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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神秘地穴


  几個人從那邊走過來,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比較重,身上想必已裝滿了金珠銀票。
  陸小鳳很想看看這人是誰,卻連頭都抬不起,只听見牛肉湯:“你們都來見見九哥這位新收的隨從,他叫木一半。
  好像是海南孤雁的門下,九哥還特地要他帶了好多好多禮物回來給我。”她聲音中充滿歡悅,立刻就有人問。”這几天老九又到哪里去了?什么時候回來?最近他身子可還安好,有沒有喝醉過?”
  木一半立刻恭恭敬敬的一一答复,可是這位九少爺的行跡,卻連他都不清楚。
  听見九少爺歸期無定,大家都仿佛很失望,听見他身子健康,大家又很開心。
  對這個遠在天涯,行蹤不定的浪子,大家都顯得說中出的關怀,可是對這個剛剛還跟他們賭過錢,此刻就躺在他們面前的陸小鳳,卻根本沒有人問,這個人的死活,他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就連沙曼也沒有看他一眼,牛肉湯正在問她。”九哥這次有沒有送你什么?”
  沙曼淡淡:“他知道我對這些身外之物一向沒有興趣,又何必多此一舉?”
  牛肉湯:“你對他的身外之物沒興趣?是不是只對他的人有興趣?”
  沙曼居然默認。
  牛肉湯冷笑:“只可惜他也絕不會把自己的人送給你的。”
  兩個人言來語去,仿佛都帶著很濃的醋意,陸小鳳听了更不是滋味。
  他一向是江湖中的寵儿,認得他的人都以他為榮,無論走到那里都极受歡迎,臥云樓主人珍藏多年的名酒只有他才能喝得到,就連孤僻高傲的苦瓜大師,看見他去了,都會親自下廚房燒几樣素菜給他吃。
  女孩子們見到他,簡直完全無法抗拒,連冰山都會溶化。
  可是到了這里,他卻好像忽然變得不值一文,要替那位九少爺擦鞋都不配。
  一個人活到這种地步,倒真的還不如死了算了,老實和尚卻偏偏還不動手。
  牛肉湯似已不愿再跟沙曼說話,回頭瞪著老實和尚:“你還不動手?”
  老實和尚:“動手干什么?”
  牛肉湯:“動手殺人。”
  老實和尚:“你們真的要殺他?”
  牛肉湯:“當然不假。”
  老實和尚:“好,你們隨便找個人來殺吧,和尚只要贏了一招半式就夠了,和尚不殺人。”
  他拍了拍手,站起來就走,轉眼間就走出九曲長橋,居然沒有人攔阻,看來這里的人雖然行事詭秘,倒還都是言而有信的好漢。
  牛肉湯冷笑:“要找殺人的還不容易,你們誰殺了這個人,我給他一万兩。”
  陸小鳳躺在地上,索性連站都了,要殺這么樣一個人,看來并非難事,中肉湯卻出手就是一万兩,也不知是因為她的銀子來得太容易,還是因為在這里要人殺人,本就得付這种价錢。
  隨隨便便殺個人就有一万兩,陸小鳳本來以為會有很多人搶著動手。
  誰知大家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沙曼冷冷:“你要殺人,為什么不自己殺?難道你沒有殺過人?”
  牛肉湯也不理她,瞪著那些抬箱子來的昆侖奴:“你們辛辛苦苦始几天箱子,最多也只不過賺個百儿八十的,殺個人就有一万兩,這种好事你們都不干?”
  一個個昆侖級還是像木頭人般站在那里,原來竟完全听不懂她的話。
  牛肉湯:“木一半,你怎么樣?”
  木一半歎了口气:“我本來是想賺這一万兩的,只可惜九少爺吩咐過我,每天最多只能殺一個人,我可不敢不听九少爺的話。”牛肉湯顯然也不敢不听九少爺的話,冷笑:“我知道你們嫌太少,我出五万兩,先付后殺。”
  陸小鳳忽然—躍而起:“我來。”牛肉湯:“你來干什么?”
  陸小鳳:“不管淮殺了我,你都肯先付他五万兩?”
  牛肉湯:“不錯。”
  陸小鳳:“我來賺這五万兩。”
  牛肉湯:“你要自己殺自己?”
  陸小鳳:“自己殺自己并不是難事,五万兩銀子卻不是小數目。
  牛肉湯:“你的人已死了,還要銀子干什么?”
  陸小鳳:“還債。”
  他歎了口气:“現在我已欠了一屁股債,若不還清,死了做鬼也不安心。”
  牛肉湯冷冷的看著他,忽然冷笑:“好,這五万兩就讓你賺了。”
  她隨隨便便從怀里抓出一把銀票,面額最小的也有五千兩,陸小鳳選了几張,正好五万兩,先交給小老頭一張,道:“這里是一万五千兩,一万兩還給你,五千兩算利錢。”
  小老頭喜笑顏開:“這利錢到真不小。”
  陸小鳳:“所以你本該多借點給我的,我這人出手一向大方。”小老頭歎:“實在大方,大方得要命。”
  陸小鳳又在找沙曼:“這里是五千五百兩,五百兩贖刀,五千兩算利錢。”
  沙曼:“五百兩的利錢也有五千兩?”
