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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又見翠濃


  “我是白依伶。”
  听見這句話,傅紅雪只有歎口气,他除了歎气之外,還能做什么呢?白天羽明明沒有女儿,白天羽唯一的遺孤,本來好像是傅紅雪,可是到了后來卻變成了葉開。
  為了這件事,傅紅雪還痛苦了五六年,后來才漸漸地減低悲痛。
  不管怎么樣,有一點傅紅雪絕對相信,也知道的,白天羽白老前輩絕對沒有女儿,他唯一的獨生子就是葉開。
  昨夜馬空群忽然宣布要替白天羽的獨生女尋找丈夫,這件事傅紅雪相信葉開吃惊的程度,一定比他還要厲害。
  傅紅雪也相信葉開一定和他一樣存著看下去的心理,看看這次馬空群到底在耍些什么樣的花招?所以在听見這個本來應該是馬芳鈴的人說自己是白依伶時,傅紅雪馬上收起吃惊的神情,然后就問她。
  “你是白依伶?”傅紅雪說:“有沒有人說你長得跟馬芳鈴很像?”
  “何止像,有人說我們簡直是雙胞胎。”白依伶笑了起來:“我想你剛剛見到我時,一定嚇了一跳,以為見到了鬼是不是?”
  “鬼有你這么漂亮嗎?”
  這句話是標准的葉開式,傅紅雪居然也會說,而且說得面不紅,耳不赤的。
  只要是女人,一定都喜歡听到別人說她漂亮——這大概是女人的弱點之一吧?白依伶表面上雖然沒什么,心里頭已經開始“甜”了起來,她用一种很淡的笑容來答謝傅紅雪的這句恭維話。
  “馬芳鈴真的是你殺的嗎?”白依伶注視著他。
  “你說呢?”傅紅雪說。
  “你的确是個很像殺人的人。”白依伶說:“可是我卻有一种感覺,馬芳鈴不是你殺的。”
  “馬空群如果有你這种感覺,世界就太平了。”傅紅雪淡淡他說。
  “人不是你殺的,你為什么要承認呢?”白依怜說。
  “誰說我承認了?”
  “那你為什么不否認呢?”
  “有用嗎?”
  “至少你要試一試。”白依伶說:“我相信三叔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沒有證据能證明人不是我殺的。”傅紅雪忽然想起被殺的慕容明珠。
  “同樣也沒有證据能證明人是你殺的。”風撩起了她的秀發,就仿佛水中的金魚在擺尾似的。
  傅紅雪想了想,忽然問她:“你能不能帶我去馬芳鈴住的房間?”
  “干什么?”
  “我想去找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傅紅雪說。
  “好。”白依伶笑了起來:“但你要跟得上我才行。”
  她雙腳用力夾了一下馬肚,馬韁一松,嘴儿輕喊一聲,白馬立即放足奔了出去。
  望著离去的火紅人影,傅紅雪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腳,眼中又拂上了一層無奈。
  粉紅色。
  所有的裝飾都是粉紅色的,就連窗帘都是粉紅色的。
  這是傅紅雪第一次走人女人的閨房,他到的時候,白依伶早已在房內等他了。
  他本可以比她先到的,但他卻宁愿慢慢的走,不知是為了白依伶?或是想折磨自己的雙腳?房內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處女体香,是本來就有了?還是由白依伶身上飄出來的?傅紅雪不敢去想這個問題,他正了正神,仔細地看著房內的一切。
  一面擦得很亮的銅鏡,擺在放滿胭脂粉盒的桌上,几個粉扑零亂地堆在一旁,桌上還插有一朵開著粉紅色花朵的金錢蘭。
  床上棉被已疊得好好的,顯然的,這個房間已經有人整理過了,那么傅紅雪想找的線索,是不是已經被掩蓋了?白依伶坐在床沿,很有興趣地看著傅紅雪。
  “我不知你是要找什么樣的線索,可是我知道,如果有線索,也早已被人找走了。”白依伶說:“你說我的猜測對不對?”
  “百密總有一疏。”傅紅雪淡淡他說:“死人都會說話,更何況命案的現場。”
  “你怎么知道這里就是命案的現場?”
  “你看這里的青石板,特別光洁,顯然是剛清洗過不久。”傅紅雪指著地板:“別的房間不清洗,為什么只洗這房間的地板?”
  “因為地板沾有血跡?”
  “是的。”
  傅紅雪蹲了下來,伸手摸著青石板,突然發現石板縫里有一根灰白色的頭發,他撿了起來,面露疑色地看著。
  “馬芳鈴今年大概有二十二歲吧?”傅紅雪說。
  “二十整。”白依伶說:“你突然問起這個干嘛?”
