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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章 流浪三千里


  七弟子又是失望傷心,又是茫然不解。
  公孫不智接過基于,副開兩半,只見蓮子雖好,卻已無心,他一眼望過,已淚流滿面,默然垂下頭去,緩緩道:“蓮子已無心,往事俱成空,可怕……可怕!我們再……再也瞧不著他老人家了!”
  七弟子俱是垂首流淚,万子良、金祖林已不禁滿怀悲搶,稀噓感歎,突听金不畏痛哭著道:“咱們沖上去,他老人家不見也得見了!”石不為道:“違師,天誅!”
  他素不輕言,此番說出這短短四個字,果然字字俱有千鈞之重,金不畏但覺心頭一寒,垂首無語。
  突然間,千百塊大大小小的石頭,沿著谷壁,自山上雹雨般打了下來,接著,谷邊削壁上,峻峨怪石后,掠起了四條人影。
  這四人顯然石后窺探下面的動靜,此刻被這暴雨般的石塊打得藏身不住,便待沖將上去。
  這四人身手俱都极是矯健,怎奈那石塊來得太多,太猛,到后來四人只有以手護著頭面,狼狽地落下山谷。
  莫不屈輕叱一聲:“圍!”…
  七弟子雖在如此悲痛之下,但心神絲毫不亂,行動仍是迅急無傍,身形一閃,已將那四人去路完全斷絕。其配合之密切、反應之迅速、身法之輕健,懼非一般武林豪杰所能夢想,万子良方自暗歎一聲,只听山谷上已傳來一陣洪亮的笑聲道:“俺已將這四個賊崽子打下去了,要如何處治他們,你們瞧著辦吧!”洪亮的笑聲,有如空林虎嘯,气勢攝人心魄。
  眾人雖惊于這在暗中相助的高手內力之深厚,行蹤之奇詭,但此時此刻,已無暇推究他的身份來歷。
  但是眼前這四人,一個鼠目削腮,容貌陰毒,一個右足已破,滿面庚气,兩人俱是樓衣百結,右面衣袖空空蕩蕩,柬在腰帶里,非但右臂已斷去,而且兩只耳朵也已不見,形狀之獰惡古怪,教人只要瞧上一眼,便恨不得立時將他們赶進十八層地獄,去与鬼為伍。
  另兩人卻是滿身嬰衣,黑巾蒙面,但露在外面之四只眼睛,卻是閃閃生光,看來功力要比另兩惡丐深厚得多。
  金祖林大喝道
  “瞧你們鬼鬼祟祟的,想必不是好人,偷偷摸摸闖入別人私產,想做什么?”
  那四人身落重圍,競不慌亂,只是惡狠狠的盯著對方,八只眼睛,競全都有些与豺狼相似。
  公孫不智緩緩道:這四人想必早已在暗中跟蹤我等,為的想必是要窺探恩師的下落,如今我等万万不可再放他們走了。“他說話總是不急不緩,但出總是一句話便能揭破別人的心意,跛足惡丐獰笑道:“好机靈的小子,競能猜著太爺們的心意,不錯,太爺們算定你們必定要來找姓白的,所以早就跟著你們了,為的就是好將姓白的架出去,問問他為什么不肯說出那自衣惡賊的秘密,但就憑你們几個,又能將太爺們怎樣?”
  楊不怒厲喝道:“宰了他!”身形一閃,飛扑而去,只見他十指箕張,如抓如爪,霎眼之間便已攻出五招,正是淮陽幫名震天下的絕技“大鷹爪力”!
