天下,后人也稱他為机融。
  祝是續的意思,融是明之盛也,祝融是說火德繼續光明,后世便以他為火神。
  回祿也作回陳,古代楚國有位吳國,掌管火正,有人說他即回祿。
  据說帝昊命重黎平共工氏之亂,共工氏之亂未能平,帝昊便于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因為祝融。
  “左傳”里便有“鄭攘火于回祿”的話,今人也稱火災為“回祿之災”。
  到了火神廟,天已黑盡,卻是一座破廟,廟內已有燭光射出。
  二人不知道千葉道人是明住?還是暗住?又不好大聲嚷嚷。
  從破山門往里一探,一眼瞥見,那大殿神案上,高坐著一人,正是千葉道人,一頂破竹冠擺在旁邊,一身肮髒不堪,相當巡遏。
  右手正抓著一只雞腿,在那儿大嚼,正吃得津津有味哩!
  那副吃相,真叫人不敢恭維,也有些令人好笑。
  千葉道人之名,武天琪也听武林中人說過,只道是一個仙風道骨,童顏鶴發般的有道之士,哪知竟是這么一副挫相。
  如果硬要扯在一起,与那“魔手”柳洪,倒可配成一對儿,只是千葉道人眉宇之間,顯得有些正派而已!
  武天琪見他啃一口雞腿,又抓起葫蘆喝一口酒,不時將油漬漬的手,向破道袍上揩抹。
  風塵异人,本來多是豪放不羈之士,但初見之下,也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武天技才一皺眉,殿中的千葉道人卻哈哈一笑,道:“你來了么?”
  門外的二人,只道是千葉道人招呼他們。
  哪知燭影一閃,倏忽之間,神案旁邊,卻多了一個文士打扮之人。
  此人年約四五十歲,兩鬢已進,雙目神光炯炯,穿著一件長衫,神韻清洒,一望而知是一位武功不弱人物。
  那人向千葉道人一拱手,哈哈笑道:“道長黃山一別,歲月如浮云,你竟成了游戲人間的老道。若非你先叫我,我真見面不相識了。”
  顧小寶發覺此人有些面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儿見過。
  只听千葉道人打個哈哈,道:“我們相識之時,我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娃娃,那時誰會想到,今天會出家當上窮道士,怎么及得你們福慧雙修,享盡人間艷福。
  其實,那夜在船上,我已經看見你了,那時一方面有事,一方面也拿不准是你,所以不曾与你相見。”
  經千葉道人恁地一說,顧小寶忽然記起來了,這文士就是那夜同一個老人,在船上吹蕭的人,原來他們竟是舊識。
  千葉道人又哈哈不絕,道:“凌兄真是好福气,身習須彌絕學,蓋世無雙,例卻寄情山水,如野鶴閒云一般,不問武林中事。
  我哈哈道士雖出了家,卻閒散不慣,終日為一些恩恩怨怨跑斷了兩條腿。說起來,我真羡慕你啊!”
  一提“須彌絕學”,顧小寶不知道,武天琪可就明白是什么人,暗道:“原來是他呀?有他來了,又何懼今晚兩個魔頭。”
  心中一喜,一拉顧小寶便向殿內奔去,才到殿門口,武天進剛喊得一聲:“凌大哥!”風聲颯颯,燭影連晃,只听那文士笑聲,已由殿外傳來,逕自忽然走了。
  千葉道人見兩人進來,一晃肩,油漬漬的手,一把抓住顧小寶道:“好小子!你一路上享盡艷福,卻冤苦了我這窮道上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通上一個舊友,邀來談談心、敘敘舊,偏又被你給攆走了。好!好!這筆帳得跟你算!”
  看來似是當真,武天琪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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