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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翌日清晨。
  文采風流,風物錦纖的名城,“京口”——城門方啟,便不斷地有三五騎士,揚鞭而過。這些騎士年齡各异,形態相殊,衣履裝束,亦是各不相同,但面上卻泰半透著精悍的神色,目中更都是神光奕奕。出城南去,一路筆直的碎石路上,更可見到這些騎士縱騎狂笑,揮帽扇鳳的豪態,只是在他們經過一個小小的山城邊一家小小的客棧時,他們的狂笑豪態,卻突地收斂了不少,有的甚至停下馬來,駐足道旁,向這家客棧,投以詫异的目光。
  暮春初夏,清晨的陽光,安祥地映照在這家客棧黯灰色的屋頂上,一個平凡的店伙,緩緩地自那方自開了一半的客門中走了出來,懈怠地打掃著門前石階上的灰垢,兩只早已熄滅了燭火的燈籠,高挂在門上,不住地隨著微風搖曳著。
  這家客棧,便是如此平凡而安靜地仁立在這清晨的斜陽里,小小的山城邊,沒有絲毫惹眼的地方,更沒有絲毫异常的情事。
  “但是,這里為什么這么靜?”
  揚鞭縱馬而來的江湖豪士,草澤英豪,卻在暗中奇怪:“龍形八掌既然來了,而且收下了‘神手’戰飛的拜帖,卻為什么直到此刻,還沒有絲毫動靜?”
  于是聚集在這家客棧前的人,便越來越多,大家都在暗中低語,猜測著這名滿天下的武林大豪“龍形八掌”的意向,好奇地等待著這客棧中的變化,但是,直到太陽已升起很高,這客棧卻仍然沒有一絲變化,沒有一個人走出來,也沒有一個人敢走進去。突地那店小二可走了出來,砰地一聲將店門關了,客棧中越發沒有聲息,群豪對望几眼。一人忽輕呼道:“金雞幫!”
  眾人不約而同地妞首望去,只見那邊一條線似地奔來莫約十匹健馬,馬上騎士,俱穿著五顏六色的錦衣,就像是公雞的尾巴似的,一個個挺胸凸肚地馳馬而來,馳過客棧時,嘴角一撇,刷地一揮馬鞭,就奔了過去。最后的一騎,卻是一匹驢子,驢上之人形容枯瘦平凡,穿的衣服更是平平常常,還斷了一條腿,一條烏黑的鐵拐,橫放在鞍前,手里有气無力地揮著鞭子,遠遠跟在后面,就像是前行這些錦農騎士的跟班似的,但道旁群豪見了此人,卻有的垂下頭去,目不斜視,有的堆上滿臉笑容,遠遠呼道:“向大哥,可好!”
  有的不識此人,此刻心中方自一惊:“原來此人便是‘金雞’向一啼!”
  只見這“金雞”向一啼坐在驢背上,兩眼半開半閉,像是多日未曾睡過覺似的,看見有人招呼,面上方自懶洋洋地露出一絲笑容,有气無力地點首稱好,伸出手中鞭子,指著那客棧道:“老檀可是就住在這里?”
  他雖在問話,卻根本不待別人回答,點了點頭又道:“各位想必就是在這里等著看熱鬧的吧,唉!若換了是我,到浪莽山庄去看還不是一樣。”一揮馬鞭,得得地跑過去了。群豪不由得對望一眼,有的立刻隨后跟去,有的又等了半晌,心里雖還奇怪,怎地這“龍形八掌”直到此刻還沒有動靜,卻也始終耐不住,縱騎而去。
  過山城前行不遠,前面忽地現出一片綠林,林木掩映中,一片片巨宅屋影,隱約可見,遠望還不覺得,走到近前,只見這片庄院一道高牆,也不知有多長,圍牆中的屋頂,更是櫛比鱗次,也不知有多少,一條碎石路穿林而出,卻有數十個彪形大漢肅立在林外,見了群豪策馬而來,就奔過來接過馬疆,見到有人徒步而來,他們也奔過來接引。穿過綠林,里面的庄門前,卻立著几個長衫漢子,含笑拱手肅容,庄門內一片偌大的院子,此刻已滿充人語笑聲,院子前的一間大廳,兩間偏廳,此刻亦是人頭擁擠,似乎江南道上所有的武林豪士,今日不分黑白,不分男女,部已到了這“浪莽山庄”中來。
  忽地——
  樹林外“劈劈剝剝”地響起一串鞭炮。
  這串炮聲方住,庄門前,便立刻接著接起一串,這种精制的“百子南鞭”,聲響奇大,直震得群豪耳鼓隱隱發痛,接著大廳中走出一排滿身紅衫的大漢,揚起手中晶光閃亮的喇叭,大聲吹奏起來,號聲一歇,一個真的是“腰大十圍,肩闊三停”的大漢,往廳門一站,大喝道:“金雞幫向幫主到!”
  炮聲一歇,眾人耳朵方得一靜,一听到這聲大喝,禁不住又嚇了一跳,只見大廳中又自走出一群人來,一人紫面修髯,一人身材瘦小,但卻神采奕奕,還有四個中年豪士,一個面色慘白的少年,并肩立在階前,群豪暗中傳語。
  “向金雞當真有几分力量,戰神手、那飛虹、莫家兄弟們,一起迎出來了。”
  語聲方落,庄門外已有一群錦衣漢子,擁著一個斷足漢子,慢吞吞地緩步而入,慢吞吞地穿過人群,走到階前,那斷足漢子兩眼一翻,嘻嘻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戰庄主居然還把區區在下當做人看,不過勞動大駕,姓向的心里真有點不安。”一、“神手”戰飛目光一轉,捋須大笑道:“向大哥言重了,請進!請進!”
  “七煞”莫星冷冷笑道:“戰兄對向兄倒真是特別优待,還准備了個特別舒服的椅子給向兄坐哩。”
  “金雞”向一啼面容一變,目光再轉,卻也哈哈大笑起來,笑道:“椅子毋需,戰兄倒要准備几個漂亮的姑娘給莫兄倒是真的。”拐杖一點,輕輕掠上階去,群豪面面相覷,都不禁奇怪!
  這“金雞”向一啼与“神手”戰飛、“北斗七煞”,怎地像有些不對勁起來,江湖風波,波譎云詭,不是當事人實在是難以猜測的。
  這其間絡繹不絕地又來了些人,忽地一匹健馬,直馳大廳,馬上一個短衫騎士,雙手微按馬鞍,刷地翻身下馬,筆直地走人大廳。
  剎那之間——
  又是一串“百子南鞭”響起,震耳的鞭炮聲中,“神手”成飛、“北斗七煞”、“七巧追魂”竟又一起搶步而出,不但走出廳外,而且一起走出庄門,“戰神手竟然親迎出庄。”群豪心中正自大奇:“這又是什么人來了廣只听廳門前的彪形巨漢一聲大喝:“飛龍鏢局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龍形八掌’檀明到——江南‘虎邱飛靈堡’東方五俠到——”群豪一起相顧失色:“原來是‘龍形八掌’來了。”
  武林中人的聲名地位,當真是立竿見影,絲毫不能勉強,這“龍形八掌”与“東方兄弟”一到,在場群豪,雖然俱是久走江湖,不至蜂擁到門口,但一個個也俱都是引頸而望。只見庄門外一陣人聲笑語,“神手”戰飛拱手肅容,一個身材雖不甚高,但气勢卻极軒昂的老者,与一個長身玉立,目光炯炯的少年,當先走了進來,國光四下一轉,立刻朗聲笑道:“檀明一步來遲,有勞各位久候,恕罪!恕罪!”
  站在前面的武林豪士,自然立刻含笑謙謝,站在后面的人,莫不一伸大姆指,暗中贊道:“不管姓檀的為人到底怎樣,就看人家這份气派,就不愧是大人物,哪里像那姓向的,人家只要一捧他,他就上了天似的,連眼睛都生到額角頂上去了。”
  有的道:“你可知道,檀明旁邊那個不住拱手,滿面含笑的小伙子,就是‘飛靈堡’的東方鐵,你看人家,不說他師傅不是昆侖派的掌門人,就說他爹爹吧。嘿!你看人家,還不是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喂!我說咱們那位‘裴大先生’,可不知道是怎么樣一位角色?”
  說話之間,“神手”戰飛等人,已陪著“龍形八掌”、“東方兄弟”以及“快馬神刀”,“卦掌”等人走入了大廳,緩步走入正廳,石階上那一排紅衫大漢,左手叉腰,右手一旋,掌中金號,在陽光下閃閃生光,連退三步,退到檐下讓開一條通路,然后“嗚”地一聲,號角之聲,又再大作,那彪形巨漢面上木然沒有任何表情,口中又自大喝道:“各位人席。”
  號聲五響,兩側偏廳中,搶步走出十余個長衫漢子,到處肅客人座,“神手”戰飛刷地扇開手中長扇,扇面水平,自左至右,緩緩划了個半圓,座上笑語人聲,頓時俱寂。
  只見。‘神手“戰飛緩緩轉過身去,在身前的一張供桌前恭恭敬敬行過大禮,一舉起桌上的一杯雄黃艾酒,雙手端杯,高舉過頂,轉身道:“請!”仰首一于而盡。
  正廳內外,偏廳前后,里里外外四十余桌上的青瓷酒杯,立刻全被端起,喝得涓滴不剩。
  “神手”戰飛哈哈一笑,再次斟滿杯中之酒,一舉杯道:“今日欣逢佳節,你我兄弟歡聚一堂,兄弟我有個天大的喜訊,要告訴各位——”他語聲一頓,四廳又复響起低語之聲。“龍形八掌”端坐如山,目光四掃,嘴角隱泛笑容,目光中卻無絲毫笑意。
  只見“神手”戰飛干咳兩聲,四下又复寂然,這“浪莽山庄”的主人,今日逢喜事,精神像是分外爽朗,接著朗聲笑道:“江南武林,近數十年來,群雄紛起,英豪輩出,大有昔年春秋戰國時,群雄割据之勢,此种情勢,雖可激人向上,一爭雄長,但卻稍嫌散亂,是以內不能息內亂,外不能御外侮,以致……嘿嘿!”