  那破足惡丐居然不懼,獰笑著迎了上來,另三人見到對方人多,自己人少,自不愿造成混戰之局,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觀,莫不屈等人也想借楊不怒霸占武林的“大鷹爪功”,先逼出這惡丐的武功來歷,是以一時也末出手。
  哪知這跛足惡丐不但身法奇詭已极,一條獨臂,忽拳忽掌,忽而指戳,十七招里,競用了九种不同的武功,而且無一不是武林中最陰狠凶毒的功夫,他右臂雖斷,但此等武功專走偏鋒,獨臂人使起來倒更見凌厲,霎眼間五十招便已拆過,這惡丐居然未落下風。
  楊不怒藝成之后,驟入江湖,第一戰便遇強敵,頓覺熱血奔騰,敵情之心大生,突然長嘯一聲,沖天拔起。
  嘯聲如鶴唳長空,他身形卻如風鷹盤舞。
  莫不屈等六大弟子,都已知道他們這性情最是剛猛的七弟,此刻已動了真怒,競使出這淮陽子弟絕少施展的“風云鷹爪手”來,要知此等身法若是一擊得手,對方便是血濺當地,但若不能得手,自身卻大是危險——在這瞬息之間,六大弟子心脈都似已停止跳動。
  忽听那跛足惡丐獰笑一聲,雙肩震處,反手一拍背后之麻袋,麻袋中竟“轟”地沖出一蓬慘綠色的火焰!
  綠火沖天而起,向楊不忽迎了上去。
  六大弟子失色惊呼,楊不怒大惊之下,甩掌、踢足、擰腰,一式“云里翻身”,身形凌空,硬生生移開數尺。
  但他身法雖然輕靈巧快,那蓬綠火來得更快如流星擊電,他身形方一動,已有一蓬綠火自左肩臂透過。
  火焰立時燃著衫袖,楊不忽只覺肩臂一陣奇寒,接著又是一陣有如針刺般的熱痛,他雙目盡赤,竟不顧自身,怒吼一聲,便待向那跛足惡丐扑將過去,石不為眉尖微挑,攔腰抱住了他,兩人一齊扑倒在地,連續滾動,只因石不為早巳看出那綠火甚是陰毒,若不立時將之滾滅,楊不怒一條左臂只怕難保!
  這時金祖林、万子良与莫不屈等人懼已聳然大怒,那蒙面黑衣人突然陰森森笑道:“堂堂名家子弟,也想以多為胜么?”
  莫不顧沉聲道:“各位暫退,待我手擒此撩。”
  跛足巧哈哈獰笑道:“老子就先讓你嘗嘗這‘搜魂魔火’的滋味可是好受的?有种的就快來吧!”
  公孫不智轉眼一望,只見楊不怒牙關緊咬,滿頭大汗,那么條精鋼般的漢子,此刻競也已疼得身子不住顫抖,公孫不智暗中不禁大是吃惊,沉聲道:“這廝似与‘魔火宮’有關,大哥你小心了。”
  莫不屈“哼”了一聲,面色雖鎮定,心下又何嘗不在暗里惊煌,左掌捏拳,右掌護胸,全神凝注,一步步走上前去。
  就在這時,競突然有一陣明朗笑聲,自那棟參天大樹上傳了下來,群豪情不自禁,俱都吃了一惊。
  七大弟子更是惊喜交集,脫口道:“師傅現身了!”齊地仰首望去,但見一條紫衣人影,自百丈高處飄飄落下。
  樹高百丈開外,若無絕頂之輕功,絕大之膽量,怎敢一躍而下?但這紫衣人影卻似將這百丈高處,視做一級石防一般,身形毫末作姿作勢,也無任何准備,揮手間便躍了下來,卻在自然放任中顯得出奇的靈奇、出奇的瀟洒。那紫色的衣挾在風中飛舞,看來實有如天上金仙,御風飛降。
  群豪瞧得又惊、又奇、又佩,竟都仿佛變得痴了。
  只貝那紫衣人飄然落地,竟是個天庭開闊,眉目明朗,眼神亮如天星,嘴角常帶笑容的弱冠少年。
  他肌膚雖不十分白哲,但卻有如寶玉象牙一般,帶著种晶瑩而悅目的光輝,他面目雖不十分英俊,但無論誰一見了他,卻難免要生出喜愛親近之意,只是他神情雖洒脫,笑容雖可親,但卻又帶著种說不出的高貴清華之態,教人在親近之中,仍不敢對他稍存輕視之心。
  此刻他自百丈高處飛躍而下,看來仍顯得那么輕松而安詳,就仿佛方自跨下一級石階似的。
  此刻他在眾人滿含惊佩的目光注視下,神情仍是那樣隨和而目然,絕無半分自驕自矜之意。他先向万子良、莫不屈等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笑道:“等小侄先去与那四位見見面,再來叩見各位叔伯前輩。”
  万子良等人又是惊訝,又是歡喜,惊喜于這天神般的少年竟對自己如此恭敬有禮,忍不住齊地躬身道:“不敢!”