  陸小鳳:“反正五百兩和一万兩都是一把就輸了,利錢當然一樣。”
  沙曼看著他,冷漠的眼睛里竟似有了笑意:“現在我才知道你為什么會這么窮了,像你這么樣花錢,怎么會不窮。”
  陸小鳳笑:“反正這錢也來得容易,現在我才知道。天下只怕再也沒有比殺人更容易賺錢的事。”
  沙曼臉上又變得冰冰冷冷,全無表情,拿出了他那把夜壺刀:“你是不是准備用這把刀殺你自己。”
  陸小鳳立刻搖頭:“這把刀不行,這把刀上有點騷味他看了看手上的銀票,喃喃:“還了兩万零五百,還剩兩万九干五,銀子還沒有花光,死了豈非冤枉?”
  牛肉湯:“那么你就快花”陸小鳳想了想,又去找小老頭:“剛才你說這里有天下最好的酒,只不過价錢很高。”
  小老頭:“我也說過,今天你是我的客人喝酒免費。”
  陸小鳳冷笑:“你女儿出錢要殺我,我還喝你的酒,來,這九千五百兩拿去,我要最好的酒,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那小胡子忽然笑了笑,道:“又花了九干五,好像還剩兩万?”
  陸小鳳:“剛才你輸了多少?”
  小胡子:“我是大贏家。”
  陸小鳳:“我們再來賭一把怎么樣?索性輸光了反而痛快。”
  小胡子大笑:“好,我就喜歡你這。”牛肉湯冷冷:“他不但痛快,而且很快就要痛了,無論抹脖子還是砍腦袋,都很痛的。”
  陸小鳳笑:“我倒知道有种死法一點都不痛。”
  牛肉湯:“怎么死?”
  陸小鳳:“輸死。”
  骰子又擺在碗里,酒也送來了,整整十大壇酒,有女儿紅,也有竹對青。
  九千五百兩只買了十壇酒,价錢未免太貴了些,陸小鳳卻不在乎,先開了壇竹葉青,對著嘴灌下了小半壇,大聲道:“好酒。”小胡子笑:“像這么樣牛飲,居然還能分得出酒的好坏,倒真不容易。”
  陸小鳳:“其實我也未必真能分得出,只不過价錢貴的酒,總是好的,好酒無論喝多少,第一天頭都不會痛。”牛肉湯冷冷:“頭若是已掉來了,還管他痛不痛。”
  陸小鳳不理她了,拿起骰子在碗邊敲了敲:“你賭多少?”
  小胡子:“一万兩如何?”
  陸小鳳:“一万太少,最好兩万,咱們一把就見輸贏。”
  小胡子:“好,就要這么樣才痛快。”
  他的銀票還沒有拿出來,陸小鳳的骰子已擲了下去,在腕里只滾了兩滾,立刻停住,三粒銀子都是六點,庄家統吃,連赶的机會都沒有。
  陸小鳳大笑:“一個人快死的時候,總會轉運的。”小胡子手里拿著銀票,大聲道。”可是我的賭注還沒有押陸小鳳笑:“沒關系,我信得過你,反正我已快死了,你當然絕不會賴死人賬的。”
  小胡子心里雖然一万個不愿意,嘴里卻連一個宇都說不出。
  陸小鳳接過他的銀票,又問。”還賭不賭?”
  小胡子:“賭當然還要賭的,只不過這一把卻得讓我來做庄。”
  陸小鳳:“行,大家輪流做庄,只要你能擲出三個六,見錢就吃,用不著客气。”
  他將剛贏來的兩万兩銀票也押了下去,笑:“反正我看你也擲不出三個六來。”小胡子眼睛亮了,一把抓起骰子,卻回頭去問站在他身旁的白發老學究。”你看我這把能不能擲得出三個六?”
  白發老人微笑:“我看你是應該擲得出的,若是擲不出,就是怪事了。”
  小胡子精神抖擻,大喝一聲,骰子一落在碗里,就已經看得出面前都是六點,誰知其中卻有粒骰子突然跳起,在空中打個轉,又彈起好几尺,落下來時,竟變成了一堆粉末。
  碗里的銀子已停下來,正是兩個六點。
  陸小鳳忽然問沙曼。”兩個六點,再加上個一點,是几點”沙曼:“還是一點,因為最后一粒殿子的點數,才算真正的點數。”
  陸小鳳:“最后一粒殷子若是沒有點呢?”
  沙曼:“沒有點就是沒有點。”
  陸小鳳:“是沒有點大,還是一點大?”
  沙曼:“當然是一點大。”
  陸小鳳:“既然連一點都比沒有點大,庄家擲出個沒有點來怎么辦?”