  他嘿嘿干笑數聲,目光一膘“龍形八掌”檀明,接著又道:“今天到此間來的全都不是外人,休怪兄弟我口沒遮攔,要說几句肺腑之言。”
  他突地面色一正,正色道:“今日武林情勢,北重于南,此乃無庸諱言之事,你我兄弟如再不知振作,只怕此后情況更劣。這井非是說江南江湖豪杰不如兩河武林健者,而只是你我兄弟不知團結而已,有道是兩人同心,其利斷金,是以兄弟我久鑒于此,便和‘七巧追魂’那大哥、莫家諸兄弟,苦心尋訪,想找一個智德兼備之人,來做江南武林群龍之首。”
  “龍形八掌”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側首向身旁的東方兄弟低語道:“人道‘神手’戰飛文武全才,是個角色,今日一見,當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他語聲說得雖輕,但卻故意讓“神手”戰飛能夠听見。
  “神手”戰飛面上微微一笑,像是頗為得意,心中卻暗忖:“今日之會,這‘龍形八掌’居然敢來,當真是有几分膽气,只是他既敢闖到這里來,必非全無仗恃——”一念至此,突地向身后一個長衫漢子低語兩句,轉身接道:“兄弟我雖然才能鮮薄,但莫家兄弟,那氏大哥,卻都是天縱奇才的絕頂人物,須經他們尋得之人,必定不致令各位兄弟失望,今日兄弟我在此間請各位前來,一來是許久未与各位見面,頗為想念,再者卻是要各位來見見我們未來的盟主‘裴大先生’。”
  語聲方了,四下立刻報以如雷掌聲,“神手”戰飛面帶微笑,轉身一招手,門外的紅衣大漢身軀一擰,號角對向廳間,突地吹奏起來,十余個長衫漢子急步而出,十余串“百子南鞭”同時燃起,但見火光點點,紙屑飛舞,號角之聲,更是震耳欲聾,“神手”戰飛緩緩回轉身來,伸出左手,指向大廳后的一扇門戶,朗笑說道:“現在——”目下眾豪的數百道目光,不禁隨著他的手指,一起向那扇門戶望去。
  鞭炮號角之聲更響,淡青色的問帘往上一掀----戰飛一個箭步,竄到門口,垂首朗聲道:“江南武林同道,恭迎裴大先生!”
  “龍形八掌”、東方兄弟對望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暗中猜測:“不知這‘裴大先生’究竟是什么大人物?”一起轉首望去,只見門帘掀開后,良久良久,門外方自彎處走出一個人來,眾豪目光望處,只見此人目光流轉,鼻挺眉揚,滿面俱是精靈跳脫之色,“八卦掌”柳輝心中一惊,皺眉道:“此人不是那‘七巧童子’吳鳴世么?”
  哪知他語聲未了,吳嗚世身軀已自向門邊一閃,門內又自走出一個人來,號角、鞭炮之聲,倏然頓住,那彪形巨漢放開喉嚨,大喊道:“裴大先生——到!”群豪心頭俱都一凜,不由自主地長身而起,一起定晴向這江南綠林的盟主望去——“龍形八掌”微微一笑,亦自站起身子,回首望去——這一望之下,他心頭卻不禁為之栗然一震,几乎忍不住要脫口喚出聲來,他雖然陰鶯深沉,但此刻卻仍不禁面容大變!
  東方鐵目光一轉,低語道:“此人神采照人,而且更是俊美,看來當是個人才,只是——年紀卻似太輕了些。”
  只見“裴大先生”在“神手”戰飛的扶持之下,得得走入大廳,目光凝然,瞬也不瞬地望著前方,面上更是木無表情,只有眼角眉峰,似乎微微含斂著几分憂郁之態。
  號角鞭炮之聲已息,此刻大廳中競寂無人語,靜得連彼此呼吸之聲都互相可聞,廳內群豪,此刻心中既是惊异,又覺奇怪,數百道目光,眼睜睜地望著裴玨,而裴玨卻像是全部不知道。
  “龍形八掌”与東方兄弟中的東方鐵、金雞向一啼,以及七巧追魂、莫氏四煞、“神手”戰飛,坐在當中主席,此刻只見這“裴大先生”,竟已走到自己身側,他忍不住輕咳一聲,心中忽然一動,立刻垂下頭去,只听“神手”戰飛舉杯道:“你我兄弟且敬裴大先生一杯。”
  吳鳴世拿了酒杯,交到裴玨手上,裴玨茫然接過,仰首一千而盡,吳嗚世暗歎一聲,他這兩天來,總覺得裴玨像是有些神不守舍,今日清晨,見到裴玨的樣子,更像是茫然一片,他心中既是提心,又覺著急,生怕裴玨一個不好,出了差錯,便無法彌補,他此刻倒有些后悔,不該慫恿來做此事了。
  四座群雄轟然一聲,飲下杯中之酒,“神手”戰飛緩緩放下酒杯,目光如鷹,自群豪每人的面上掃過,突地雙掌一拍,兩個長衫漢子,自廳后搶步而出,手里捧著一方鮮紅彩緞往“神手”戰飛身上一披。
  戰飛面寒如水,目光一轉,突又雙掌一拍。
  大廳前突地一聲牛嗚,只見四個精赤著上身的彪形大漢,腰間圍著一條血紅彩帶,四人手中竟各持一只牛腿,將一條亦是身披彩帶,角挂紅中的牡牛,高舉過頂,抬了進來,那條牛雖然怒吼連連,但被這四人高高抬起,竟是絲毫動彈不得,日光之下,只見這四人身上的肌肉,有如粟米一般,粒粒凸起,流轉不息,腳下不停,將這條牡牛筆直地抬入大廳,停在那椅桌之前。身披彩緞的“神手”戰飛緩緩轉身,舉起手中的雄黃酒杯,一飲而盡。
  另兩個赤身系彩的大漢,手捧一個頎大金盆,飛步而出,單膝點地,曲足跪在戰飛身前,戰飛一手緩緩自供桌前拿起一把精光發亮的解腕尖刀,驀然“扑”地一聲,竟將方才含在口中的雄黃烈酒,張口一噴而出,噴在牛首之上,“神手”戰飛出手如風,手中尖刀,閃電般在牛頸下一划——剎那之間,只見鮮血如泉,漂涌而出,那兩個大漢四手一抬,抬起手中金盆,接住牛血。這條其壯無比的牡牛,此刻哀鳴不絕,全身不住地掙扎。只見那四條大漢神力惊人,此刻竟仍屹立如山,絲紋不動,只見他們面日神情之中,卻也不禁透出了几分吃力之態。
  “神手”成飛手腕一揚,手中尖刀,竟自電射而出,這柄尖刀,刀身略彎,此刻被“神手”戰飛隨手拋出,在空中划了個圓弧,竟又問電般轉,扑地一聲回頭來,插在牛身后股上。
  牡牛又一聲哀鳴。
  但剎那之間,這哀鳴之聲,便又被鞭炮號角以及喝采之聲淹沒。
  “神手”戰飛嘴角一揚,緩緩轉身,微一抬手——剎那之間,鞭炮、號角,以及喝采之聲,便又一起頓住,“龍形八掌”面上微帶笑容,雖仍是無動于衷之態,但心中亦不禁暗暗吃惊。
  只听“神手”戰飛朗聲道:“凡我江南同道,且來飲我血酒,賀我盟主之生。”舉起酒杯,在金盆勺了一杯血酒,雙手捧至裴玨身前,等到裴玨一飲而盡,他又自飲了一杯,然后“七巧追魂”、“北斗七煞”,亦各各离座而起,勺了一杯血酒,仰首一干而盡,四下群豪,面面相覷,有的早已离座而出,排成一列,等飲血酒,有的心中雖還有几分遲疑,但心下連連數轉,亦是各無异識。
  “龍形八掌”檀明端坐不動,眼角瞟處,只見裴玨目光之中,竟仍然是茫然一片,直到此刻,還沒有發現他的存在,檀明心中既惊且奇,他無法想象這少年在离家一載之中,怎地有如此奇遇,今日竟做了江南綠林道的盟主。
  他心念數轉,卻仍然端坐如故,任何人都難以從他面目之上,看透他的心意。只見大廳之中,群豪多半已离座而起,那條牡牛想必是因流血過多,此刻已停止了掙扎,只是默然垂著頭,靜等著它殘余的生命和著鮮血流出……直到流盡!