  紫衣少年飄飄走到那也已被惊得楞住了的跛足惡丐面前,道:“不想木郎君削去了你們的一耳一臂后,兩位仍然不改當年脾气。”原來這兩個惡丐正是那日在海邊將木郎君當作木偶,妄生貪心,但珠寶末得,卻將一耳一臂斷送在木朗君之口,万老夫人之手的人。
  此刻他往日隱私,突然被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年人說了出來,自是大吃一惊,失聲惊呼道:“你……你怎會知道?”
  紫衣少年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跛足惡丐目中凶光一閃,突然彎身,反手拍向身后的麻袋,群豪不覺齊吃一惊,哪知紫衣少年不知怎地出手一托,便隔在破足惡丐的手掌与麻袋間,手腕一反,那贓足惡丐便扑地跌了下去。
  這一招出手与天下各門各派,任何一种武功中任何一种招式全不相同,仿佛只是隨手揮出,但其出手部位之巧妙,時間拿捏之准确,莫不顧等七大門派中的七弟子,想盡了自己所學的武功,卻也想不出一著比他更妙的招式。
  群豪又惊又喜,那蒙面黑衣人目光中卻不禁露出惊駭恐懼之色,惊嘩喝采,贊歎低語聲中,紫衣少年已飄飄走到那枯瘦惡弓的面前,含笑道:“你們兩人同路而來,你也該陪他一齊留下才是。”
  枯瘦惡丐腮旁肌肉顫動,突然一拳擊出,接著飛起一足,一招三式,分擊紫衣少年肩、胸、下腹。
  這惡丐不但出手迅速,而且招式陰毒,一招三式,攻守皆妙,招式之間,似是全無破綻。
  哪知道紫衣少年偏能自拳風足影中,瞧出他招式間唯一的空隙,身子一偏,手掌輕輕一曲一伸,便抓佐了他的腰帶。
  枯瘦惡丐一腳一拳,不知怎地,競全部落空,身子卻已被人离地提起,紫衣少年笑道:“莫大叔接著!”反手向后一拋。
  這惡丐雖然枯瘦,但練武之人,畢竟筋骨強健,身子最少也有几十斤重,但在這紫衣少年手中,卻似乎輕如無物,隨手一拋,便拋在莫不屈面前,莫不屈反應是何等迅速,退后半步,雙手接伎,他身旁的公孫不智立刻赶上半步,并指點了那惡寫腰旁脅下四處穴道。
  那兩個蒙面黑衣人一個競似已駭得呆了,另一個目光四下流動,顯然在打量情勢,准備溜之大吉。
  紫衣少年對著他目光瞧了兩眼,突然笑道:“王半俠,情況危急,你又想拋下同伴溜了么?”
  黑衣人身子一震,大惊道:“誰是王半俠?”口中雖在否認,但言語神情,卻已無异承認了。
  万子良等人懼不禁勃然變色,紫衣少年笑道:“王半俠,你縱然蒙任面目,但你那雙奸猾的脖子,卻逃不過我。”
  這少年笑容但言語之明利、目光之敏銳、判斷之准确,卻有如積年老吏,臨堂斷案一般。
  那黑衣人瞧了他兩眼,目光中惊恐之色忽然更是加劇,連通聲都顫抖起來,道:“你……你就是那……那……”
  紫衣少年道:“不錯,我就是你那克星!”
  黑衣人暴喝一聲,道:“我三番兩次大計,都坏在你這小畜生手里,今日我与你擠了!”
  雙臂箕張,扑了上來。”
  他果然是存心拼命的模樣,紫衣少年卻仍是面帶微笑,神閒气定,万子良見這黑衣人目光獰惡,神情凶猛,身法亦是奇詭迅急無比,估量這一扑之勢,必定十分惊人,忍不住脫口道:“小心了!”