  沙曼:“庄家統賠。”
  陸小鳳大笑:“三十年風水輪流轉,想不到你這次也擲出個沒有點來。”小胡子一句話都不說,立刻賠了他四万兩,把碗推給了陸小鳳:“這次又輪到你做庄,只希望你莫要再擲出個沒有點來。”
  他嘴里雖然這么說,心里卻在想。”這次你擲的不是沒有點才怪。”
  別人的想法當然也跟他一樣,就算陸小鳳換上三粒鐵打的被子,他們要毀掉其中一粒,也比捏死個螞蟻還方便。
  賭錢弄鬼,本是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事,現在卻好像已變得光明正大。
  那白發蒼蒼的老學究搶著先押了三万兩:“可惜庄家的賭本只有八万。”小胡子:“我是輸家,他賠完了我的,你們才有份。”
  他已將身上銀票全部掏出來,一個人押的已不止八万兩,這—把除非他沒有輸贏,才能輪得到別人,可是大家都看准陸小鳳是非輸不可的。
  那老學究歎了口气:“看來我們這一把都只有喝湯輪到要賠自己時,庄家已無錢可賠,就叫做喝湯,在賭徒們眼中看來,天下只怕再也沒有比喝湯更倒霉的事了。
  他正想把三万兩收回來,突听一個人:“這一把我幫庄,有多少只管押上來,統殺統賠。”說話的竟是那小老頭,將手里拿著的一大疊銀票“吧”的摔在陸小鳳面前,:“這里是一百三十五万兩,就算我借給你的,不夠我還有,要多少有多少。”
  陸小鳳又惊又喜:“你几時變得這么大方的?”
  小老頭笑:“你借錢不但信用好,付利息又高,我不借給你借給誰?”
  陸小鳳:“這一把我若輸了,人又死了,你到哪里要債小老頭:“無論做什么生意,都得要擔些風險的。”
  牛肉湯:“這一次的風險未免太大些,只怕要血本無歸小老頭淡淡:“我的銀子早已多得要發霉,就算真的血本無歸,也沒什么關系。
  賭本驟然增加了一百三十五万兩,不但陸小鳳精神大振,別的人更是眉開眼笑,就好像已經將這疊銀票看成了自己的囊中物,七八只手一起伸出來,金珠銀票立刻押滿了一桌子,算算至少也有百把万兩。
  旁邊一個紙匣里,整整齊齊的擺著几十粒還未用過的骰子陸小鳳抓起了三粒,正要擲下去,忽然又搖搖頭,喃喃自語。”這里的骰子有點邪門,就像是跳蚤一樣,無緣無故的也會跳起來,再大的點子也禁不起它一跳,我可得想個法子才好。”他忽然從后面拿起個金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右手的骰子擲下去,左手的金杯也蓋了下去,只听骰子在金杯下“骨碌碌”的直響,陸小鳳:“這次看你還跳不跳得起來。”
  老學究,小胡子,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提防到他這—著。
  等到金杯掀起,三粒殿子已停了下來,果然又是三個六陸小鳳大笑:“三六一十八,統殺。”七個字說完,桌上的金珠銀票已全都被他掃了過去。
  小胡子歎了口气,苦笑:“這—次你倒真的是統殺了,我連本帶利都已被你殺得干干淨淨。”
  陸小鳳:“有賭不算輸,再來。”
  小胡子又歎了口气:“今天我們連賭本都沒有了,怎么賭。”他用眼角瞟著陸小鳳,歎气的聲音也特別重,雖然沒有說下去,意思卻已很明顯。
  “一個像陸小鳳這樣慷慨的人,在這种情況下,本該把贏的錢拿出來,每個人借一點讓大家可以再繼續賭下去。誰知陸小鳳卻完全不通气…—把掃光了桌上的銀票,立刻就站起來,笑:“今天不賭,還有明天,只要我不死,你們總有机會翻本的。”
  小胡子:“你若死了呢?”
  陸小鳳也歎了口气:“我若死了,這些銀票只怕就得跟我進棺材了。”他先抽出—百四十万兩,還給小老頭,算算自己還剩下九十多万兩。
  小老頭眉開眼笑:“一下子就賺了五万兩,這种生意下次還可以做。”陸小鳳把剩下的銀票又數了一遍,忽然問:“你若有了九十三万,還肯不肯為了五万兩銀子殺人?”
  小老頭:“那就得看殺的是誰?”
  陸小鳳:“殺的若是你自己呢?”
  小老頭:“這种事誰也不會干的』”陸小鳳:“所以我也不會于的。”
  他又將早已准備好的一張五万兩銀票還給牛肉湯。”你還是另請高明吧。”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的人已到橋頭,大笑:“不管你們是想要我的錢,還是要我的命隨時都可以找得到我,反正我也跑不了的。”這句話說完,他的人早已鑽入花叢里,連至看都看不見大家眼睜睜的看著他揚長而去,居然都沒有阻攔。
  夕陽滿天,百花燦爛。
  陸小鳳心里實在愉快得很,不管怎么樣,今天他總算還是滿載而歸了。
  至于以后別人是不是還會找他?他是不是能跑得了?那已都是以后的事,就算吃烙餅還難免會被噎死的,以后的事誰管得了那么多?