  “神手”戰飛肩披彩緞,負手而立,嘴角微揚,目光轉了兩轉,突地閃電般直瞪到了“金雞”向一啼身上,沉聲道:“向大哥今日來此,是以江南道上同源的身份參与此事的呢,抑或是——哼哼!兄弟我倒要向大哥給我一個明白。”
  “金雞”向一啼濃眉一揚,哈哈一笑,道:“兄弟今日來此,只是來看看熱鬧的,難道不可以么?”
  “神手”戰飛面色一沉,道:“今日我江甫武林同道,歃血為盟,誓共生死,向兄亦是江南道上同源,卻只是來看看熱鬧,嘿嘿!這卻使兄弟我有些不懂了。”
  “金雞”向一啼惻惻一聲冷笑,緩緩道:“難道凡是江南武林道,就全都要加盟此會的么?”
  “神手”戰飛面同森寒如鐵,沉聲道:“眾家兄弟,誓共生死,是友便非敵,是敵便非友,這其問絕無選擇余地。是友是敵,但憑向兄一言而擇。向兄若說今日此來只是看看熱鬧,說來便來,說去便去——哈哈,嘿嘿,哼哼!這卻未免將這‘浪莽山庄’看得太不值錢了。”
  他話到中途,突地縱聲狂笑起來,自“金雞”向一啼身上,掠向“龍形八掌”檀明,話聲一了,雙手一負,目光凝注,宛如利剪,靜待向一啼的下文。
  廳上群豪,數百道目光,此刻不禁又都集中到“金雞”向一啼身上,但見向一啼手撫鐵拐,正襟而坐,面寒如水,眼帘微垂。群豪的目光,也像是如中幻魔,隨著他黝黑的手掌,在那黝黑的鐵拐上移動著,由左至右,由右至左……
  突地——
  大廳中陰暗的一角里,緩緩走出一個形容猥瑣的瘦小漢子,干咳一聲,竟突地仰首狂笑起來。
  此刻當真是劍撥弩張,一触即發之際,群豪驟然听到這等笑聲,心中不禁齊都一惊,轉目望去,只史這漢子一搖三擺地走了出來,狂道:“是敵便非友,是友便非敵——哈哈,戰庄主,難道江南武林中。不愿奉這”裴大先生“為盟主的人,便全都是敵而非友么?”
  群豪心中又一惊:“此人是誰?竟敢在戰神手面前如此放肆狂言!”只貝此人貌不惊人,神態猥瑣,在座群豪,竟沒有一個人認得此人是誰的。
  “神手”戰飛濃眉一軒,心念數轉,突地縱聲笑道:“難道閣下還有什么异議不成?”
  那漢子冷笑一聲,道:“我們兄弟混飯吃,講究的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槍尖上拼骨,刀頭下舔血,縱然是刀山火海,槍林劍樹,要你出出入人你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含糊,戰庄主,你說這話可是?”
  這漢子形容雖猥瑣,言語卻极靈便,一口气說下來,連疙瘩都沒有一個,“神手”戰飛又眉微皺,沉聲道:“正是。”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這就是了,按說戰庄主替我們選出的盟主,絕不會有什么差錯,可是我陳國良不度德,不量力,卻要來試試這位裴大先生,是不是有惊人的藝業,超群的本事,能壓得住我們這些刀頭舔血的朋友。要是這位裴大先生的武功還不如我——哈哈:“他狂笑一聲,倏然頓住語聲,雙手一叉,全然是一副市井潑皮尋人打架的姿態。”神手“戰飛濃眉一軒,厲聲道:“你是誰?受了誰的指使,竟敢在這里撒野,這浪莽山庄,豈是你這下五門的狂徒撒野之地——來人呀!給我將這大膽狂徒抓出去。”
  他喝聲一了,立刻有兩個黑衣大漢,越眾而出,“金雞”向一啼倏然長身而起,大喝道:“且慢!”
  “神手”戰飛扦眉道:“怎地?‘”金雞“向一啼冷笑道:“這位陳兄弟說的話,一句也未曾說錯,要想當江甫武林盟主的人,不露個三招兩式,嘿嘿——江南道上的數万個弟兄,怎能心服?”
  “神手”戰飛微微一怔,瞬即厲聲道:“這‘裴大先生,乃兄弟我与莫氏兄弟,那大哥一起請來的,有誰不服的話,哼哼!”“金雞”向一啼冷笑道:“如此說來,那不如讓戰兄你自己做盟主好了,又何必——哼哼,做出這等張致來欺人耳目。”
  陳國良嘻嘻一笑,道:“是了,要是戰庄主來做盟主,我陳四倒沒有話說。”
  “龍形八掌”檀明冷眼旁觀,此刻突然干咳一聲,拊掌笑道:“是极!是极!”
  在場群豪的數百道目光,倏地盡都轉向檀明。這些武林豪士,正都是眼中不揉半粒沙子的光棍,知道此時此地,“龍形八掌”居然發言,必非輕易之事。裴玨一入大廳,心中千頭万緒,正在茫然沉思,此刻听了這句話聲,心中一動,轉目望去,正好与檀明的目光遇到了一處。
  剎那之間,裴玨但覺全身一震,只見檀明面向自己,微帶笑容,剎那之間,他突地想起年余以前,在那“龍飛鏢局”的后院之中的种种情事,他也倏然想起,自己決心出來闖蕩江湖時,所立下的決心。
  “神手”戰飛厲目望著“金雞”向一啼,正待答話,卻見裴玨突地挺胸走出,筆直地走向那“陳國良”面前,朗聲道:“你是准備要試一試我的武功么?”
  這陳國良本是江湖宵小之輩,方才不過是奉了“金雞”向一啼之命,故意來搗亂而已,其實他哪里真得有在浪莽山庄撒野的膽子。
  此刻他見這即將成為江南綠林的盟主的少年站在自己前面,神態軒昂,言語清朗,雙目之中,更是閃閃生光。
  一時之間,他心中大生怯畏之心,竟不敢答出話來。
  那“金雞”向一啼卻深知裴玨的底細,知道他不會武功,此刻忙道:“不錯,這位姓陳的朋友,正是找裴大……”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這裴姓少年,本是又聾又啞的,自己又曾重重擊了他一拳,而此刻他不但身上全無半分傷痕,而且居然能說能听起來。
  一念至此,他心中大奇,不覺倏然住口,只听裴玨冷冷道:“你既然要找我較量武功,那么你就快些動手吧!”
  七巧童子吳鳴世目光動處,見他竟突地挺身而出,心中不禁惊奇交集,要知道他与裴玨相交以來,但覺裴玨仁義為怀,鋒芒不露,以德報怨,少年老成……优點雖多,但卻總少了一种江湖俠士應有的豪勇之气,但他知道裴玨少年孤苦,受盡折磨,以致如此,自也不足為怪。
  此刻他見裴玨如此神情,這正如囊破鋒露,睡獅突醒,惊奇之余,又不禁為之欣喜,但卻又有几分提心,擔心裴玨的武功,不是這陳國良的敵手,目光一轉,只見那“龍形八掌”面帶微笑,目注裴玨,“神手”戰飛雙拳緊握,屹立如山,“北斗七煞”面色凝重,目光如剪,“七巧追魂”雙眉微皺,似在沉思,而裴玨從容負手,卻竟似根本沒有將面前這猥瑣的漢子陳國良放在心上。
  這大廳之中的武林群豪,有的是純粹為著觀禮而來,有的是奉召歃血為盟江南綠林,有的是“神手”戰飛的私人心腹,有的是存心為難的“金雞”幫眾,有的是“龍形八掌”檀明的門人手下,有的一心想看這“裴玨大先生”丟人現眼,有的卻又希望他能成名露臉……這其中情況之复雜,當真是言語難以描摹,但眾人心意雖不同,目光卻一起望在裴玨身上,縱然是“北斗七煞”、“七巧追魂”、“神手”戰飛、“龍形八掌”這些久已成名,聲威遠震的人物,此刻比起裴玨的光采,也要黯然失色。
  裴玨語聲過后,大廳中立刻變成一片沉寂,那陳國良目光到處亂轉,似乎在乞怜,又似乎在求助,最后筆直地望向“金雞”向一啼,哪知向一啼此刻正自暗地思忖:“看來這裴姓少年,似乎有些古怪,無論如何,先叫這陳國良試一試也好。”于是冷“哼”了一聲,緩緩說道:“朋友既有心一試裴大先生的武功,此刻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雙手一負,雙目一翻,再也不望陳國良一眼。那些一身彩衣的金雞眾幫,見了幫主這等神色,也都跟著起哄,有的口中開始了出“噓”聲,有的肆口毀嘲:“看他像是個漢子,哪知卻是這樣的沒种!”大廳中的沉寂,頓時換作哄鬧,“龍形八掌”依然含笑端坐,冷眼旁觀,陳國良心中怯畏,又是懊悔,但此刻騎虎難下,突地大喝一聲:“我与你拼了!”一個虎扑,縱身扑向裴玨,廳中群豪只覺眼前一花,一聲慘呼,甚至還未看清裴玨的動作,陳國良已自平空飛了出去,“叭”地一聲,落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了。
  眾豪面面相覷,群相失色。“金雞”向一啼更是沮然色變,連退三步倚牆而立,呆呆地望著裴玨,几乎相信不自己的眼睛,“龍形八掌”濃眉一揚,突地長身而起,“神手”成飛下意識地拔出背后折扇,“刷”地展開,“北斗七煞”兄弟對望一眼,只見彼此面上,亦都變了顏色!