  哪知黑衣人身形扑到一半,雙腿突然一縮,凌空一個大翻身,例掠出一文五尺開外,腳尖點地,騰空又起,三兩個起落,便已扑上削壁,果然拋下同伴溜了,身法之輕靈巧快,竟是人所難及。万子良頓足道:“不好,此撩一逃,只怕又要……”
  紫衣少年截口笑道:“無妨,他走不了的。”
  語聲未了,削壁上已現出一條人影,身形之高大,有如天兵神將,穩穩的攔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那黑衣人行動如輕煙、如鬼魅,左竄右突,突又凌空飛掠,雙掌雙足,閃電般向那大漢接連擊了過去。
  那大漢仰天狂笑道:“臭小子,下去吧!”兜胸一拳攻出,雖是簡簡單單的一拳,卻當真有開山裂右之勢、惊天動地之威,拳風虎虎,連山下人都覺震耳,那黑衣人連變數种身法,還是招架不住,狂吼一聲,滾了下來,公孫不智、西門不弱,雙雙展動身形,迎截過去。
  另一黑衣蒙面人突然跪了下去,顫聲道:“饒……饒命……”他竟會跪下來饒,例真教別人吃了一惊。
  万子良道:“你是何來歷?來此有何圖謀?”
  蒙面人也不說話,竟垂首哭了起來。
  群豪方才見他身法之高明,并不在王半俠之下,只當他必定也是個凶惡厲害的人物,例未曾想到竟是這般軟弱無用。那邊公孫与西門已點了黑衣人穴道,撕下他面巾,顯出一張焦黃瘦削的面孔,果然正是王半俠。
  他自削壁一路滾落,衣衫早已破裂,滿頭俱是鮮血,神情雖然凶惡,但看來已是狼狽不堪。
  万子良長歎道:“一代大俠,落到如此地步,王……唉!王兄,你難道不覺得有些后悔么?”
  王半俠狂笑道:“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后悔什么?”
  他瞧了那跪在地上的蒙面人一眼。突又厲聲道:“我后悔的只是不該帶這無用的畜生同來,丟人現眼。”
  那蒙面人痛哭道:“我……我……”
  王半俠怒道:“你那滿身火器,本是天下無雙,若是用將出來,至少也可与他們拼上一拼!你……你為何不用?”
  蒙面人流淚道
  “我一見流血拼命之事,不知怎地,手就軟了,我……我本不該隨你一同來的。”
  王半俠仰天苦歎道:“一代梟雄,天火魔神,競生出這樣一個儿子,當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群豪聳然動容,万子良道:“此人竟是魔火宮少主人?”
  王半俠狂笑道:“不錯,這便是那虎父之犬子,此番我將他帶出,只當他是我得力助手,哪知……”
  蒙面人道:“若非爹爹要我出來隨你歷練,誰又愿意到江湖中來惹事?”說著說著,眼淚更如涌泉般流出。
  他索性扯下面巾,來擦眼淚,只見他細皮自肉,面目娟好,倒像是養尊處优的千金小姐,哪像是男子。
  群豪想到天火魔君之蓋世聲名,再看到他儿子如此模樣,亦不知是該歎息,還是好笑。
  万于良沉聲道:“不想五年以來,王半俠競与火魔宮扯上關系,此番想必是那火贍神也有意与自衣人一戰,是以便令王半俠來尋找白老前輩,為的自是要從白老前輩的口中,問出白衣人武功的秘密。”
  王半俠獰笑道:“不錯,今日你等若是對我們稍有無禮,老魔神立即便會赶來,放把火將這林地燒得干干淨淨。”
  金祖林大笑道:“我本嫌這樹林麻煩,僥光了最好。”
  公孫不智突然冷冷道:“以火魔神那般狂傲的人物,縱然有心与白衣人一戰,也不屑來打探別人武功的秘密。”
  紫衣少年徽微一笑道:“公孫二叔之言說得不錯,此番想必只是王半俠想探出這秘密后,以此求利,只因江湖中想要知道這秘密的人委實不少……那火魔富的少主人,只不過是他用來做幌子的傀儡而已。”
  公孫不智見這素昧平生的少年竟似對自己每一兄弟都熟悉之极,本已覺得十分惊奇,再見他年紀輕輕,卻是料事如神,更不覺暗暗吃惊,只听紫衣少年接口道:“這四人便相煩金大叔將之拘禁,這秘密梗不致走漏出去。”
  金祖林笑道:“這不成問題,咱們這樹林里,莫說藏四個人,便是藏四百四千個,也綽綽有余。紫衣少年躬身笑道:“如此就多謝了。”
  金祖林大聲道:“但你怎會尋到這里?又怎會上得去白老前輩的居處?這卻例真教我有些吃惊。”
  突听一陣嬌笑聲自樹上傳了下來,道:“是被告訴他的。”一條繩索自樹岭垂下,緣索而下的竟是“紫蘭花”花清清。
  金祖林果住了,別人也呆住了。
  七大弟子更不禁暗暗稱奇,付道:“師傅不准我等上去,卻准這陌生少年上去,這是為了什么?”