  他本已看准了出路,可是在花叢中七轉八轉,轉了十來個圈子,還是沒有找到他進來時的那條花徑,搶起頭一看,暮色卻已很深。
  夕陽早已隱沒在西山后,山谷里一片黑暗,連剛才那九曲橋都已找不著。
  他停下來,定定神,認准了—個方向走,又走了半個時辰,還是在花叢里,躍上花叢,四面—看,花叢外還是花,除了花之外,什么都看不見,就連花影都已漸漸模糊。
  山谷里竟連一點燈火都沒有,也沒有星光月色,花气襲人,雖然芬芳甜美,可是他已被熏得連頭都有點發暈。
  這地方的人晚上難道都不點燈的?
  如果就這么樣從花叢中一路掠過去,那豈非等于盲人騎瞎馬,不知道什么時候一下子掉進個陷阱去,死了也是白死。
  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這地方絕不是隨便讓人來去自如的。
  他要走,別人就讓他走,那也許只不過因為別人早就算准他根本走不了。
  這地方的人,除了那小老頭外,每個人都是身怀絕技的武林高手,卻偏偏都從來沒有在江湖中露過面。
  就算他們在江湖中走動過,一定也沒有人能看出他們的武功來。
  陸小鳳眼力一向不錯,可是這一次他遇見牛肉湯的時候,就看走了眼。
  那獨眼的老漁翁和那個馬臉的人,很可能都是死在中肉湯手下的。
  馬臉死在海水里之后,陸小鳳去洗澡的時候,牛肉湯豈非也正好在那里洗澡?
  老狐狸的船隨時都可能要走,船上的人就算有空下來溜溜,也絕不會在那种時候去洗澡的,除非她恰巧剛在海水里殺過人。
  那獨眼的老漁人淹死時,也恰巧只有牛肉湯有机會去殺陸小鳳現在雖然總算已明白了很多事,卻還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她為什么要殺那兩個人?那兩個人為什么要暗算岳洋?岳洋和她之間又有什么關系?又怎么會知道老狐狸那條船一定會翻。
  陸小鳳歎了口气,只覺得武當后山那柴房里腌蘿卜的味道。都比這里的花香好嗅些。
  他心里已經開始有點后悔厂,也許他真該听岳洋的話,不要上老狐狸的船,那么他現在很可能已經在扶桑島上,摟著那里又溫柔,又听話的女孩子們喝特級清酒了。
  听說那里的“月桂冠”和“大名”這兩种酒都不錯,就像那里的女孩子—樣,入口甜絲絲的,后勁卻很足。
  陸小鳳又不禁歎了口气,正准備在花叢里找個地方先睡—覺再說,忽然看見前面亮起了一盞燈。
  停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忽然亮起的一盞燈,實在比骰子上的六點還可愛得多。
  陸小鳳立刻就像是只飛蛾般朝燈光扑了過去,就算要被燈上的火焰燒死,他也不在乎。
  能死在光明中,至少總比永遠活在黑暗中好得多。
  燈光是從一扇雕花的窗戶里露出來的。
  有窗戶,當然就有屋子。
  一棟三明兩暗的花軒,朱欄回廊,建筑得极華美精致。
  一扇窗戶斜斜支起,遠遠看過去,就可以看見屋里有九個人。
  一個人坐著,八個人站著。
  坐著的人白面微須,錦袍珠冠,正在燈下看一幅畫。
  站著的八個人神態恭謹,肅立無聲,顯然是他的門下侍從。
  這九個人剛才都不在那水閣里,裝束風范,看來都比那里的人高貴的多。
  陸小鳳卻還是看不出他們的來歷。當然也不敢隨便闖進院子里有個水池,水清見底,燈光照過來,水波反映,池底竟似有個人動也不動的躺著。
  陸小鳳忍不住走過去看看,下面果然有個人,兩眼翻白,也在直乎乎的朝上看。
  除了死人外,誰也不會這么樣看人的。
  陸小鳳先吃了一惊,又松了口气,這個人當然已是個死人。
  “他是什么人?怎么會死在這里?”
  陸小鳳想了想,忽然發覺不對了,人死了之后,一定會浮起來,怎么會一直沉在地底?