  此刻眾人心中所思,更是個個不同,复雜万分,這其中只有“龍形八掌”“神手”戰飛、“北斗七煞”、向一啼、“七巧追魂”、東方兄弟、吳鳴世等人,看出裴玨施展的招式,只見他招式雖然簡單,但出手之奇詭、部位之准确、勁力之分配、運用之純熟,卻端的是令人歎為觀止,這些武林豪士雖都是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但此刻心中暗問自己,竟沒有一人知道這一招的來歷。
  “神手”戰飛目光數轉,突地揮手叱道:“抬下去……”只見裴玨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又回复了片刻前的遲鈍神色,“神手”戰飛心中惊疑之极,但面上卻不露半分神色,濃眉一揚,面向“金雞”向一啼,冷冷一笑,朗聲笑道:“兄弟自問兩眼不盲,各位對裴大先生的武功若是還有怀疑之處,不妨出來試試。”但見廳中群豪,個個噤如寒蟬,俱已被裴玨方才那一招奇奧絕倫的武功所惊,哪有一人再敢發言,不禁再次狂笑一聲,正待發話,忽地望見“龍形八掌”一手端起酒杯,筆直地走了過來,竟對裴玨笑道:“玨儿,一年不見,想不到你武功居然精進如斯,真正令人可喜,我且敬你一杯。”
  “神手”戰飛立刻面色大變,他再也想不到裴玨竟是檀明素識,而且檀明言語之下,竟似還比裴玨長著一輩,群豪更是心中大奇,“怎地戰神手推出的綠林盟主,競是他冤家對頭的故人?”
  只見裴玨緩緩移過目光,向檀明微微一笑,囁嚅半晌緩緩道:“大叔你這一向可好?”
  “龍形八掌”哈哈一笑,仰首喝干杯中之酒,朗聲道:“還好,還好!”一手搭上裴玨肩膀,緩緩走回座中,戰飛愕愕地望著他們,心中的得意之情,早已走得干干淨淨,愕了半晌,強笑道:“原來檀大俠竟是裴大先生素識……”
  檀明朗笑道:“玨儿自幼便和我住在一起,‘素識’二字,似乎還不足以形容哩。”轉首裴玨:“玨儿,你說可是?”
  裴玨無言地點了點頭,只見“神手”戰飛面上陣青陣白,他一心想將裴玨推為綠林盟主,然后“挾天子以令諸侯”,只要裴玨在他掌握之中,那他又与盟主何异,方才裴玨露出惊人武功,他心中雖奇怪,但卻得意,哪知此刻情勢急轉直下,競是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所費的一番昔心,到此刻竟似都為了對頭所費,這浪莽山庄主雖然陰鷙深沉,涵養功夫,到此刻也不禁為之惶然色變了。
  “龍形八掌”目光一轉,哈哈笑道:“老夫只顧著自己歡喜,卻忘了各位還有正事。玨儿,今日武林群豪此來,全是為著你一人而已,此后你做了江南綠林盟主,切切不可辜負了別人的雅愛,去去——快去照顧客人,唉!故人有后,真叫老夫高興得……”
  他仰首狂笑一陣,又道:“戰庄主,方才歃血之誓,被那匹夫一扰,險些弄得不歡,所幸此刻已自無事,在座群豪,還有許多未曾飲得血酒,此刻還不赶快完成大典,老夫雖是局外人,卻已等得有些心急了哩!”
  “神手”戰飛滿面苦笑,諾諾道:“正是……正是……”他此刻心里哪里還有半分要裴玨來當盟主之意,但此時此刻,當著天下英雄,他卻又怎能自己來打自己的嘴巴,說出反對的話,那“金雞”向一啼突地大笑一聲,道:“裴大先生,不但少年英俊,想不到武功更是如此惊人,這种人來當江南盟主,我姓向的還有什么話說——來兄弟們,且飲一杯血酒,賀我盟主之生!”大步走了過去,舀起一杯血酒,頷首一干而盡,走到裴玨身前,躬身一禮,忽地厲聲道:“自此以后,裴大先生就是我盟主大哥,若有什么人對我大哥無禮,我姓向的第一個找他拼了。”一手拄著鐵拐,鐵拐触地,當當作響,金雞眾幫見了幫主如此,自也爭著去飲血酒,這“金雞”向一啼方才雖一心想來扰亂這“盥主之會”,但見了戰飛的神座他与戰飛仇怨已深,此刻便不但不再扰亂,反而极力贊成了。
  這其間的人世變化,當真是波譎云詭,瞬息之間方才一心想來扰亂之人,有如檀明、金雞,此刻俱都是一力贊成,唯恐不及,而方才一力贊成之人此刻卻一力反對,但他們卻都又是主盟之人,心中雖反對,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將出來。
  “七巧童子”見了“神手”戰飛、“北斗七煞”、“七巧追魂”等人面上的神色,心中雖在好笑,但卻不禁又有些擔扰了。
  要知道“七巧童子”不但聰明絕頂,而且涉世頗深,此刻冷眼旁觀,更是將這些人的心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龍形八掌”本是生怕江南綠林盟主產生之后,江南綠林因而團結,便對他极為不利,是以他自然要來加以阻扰破坏,此來不過是伺机而動,但后來見了這位“盟主”竟是裴玨,他心下數轉,便將以前的主意全部推翻,反而一心想幫著裴玨登上盟主寶座,因為以他和裴玨之間的關系,自然比“神手”戰飛深些,這樣一來,裴玨主盟江南綠林,就反而變成与他极為有利之事了。
  “七巧童子”吳鳴世心中擔憂的是,他從裴玨口中,知道檀明之對于裴玨,井非真的全是善意,這其中的內幕究竟如何,他雖不十分明了,但也猜著几分,裴玨如此被人利用,說不定比被“神手”戰飛利用更坏,吳鳴世心念數轉,他雖然聰明絕頂,但想來想去,卻也想不出一個妥善之計來。
  只見那陳國良早已被戰飛手下,抬出廳去,生死不知,廳中群豪,一個個心中雖都有著個悶葫蘆,但事已至此,仍然依次往飲血酒。“伸手”戰飛看在眼里,昔在心里,直急得滿頭汗珠,涔涔而落。但見“龍形八掌”口角含笑,一面介紹東方兄弟与裴玨招織,一面又不住含笑詢問裴玨這一年別來經過,神色之間,竟是十分關切。
  吳鳴世冷眼旁觀,心中不禁暗歎,他知道裴玨生具至性,一心只念著檀明的養育之恩,根本絲毫沒有對檀明怀疑之處,那檀明縱然對他有些不好之處,他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此刻与檀明對面相坐,仿佛又回到一年余前“飛龍鏢局”中的光景,檀明問他一句,他便答上一句,所幸此時此地,言語不便,是以檀明沒有多問,他也沒有多說。
  過了半晌,裴玨心中實在忍耐不住,囁嚅著道:“大叔,不知文琪妹子可還好么?”
  “龍形八掌”面容一沉,突地歎道:“唉,我知道你与琪儿青梅竹馬,已經——但我們雖是武林中人,‘禮教’兩字,卻也万万不可忘記,是以你那日在后花園中的情況,我极為不滿,只是想不到你性情那般剛烈,竟然不辭而別,我心里雖然生气,但見你走了,卻還是擔心的,你知不知道我曾叫過許多人出來找你?”
  裴玨心情一陣激動,想到自己一生之中,又有几個人曾像檀大叔這般關心自己,忍不住眼眶一紅,垂下頭去,心里想說几句感激的話,卻又說不出來,只听檀明長歎一聲,又自接道:“其實你只要好好做人,我便將琪儿許配于你,有何不可。”裴玨心中一顫,抬起頭來,只見檀明目光的的,望向自己,不禁又垂下頭去,這“叔侄”兩人,輕言細語,竟似忘了這里是什么所在。那“神手”戰飛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急怒交集,悄悄走到“北斗七煞”身側,附耳低語几句,但“北斗七煞”兄弟面上卻露出難色,愕了半晌,不住搖頭,“神手”戰飛長歎一聲,只見廳內群豪,此刻全已飲過血酒,有的逞自走回座中,有的竟走到裴玨身前,躬身為禮。
  他心中正自滿腔怒气,卻听到廳外“劈拍”連聲,又是一串百子南鞭響起,那彪形大漢當門而立,又自大聲喝道:“大典完成——”“神手”戰飛火冒三丈,緩緩踱過去,乘別人未見,突地一個“時拳”打在那巨漢肚上,那巨漢喝聲未了,當肚一擊,直痛得彎下腰去,冷汗直流,他四肢發達,頭腦遲鈍,哪知這其中的變化,再也想不通庄主為何會突然給自己一拳,只見戰飛面帶笑容,若無其事地又走了開去。他肚子雖痛,怎敢叫出聲來,撫著肚子,連退几步,溜到后面養傷去了!
  “神手”戰飛雖然打了別人一拳,但是他心中悶气,卻又怎是這一拳可以出掉的,緩步踱回廳上,干咳一聲,無精打采他說道:“各位既是飲過血酒,便全是自己兄弟,但請隨意吃喝,不要再客气了。”
  他此刻語聲低微,坐在遠些的人,甚至連听都听不清楚,哪里還有半分先前那种興高采烈的樣子,“金雞”向一啼暗笑,舉杯道。
  “戰庄主當真是眾望所手,登高一呼,江南武林中久未能決之事,于茲便告解決,我向一啼實佩服得很,且敬戰庄主一杯。”
  “神手”戰飛冷哼一聲,“金雞”向一啼故意眉頭一皺,沉聲道:“值此大喜之日,戰庄主難道還有什么不高興的事么?”