  离地三丈,花清清便飄然落下,長索便又縮回,七大弟子仰首上望,但見那綠屋中衣袖一閃,卻還是見不到他們師傅的人影。
  花清清眼波流轉,笑道:“你們可是在奇怪,我怎會平白帶這少年去見自老前輩,但……但你們可知他是誰么?”
  万子良,七大弟子,目光不禁一齊凝注到這少中身上,紫衣少年卻突然拜倒在地,道:“叔父們連小侄都不認得了?”
  眾人見他突行大札,俱是紛紛謙讓,唯有楊不怒本已疼得滿是冷汗的面上,此刻突然露出狂喜之色,大喝道:“你……你是寶儿……”
  紫衣少年道:“小侄正是寶儿。”
  他仰起頭來,面上雖仍帶笑,目中卻己熱淚盈眶。
  原來楊不怒年齡最小,胡不愁人最和气,寶儿在家時,只与這兩人最是熟悉,其余的六大弟子,終年在外院習武,而那練武場寶儿卻是從來不去的,再加事隔多年,寶儿已由可愛的孩子,長成英俊的少年,又練成這一身惊世駭俗的武功,莫不屈等人縱覺他与寶儿相似,卻也不敢相認。
  哪知眼前這天矯如游龍,燦爛如明星,光芒令人不可逼視的少年,竟真的就是昔年那終日手執書卷的“小書呆子”寶儿,短短六年的時間,竟在他身上造成了如此神奇的變化,莫不屈等人心中之惊喜,又豈是世上任何言語,任何文字能形容?一時車間,七個人都呆住了。
  平日最最冷靜的公孫不智,此刻亦是滿眶淚痕。
  平日惜語如金的石不為,此刻口中竟不住喃喃低語:“寶儿……感謝蒼天……這競真的是寶儿……”
  寶儿忍淚強笑道一
  “好教叔父們得知,小侄此刻已叫方寶玉了,寶儿是孩子時的名字,小侄卻已長大了。”
  花清清悄悄拭去了面上淚痕,嬌笑道:“方寶玉,好名字,果然是人中寶玉,果然是名符其實。”
  楊不怒突然大喝一聲,扑了上來,緊緊抱著寶儿,嘶聲道:“不管你改了什么名字,我總是要叫你寶儿,不管你長得多大,你在我心目中還是孩子……好孩子……七叔可想死你了。”
  方寶玉道:“七叔……你……你手上的傷……”
  楊不怒道:“管他什么傷不傷,七叔見到你,傷早已好了,不信你瞧……”猛然一揮手,卻疼得暈了過去。
  眾人又是一陣惊亂,公孫不智俯身檢視他的傷勢,雙眉緊皺,黯然道:“好毒的火,七弟這條手臂只怕……”
  “只怕”下面的話,他不敢也不忍再說下去,眾人歡喜的眼淚,不禁化做悲痛,方寶玉慘然道:“都是小侄晚來一步,害得七叔……”突似想起什么,大喜呼道:“七叔無妨了……”身形一轉,已到了那火魔神之子的面前,王半俠立刻大呼道:“万万莫要給他傷藥,死了也莫要給他。”
  他若不呼叫,那火神之子本還不知方寶玉要的什么,他此刻這一叫,反將這懦弱少年的傷藥叫出來了。
  方寶玉還未開口,他已將傷藥乖乖拿了出來,王半俠怒喝道:“沒用的……”石不為雙眉微皺,隨手點了他的啞穴。
  魔火宮之魔火雖毒,但傷藥确也极具靈效,乳白色的傷藥一敷上楊不怒的手臂,楊不忽使悠悠醒了過來。
  他目光四掃,強笑道:“你們怎地只顧著我,莫忘了上面還有位大英雄,若不是他,咱們今日可真栽了。”
  莫不屈道:“幸好七弟提醒,不知這位英雄……”
  方寶玉笑道:“那只是小便的弟兄中鐵娃。”眾人仰首望去,只見銑娃死自鐵塔般的站在削壁上,莫不屈抱拳高呼道:“鐵少俠但請下來一見如何?”
