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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 泰山英雄會


  這也是名重武林的十三件外門兵刃之—,直到此刻為止,他猶自清清楚楚的記得,第一個死在他這“九連環”下的人,那本也是武林中一位成名的人物,他臨死前充滿恐懼的面容,此刻又似已活生生映現在錢奎眼前,
  此時此刻,錢奎居然會想起這些往昔的歷史,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他要停止再想,卻又不能停止。
  每一個死在他“九連環”下的人物,此刻競似乎又都活躍在他跟前……那一張張恐懼的面容廣陣陣飛激購鮮血……
  他忽然奇怪的想到,這些人臨死之前,不知是何滋昧?這些人是否直到臨死前才知道生命的可貴。
  他此刻卻已知道生命的可貴了,他眼前忽然變得一片空白,高大的歐陽天矯,競似已變得十分渺小。
  那些他昔日本覺重大的事,此刻他已都覺得十分渺小,生命,除了生命外,世上再沒有一件重大的事。
  他眼前似已什么都瞧不見了,然而,歐陽天矯此刻也已一步步走上台來,山岳般矗立在他的面前。
  歐陽天矯終于說道:“錢大俠,請賜招!”
  錢奎目光遙注遠方那一輪皎洁的明月,目光一片茫然,歐陽天矯所說的話他似乎一個宇也未听到。
  歐陽天矯濃眉微皺,怒道:“錢大俠為何還不動手?”
  錢奎忽然格格大笑起來,道:”
  “動手?我為何要与你動手?我要与你爭個什么,敗了又怎樣?胜了又如何“…:“大笑著轉身,奔下台去,再也不瞧歐陽天矯眼。
  歐陽天矯又惊又奇,競愕住了。
  台下群豪,也愕了半晌,終于爆發起一陣譏諷的笑罵聲,然而錢奎早巳去遠,什么都听不到了。
  丁老夫人緩緩站起,神情間也不知是喜是歎。
  她只是沉聲道:“第二陣,歐陽大俠胜。”
  歐陽天矯轉身,舉步,走下台來,他神情正如上台時一樣,冷靜而沉著,但他心情是否也与上台時一樣呢?
  這一陣,他不費吹灰之力的胜了,然而他心中,卻絕沒有一絲胜利后應有的得意与驕傲。
  只听丁老夫人攝人的語聲,仍在繼續著道:“第三陣,潘濟城潘大俠,王烈火王大俠……”
  寶玉眼見方才第二陣竟那般奇异地結束了,心中竟突有一陣陳思潮,奔涌而起,不住暗問自已:
  “胜了又怎樣?敗了又怎樣?”
  舉目望去,只見播濟城与王烈火已對立台上。
  潘濟城雖然已經力戰,但神情仍無絲毫疲憊之態,他手使—柄精鋼吳鉤劍,劍光正如他目光—樣的明亮。
  “火雷珠”王烈火,名雖為“烈火”,面色卻是蒼白如死,神情更是冰冰冷冷,不似烈火,反如冷冰。他,使一根竹節單鞭,鞭身特長,砌黑無光。雷珠神火鞭!
  這本也是名滿天下的十三种外門兵刃之一,据聞此鞭鞭身十三節竹節,每一竹節,都藏有追魂奪魄的妙用。
  但此刻,王烈火除了以“火云十三鞭”奇詭的招式取胜外,并不能發揮“雷珠神火鞭”的妙用。
  因為泰山之會再三聲明,是絕對禁止使用暗器的,丁老夫人、万子良等武林名俠,正在一旁嚴格的監視著。
  潘濟城面露微笑,抱拳道:“濟城一別,匆匆三中,王兄別來無恙?”
  王烈火面色鐵青,冷冷道:“擂台之上,以武爭先,故舊之情王某早已忘怀,足下亦且莫要敘舊,且請賜招便是。”
  他這話說的又冷又硬,絕無半分人情味,台下群豪,已有人在暗暗皺眉:
  “這王烈火怎生如此狂妄無禮?”