  “二十歲的男人,可能會有灰白的頭發,但二十歲的女人……”傅紅雪搖搖頭將那根灰白頭發收了起來。
  白依伶當然也看見傅紅雪撿起的那根灰白頭發:“你認為這根灰白頭發是凶手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傅紅雪笑了笑,站起轉身欲走,白依伶一怔,開口問:“這么快就搜完了?”
  “正如你所說的,該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紅雪淡淡他說:“看來這根頭發是唯一的線索了。”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著离去的背影,沉思著。
  三万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靜中,看來慕容明珠死在傅紅雪房里的事,還沒有人發覺,如果讓他們知道,一定又以為是他殺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這樣子的,只要人們認為你做錯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就算你是對的,他們也認定你是錯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難辯解。
  慕容明珠看見的人影是誰呢?他既然知道凶手不是傅紅雪,早上為什么不說出來?是不是當時凶手也在場?慕容明珠的死,顯然是凶手怕他泄密而滅口的,那么凶手為什么不在昨晚就殺了他呢?為什么要留到下午?凶手進入馬芳鈴的房間,并沒有引起她的惊叫,顯然凶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說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們早已約好的。
  如果是約好的,凶手又為什么要殺她呢?是為了什么理由殺她?馬芳鈴与傅紅雪的房間距离并不是很遠,但傅紅雪因為在思考,所以腳步不由地慢了下來。
  這一慢,他才能听見另一個腳步聲,這個腳步聲來自走廊左側的迎賓處里。
  腳步聲雖輕微,卻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會有這种走路法。
  這個念頭剛起,傅紅雪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蓮花。
  多么熟悉的香味!
  隨著這股香味飄來了一聲哀怨的歎息。
  “唉!”
  歎息聲不長,卻已緊緊地扣住了傅紅雪內心深處的某一個“触角”。
  這個聲音……怎么可能會是她呢?傅紅雪的臉上,不知是因為疑惑而泛起紅暈?抑或是內心深處的那個触角被触動?窗子的宣紙上,慢慢地映出了一個纖細的人影,這個人影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傅。”
  多么遙遠的一聲?卻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虛幻的一聲?卻又是那么的真實?多久了?大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紅雪眼前的回憶,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同樣的邊城,同樣的地方,那時才十八歲的傅紅雪,帶著一把經過詛咒的刀,和十八年的恨怨來到了這里。
  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紅雪沒有點燈的就躺在床上,他從小就已完全習慣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這是只溫暖、光滑、柔細的手。
  傅紅雪靜靜地躺著,讓這只手握著他的手——沒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夢幻般的聲音,耳語般的低語:“小傅,我已等了很久。”
  這是個溫柔、甜美、年輕的聲音。
  這是少女的聲音。
  “你的确等了很久?”傅紅雪冷冷地說。
  “不錯。”夢幻般的聲音又響起:“只要你能來,我無論等多久都值得。”
  那時傅紅雪還不知道她是誰:“你已全都准備好了?”
  “全都准備好了。”少女說:“無論你要什么,只要說出來就行。”
  傅紅雪什么都沒有說,身体也沒有動。
  少女的手更輕,夢幻般的聲音更柔:“我知道你要什么……”少女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著了傅紅雪的衣鈕,她的手輕巧而溫柔……傅紅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里沒有風,但他的肌膚卻如在鳳中一樣,已抽縮顫抖。
  “你一直是個孩子,現在,我要你成為真正的男人。”少女的聲音如夢囈:“因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少女的嘴唇溫暖而潮濕,輕吻著傅紅雪的胸膛,她的手在傅紅雪的身体仿佛還余留著那只手的溫暖,現在走廊上也沒有風,但他的身子卻已在顫抖,抖如春天里的蓮花。
  傅紅雪凝注著窗戶上的人影,那夢幻般的聲音,在陽光下听來,竟和在黑暗中同樣的溫柔。
  ——那溫柔而輕巧的手,那溫暖而潮濕的嘴唇,那种秘密而甜蜜的欲望……這些本來都已遙遠得猶如虛幻的夢境,但在這一瞬間,這一刻,忽然全都變得真實了。
  傅紅雪緊握著雙手,全身都已因緊張興奮而顫抖,但是他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注視著窗戶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滿了火一樣的熱情。
  窗戶上的人影仿佛也感覺得到傅紅雪眼中的熱情,而抽悸了一下,過了一會儿,那如夢幻般的聲音又響起:“十年了,你有沒有忘記過我?”