  “神手”戰飛干笑一聲,舉杯道:“我心里高興极了……高興极了。”舉杯一飲而盡,“吧”地一聲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直恨不得給向一啼肚子上也來一拳,才對心思。
  于是酒筵盛開,“浪莽山庄”中的執事之人、穿流不息地往上送上酒菜,醞釀多時的“盟主大會”,此刻大典既成,在武林中默默無聞的裴玨,從此不但登上江南綠林的盟主寶座,而且他的武功,也從此成了天下武林的話題中心,但卻從未有一人看出這“裴大先生”的武功究竟是何門何派的,更沒有一人看出“裴大先生”的武功究竟深淺如何。
  “神手”戰飛無精打采地喝了兩杯悶酒,卻見那“七巧童子”吳鳴世突地跑了過來,在他耳畔低語數句,“神手”戰飛始而濃眉深皺,但听完了吳鳴世的話,精神卻突地一震。
  裴玨目光動處,忽地見到吳鳴世,連忙含笑招呼道:“吳兄,你可認識檀大叔么?”
  吳鳴世微微一笑,緩步踱過,道:“‘龍形八掌’檀大俠的英名,天下皆聞,小可正是聞名已久,只惜無緣拜識而已。”裴玨道:“檀大叔,這位是我的好友吳鳴世,他在武林中也有些聲名,不知檀大叔可曾听過沒有?”
  “龍形八掌”目光閃動,在吳鳴世臉上連轉數轉,突地像是想起什么,面色竟隨之一變,但瞬即一笑,道:“吳鳴世——吳兄想必就是人稱‘七巧童子’的武林神童吧,老夫也聞名已久了,哈哈!卻想不到竟是玨儿的好友。”
  吳鳴世面上雖亦含笑,但目光之中,卻似閃動著一分鋒銳的光芒,与檀明目光相對,良久良久,方自一笑,道。
  “檀大俠過獎了。”
  裴玨生具至性,一心想望著自己的唯一知已能与自己的最大恩人談得投机,哪知他兩人言語之間,雖然各自都帶著笑容,但一明良望去,便知道不過是假笑而已,心里不覺极為失望,但卻沒有想到別的。
  這兩三日來,他奇遇极多,又听了別人的勸告,是以并不推辭盟主之位,再加上与“龍形八掌”突然相見,使他激起心中豪气,漸露鋒芒,但是他本性難改,仍然是直腸直腹,若要讓他像“七巧童子”一般机警跳脫,卻是万万難以做到。
  他見了檀明与吳鳴世兩人對答兩句,便已住口不言,心里難受,又自納悶,他深知吳鳴世的為人,不管心里怎樣,對人卻總是面帶笑容,即使對“神手”戰飛、七巧追魂等人,也從來沒有露出像此刻一般的神色,劍眉微皺,正想說几句話,來打開他兩人之間的僵局。
  哪知“神手”戰飛突地哈哈笑道:“今日裴大先生榮登盟主之位,本已是大喜之事,卻想不到裴大先生又是檀大俠的故人,那更是喜上加喜,此后我江南武林同道,沾著裴大先生的光,也必能在檀大俠手下討口飯吃了。群豪聞言一愕:“‘神手’戰飛怎他說出這般泄气的話來了?”
  “龍形八掌”濃眉微皺,正待開口,卻听“神手”戰飛又自接口笑道:“裴大先生此刻雖然已是兄弟們的盟主大哥,但卻和兄弟們相識不久,兄弟們只知裴大先生武功极高,卻不深知是何派高人,今日一听檀大俠之言,才知道裴大先生原來自幼即和檀大俠在一起,那么裴大先生的武功,想必也是和檀大俠同源的了?”
  “龍形八掌”濃眉又自一皺,“七巧童子”吳鳴世也忙接口笑道:“据小可所知,裴兄雖在檀大俠門下多年,武功卻是离開檀大俠之后所習的哩,檀大俠,不知是也不是?”
  裴玨心中一動,自幼及長的學武經過,在這一瞬之間,突地自他心頭一閃而過,他想起他在“飛龍鏢局”之中,如何習武,如何被人稱為蠢才,如何連個普通的趟子手都打不過,使得他自己也深信自己不是練武的材料。
  但是直到今日,他的失去的自信之心,卻又复回轉,他在昨、前日兩日之間,在“金童玉女”門下,僅僅學了兩日武功,但乍一出手,便已震惊群豪……
  他雖然直腸直腹,但此刻心念動處,亦不禁疑云大起。
  “難道以前亦不是我笨,而只是檀大叔不愿教我武功,是以故意騙我么?”抬頭望去,只見“龍形八掌”面色极為難看,他不禁暗歎一聲,又自忖道:“無論如何,我如不是檀大叔將我收養,此刻只怕早已凍死餓死,他縱然不傳授我武功,也一定是一番好意。”想到這里,便不再想,他宅心仁厚,生怕自己再想下去,又對檀大叔怀疑。
  卻听“神手”戰飛又道:“兄弟我直到今日,才知道裴大先生原來是昔年名震河朔大英雄——‘槍劍無故’裴氏雙俠的后人,關于裴氏雙俠生前的种种英風豪跡,兄弟雖恨未能眼見,卻听得多了。”
  裴玨對“神手”戰飛本無好感,此刻听他忽然談起自己的亡父,心頭一顫,熱血上涌,但覺這“神手”戰飛縱有千般不好,但對自己總是好的,眼眶又一紅,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向戰飛深深一札,又一言不發地坐了下去,他只覺喉頭哽咽,心里縱有千百句想說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神手”戰飛連忙長身而立,躬身還禮,一而沉聲道:“盟主若對小弟這般客气,豈非折煞小弟了。”要知道武林中的班輩,全与年齡無關,“神手”戰飛雖然已老得可做裴玨的叔伯,但裴玨此刻已是盟主身份,是以戰飛自稱“小弟”,別人也覺刺耳,只有“金雞”向一啼等人心中奇怪,不知道他這般做作,究竟又在弄些什么玄虛?
  只見戰飛突又長歎一聲,道:“裴氏雙俠的生前事跡,兄弟固是听得多了,裴氏雙俠的死因,兄弟听得也不少,本來此事与兄弟毫無干系,但此刻裴大先生,既然已是兄弟的盟主大哥,那么裴大先生的事,便就是兄弟的事,兄弟無論如何,也得為裴大先生复仇。”
  群豪齊都一愕,要知道昔年那蒙面黑衣人殺盡武林鏢頭,最后与“中州一劍”歐陽平之同歸于盡之事,當真是震動天下,江湖中無人不知,此刻听戰飛舊事重提,群豪心中俱都大奇!
  “那黑衣怪人明明已經死了,難道戰神手還要找死了的人复仇么?”
  裴玨更是心情激動,澀聲道:“先父之仇,我時刻未忘,但仇人已死,而且…··我那仇人姓名不詳,連個后人都沒有……”說到這里,頹然地坐回椅上。
  “神手”戰飛濃眉一揚,突然“吧”地一聲,以掌擊桌,道:“武林中人盡道那黑衣蒙面人已死,但——哼哼,有誰真的見著,北平城外死在歐陽老鏢頭身旁之人,面目已被擊毀,又有誰能斷言他就是那黑衣凶手的正身……哼哼,此事其中必定大有蹊蹺,說不定那黑衣凶手此刻不但還在人世,而且……”
  他語聲驀地一頓,眼角瞟處,只見“龍形八掌”面寒如水,難看已极,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口中卻說道:“檀大俠,你乃當事之人,不知對此事看法如何?”
  “龍形八掌”面色深沉,沉聲道:“此事真相,本來极為簡單,但經戰庄主一說,卻反似變得复雜起來了,戰庄主如果……”
  “神手”戰飛冷“哼”一聲,截斷了他的活,沉聲道:“此事真相究竟如何,日久自知,反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間沒有能包火之紙,也沒有永遠可以隱藏之事……”
  他語聲一頓,突地大喝道:“凡我江南同盟,此后人人部得將盟主大哥這件血海深仇,有如自己血海深仇一樣地深銘心上,時時刻刻,都得為探尋此事的真相努力。”說罷,舉起酒杯,大喝道:“為此目標,且于一杯!”