  看來這地方的怪事實在不少。
  “不管他是活人也好,是死人也好,跟我又有什么關系?’’陸小鳳決定不管這件事,正准備走開,突听”扑通”一聲響☆一樣東西遠遠飛過來,落人池水中,竟是條黑貓。
  水花剛激起,池底下的人也突然游魚般竄起來,手里竟拿著把薄刀。無聲無息的割開水波。
  刀光一閃,已刺入了黑貓的腹下。
  這條貓“眯鳴”一聲還沒有叫出來,就已送了命,這個人卻又沉人池底,動也不動的躺著,看來完全像是個死人。
  殺條貓雖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這人的出手實在太快,太狠,而且行跡怪异,太詭秘,看得陸小鳳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個寒噤。
  池水中一雙死魚般的眼睛又在瞪著他。好像也將他看成條黑貓。
  陸小鳳忽然轉身,掠入了窗戶。
  不管怎么樣,坐在燈下看畫的人,總比躺在池底等著殺貓的人可愛些。
  燈光并不太亮,這個人還是聚精會神的坐在那里,還是在看那幅畫。
  陸小鳳實在也早就想去看看畫上究竟畫的是什么了,能讓一個人聚精會神看這么久的畫,多少總有些看頭的。
  他早已算准了部位,一掠進窗戶,凌空翻身,剛好落在這個人的案前。
  他也早就想好了几句讓人听了愉快的客气話,只希望這個人—高興起來,非但不赶他走,還拿出好酒來招待招待地。
  誰知道這些話他連一句都沒有說出來。根本沒有机會開口。
  就在他身子落地的那一剎那間,站著的八個人已同時向他扑了過來。
  這八個人動作雖然并不十分敏捷,可是配合得卻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八個人有的揮拳,有的踢腿,有的劈掌,有的橫臂,四面八方的扑過來,霎那間就將陸小鳳圍在中央,八招齊擊,都是致命的殺手』陸小鳳接過了六招,接著了一拳一掌,正想解釋解釋,叫他們且慢動手。
  可是他剛接佐其中一個人的手掌,就發現無論怎么解釋都一定沒有用的,因為這八個人一定听不見他說的話。
  這八個人竟赫然全都是木頭人!
  木人也有很多种,有一种木人甚至比人還可怕。
  陸小鳳雖然沒有打過少林寺的本人巷,可是在木人巷中受傷殘康的少林弟子,他卻是見過的,其中有的武功已練得很不錯。
  他一直很奇怪,為什么活生生的人竟會傷在木人手里?
  若不是鐵扇大師再三勸阻,他早就想去少林寺領教領教那些本人的厲害。
  現在他總算領教到了。
  這八個人,無疑也是根据少林木人巷的原理造出來的,比諸葛征蠻時所用的木牛流馬更精巧,也更霸道,不但銅臂鐵骨,招猛力沉,而且机招一發動,竟施展出少林神拳,布下了羅漢陣。
  這羅漢陣本就是少林的鎮山絕技,昔年篙山,連敗少林七大高僧,卻被困在羅漢陣中,苦斗三日三夜都沒有闖出去,到最后竟精疲力竭,被活活的累死。
  自此之后,羅漢陣的威名天下皆知,江湖中也不再有人敢輕犯少林。
  這种陣法在木人手中施展開來,威力甚至更大,因為木人是打不死的,你就算打斷它一條手臂,鋤斷它一條大腿,它也不會倒下去,對陣法也毫無損傷。
  可是它一拳打在你身上,你卻是万万受不了的,所以它發拳發招之間,可以全無顧忌,你既難閃避,也不能硬拆硬擠,若想闖出去,更是難如登天。
  陸小鳳忽然發現自己競只有挨打的份,打死為止。
  你打它,它一點也不疼,它打你,你卻疼得要命,你打不死它,它卻打死你。
  這种打法實在不是生意經,就好像強盜打官司,有輸無贏。
  何況你就算打贏了,也算不了什么本事,就真把這八個木人都打得七零八落,劈成—片片做柴燒,也沒什么意思。
  這种愚蠢的事,陸小鳳一向不肯做的,只可惜現在他想不打都不行。
  木人的拳風虎虎,桌上的燈火被震得閃爍不定,隨時都可能熄火。
  在黑暗中跟几個木頭人拼命,更是愚蠢之极。
  那錦袍珠冠的白面書生,一雙眼睛轉來轉去,好像也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這個人也是個木頭人,木頭人的眼珠子怎么會轉來轉去,而且竟像是跟著它八個侍從的拳腳在轉,難道它也看得懂少林的拳法?