  鐵娃大呼道:“這地方又高又直,鐵娃可不敢下去,一下去准得摔死,還是你們上來吧!”
  眾人眼見他方才那般神威,此刻聞言不覺一征。方寶玉笑道:“小侄這位弟兄确是一身鋼筋鐵骨,敢說有万夫不當之勇,卻只是完全不知輕功,否則他方才就下來了。”
  眾人又惊又笑,金祖林柑掌大笑道:“妙极妙极,世事湊巧,竟一至于此,幸好他一身鋼筋鐵骨,才練不成輕功,幸好他不知輕功,才留在上面不曾下來,否則王半俠等人豈非早巳跑走了,這真該……”
  花清清截口笑道:“這真該好好喝几杯慶祝慶祝是么?”
  金祖林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婆也!”
  眾人不覺俱都莞然,花清清嬌笑道:“說良心話,今日之事,也真該舉杯祝飲才是,連我都想喝几杯了。”
  金祖林道:“各位總得牢牢記著,她喝酒可比我還要厲害……”
  花清清得意地笑道:“我酒量自比你好得多了。”
  金祖林道:“只是喝醉了時,那模樣也比我可怕得多了,各位需得离她遠些,否則……哎喲!”林木深處,花草修竹叢中,一泓清水曲流處,五七間紅牆綠瓦糟舍,便是金袒林夫妻的居處了。
  這巨富人家的居處,居然不帶絲毫銅臭气,确是難得,只可惜房子太矮了些,鐵娃一站直,頭頂便几乎要碰著屋頂。
  眾人情不自禁,都要多瞧他几眼,鐵娃卻是旁若無人,放怀吃喝——五年來他筋骨更是鍛煉得鋼鐵般強壯,古銅色的皮膚上,煥發著异樣的光芒,再配上他的濃眉大眼,果然是鐵掙掙一條好漢。
  寶儿簡略地敘出了這五年多來,他那令人惊心動魄,拍案惊奇的遭遇,只听得眾人忽而歡喜,忽而悲傷,忽而放聲大笑,忽而垂眉歎息——周方的游戲風塵,固是令人顛倒,紫衣侯的絕代風儀,亦是令人向往,小公主的天真聰明,固是令人動心,水天姬的多姿多采,更是令人神醉。
  万子良等人只遺憾周方又飄然不知所去,花清清卻只恨自己不能見著小公主与水天姬的一面。
  但最令七大弟子擔心的,卻是胡不愁,莫不屈黯然歎道:“今日之歡會,若有八弟在此,便無遺憾了。”
  金不畏大嚷道:“老八到哪里去了?是生是死?有沒有人知道……唉!要命,可真把我急死了。”
  五個字說得戳釘斷鐵,毫無猜疑。公孫不智微笑道:“四弟從不輕言,言必有中,你我若是仔細想想,憑八弟的為人与聰明,确是万万不會死的。”
  魏不貪道:“我只奇怪寶儿的武功是怎么練出來的?”