  怎么可能忘記?她是傅紅雪的第一個女人,是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雖然后來知道她對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已付出,又如何收回來?——如果你也會像他那樣地付出過,那么你就知道能不能收回來。
  付出的感情,就宛如潑出的水一樣,只能停止、而永遠無法再收回。
  三傅紅雪的身子已不再顫抖了,火樣熱情的眸子也逐漸熄斂了下來,代之而來的是痛楚。
  是一种發自骨髓深處的痛楚。
  十年來最不愿見到的人是她,可是每當午夜夢回時,想的又全是她。
  翠濃。
  這名字如天邊浮云般遙遠,卻又如影子般的跟隨著傅紅雪。
  有過痛苦,當然也有過快樂,有過煩惱,也有過甜蜜,有多少次甜蜜的擁抱?多少次溫柔的輕撫?雖然這一切都已成了過去,但是那种激情后的刻骨銘心,魂牽夢索的情感,卻如蛆般的附在他骨髓里,日夜不停地啃著他的骨髓。
  多少次他想用酒來麻醉自己,但是真的能麻醉嗎?真的能忘了嗎?若是永遠忘不了呢?忘不了又能如何?記得又如何?人生,這是個什么樣的人生?人之所以會有痛苦,那是因為人類是有情感的動物。
  你只有在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真正的痛苦。
  ——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悲哀之一。
  日已偏西,暮靄蒼茫。
  万馬堂仿佛罩上了一層輕紗,窗戶上的人影就仿佛圖畫中的水墨般朦朧。
  “十年前你不該來,十年后你也不該再來。”人影輕輕他說:“你為什么還要來呢?”
  為什么呢?傅紅雪不知問過自己多少次,為什么還要來這里?這里不是他的家鄉,也沒有他的親人在,這里只有回憶。
  痛苦的回憶!
  他來到這里,為的只是去品嘗那痛苦的回憶?傅紅雪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但承認又如何?不承認又如何?“十年前的万馬堂雖已被你們毀了,但十年后的万馬堂卻是為了毀滅你們,而再度出現的。”她的聲音雖然隔著窗子,卻依然是那么的輕柔:“走,快點离開這里,小傅,這里的一切,絕對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十年前的走,換來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來他才深深体會到,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還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毀滅的,只不過是他的仇人,但這种感情卻使得他想毀滅自己,想毀滅整個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讓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間,有句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
  你若不說出來,別人怎么會知道?會明白?“十年前我已錯了一次。”傅紅雪的眼睛里雖然有著痛楚,聲音卻是平靜的:“今天我不想再錯。”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十年前,我己錯誤地讓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讓你走呢?”
  “你不能——”
  顯然的,她也知道傅紅雪的意思,也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但她已來不及阻擋了。
  窗子一破,傅紅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過翠濃。
  傅紅雪一落定,翠濃就鬼魅般的消失,迎賓處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不是這股香气存在,傅紅雪一定會以為剛剛又是午夜夢回的幻境。
  夕陽的余暉穿過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紅雪的臉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激動了,他的臉又恢复了像是遠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從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頭已低下,仿佛在看著剛剛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這同一時間里,葉開也在沉思。
  他的人雖然已回到了万馬堂,卻是在屋頂上沉思。
  四葉開就坐在傅紅雪的屋頂上,就坐在被一槍刺破的屋瓦旁,他雙眼注視著破洞,房內的一切也盡在葉開的眼底。
  被槍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見了,房內也已打掃得干干淨淨的,一點也看不出曾有過打斗的痕跡,除了屋頂上的這個破洞。
  慕容明珠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葉開移走的?如果是葉開,他為什么要移走尸体?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誰?這些問題,傅紅雪連想都沒有想,他离開了迎賓處,就直接回到房里,他當然也看見房里已被打掃得干干淨淨,慕容明珠的尸体已不見了。
  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見了葉開的一雙眼。
  葉開從破洞中看見傅紅雪進來,看見他躺下,也看見傅紅雪看見他,但是傅紅雪卻連一點惊訝的表情都沒有。
  葉開實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葉開不知何時已下了屋頂,而從門口走進,他就站在床前盯著傅紅雪。
  “你是不是狗?”傅紅雪不答反問,也只有傅紅雪才會用這樣的句子來作回答。
  “你房里起了這么大的變化,尸体忽然不見了,你一點也不惊訝?”葉開說。
  “只有狗才會對尸体有興趣。”傅紅雪淡淡他說:“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會是狗吧?”