  陸小鳳看得發呆,想得出神,一雙眼睛也不由自主跟著打轉,突听“砰”的一聲,腦袋上已挨了一拳,几乎連腦漿都被打了出來。
  他腦漿當然沒有被打出來,靈机卻被打了出來。
  拳頭打在他頭上的時候,木頭書生的眼珠子竟停了一停,拳頭再動時,它眼珠子就又跟著動了。
  這八個人的拳腳和它的眼珠之間,竟似有根看不見的線中連著。
  陸小鳳忽然出手,用他的兩根手指,挾斷了木頭人的兩節手指。
  只听“睹”的一聲,兩節木指從他手指上彈出去,卜卜”兩晌,已打在木頭書生的兩眼上。
  木頭人當然不會叫痛的,它還是四平八穩的坐在那里,另外八個木人卻忽然全都倒了下去。
  陸小鳳也掠出厂窗戶。
  八個木人“稀里嘩啦”倒成一片,他卻絕不回頭去看一眼。
  他并不想欣賞自己的輝煌戰績,就算打倒了八千八万個木頭人,臉上也不會增半分光采,只要能完完整整的走出這間屋子,已經是上上大吉了。
  這—架打下來,他身上總算沒有缺少什么,卻多了几樣東西肩頭背后多了几塊青腫,頭上多了個大瘤。
  除此之外,這件事還給厂他—個很好的教訓一一就在他從窗口掠出來的這一瞬間,他已自己對自己發了几百次誓,以后就算非跟人打架不可,至少也得先看清對方是什么人才動手,若是活人,還可以招呼一陣,若是木頭人,就赶緊落荒而逃。
  他心里在想著這個教訓的時候,第二個教訓已跟著來他忽然發現自己腳下就是那荷池。
  被木頭人打得鼻青臉腫固然不好受,被人像殺貓一樣的一刀刺人胸膛豈非更冤枉。
  他雖然沒有往下看,也可以感覺到那雙死魚般的眼睛正在瞪著他。
  還有那柄比紙都薄的快刀。
  一個人若是已經在往下墮,不管是身子在往下墮,還是靈魂在往下墮,再想拔起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現在他一口气已用完了,再換气時一定已落人池水中。
  就在他換气的那一瞬間,那柄刀一定已刺入他肺時里。
  刀鋒拔出來時,他一定像死貓般浮起,也就像那個獨眼的老漁翁和馬臉一樣,全身上下一定連一點血跡都沒有,別人一定還會以為他是喝醉了掉下池塘淹死的。
  這种死法雖然又快,又不痛,又痛快,卻還是冤枉得很。
  誰知他還沒有掉進水里,水里已先有個人冒了出來。手中寒光閃動,赫然正是一柄短刀,鋒薄如紙的短刀。
  這個人不但出手迅速狠毒,而且可以動也不動的躺在水底瞪著眼睛看人,水性之好,可想而知。
  若是在陸地上,陸小鳳也許還能對付他這把刀。到了水里,陸小鳳就完全不行了。
  只可惜他這次動作太快了些。
  陸小鳳雖然沒法子再騰身躍起,要快點沉下去,沉得深些,就不是太困難的事了,只听“扑通”一聲,他的人一落入水池,就沉了下去,在水中一個鯉魚打挺,用力抱住了這個人的腿。
  這個人居然完全沒有掙扎,那把刀也沒有回手刺下來。
  陸小鳳在水里的動作雖然慢些,也不能算太慢,就在這瞬息間,已捏住了他雙腿關節上的穴道,將他拖人了水底。
  燈光從水面上隱隱透下來,這個人的臉痙攣扭曲,眼睛凸起,竟早巳被人活活的扼死。
  剛才陸小鳳以為他是個死人,誰知他卻是活的,現在陸小風以為他是活人,誰知他卻已死了。
  他花了這么多力气,對付的竟只不過是個死人,這實在令他有點哭笑不得。
  幸好地上沒有別人看見,他赶緊放開了這個人的腿,一頭鑽出水面,突听有人拍手大笑:“好功夫,居然連死人都被你淹死了,佩服佩服。”
  一個人坐在水池旁,光光的頭顱,赤著雙足,竟是老實和尚。
  他光頭上還帶著水珠,破爛的僧衣也是濕淋淋的,顯然也剛從水底出來。
  陸小鳳狠狠瞪了他一眼:“原來和尚也一樣會殺人的。”
  老實和尚笑:“和尚不殺人,只不過錯把他當做了一條魚,所以才失了手。”
  陸小鳳:“這也是老實話?”
  老實和尚歎了口气:“好像不是的。”陸小鳳也笑了,鑽出水池,在他身旁坐下,問:“和尚為什么還沒有走?”
  老實和尚:“你為什么還沒有走?”
  陸小鳳:“我走不了。”
  老實和尚:“連你都走不了,和尚怎么走得了?”
  陸小鳳:“和尚為什么要來?”
  老實和尚:“和尚不入地獄,誰人地獄I”陸小鳳:“你知道這里是地獄?你是到地獄里來干什么的?那位九少爺又是個什么樣的人?怎么會把你裝進箱子的?”
  老實和尚不說話了。
  陸小鳳:“你既然知道,為什么不說?”
  老實和尚搖著頭喃喃:“天机不可泄露,佛云:不可說,不可說。
  陸小鳳急了,忽然跳起來,出手如電,捏住了他的鼻子,道:“你真的不說?”
  老實和尚鼻子被捏住,既不能搖頭,也說不出話來。只有指著自己的鼻子喘气。
  陸小鳳冷笑:“你貪生怕死,出賣朋友,做的本來就是些不要鼻子的事,我不如索性把你這鼻子捏r來算了。”他嘴里說得雖凶,手下卻留了情。
  者實和尚總算吐口气,苦笑道:“和尚雖然怕死,出賣朋友的事,卻不敢做的。”
  陸小鳳:“你為什么要我替你死!”
  老實和尚:“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死不了。”
  陸小鳳:“為什么?”
  老實和尚:“我看得出大老板已有心收你做女婿。”
  陸小鳳:“大老板是誰?”