  廳上群豪,突然一征,但都舉杯,“七巧童子”吳鳴世目光閃閃,顧盼之間,神采畢露,“龍形八掌‘雖仍面色深沉,一無表情,但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卻再無一人能夠猜到!裴玨更是心中激動,喉頭哽咽,舉杯飲盡杯中之酒,酒入腸中,更化為滿腔熱血,日光動處——他這滿腔熱血,竟不由自主地凝結住了。大廳一片喝聲之中,廳外突地緩緩走入一個人來。只見此人秀發披肩,長衫曳地,面色蒼自,有如瑩王,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又似在這一片瑩玉問嵌入的兩顆明珠。她來得雖然漫無聲息,但廳中群豪,卻都似受了她無形的吸引,一個個轉過頭來。”’龍女‘檀文琪!“”不知是誰,在角落中低呼一聲,于是滿廳之中,但听低呼“龍女”之聲,此起彼落。但這一切聲音,檀文琪卻都根本沒有听在耳里,像以往那次一樣,此刻她眼中所見,只有裴玨的聲形,耳中所听,只有裴玨的聲音,她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力量,這力量的來處像是那么遙遠,但卻又那么的真實,遙遠的就像此刻映在她秀發上的陽光,真實地也正如陽光,她甚至不用感覺,就知道這力量的存在,正如她知道陽光的存在一樣。陽光,將她的影子,長長地映在地上。地上她長長的影子,緩緩向前移動著,裴玨也緩緩轉過席面,漸漸,她的影子触到他的腳尖,也正如她的固光早已触著他的目光一樣。目光,像四條無形的線,緊緊地糾纏一起,她忘了這是什么地方,他也忘了這是什么地方,她听不見任何聲音,他又何常听得見,她張開口,沒有說出話,他張開口,也沒有聲音!無聲地情感交流,無聲中兩心相投。“龍形八掌”干咳一聲,道:“琪儿,你怎么也來了……琪儿,你怎么也來了?”
  他一連說了兩次,第二次的聲音說得比第一次更大。
  于是檀文琪低應一聲。
  “我來了。”但她的目光,卻還停留在裴玨的臉上。
  廳內群豪,此刻千百目光,忽而望向“龍女”檀文琪,忽而望向裴玨,但覺這一男一女,女的固是百媚千嬌,美艷不可方物,男的更是英姿挺秀,宛如臨風玉樹,再見了他們的神情,心中各各雖都暗笑他們的痴,自己不知不覺間,竟也看得痴了。
  此刻廳外突又闖入一個人來,目光四下一轉,瞟了眾人一眼,悄悄繞過“龍形八掌”身側,走到“神手”戰飛面前,戰飛本也在呆呆地望著,那漢子低咳一聲,戰飛轉過目光,濃眉一揚,悄然起立,退后數步,沉聲問道:“那姓檀的在庄外可有埋伏?”
  這漢子正是戰飛方才派出庄外打探敵情之人,目光又斜瞟檀明一眼,微微搖首,戰飛濃眉一揚,冷哼一聲,心道:“姓檀的你老吃老做,有恃無恐,若不是此刻你已另有打算,我倒要叫你嘗嘗‘浪莽山庄’的厲害。”袍袖一拂,正待走回座中,卻見那漢子目光一轉,悄聲道,“庄外雖無异動,但小人卻在庄后見到一處浮松泥上,似是新掘的墳墓……”戰飛濃眉又一揚,沉聲問道:“新墳,庄后怎會有新墳?”
  那漢子低語按道:“小人心里也在奇怪,便喚了三兩個兄弟,掘開一看——”戰飛皺眉道:“里面是什么?”那漢子低聲接道:“里面果是一具尸首,小人雖不認得,但据外庄的侯興民說,這尸首就是那專門出賣消息的‘快訊’花玉,他尸身雖已掩埋,但尸首未僵,顯見得死去不久,尤其奇怪的是,全身上下一無比痕,打開長服一看,只有當胸一個紫黑掌印,竟是被人家一掌擊死,卻不知他尸身是誰掩埋的?”
  “神手”戰飛濃眉深皺,“呀”了一聲,卻听這漢子又道:“還有一件奇怪之事……”戰飛叱道:“快說!”
  這漢子道:“在那新墳不遠之處,地上竟被人用指甲划了四個字跡,寫的是‘只會一招’。這字無頭無尾,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人再將‘快訊’花玉的尸体仔細檢查一遍,發現他右手食中二指的指甲縫中,滿身泥土,顯見這四字也是他臨死之前寫的。”
  這漢子本是“神手”戰飛的一個得力手下,武功雖不高,但觀察事物,仔細謹慎,卻是一把好手,是以戰飛才會派他出去打探。
  戰飛聞言沉思半晌,突地伸出右掌,食指微曲,其余四指卻伸得筆直,有如猜拳行令時所施的手勢一般,順手一揮。
  那漢子面上立時露出喜色,倒退三步躬身一禮,低聲道:“多謝庄主恩賜。”再退三步,轉身而去,原來“神手”戰飛人雖陰鷙凶狡,卻是梟雄之才,統令之下,賞罰极明,方才那一個手式,便是令他賜賞之意,賞的是他觀察仔細,若換了一個粗心大意之人,莫說看不出那地上字跡与指縫中泥土,便是那一堆新墳,只怕也會忽略過去。
  “神手”戰飛俯首沉思半晌,嘴角突地現出一絲森冷的笑容,暗中低語道:“花玉呀!花玉!你一生出賣秘密,臨死前卻還將一件秘密相告于我,只可惜我雖有心給你賞賜,你卻永遠無法拿到了。”目光一抬,只見那“龍女”檀文琪此刻已站到她爹爹身側,只見她那一雙如幽如慕的秋波,卻還望在裴玨身上。
  “七巧童子”吳鳴世本就站在裴玨身旁,此刻裴玨緩緩走回座中,腳步星移,目光卻未曾移動半分,吳鳴世輕咳一聲,低聲道:“盟主大哥,這位想必就是檀姑娘吧?”
  裴玨點了點頭,心中卻大為奇怪。
  “這大廳中所有武林豪士,莫不知她就是檀文琪,他自己知道,卻又為何再問?”續又想到:“奇怪!他一向与我親近,但這一聲‘盟主大哥,卻又為何叫得如此生份?”一念至此,他心頭一凜,轉回目光,正襟危坐起來,要知道吳鳴世那一句問話,重點原在前面“盟主大哥’四字,此刻裴玨心念數轉,他雖然性情拗直,卻极為聰明,心下便已恍然,知道吳鳴世這一句話,并非問他檀文琪,而是提醒他自己此刻的身份,但目光垂下半晌,心里卻仍禁不住要抬頭望她兩眼,吳鳴世暗歎一聲,知道他鐘情已深,世上的任何事在他眼中,似乎都已不及檀文琪的一瞥重要。吳鳴世身世奇詭,自幼闖蕩江湖,多年的磨練,使得他性情逐漸變成淡薄,此刻見裴玨与檀文琪的如此深情,想到自己胸中的寂寞,一時之間,只覺心中空空洞洞,全無一絲寄情之處。”神手“戰飛回到座中,這一席本是居中而擺,座上的十四個人,除了”北斗七煞“、”七巧追魂“、”金雞“向一啼等六人之外,還有的乃是東方兄弟、”龍形八掌“,以及他自己和裴玨,此刻再加上站在旁邊的吳鳴世与檀文琪,便將這一張特大的席面,擠得滿無空隙,只是這一十六人,此刻心中各有心事,竟沒有一個舉杯動箸,更沒有一人說出話來。旁席的武林豪士,見了主人如此,情況自也變得十分落寞,這一場本該轟轟烈烈,熱熱鬧鬧,武林豪士群集的”盟主盛會“此刻為了情勢之种种變化,竟變得像個斯斯文文,文文靜靜的文人雅集,只是卻連一句吟哦之聲都沒有。”‘神手“戰飛目光轉處,大笑一聲,道:“檀姑娘遠道而來,竟連個座位都沒有,老夫真是失禮的很。”
  檀文琪目光一垂,輕語道:“不用……我是來看看……就要走的。”忽地瞥見座中有個面色慘白,目光狡猾的少年,正自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這大廳之中望著她的人雖多,但這少年的目光之中,卻似有种說不出的邪惡之意,竟看到檀文琪不由自主的面頰一紅,心中方自暗生怒意,哪知這少年見她也望了自己一眼,得意地大笑兩聲,舉起酒杯,笑道:“檀姑娘既然來了,不吃杯酒就走,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吧!”
  檀文琪不知道此人便是江湖中有名的色魔“七煞”莫星,心中雖暗惱此人無禮,但此時此刻,她站在爹爹身側,卻也不便發作。
  莫星見她粉頸低垂,嬌顏如花,半帶嬌羞,半帶輕嗔,那模樣當真是筆墨難描,心中不覺奇痒難抓,嘻嘻一笑,道:“這里都不是外人,姑娘何必害臊,來來來——”話聲之中,居然离座而起,這“七煞”莫星人极机警,武功也頗高,本是黑道中一把好手,但平生見不得美貌女子,一見了美貌女子,他的机警深沉,就全都跑得無影無蹤,比之市井輕薄無賴,還要輕薄三分。
  “龍形八掌”面寒如水,冷冷道:“小女年紀還輕,不會飲酒,莫七俠還是免了的好,”莫星兩眼眯成一線,嘻嘻笑道:“無妨無妨,只要喝上一點,意思意思就好了。”說罷,一只手伸了過去,將酒杯送到檀文琪面前。
  哪知他這一只手方伸出去,手中酒杯,突地“當”地一聲,竟被擊得片片碎落,杯中之酒,飛濺而出,濺得他一頭一臉:莫星面色一變,擰身退步,大喝道:“是誰?”
  只听一人冷冷答道:“是我!”
  莫星閃電般扭過頭,卻見答話之人,竟是裴玨,他愣了一愣,變色道:“我好意敬酒,你……”他心中雖然惱怒,但當著武林群豪,對這“盟主大哥”,仍不免還有几分顧忌。
  裴玨天性寬厚,別人縱然欺凌于他,他也很少放在心上,但方才見了莫星對檀文琪無禮,心中卻不由自主地熱血上涌,抓起桌上銀筷,向酒杯擲去,他原未習過暗器,這擲又是心情激動之下順手擲出,哪知莫星手中酒杯卻“當”的一聲,應手而碎,此刻莫墾冷言相詢,他愣了一愣,朗笑道:“別人不喝,你勉強什么?”