  寶儿還未說話,鐵娃竟搶先道:“武功百訣,以意為先,那才是武功的精骨神髓,招式身法,都不過是皮毛而已,著無精骨☆皮毛何在,但若先得了武道神髓,再學皮毛便是易如反掌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接著又道:“別人學武,都是自易至難,但我大哥天賦与人不同,學武自也与人不同,他學武乃是自難而易,先已滲透了万物自然變化之理,得通武道精髓之意,那招式身法,便不學也會了,這道理正如畫畫一樣,若是不解畫意,畫的縱是逼真,但不能傳神,最多也不過是個畫匠而已,若是妙參畫意,信筆揮來,都便是絕妙丹青了。”
  眾人雖都是武林高手,名門子弟,但听了這番武學中至深至奧的道理,也不覺人人為之心動神馳。
  万子良道:“方少俠方才所施展的那兩手,与天下各門各派之招式懼不相同,卻不知有何來處?”
  鐵娃道:“這道理又与寫文章一樣,武功本天成,妙手自得之,李白倚馬千言,信筆懼是文章,我大哥上通武道,舉手投尼間,便都是絕妙的招式,無論文武,若是拘泥了一定的規格程式中,便落了下乘了。”
  万子良慨然長歎道:“果然高明……果然高明……”
  魏不貪道:“招式身法,固可如是,但寶儿方才自百丈樹巔一躍而下,卻非要絕頂的內功輕功不可呀。”
  鐵娃道:“這道理卻如庖丁解牛一般,目無全中,下刀自易,那樹高雖有百丈,但我大哥卻偏要將它當作一級石梯,他精神意志,便懼可放松,便可發揮生命中全部潛力,需知精神之力,有時不知要比肉体之力強胜多少倍,只可惜万人之中,卻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非但不知該如何發揮,反將之縛柬起來了。”
  他說的無一句不是眾人听听未經,聞所末聞之武道至理,幸好這里人人俱是名門子弟,否則當真連听都听不懂。
  一時之間,眾人不覺又是欽佩,又是奇怪,誰也想不到如此一條莽漢,竟說得出如此高深的道理來。
  鐵娃卻又笑道:“這些話都是我師傅教給我的,他老人家早已算定有人要問,生怕大哥不好意思自夸自贊,所以就教我將之一字不漏地背出來而已,其中的道理,我可也不懂。而且話也只有這些,你們再問,我就答不出了。”拿起筷子,又埋頭大吃起來。
  金不畏大笑著一拍他肩頭,笑道:“這娃儿我越瞧越對胃口,我瞧咱們不如也拜為兄弟算了。”
  魏不貪笑道:“”那豈非亂了輩份?“金不畏眼睛一瞪,道:“各交各的,有啥關系?”
  方寶玉一直含笑傾听,此刻方自徐徐道:“小便此番出來,第一件事便是要找爺爺,他老人家既然無恙健在,小侄也放心了。”語聲微頓,神情突然變得极為庄重,接口道:“小侄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要設法將那腊八泰山之會阻止,免得江湖中少年英杰,自相殘殺,而令親者痛,仇者快。”
  万子良沉聲歎道:“在下何嘗不是早已有了此意,但那些江湖少俠,又有哪一個是听人勸的。”
  方寶玉微微一笑,還未說話,金不畏已大聲道:“瞧寶儿的神情,他必定已有了絕妙的法子……”
  万子良面現喜色,截口道:“方少俠若有良策將此會阻止,而今江湖元气因此保全,在下實足感激不盡。”
  方寶玉道:“腊八之期,距离此刻還有兩個多月,在此段時期中,小侄但求万老伯相助一臂之力。”
  万子良道:“力所能及,万難不辭。”
  方寶玉沉吟道:“不知此番參預此會的,共有多少位?”
  万子良道:“此次泰山之會,乃江湖中五年來第一件大事,其消息流傳之迅速,影響之廣大,几乎已可与昔日紫衣侯及白衣人東海一戰先后輝映,武林成名豪杰,到期只怕有半數要赶赴泰山,但……据在下所知,到了會期之日,真正要在旭日前一較身手的,卻不過只有四十人左右而己。”
  鐵娃笑道:“四十人?那算不了多少。”
  万子良歎道:“四十人雖不算多,但這四十人卻都是武林后起一代中的頂尖高手,他們自千万人中經過無數次淘汰,才有今日之地位,他們的成就与成功,更非任何二十年后的江湖,便要他們來支撐大局,他們若因自相殘殺而死,對武林影響之巨大,此刻雖還未必能看得出多少,但實已無异埋下了一粒災禍的种子,毋庸多少年,便會開出巨大而丑惡的災禍之花!鐵娃笑道:“我說的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幸好只有四十人,我大哥便來得及對付了。”
  万子良動容道:“莫非……莫非方少俠竟想在這兩個月中將這四十高手,一一擊敗不成?”