  老實和尚:“你看站在那邊的不是大老板是港。”他隨手往前面一指,陸小鳳不由自主隨著他手指往前面看過去,他的人卻已箭‘般往后竄出,凌空翻身,沒入黑暗中老實和尚的輕功,本就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不過陸小鳳也不是省右的燈,—擰腰,就追了過去。夜色雖然很黑暗,他雖然遲了一步,可是依稀還能看得見老實和尚的人影在前面飛掠。其實他也并不是真想捏掉老實和尚的鼻子,只不過在這种人地生疏的地方,能抓住個熟人在身旁,總比較安心些,就像是掉下水里的人,看見塊破木板,也要緊緊抓伎。老實和尚逃得雖快,他追得也不慢,兩個人之間的距离已越來越近。前面居然又有了燈光。燈光是從一棟很高大的屋于里透出來的,高脊飛檐,像是廟宇道觀,又像是气派很大的衙門。這地方當然不會有衙門,老實和尚忽然一個飛燕投林,竟竄入了這廟宇中。陸小鳳心里好笑。”這下子你就真的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追了進去,院子里冷冷清清,大殿里燈火卻很明亮,一個气派很大的高官貴吏坐在一張气派很大的桌子后,兩旁的肅靜牌下,垂手肅立著好几個旗排衛士,還有戴著紅纓帽,跨著鬼頭刀的捕快差役。這地方竟不是廟宇,竟是個衙門。可是在這种地方又怎么會有朝廷的貴官駐扎?這衙門當然是假的,這些人當然也都是木頭人。一看見木頭人,陸小鳳就已頭大如斗,不管老實和尚是不是躲在里面,他都想溜了。誰知公案后的那位貴官卻忽然一拍惊堂木,大聲:“陸小風,你既然來了,還想往哪里走。”原來這里的人竟沒有一個是木頭人。陸小鳳反而沉住了气,在他看來,活人是還不及木頭人可怕。他居然真的不走了,大步走進去,仔細看了看,堂上的高官穿著盛唐時的一品朝服,頭戴紫金冠,竟是那位好酒貪杯的賀尚書。只不過此刻他手里拿著的已不是酒杯,而是塊惊堂木。陸小鳳笑了。”原來四明狂客賀先生,是不是又想請我喝酒?”賀尚書的眼睛里雖然還有醉竟,表情卻很嚴肅,板著臉:“你到了刑部大堂,還敢如此放肆。”陸小鳳:“這里是刑部大堂。”賀尚書:“不錯。”陸小鳳笑道:“你不但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賀尚書:“錯在哪里?”
  陸小鳳:“賀知章是禮部尚書,怎么會坐在刑部大堂因?”
  他對賀知章的事跡本來也不太清楚,只不過想唬唬人而已,誰知竟歪打正著。
  其實賀知章活著的時候,官職最高只做到禮部侍郎兼集賢院學士,后來又坐從工部,肅宗為太子,方遷賓客,授秘書監,老來時卻做厂干秋觀的道士,連禮部尚書都是在他死后追贈的。
  可是他一生未曾入過刑部,倒是千真万确的事。
  這位冒牌的賀尚書臉色果然已有些濫施,竟惱羞成怒,重重的一拍惊堂木:“我是賀尚書就偏要坐在刑部大堂因,你能怎么樣?”
  陸小鳳苦笑:“我不能怎么樣,你愛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跟我連一點關系都沒有。”
  賀尚書:“有關系!”
  陸小鳳:“跟我有什么關系?”
  賀尚書:“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要審問你!
  陸小鳳又笑了:“我又沒犯罪,你審什么?問什么?”
  賀尚書又用力一拍惊堂木,厲聲:“到了這時,你還中認錯?”
  陸小鳳:“我只知道我唯一做錯的事,就是走錯了地方,交錯了朋友。”
  賀尚書怒:“你得人錢財,失約反侮,又聚賭行騙,拐款而逃,你難道還不知罪?”
  陸小鳳想了想:“失約反悔的事,好像倒是有的。”賀尚書:“當然有,你收了那五万兩銀子,就該完成合約,這件事鐵證如山,你想賴也賴不了。”
  陸小鳳:“我倒也不想賴,只不過唆使殺人的罪,豈非比我的罪更大,你為什么不先把她抓來審問審問?”
  賀尚書:“我偏偏就要先審你,你能怎么樣?”
  陸小鳳苦笑:“酒鬼坐刑堂,我當然是海盜打官司,有輸無贏的了。”賀尚書:“你失約反悔,是第一大罪,串賭行騙,是第二大罪,咆哮公堂,是第三大罪,現在三罪齊發,你是認打?
  還是認罰?”
  陸小鳳:“若是認打怎么樣?”
  賀尚書:“若是認打,我就叫人重重的打,打死為止。”陸小鳳:“若是認罰呢?”
  賀尚書:“那么我就判你三十年苦役,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陸小鳳道。”若是既不想認打,也不想認罰呢?”