  “你看見我在屋頂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体到了什么地方去?”葉開找了張椅子坐下:“你為什么不問問我?”
  “我明知道你會告訴我,為什么還要問呢?”傅紅雪說。
  “如果我忽然問不想告訴你呢?”葉開說。
  “那么我問了也是白問。”傅紅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葉開。”
  听見這句話,葉開也笑了:“看來你很了解我。”
  “彼此。”
  葉開又笑笑,笑著從怀里掏出一壺酒,打開壺蓋,對著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滿了房間。
  “我离開蕭別离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問你,就朝你的房間走來,在還沒有到你的房間時,我听見了房內傳出了一种不可能是你會弄的聲音。”葉開說:“那是一种潑水的聲音,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頂,一上屋頂就發現那個破洞,我從那個破洞里看見公孫斷在搬動慕容明珠的尸体。”
  “公孫斷?”傅紅雪微愣。
  “是的。”葉開說:“公孫斷一出房門,我當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卻看見你和一個女人走進馬芳鈴的房間。”
  “你一定想不到這個女人是誰?”傅紅雪說。
  “本來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見她的臉時,我就知道馬芳鈴為什么一定要死了。”
  “哦?”傅紅雪說:“馬芳鈴為什么一定要死?”
  “因為馬芳鈴不死,白依伶就無法出現。”葉開說。
  傅紅雪看著葉開,在等他的解釋。
  “死人雖然复活了,但活著的人的青春,卻不可能永遠停留。”葉開說:“十年前万馬堂的人只剩下馬芳鈴一個人活著,經過了十年,歲月多少會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跡。”
  傅紅雪同意地點點頭。
  “但是這次馬空群他們的樣子卻和十年前一模一樣,一點老的樣子都沒有。”葉開說:“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樣,馬芳鈴就必須死,但是他們雖然會有某种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复活,卻無法令歲月痕跡消失。”
  “所以馬芳鈴就必須死。”傅紅雪說:“所以才會有白依伶。”“應該是這樣。”葉開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個白依伶的對話,我不但听見了,也看見你背著她拔下自己的頭發丟在地上,然后撿起,說可能是凶手遺留下來的。”
  ——原來那根由石板縫中撿起的灰白頭發,是傅紅雪自己拔下來的。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做的用意又是為了什么?“我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道。”傅紅雪笑著說。
  “你一看房間已被收拾得那么干淨,當然知道不可能會再有任何線索留下來,所以你就替凶手制造一點線索。”葉開說:“你當然知道這個線索一定會傳到凶手的耳朵里,那么凶手一定會心虛地想來掩滅線索,或者是殺了你。”
  葉開笑了笑,又說:“只要他一動,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個凶手有你這么聰明,我的那根頭發就白白犧牲了。”傅紅雪歎了口气。
  “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聰明,也一定會動的。”葉開說:“因為他不能冒險。”
  傅紅雪想了一會儿,才又說:“后來呢?后來我在走廊上遇見的事,你有沒有看見?”
  “我和你一樣,只听見聲音。”葉開說:“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見走廊上的情形,而無法看見迎賓處的里面。”
  傅紅雪又陷入沉思。
  葉開看了他一眼,馬上又說:“人死都可以复活,聲音當然也會有相似的。”
  “那是她的聲音。”傅紅雪說:“我敢保證,那是她的聲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能怎么樣呢?”葉開說:“她不想和你見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誰說我在折磨自己?”傅紅雪的臉上雖然很平靜,內心卻已在滴血了。
  葉開當然知道他內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幫助的,更何況是這种刻骨銘心的情感。
  五相交十年,沒有別人比他更了解傅紅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個很冷漠、孤傲的人,其實情感比誰都痴,都熱情,比誰都渴望愛情。
  從小被訓練成一個复仇的工具,長久下來,他已在自己的心深處筑了一道牆,自己的情感固然無法掙脫出,別人的情感也根本進不去。
  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這樣,他的心就越是空虛,說不出的寂寞,說不出的空虛,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靜的時候,他寂寞得簡直要發瘋。
  他時常會終宵難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著窗外無盡的黑暗到天明。
  他也很想能找到個可以互相傾訴,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侶,卻又始終不敢將自己的情感付出去。
  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對翠濃那么殘忍,也許他始終都是在愛著翠濃的,可是他自己卻又拒絕承認。
  人為什么總是對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卻在失去后再追悔呢?——這种痛苦,本就是人類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万道彩霞,從窗外射了進來,將床上的傅紅雪照成了光暗兩面。
  看著他,葉開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這個人,本來應該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本來也許是一個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錯誤,他變成了一個代人复仇的工具。
  雖然后來葉開說出了這個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紅雪的身上,任葉開再怎么補償,也無法挽回……一口酒,一半從喉嚨流入,一半從嘴角溢出,葉開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開口,說的卻已和走廊的事無關了。
  “公孫斷本應該是一個脾气暴躁、剛烈的人,可是這次的公孫斷卻不一樣。”葉開說:“你有沒有感覺到?”