  方寶玉垂首道:“非是小侄狂妄,只因若非如此,實難令這四十余位心高气傲的少中高手改變主意。”
  金不畏拊掌大笑道:“好寶儿,好孩子!放眼天下江湖,除了咱們的寶儿外,還有誰能有如此豪情?還有誰敢作如此壯舉?嘿嘿!你且想想,兩月之間,轉戰四十高手哈哈!俺金不畏能有這樣的侄子,真是光榮极了。”
  莫不屈亦自微笑道:“寶儿若真能將這四十人一一擊敗,他們想必便不致再有那般豪气去互拼生死了。”
  万子良笑道:“不錯!他們此舉,中為的是要爭那第一個与自衣人交手的榮譽,此番既已有了方少俠,他們還爭個什么?”
  魏不貪道:“寶儿此舉,非但可平息他們的戰爭,還可借此磨練武功,增強經驗,到時也好与那白衣人一決胜負。”
  金祖林大笑道:“好极好极!月。更得痛飲三十大杯才是。”他若有机會喝酒,那是万万不肯放過的。
  一時之間,人人懼是興高采烈,唯有公孫不智卻是面色凝重,默默無言,莫不屈忍不住道:“二弟莫非有何心事?”
  眾人俱都深知公孫不智非但机智百出,而且深謀遠慮,此刻神情如此深重,必有原故,各自不覺也沉靜下來。
  只听公孫不智綴緩道:“玉儿此刻之武功,江湖中委實已少有人及,但連續接戰四十高手,卻与應戰一人不可同日而語,他武功縱較這四十人俱都高強,但道路的奔波,体力之消耗,樣樣都可減弱他的功力,何況,任何人都不敢擔保自己的武功,在兩個月里絕無失常之時。而各位想必也知道,天气陰暝,心情之惡劣,飲食起居之無常,這些事每一件都可令武功失常的。”
  眾人面面相覷,心情都不禁驟然沉重起來。
  公孫不智沉聲接道:“但寶儿若決心作此豪舉,必定要招人所忌,他這四十戰,是一戰也敗不得的。只因他若敗了一戰,非但聲名必將從此掃地,性命只伯也將不保,他四十戰中只要有一次失了常態,那便如何是好?”
  金祖林放下酒杯,喃喃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公孫不智道:“需知無論是淮,著要在兩個月中,轉戰各地,連續与四十高手擒斗,單是武功高強,是万万不夠的。那是要有堅定的決心,鐵一般的意志,和無比旺盛的奮斗精神,寶儿的武功我雖可深信,但在這兩個月里,他不但會受到稱贊、欽佩,也勢必要遭受到小人們的汕笑、辱罵、誹謗、破坏,其至不借以毒計陷害,他年紀輕輕,初出江湖,這些事……峻!我只怕他忍受不了。”
  那“忍受不了”的后果如何,自是不問而知,眾人想到此點,懼都不禁生出了勸阻寶儿之心。
  “云夢大俠”万子良雙眉緊皺,沉聲道:“末慮胜,先慮敗,公孫二俠遠見,固是超人一等,但☆…:“方寶玉突然截口道:“但若換了万大叔置身小侄今日所處的地位之中,不知万大叔該如何決斷?”
  万子良想也不想,慨然道:“我輩武人精神,正是要有不惜一敗的勇气,若是勢在必戰,敗又何妨?”
  寶玉轉目自七大弟子面上,依次望了過去,綴緩道:“若是換了諸伎叔父,不知是戰?還是不戰?”
  眾人方才雖有勸阻寶玉之心,卻不過只是對他的關心太過而已,若是換了自己,豈有他途選擇。
  莫不屈、石不為、楊不怒、西門不弱齊聲道:“戰……”
  魏不貪道:“蝕本的買賣,有時也是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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