  賀尚書怔了怔,好像想不到他居然會有這么樣的一問。
  陸小鳳卻替他下了判決。”若是這么樣,我當然只有赶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私設公堂,自封尚書,這些本都是很滑稽的事。
  但陸小鳳卻知道,在j寶地方無論多滑稽的事,都可能變得很嚴重的,倘若以為他們說要判你三十年苦役,只不過是說著玩的,你就錯了。
  可是他也看得出這些活人并不見得比木頭人容易對討,這位四明狂客雖然有些裝瘋賣傻,無疑也是個身怀絕技的高他唯一對付的法子,就是赶緊開溜,溜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陸小鳳的輕功,就連司空摘星都未必能比得上,在這方面,他也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
  几個起落后,他已掠出了公堂,掠出了二三十丈,剛想停下來喘口气,就听見后面有人冷冷:“你的輕功很不錯,只可惜你就算真的能長出雙翅膀來,也万万跑不了的。”
  他听得出這是賀尚書的聲音。
  賀尚書竟一直都像影子般貼在他身后,距离他還不到‘多氏。。這位瘋瘋顏顏的四明狂客,輕功竟遠比他想像中還要高得多。
  他用盡身法,無論往哪里走,賀尚書還是像影子般在跟著池。前面水波溯擲,他忽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剛才那水池,水中的尸身卻已不見了,也不知那個人是不是又死而复活?還是根本就沒有死?這地方的人,是活是死,是真是假,本來就不太容易分得清。
  賀尚書忽然:“就算你跳下水池去,我也一樣會追下去,就算你進入龍宮去。也—樣逃不了的。”
  陸小鳳本來并不想跳下水去的,水里說不定又有個長著雙魚眼的人,手里拿著把薄刀在等著他。可是听了賀尚書的這句話,他卻反而跳下去了,一個魚鷹入水式,就已沉入池底。等了中天,上面果然連一點反就都沒有。
  若不是在水里。陸小鳳一定已笑出聲來。兩個人吵架的時候,一個人若是:“你有种就跟我打一架,看我伯不怕?”那么這個人心里一定怕得要命,若是不怕,就早巳動手丁,就因為怕,才會這么說。
  賀尚書若是不怕他跳下水去,也絕不會忽然說出那句話的。這道理陸小鳳當然明白得很。他又等了半天,才敢伸頭出水換口气,立刻就發現賀尚書還在池旁等著他,也不知從哪里弄了瓶酒來,正在那里喝得高興,嘴里還在喃喃自語:“你泡在冷水里,我坐在上面喝酒,隨便你想耗到什么時候,我都奉陪的。”
  等到陸小鳳第二次出水去換气的時候,他居然又找了條釣竿來,坐在那里一面喝酒,一面釣魚,實在是件很風雅的事。陸小鳳雖然并不太有耐性,但是叫他坐在那里喝酒釣魚,釣上個三天三夜,他也不反對的。只可惜他并不是釣魚的人,而是條遲早要被人釣上的魚。
  更遺憾的是,他又偏偏不能像魚—樣在水里呼吸。等到他第三次出水換气的時候,就有條帶著魚鉤的鉤絲向他飛了過來,若不是他躲得快,就算不釣走,臉上的肉也要被釣去一塊。看來這位賀尚書不但輕功高明,內力也极淳厚,竟能將真力貫注在鉤絲上,傷人于百步之外。這水池既不太深,又不太大,陸小鳳的頭無論從哪里伸出去,鉤絲都可能飛過來鉤住他。
  鉤絲上的魚鉤閃閃發光,就等于是件极厲害的外門兵器。這次他雖然躲了過去,下次就未必有這么好的運气了。—個人若是只能將腦袋伸出水面,實在就像是個箭靶子一樣,因為他整個人都在水里,只有頭能動,隨便怎么動都快不了的。幸好他總算還練過气☆一口气總憋得比別人長些,就在他又開始憋不住的時候,他忽然看見水池里又多了—個人。
  水面上一直沒有動靜,也沒有听見落水的聲音,這個人絕不是從上面跳下來的。那么這個人是從哪里來的?陸小鳳躲在水池邊的一塊石塊后,這個人居然沒有看見他,好像也根本沒有想到水池里還會有人,雙足一挺,已躥出水面,動作輕快,姿勢优美,看來也是水中的好手。
  但是陸小鳳卻知道,只要他的頭一伸出水,就有苦頭吃。
  水波乍分,水面上果然立刻傳來一聲惊呼,這個游魚般生猛活躍的人,一雙腿忽然挺直,顯然已被鉤絲勒住了脖子。
  陸小鳳也沒有功夫同情他,立刻向他出現的那個地方游了過去,果然找到了一個可以容人鑽進去的洞穴,洞穴上正有塊石板在往下沉。石板一關,這洞穴就不見了。洞穴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為什么做得如此隱秘?里面是不是還有別的人?陸小鳳也沒功夫去考慮,用盡平生之力,一下子竄了過去,鑽入了洞里,只听“格”的一聲響,石板已閡起。四面更黑暗,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了。陸小鳳本來以為自己總算找到條出路,誰知他雖然出了龍潭,卻進了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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