  潘濟城卻末見怪,仍然微笑道:“既是如此,王兄請!!”倒退半步,平劍當胸,左手三指,微搭劍尖,青鋒未出,先是以禮相見。
  王烈火再不答話,單鞭斜揮,直取咽喉。
  此人雖狂傲,手底下卻端的有著真功夫,這一招“雷火初動”,招式看來雖平庸,但在他手下使出,當真有雷霆初擊之威,只見烏光一閃,風聲震耳,五尺長鞭,已到了潘濟城咽喉前三寸處。
  潘濟城足下未退,身子不動,青鋒突然反彈而出,以攻為守,一溜青光,反削王烈火脅下。
  他這一招正是攻向王烈火必救之處。
  王烈火輕叱道:“來得好!”
  短短三個字說完,“火云十三鞭”已自催動,烏黑的鞭影,競映出—。片紫光,當真有如火云一般,非但籠罩住潘濟城的身子,也籠罩了整個擂台,激銳的鞭風,將台前人衣挾都震得飄飄飛起。
  潘濟城仍是神色不動,劍走輕靈,削、束口、點、鉤、帶,青光如靈蛇轉動間,帶著三分鉤法,七分劍意。
  漫天紫云,競不能將這一線青光壓佳。
  台下不時有喝采聲傳出,台左的武林高手們,也多已聳然動容
  擦刀的已住手,凝思的已抬頭。
  一木大師喃喃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好一柄吳鉤劍,老僧自從昔中彭氏兄弟故去后,已有多年未能見到如此稽妙的吳鉤劍法。”
  万于良道:“最難得的是,他競能將一柄專走偏鋒的吳鉤劍使出了劍法大家的堂堂劍气,堂堂風節……”
  丁老夫人歎道:“若非他手下留情,王大俠只怕早已落敗了,不但武林中人大多低估了他的實力,就連老身昔日也末將此人太過看重,若論真實之武功,潘濟城實未必在冷冰魚、梅謙等人之下,少時這几人動手時,戰況之激烈,只怕也要大出別人意料之外。”
  一木大師喃喃道:“泰山之會,果真是龍爭虎斗,依老僧所見,大會群豪中,鋒芒至今末露的,又將止播施主一人而己。”
  這位武林高僧見解果然精辟已极,大會群豪中,果然還有些人深藏未露,要想在此會中獨占鱉頭,委實難如登天。
  此刻王烈火鐵青的面容上,已滿是汗珠,他長鞭使得雖更急,但顯見已是強弩之末,難再支持許久。
  潘濟城輕聲道:“王兄若不反對,你我何不握手言和,免得……”
  王烈火怒喝道:“放屁!”
  他目中殺机突生,一聲怒喝出口,身子突然凌空而起,手腕震出,竹節鞭中,三粒烏殊,暴射而出。群豪齊地聳然變色,失聲而起,呼道:“火雷珠!”
  丁老夫人喝道:“王大俠,千万莫使暗器!”
  但這時烏珠已到了潘濟城面前。
  潘濟城面色微變,揮劍而出。
  万子良失聲呼道:“不好!這暗器硬碰不得。”
  呼聲未了,只听三聲霹雷大震,一片火焰,隨著這陣霹靂之聲,自台上涌出,向潘濟城身上燃燒了過去。
  瞬息之間,潘濟城身上已燃滿了點點火星,他大惊之下,就地扑倒,向擂台下滾了過去,
  王烈火喝道:“哪里逃!”一步竄了過來,單鞭下擊,他竟然赶盡殺絕,竟然要將潘濟城置之于死地,
  丁老夫人、万子良等人脫口呼道:“住手!”齊地飛身而起,扑上擂台,但他們距离不近,身法難快,眼見卻還要遲了一步,
  就在這時,突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只一邁步,便已到了台前,巨猿般的長臂—伸,便已將潘濟城自長鞭下拉出,這其間當真的間不容發,只要他出手稍遲一步,潘濟城必將斃命鞭下。
  這大漢顯然不黯輕功,但雙手在台邊一搭,高大的身子已倒翻而起,只听“彭”的一聲巨響,台上已多了條大漢。
  好一條威風凜凜,鐵塔般的大漢。
  群豪惊呼,王烈火既惊又怒,倒退兩步。
  只見這大漢,紫黑的面膛,發著烏金般的光采,王烈火認得這正是跟隨万子良、莫不屈等人前來的無名莽漢,不禁怒喝道:“你這蠻牛也想要送死么?”
  牛鐵娃喝道:“小小子,鞭上弄鬼,不是英雄是狗熊,有本事就把你那條小竹棍往中大爺身上招呼過來。”王烈火怒喝道:“你這是找死!”