  傅紅雪在听。
  “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沒有張揚,反而悄悄地將尸体移走,把房間打掃干淨。”葉開說:“還有早上馬空群質問你時,他連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后來逼你出去要動手時,公孫斷也沒出來。”
  葉開注視著傅紅雪,接著又說:“這种种的反常行為,你可了解到什么?”
  “我在听。”傅紅雪說。
  “今日的万馬堂絕不是那么單純的只為了要殺我們。”葉開說:“万馬堂重現江湖,一定是有著一個更大的陰謀。”
  “陰謀?”傅紅雪說:“什么樣的陰謀?”
  葉開又喝了口酒后,才說:“要万馬堂重現江湖,需要多少的財力?不要說要這么大這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間恢复舊觀,就拿馬空群他們這些人來講,他們真的是死后复活嗎?”
  葉開自己笑了笑,又說:“別說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來,這些人絕不是別人喬裝易容的,他們的的确确都是當年的那些人。”
  他又說:“早上我到蕭別离那儿,他的看法是,這些人死而复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現的彗星所影響。”
  “彗星影響?”
  “他說在我們居住的這個空間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這种神秘的力量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現的彗星影響。”葉開笑著說:“然后這种神秘的力量操作了這些死而复活的人。”
  葉開注視著他:“你相信嗎?”
  傅紅雪沉思了一會儿,才開口:“蕭別离的話和他倒滿相似的。”
  “他?”葉開說:“他是誰?”
  “燕南飛。”
  “燕南飛?”葉開一怔:“就是那個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飛?”“是。”
  “他不是死了嗎?”葉開說:“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万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時复活了,何況只有一個燕南飛。”傅紅雪淡淡他說。
  “說的也是。”葉開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時候碰見他?他說了些什么?”
  傅紅雪將昨夜回房后,听見歌聲,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見的那些怪异現象,然后燕南飛出現,講了那些詭秘的事,最后還是難逃一死的過程,慢慢他說了出來。
  六落日西沉,大地間呈現出一片灰蒙蒙,遠處已有了點點燈火在閃爍。
  蒼穹的北方那顆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傅紅雪房里的油燈還未點燃,他們兩個人浸在暮色里。
  听完了傅紅雪的敘述,葉開陷入沉思中,他的眉頭微微皺著,瞳孔的深處,慢慢地凝結出一團光芒。
  傅紅雪說完話以后,只是靜靜地看著葉開,他在等著葉開思索后的結論。
  不知過了多久,當葉開瞳孔中的那一團光芒消失后,他才緩緩舉起酒壺,灌了一口,才說:“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結成一個燕南飛,這种事若非親眼看見,誰也不相信。”
  “我親眼看見都不敢相信了,何況是听的。”傅紅雪說。
  “在我們居住的地方,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存在,這种說法和蕭別离的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的說法,倒滿相似的。”
  葉開笑笑。
  “据燕南飛說,要進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須先死了,才能進入。”傅紅雪說:“這意思就是說,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就像馬空群他們?”葉開又喝了口酒:“看來我們只有接受這個事實了。”
  “什么事實?”
  “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和我們居住的空間里有‘第四世界’存在。”葉開笑著說:“否則還有什么更好的理由來解釋我們現在所遇到的一切?”
  看來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結論了。
  葉開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飯的時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見面的時刻。
  “晚上這頓飯,不知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樣?”葉開站了起來:“照下午的情形看來,白依伶挑選的人,八成是你。”
  葉開不等傅紅雪開口,馬上又說:“不過你先別高興,說不定會爆出冷門。”
  說完后,葉開赶緊地笑著溜出,他相信傅紅雪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他什么玩笑都可以開,就唯獨不能說到男女之間的事。
  看著葉開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傅紅雪輕輕地歎口气,輕輕地自語:“你錯了,我如果再經不起這种玩笑,我還能活到現在嗎?”
  “你也錯了。”葉開的臉忽然又出現在門口,他笑著說:“你難道不覺得小山丘是所有秘密的關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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