  莫星目光轉了一轉,只見檀文琪的目光,似乎又在瞟向自己,常言道“色膽包無”,這莫星色心一起,別的什么都再也不顧,冷笑一聲,移動腳步,一步一步地向裴玨走去。
  群豪俱都為之聳然動容,檀文琪秀眉一軒,腳步方動,卻被她爹爹一手拉住,她不敢掙扎,心中卻极為不愿,回眸望去,卻見他爹爹嘴唇向“神手”戰飛一呶,沉聲道:“用不著你出手!”
  莫星面帶冷笑,一步一步地走向裴玨。“金雞”向一啼冷冷一笑,道:“這樣的盟主,不當也罷。”
  他言下之意,意自是暗駕莫星怎地竟要向盟主動粗,莫氏兄弟之中,原以莫星最強最狠,他兄弟雖也知道,他此舉不當,但都深知他脾气,竟無一人出言阻攔,哪知奠星走了兩步,面前實地人影一花,只見“神手”戰飛已站在身前,冷冷道:“莫兄你這是要做什么?”
  莫星冷笑一聲,方待啟口,“神手”戰飛知道他此時此刻,只怕要說出難听的話,接口道:“莫兄你難道忘了裴大先生是你我的什么人么?莫說他沒有擊碎你的酒杯,就算……”
  莫星雙眉一揚,道:“此話怎講?”
  戰飛仰天一笑,微微招手,廳門之側,突地快步走人一個長衫漢子,雙手交給戰飛一物,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只銀筷。
  戰飛冷冷笑道:“這只銀筷,便是裴大先生擲出之物,但卻絕未擊中莫兄手中酒杯。”
  裴玨、莫星齊都一愣,卻見那東方震突地長身而起,仰天笑道:“戰庄主果然好眼力,不錯,莫兄掌中酒杯,是我東方震擊碎。”卻見檀明微微一笑,從地上拾起一只牙簽,緩緩放在桌上,群豪又是變色,這東方震竟能以一只牙簽在眾人不知不覺中擊碎別人酒杯,這勁力与手法,當真可以惊世駭俗。
  莫星冷笑一聲,突地轉身面向東方兄弟,大廳中沉悶之气,剎那之間,便已變得劍拔弩張,一触即發,哪知“龍形八掌”突地又微微笑道:“東方兄暫請坐下,這杯酒卻也不是你擊碎的哩?,眾人不禁又為之一愣,”神手“戰飛突地仰天大笑起來,一面笑道:“果然還是檀大俠的好眼力!”突地伸手抓起一只酒杯,順手擲在地上,酒杯触地,“當”地一響,卻仍然絲毫未碎。
  戰飛大笑道:“若以東方三俠的手力,憑那小小一只牙簽,擊碎酒杯,本非難事,但區區這些酒杯,卻是名窯精制,堅固异常,東方三俠如若不信,不妨再試上一試。”順手又拿起一只酒杯,東方震雙眉一揚,卻見“龍形八掌”突地伸出手中銀筷,在桌上一盤清蒸團翅中撥了兩撥,銀筷一翻,取出一物,當地一聲,拋在桌上,群豪齊地一愣,目光動處,卻見他手中銀筷,竟已變得烏黑,不禁更為之群相變色。
  “龍形八掌”輕輕將銀筷放在桌上,微微笑道:“莫兄手中酒杯,既非東方世兄擊碎,更非玨儿所為,莫兄心中如不忿,冤有頭,債有主,臼管尋出那人便是,卻又何昔拿別人出气。”袍袖一〕拂,緩緩坐下,滿面俱是不屑之意。
  “北斗七煞”本是暗器名家,此刻莫星手中酒杯被人擊碎,莫氏兄弟,竟沒有一人看出暗器是來自何方,這自是极為丟人之事,一時之間,“七煞”莫星面容由白轉紅,由紅轉白,惱羞成怒之下,大喝一聲:“是誰?”
  “北斗七煞”之首莫南,方才雖因四面俱是有關之人,是以不便說話,但此刻見根本与裴玨無關,長身站起,接口喝道:“朋友既然有心与我兄弟為難,似這般藏頭露尾,鬼鬼祟祟,卻算不得漢子。”他兄弟兩人雖然連聲怒喝,但根本不知道暗器來自何方,自也不知道敵人躲在哪里,是以目光四轉,到處搜索,但此刻大廳之上人頭擁擠,他什么也無法看到。
  “神手”戰飛面色深沉負手而立,目光卻陰森森望向廳右面窗子,方才那發現花玉尸身的漢子,領過賞賜,雖已回到廳中,此刻目光一轉,悄悄走了出去,“神手”戰飛嘴角微露笑容,似乎頗以自己有如此目光敏銳的手下為傲,只見那漢子方自走到廳門,廳右窗外,突地傳來陰森森一聲冷笑,笑聲雖然轉微,但人耳卻极清晰。群豪一起懍然色變,仿佛那發笑之人,就在自己耳畔一般。
  笑聲未了——
  廳右窗戶,突地無風自開,緩緩開了一線。
  莫星面容慘白,大喝一聲,手腕急揚,“七煞”寒星,電射而出。
  “北斗七煞”仗以成名的“北斗七星針”,鋼筒机簧,均經巧手所制,一發七針,一筒可連發三次,共是三七二十一針,莫家兄弟均是雙手裝筒,左右連發,霎眼之間,射程又特遠,几可達五丈開外,當今武林暗器之中,若論威力之霸道,這“北斗七星針”雖非首位,但也距之不遠。
  此刻但見這七點寒星,電射而出,但這大廳方圓极大,這七點寒星到了廳右窗前,卻已變成強弩之未,勢道漸緩漸衰,窗外又是一聲冷笑,一聲風聲穿窗而出,這七點寒星竟悉數被劈落地上。只害得窗前所坐的一席人士,一個個惶然走避,唯恐暗器落在自己身上。
  風聲方息,冷笑未絕,兩條淡灰人影,便已穿窗而出,但听衣袂帶風之聲,呼地一響,這兩條人影身形一掠三丈,眼看勢道將衰,兩人突地各各伸出一掌,兩掌相交,拍地一聲,兩人身形一人微微偏左,一人微微偏右,竟又借勢斜掠兩丈,飄飄落在當中一席左右兩邊空隙地上,當真是點法不諒,寸上不揚,群豪相顧一眼,心中不禁暗惊:一這兩人是誰?輕功竟然如此惊人!“莫氏兄弟暗器出手,人影已自飛入,他兄弟人雖狂傲,卻也不禁為這兩人身法所惊,定晴望去,只見桌右一人身形特高,骨瘦如柴,烏簪高髻,面容僵木,身穿一件齊膝灰袍,卻是又寬又大,目光轉動之間,宛如厲電一般。莫氏兄弟一惊,轉目再望,卻見桌左一人,竟亦是枯瘦如柴,烏簪高害,面目生冷,目光如電,竟和桌右一人一模一樣。這兩人穿窗”掠人“落地,不過僅在剎那之間——”神手“戰飛濃眉一揚,脫口道:“原來是冷氏雙俠到了!”
  檀文琪卻嬌呼一聲,纖腰微扭,掠到桌右的冷枯木身旁。
  莫氏兄弟四人心頭齊都一凜,齊地長身而起,只見這“冷谷雙木”僵木冰冷的面色,見到檀文琪時,競微微一笑。
  檀文琪嬌聲道:“冷大叔,這兩天,你們到哪里去了?”
  枯木、寒竹笑容一斂,他們兩人笑容來得雖快,去得卻更快,此刻兩人面上,又宛如罩上一層寒霜,冰冷的目光,向莫氏兄弟一掃,此刻雖是午間,戶外春陽正烈,但莫氏兄弟被這目光一掃,競宛如寒風拂雨,冷冰淋身,忍不住打了個寒唉。
  “神手”戰飛強笑一聲:“冷氏雙俠,俠蹤難到江南,今日不知是那陣鳳將閣下兩位吹到此間,好教戰飛高興!”他与“北斗七煞”雖是朋友,但卻更不愿樹下“冷谷雙木”這般強敵,此刻搶先發活,言下之意,不過是無論你兄弟來意如何,都与我戰飛無關,我戰飛卻是歡迎得很。
  冷氏兄弟雙同一翻,枯木冷冷道:“七星毒針見血封喉,難道這就是浪莽山庄的待客之道么?”目光倏然一轉,閃電般射到莫星身上。
  七煞莫星冷冷一笑,高舉起面前銀筷,挾起桌上那方才被檀明放下的一粒微帶芒刺的烏黑鐵珠,冷冷接道。
  “北斗七煞与冷谷雙木井水不犯河水,這可算是什么?區區在下倒要問兩位要點公道!”