  揮鞭直擊而下,
  牛鐵娃不避不閃,一伸手,便已抓住了鞭梢,他這雙手掌競生像是精鋼所鑄,腕子一抖,回手奪鞭。
  王烈火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競有人能空手接他鋼鞭,更夢想不到世上競有人具如此神力,狂吼一聲,虎口崩裂!
  他手中長鞭,已到了牛鐵娃手里。
  牛鐵娃嘻嘻笑道:“俺倒要瞧瞧,這爛竹子里有什么鬼門道?”
  雙手一鋤,如鋤甘蔗,那精鋼所鑄的竹節鋼鞭,竟被他隨手拗成數段,九、十粒烏黑的“火雷珠”,自竹節中落了下來,眼見便要跌落在地。
  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師都已到了台上,只是也被牛鐵娃的鐵掌神力,惊得目定口呆。此亥口万子良輕呼一聲,脫口道:“不好!”
  隨手撕裂一片衣襟,衣襟飛云般卷將出去,卷佐了火雷珠,离台飛出:“無情公子”蔣笑民長身而起,長袖輕揮,包住火雷珠的那片衣襟,便飛向危崖下,過了半晌,才有一串雷聲自崖下傳來,猶是隆隆震耳。
  王烈火見了牛鐵娃的鐵掌神力,更是大惊失色,方待溜之大吉,眼見已有一只鐵掌向他抓了過來。
  他自然不敢硬接硬拆,雙掌斜斜划了個半圈,穿擊而出,正是想以靈巧的招式,戰胜對方的天生神力。
  哪知鐵娃一抓競是虛招,腳步一滑,已到了王烈火身左,右臂橫擊而下,直打王烈火雙肘。
  他跟隨老人周方多年,所學得的雖然僅有數招,但卻已將這數招苦練得運用自如,純熟已极。
  王烈火再也想不到這鐵牛莽漢身子轉動竟如此靈活,更夢想不到他招式變化競有如此巧妙。
  他眼見鐵娃右臀橫擊而下,實有如金銅鐵杵一般,更是大惊失色,沉臂曲肘,撤身后退。
  哪知鐵娃右臂早已等在那里,他腳步一退,鐵娃暴喝一聲,猿臂一伸,競生生將他身子挾了起來。
  要知老人周方傳授給鐵娃的几著招式,正針對著鐵娃的威猛身接,他也算准鐵娃繞步進擊時,對方必得后退。
  換句話說,王烈火此刻一切閃避變化,懼都早已落入老人周方算中,鐵娃的一切招式變化,也不過是依照老人的招式照方抓藥而已,王烈火与人交手經驗雖多,臨陣變化雖巧,但又怎比得上老人周方之万一。
  何況他被鐵娃先聲所奪,心膽已怯,心神已亂,否則以他的武功身手,又怎會在兩招間便被鐵娃挾在脅下?
  山坪上早已響起了一片如雷采聲。
  鐵娃挾著王烈火,大步走下擂台,四周的惊呼与來聲,他竟似完全不聞不問,只是在口中喃喃道:“小小子,你詭計害了姓潘的,此刻快向他賠禮去吧!”
  丁老夫人,一木大師面面相覷,心中不約而同暗道:“此刻這泰山之上,果然是臥虎藏龍之地。”
  万子良瞧著鐵娃高大的身影,面上自充滿了興奮而激動之色。
  而方寶玉,他心中的興奮激動,自然更遠在万予良之上,他眼見他這可愛的弟兄揚威于天下群豪之前。
  他耳听這良久不息的如雷掌聲——他實比自己身受還要得意、驕傲,他目中競忍不住為之熱淚盈眶。
  等到他激動漸漸平息,“小花槍”馬叔泉,“無情公子”蔣笑民已雙雙對立在擂台之上。
  馬叔泉錦衣束發,面如美玉,蔣笑民玉冠華服,英姿諷爽,兩人看來,實都有如貴胃公予一般,哪里像是名動天下的武林高手。
  但此刻兩人目光相對,面色卻俱都是凝重無比。
  蔣笑民突然輕聲道:“你真要与我動手?”
  馬叔泉道:“自是真的。”
  蔣笑民嘴角似有一絲譏嘲的笑意閃過,道:“你怎能与我動手?你不怕我……”
  馬叔泉面頰之上,似乎微微—·紅,不等他話說完,使巳吨道:“擂台上你羅嗦什么?看招!”
  他其實并末等到“看招”兩字說出口來,掌中銀槍使已刺出,槍花顫動,擂台上仿佛突然飛超了一片紅萼銀蕊的花朵。
  他兩人方才對話雖輕,神情變化也不顯著,但仍逃不過台下群豪敏銳的耳目,此刻人叢中又不免起了竊竊私議:
  “小花槍莫非有什么把柄被無情公于抓在手里?否則蔣笑民怎會那般說話?馬叔泉又怎會如此著急?”
  “蔣、馬兩家,數代以來,走動得都极為親切,若說馬叔泉有何隱秘,最可能知道的便是蔣笑民了。”
  “近年來‘小花槍’名聲雖響,卻素來不在江湖上走動,更從無劣跡,又怎會有什么隱秘彼人識破?”
  “自然有的,你等著瞧吧!”
  這時“無情公子”掌中鐵骨扇招式亦已展動,這名揚江誰一帶的少年名俠,競在短短一柄拆扇上,接連使出判官筆、點穴撅、分水刺、點鋼矛、魚藏劍、單七首六种兵刃中的六种精妙招式,而且下手絕不容情。
  馬叔泉以閃亮的槍尖,纏絲的槍杆,在身外一尺處揮起一道光牆,絕不容對方的招式欺入。
  蔣笑民卻是步步進逼,分寸必爭,只因他若不能欺入對方怀里,便永遠無法占得机先。
  耍知以兵刃而論,“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句話正是千古不易之至理名言。
  而槍為百兵之祖,正是長兵刃中威力最強的,鐵骨扇一身數用,奇門八打,又正是短兵刃中絕險者。
  此刻与絕險之兩件兵刃動起手來,自是精采百出,險象環生,但是槍起處如蛟龍出水,威風八面,扇點處如龍首奪晴,險絕天下!——台下群豪,俱都瞧得惊心動魄,早巳無人再去想“小花槍”的隱秘究竟是什么?
  丁老夫人歎道:“無情公子,果然無情,以蔣、馬兩家的情誼,他此刻無論如何,出手也該稍留情分才是。”
  一木大師接口歎道:“馬施主家傳槍法,雖然精妙無椿,但馬施主看來非但力气不強,而這招式使出,亦嫌太過柔弱,馬家槍法中那种剛猛辛辣之意,他竟連一半也發揮不出,昔日馬神槍那般英雄,怎地有子如此?”丁老夫人微唱道:“這其間只怕……”
  突听馬叔泉輕吨一聲,槍尖亂點而出,紅纓顫動,看來雖似廣被數丈,其實卻不离蔣笑民咽喉方寸之處。
  這一招“天花亂洒染維摩”,正是馬家槍法中神來之筆。
  蔣笑民眼見這一槍刺來,不避不閃,目光凝注著槍尖,掌中鐵骨扇,隨著槍尖微微顫動。
  突然,“叮”的一響。
  鐵骨扇點上了槍尖,兩人腕力強弱,果然相距懸殊,槍扇相擊之下,銀槍雖未脫手,卻已競被震得飛起。
  蔣笑民一看占得机先,下手更不容情,手腕一抖,鐵骨扇突然洒開,有如一片烏云般向馬叔泉削了過去。
  馬叔泉大惊之下,藏頭縮頸,力求閃避。
  但蔣笑民已欺入他怀里,他如何還能閃避?只听又是“叮”的一響,他頂上束發玉冠,已被震得粉碎。
  群豪聳然失色,只道蔣笑民跟著一招擊下,馬叔泉頂上那顆大好頭顱,便要和他玉冠同樣命運。
  哪知蔣笑民此番竟并不追擊,反而退后數尺,手中折扇輕搖,面上似笑非笑,雙目也帶笑望著馬叔泉。
  馬叔泉頭發已散,流云般鼓了下來,他似已被惊得楞在當地,烏黑的頭發,襯著他紅中透白,白里透紅的腿。
  突然有人喝道:“小花槍原來是個女子。”
  于是群豪亦自恍然喝道:“原來這就是她的秘密。”
  馬叔泉又羞又惱,淚珠在眼眶里直轉。
  她以槍尖指著蔣笑民,恨聲道:“你好!你好!我再也想不到你競如此沒良心,競敢如此對我…“.我“…·我恨死你,恨死你了!”蔣笑民微微笑道:“我又未對你怎樣,你何苦如此恨我,我只不過要教朋友們知道,‘小花槍’馬大俠乃是個女子。”
  馬叔泉跺足大叫道:“女子又怎樣?女子難道就不是人么?告訴你,不管女子男子,都是一樣的,男子可以做的事,女子也可以做。”
  蔣笑民冷冷道:“男子可以浪蕩江湖,女子行么?”