  冷寒竹目光有如寒箭冰釘,牢牢盯在莫星面上,緩緩地道:“要點公道——哼哼!”雙目一翻,倏然住口,“七煞”莫星气往上撞,心中暗道:“我久聞‘冷谷雙木’之能,可与你遠無冤近無仇,是以才讓你半分,你如今這般臉色,難道我‘北斗七煞’就怕了你‘冷谷雙木’么?”一念至此,面上突地微微一笑,念笑道:“其實兩位得高望重,本是在下等的前輩,在下既然沒有吃虧——”他含笑而言,說聲极為和緩,群豪俱都大奇,暗道:“這”七煞“莫星原來也是個外強中干,欺軟怕硬的角色,方才神气凶如猛虎,如今見了冷氏兄弟,居然變得軟如綿羊了。,只听莫南接著道:“在下兄弟其實——”說到這里,突地雙手一揚,十數點寒星,閃電般左右射出,七點擊向枯木,七點擊向寒竹。
  他這“斗七星針”威力本极霸道,此刻距离又近,群豪齊地惊呼一聲,只道冷氏兄弟縱然武功高強,但在猝不及防之下,哪還躲得開,哪知眼看這十數點寒星,已將擊到冷氏兄弟身上,冷氏兄弟身形竟還無絲毫閃避之意,站在枯木旁邊的檀文琪此刻亦不禁嬌呼一聲,大惊失色。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枯木寒竹身上那件寬大的灰袍,竟突地往外一漲,就似里面突然被人吹了气一般,又似一張突然張起的帳篷,只見噗噗几聲,十數點銀星,雖都著著實實地打在他們身上,但卻半點也沾不著他們的皮肉,裴玨心中暗駭,知道這又是他們“兩极玄功”的勁气之功。廳中群豪雖都得知“冷谷雙木”武功超人,卻再也想不到他們的內家真气竟已練到如此地步。“龍形八掌”目光動處,面上亦不禁微微失色,莫氏兄弟更是面如青鐵,只見枯木寒竹勁气一收,灰袍收縮,叮叮一陣聲響,十四口鋼針,全部落到地上。
  莫氏兄弟大惊之下,對望一眼,身形移動,兄弟四人并肩站到一處,凝神待敵,群豪心中暗道:“這一下不出剎那之間,定有一番惡斗。”距离在他們近些的,此刻早已悄悄站了起來,生怕城門之炎,歿及池魚,各都遠遠走到一邊。
  “哪知枯木寒竹袍袖微拂,竟連望都不再去望莫氏兄弟一眼,這次酷奇詭的兄弟兩人,此刻竟一起走到裴玨身前冷冷道:“我兄弟來此,為的什么,你可知道么?”
  裴玨一愣,接口道:“但請兩位老前輩相告!”
  冷枯木冷笑一聲,緩緩道:“我兄弟來此,就是為了討教討教閣下的武功,你難道不知道么?”
  在座諸人,聞言齊都大愣,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覺這兄弟兩人當真有些毛病,莫氏兄弟暗害他們,他們卻去找裴玨的麻煩,這豈非天大奇事。奠氏兄弟亦是大惑不解,木立地上,動彈不得。只見檀文琪愣了一楞,走上前去,嬌呼道:“大叔,二叔,你老人家這是干什么?人家和你無冤無仇——,冷枯木倏然轉過頭來,冷冷道:“你怎地知道他与我無冤無仇?”
  檀文琪又自一呆,秋波一轉,突地垂首道:“難道你老人家還將那天晚上的事放在心上么,其實我又不是真的怪他。”
  冷寒竹冷“哼”一聲,道:“此事与你無關,你快站遠些。”
  冷枯木道:“他師父与我有仇,我找師父不到,先找徒弟也是一樣,哼哼一打了徒弟,還怕師父不出來么?”
  檀文琪急道:“他哪里有什么師父,他師父怎會得罪了你老人家?”
  冷寒竹目光一凜:“你知道什么?”
  冷枯木再笑道:“他若沒有師父誰有師父,他師父若沒有得罪我誰得罪了我——哼,姓裴的,你有沒有師父,你師父是否得罪了我?你且說給這笨丫頭听听。”
  檀文琪情急關心,花容失色,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裴玨,只望他搖頭否認,哪知裴玨長歎一聲,竟道:“不錯,小可是有師父,家師的确是得罪了兩位前輩,但是……”
  冷寒竹重重“哼”了一聲,接口道:“這就是了。”
  冷枯木道:“你師父与我有仇,我找徒弟算帳,請問各位,這道理難道說不通么?”要知道千百年來武林之中,尋仇之風,始終最烈,莫說与師父有仇的可找徒弟,便是再遠些的關系,也照樣會牽連的上。
  一時之間,檀文琪真急得呆立當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知道裴玨的武功,万万不是這“冷谷雙木”的放手,但她卻又不能幫著裴玨來与冷氏兄弟為敵,秋波一轉,望向戰飛,心中暗道:“裴玨是你們的盟主大哥,難道你們竟不伸手管管此事么?”
  卻見“神手”戰飛手中不住搖著折扇,竟是不發一聲。
  冷寒竹冷冷道:“姓裴的,我兄弟看在你年紀還輕,不得不讓你几分,怎地動手·哪里動手,都由你來選擇好了!”
  檀文琪忍不住道:“大叔,二叔,你老人家明明知道他年紀還輕,可比你老人家晚著一輩,何苦……”
  冷枯木突地接口道:“姓裴的若代他師父向我兄弟叩頭陪禮,我兄弟便可不難為他,滇儿,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你再說也沒有用了。”
  話聲未了,“七巧童子”吳鳴世突地仰天狂笑起來,冷枯木面色一沉道:“你笑什么?”吳鳴世狂笑著道:“我笑的是久聞‘冷谷雙木’不但成功高強,而且聰明絕世,哪知今日卻做出這般呆事出來。”
  冷寒竹面色陰沉,聲色不動,緩緩道:“我兄弟呆的什么?你且說來听听!”
  吳鳴世狂笑未絕,隨手一指,指向“龍形八掌”檀明,一面狂笑著道:“你知道他是誰么?此人便是名聲震動武林,南七北六——十三省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飛龍鏢局’局主‘龍形八掌’檀明檀大俠,檀大俠与裴玨兩代深交,說得上是關系非淺!”他語聲一頓,手指轉向“神手”戰飛:“你知道他是誰么?此人便是江甫武林中的一代豪杰,浪莽山庄的庄主‘神手’戰飛戰大俠。”手指再次一轉,轉向那飛虹:“你知道他又是誰么?此人囊中七件暗器,天下聞名,人稱‘七巧追魂’,當真是聲名赫赫。”又指向向一啼:“你可听過江南‘金雞幫’一啼惊天,再啼動地,諾諾!此人便是‘金雞幫’幫主向一啼向大俠。”手指一圈,緩緩指向裴玨:“戰庄主、那幫主、向大俠与他歃血為盟,誓共生死,哈哈——這關系之深,更是非同小可。”
  他笑聲突地一頓,又道:“你到此尋仇之前,難道就未曾打听一下,這些名震江湖的英雄豪士,豈容你對裴大先生下手,‘冷谷雙木’雖然武功高強,哼哼——只怕也未見得比他們強到哪里去吧!”
  冷氏兄弟目光一轉,面上顯見已凄然動容,兄弟兩人,對望一眼,檀文琪芳心大定,哪知裴玨突地胸膛一挺,朗聲道:“父債子還,兄債弟還,師徒之間,本如兄弟父子,是以師債徒還,亦是天經地義之事,家師既然得罪了兩位前輩,小可雖然無能,但自也應代家師一力承當,兩位前輩但請放心,小可絕不會向他人求分毫之助。”
  檀文琪秀目一張,急道:“你……你……你……”她一連說了三個“你”字,雖未說出下文,但言下之意,不言可知。
  裴玨長歎一聲,沉聲道:“文琪,你心里的意思,不說我也知道——吳兄,你對我的好意,我心里更是感激,但我一生之中,孤昔無依,直到前日,才蒙恩師收留門下,我便是立時死了,卻也不能替恩師丟人,我一生懦弱,既不能盡孝于父母,亦不能行俠于天下……”說到后來兩匈,他語聲低微,已似喃喃自語,語聲微頓,突又朗聲道:“此地群豪歡宴,不是流血動手之地,兩位既要動手,小可外面奉陪。”他平日寬厚待人,以德報怨,別人善意待他,他心里感激,別人欺凌于他,他卻不知怀恨。這正是他宅心仁厚之處,但別人看來,卻似懦弱無能,直到今日,他一連遇著數件与他本身并無直接關系之事,他卻顯露了他外和內剛的英雄本色,當真是頭可斷,血可流,志卻不可屈,此刻這几句話,更是說得截釘斷鐵,擲地成聲。
  檀文琪秋波凝注,心中但覺又是哀痛,又是難過,卻又為他得意,驕做,吳鳴世心中激動,欲語無聲,“神手”戰飛目光之中,露出惊奇之色,滿廳群豪亦是暗中大生贊佩之心,而那“龍形八掌”嚴峻的面目之上,也好似露出一絲笑容。
  枯木、寒竹對望一眼,冷冷道:“好极,好极,外面領教。”轉身并肩走出,眾人目送他兩人的身影轉過圓桌,經過莫氏兄弟身側,走向廳外。
  裴玨朗聲道:“我此去無論胜負生死,俱是我一人之事,若是有人要相助于我,便是……”諸聲未了,只听“七煞”莫星突地一聲慘呼,削瘦的身軀,隨著這一聲慘呼,直竄兩丈,“膨”地一聲碰到屋頂,“叭”地落了下來,落在那酒筵圓桌之上,不絕于耳,接著又是膨然一聲,圓桌坍下,圓桌上的“七煞”莫星,卻是四肢僵硬,動彈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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