  馬叔泉道:“為何不行,誰說不行?”
  蔣笑民道:“擁擠吵雜之客棧中,男子可以与人雜睡,女子行么?苦旱無水之地,男子可以与人共浴,女子……”馬叔泉道:“放屁放屁,這些都不是理由。”
  蔣笑民道:“這些既不是理由,女子既与男子完全一樣,你又何必假冒你天折的兄長之名,假冒男子,才敢出手与人爭雄?”
  馬叔泉怔了一怔,道:“這……這……”
  她實在辯不過他,眼淚只有流下,頓足大駕道:“你好,你是小賊,我……我……到你家去告訴你媽……”
  頓足飛身而起,掩面狂奔而去。
  他兩人這番對話,群豪本就听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此刻听了她競使出了最后的法寶,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充滿殺机的山坪上,不免出現了些輕松之气,這就是生死相博的泰山大會上,唯一的輕松插曲。
  丁老夫人干咳一聲,忍住笑道:“第四陣蔣笑民蔣大俠胜,第五陣‘天刀’梅謙梅大俠,‘巨靈斧’方長冬方大俠。”
  “天刀”梅謙這四字一說出口,群豪立刻肅然。
  這四個字,個個似乎有一种懾人的魔力,這四個宇仿佛正象征著快刀!殺机!鮮血!死亡!
  刀,閃亮,准确,迅速,銳利。
  斧,卻是沉重,強大,而微顯笨拙。
  巨斧開山,威勢凌人,虎虎的破風聲,震懾著每一人的心神,但刀中把一閃,再閃,三閃。
  持斧人便倒了下去。
  沒有惊呼,也沒有喝采,只因群豪都已被梅謙刀法中所顯示的那种無情与冷酷所震懾,連喝采都已忘記。
  “天刀”梅漾已自怀中取出一方絲巾,擦干了刀鋒上的鮮血,他面上絕無絲毫表情,神情間亦無絲毫變化,
  一到了擂台上,他整個人都似已變作一种机械,不再有人類的怜憫、同情、惊惶、恐懼……不再有人類的任何感情,一种奇异的力量正推動著他,他唯一的目的,就是盡速將對方置之死地。
  ——水大師沉聲歎道:“三刀,僅僅三刀,絕沒有一刀是多余的,浪費的,他甚至在動手殺人時,也絕不肯多浪費一絲力气。”
  丁老夫人道:“這絕非中土流傳的刀法。”
  一木大師歎道:“不錯,這刀法必定自東瀛流傳而來的,我國的刀法中,縱有犀利辛辣的宗派,也必定含蘊著一些藝術,一些人性,但這刀法卻完全不講藝術,完全以殺人為目的,這刀法雖然精粹淮确,但卻是小人的刀法,只講功利,只求有用,縱至巔峰,亦為老僧所不取。”丁老夫人歎道:“大師立論之精辟,當真說出了前人所未能說出之精義,藝術与功利,君子与小人之分,正是我國刀法与東瀛刀法之間的差別所在,這……唉!這只怕兩國人民的天性也有著极深的關系。”
  一木大師道:“正是如此,殃映大國,君子之風,自非他人所能及,小人的刀法,縱能稱快于一時,但也絕對不能与我國含蘊、博大而持久的刀法相比——刀法正如人情,凡人只求功利終必自焚其身,此理殆無疑義。”
  万子良突然道:“這梅大俠卻令在下想起一個人來。”
  丁老夫人道:“誰?”
  万子良徐徐道:“東海白衣人。”
  能听得見他說話的人,听到他說出這五個宇,都不禁為之倒抽了一口涼气。
  丁老夫人默然半晌,歎道:“不錯,梅大俠的神情作風,的确有几分与東海白衣人相似,這只怕乃是因為兩人俱是自東瀛而來。”
  万子良道:“東瀛之武士,多有一种為‘武道’殉身的犧牲精神,他自己早已准備一死,是以他們殺了人盾,也認為是理所當然之事。”
  ——木大師歎道:“這便是他們的可怕之處,但我國俠義,雖然生性較為和緩寬容,但又何嘗沒有‘明知不可為而為’的殉道精神?平時我國人員能凡事容讓,但容讓到了限度,必將振臂而起,不屈不撓,艱苦奮斗到底……万施主不妨拭目以待,無論任何爭戰,最后之胜利,必屬我輩。”
  這些武林名俠縱論高談,所談論的問題,實已探索至“武道”与’人性”中最最深奧之處。尸身已被始下,鮮血再次被沖洗。
  丁老夫人歎息一聲,道:“第五陣,梅大俠胜,第六陣,亦乃此第三度決戰之最后一陣,‘天上飛花’冷冰魚冷大俠……”
  目光四掃一眼,語聲突然停頓。
  這時方寶玉才發覺此次泰山大會,實早已到了白熱化的准決戰階段。在此之前,至少已經過了二十場以上激烈緊張,動人心弦的大戰,至少已有二十位以上平日亦是聲名顯赫,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在這許多場大戰中無聲無息地被淘汰,甚至被毀滅,被犧牲。
  他們的聲名,昔日在武林中本也如天際的明星,曾經照耀過一時,也曾經眩亂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目。
  這些明星之所以能夠升起,必定曾經過一段辛勞的掙扎,奮斗;
  而此刻,在這泰山之上,這許多明星的隕落,竟是如此平淡,如此不受重視——這是不是因為人們熱血澎湃中,已特別人的血淚与生命瞧得十分輕賤?抑或是因為另几粒明星的明亮輝煌,早已奪去了殞星的光采?
  寶玉不愿也不能探索出這其中的原因,他也無法了解丁老夫人躇聲為何突然地停頓?為何
  只見了老夫人慈祥、鎮定、而嚴肅的面容上,競似有些話不能出口。
  冷冰魚冷笑著長身而起,緩步走到台前,冷冷道:“据在下所知,第二度決戰之下,已只剩下十一人,是以在下在這第三度決戰之中,并無對手,此乃抽簽的結果,并非在下有心要少戰一場……而此刻夫人竟突又宣布在下有了對手,請問對手是誰,自哪里來的?”
  丁老夫人干咳一聲,終于緩緩道:“冷大俠之言,本自不錯,但冷大俠此戰之對手,雖是半途而來,卻實乃武林名俠,而且因為一件极為重要之事,是以才來遲了一步。”
  冷冰魚冷笑道:“夫人之言,夜下有些不懂。”
  他轉首瞧了四下群豪一眼,接道:“此番在下的對手,縱乃武林名俠,縱因要事來遲,卻也不應半途插入,別的不說,只說在下等已經兩次激戰,而這位仁兄卻完全未費气力,這豈非已違背了此次大會公道之宗旨,大會規章,中乃夫人等歷定,夫人又怎能出爾反爾?”
  他平日雖然沉默寡言,但這番話卻說得咄咄逼人,鋒芒畢露,而且情理兼顧,直教人無詞以對。
  丁老夫人歎息一聲,道:“此事雖然稍違大會規章,有時也可因人事而加變動,并非一成不變。”
  冷冰魚道:“在下只想請教,大會規章為何要為此人變動?他究竟憑著什么?但望夫人解釋。”
  丁老夫人道:“只因此人方才所做的事,實乃為著天下武林同道的利益,而且他為此事所發的气力,所經之激戰,亦絕不在冷大俠之下,是以老身与一木大師等人商談”万子良、一木大師等六大名俠,亦自長身而起。
  一木大師合十道:“老僧等六人可以身家、名譽作保,了老夫人方才所說的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言。”
  這六人是何等身份,說出的話是何等分量?四下群豪,本已因此事之破例而鼓噪,此刻自也又已安靜下來。
  冷冰魚目光四轉,見到大局如此,只得沉聲問道:“既是如此,在下便要請教此人是誰?究竟為武林同道做了些什么?”
  丁老夫人道:“他為了遠赴東瀛追查那東海自衣人武功与身世的秘密,是以來遲,來到山下后,又獨力除去了十多個以陰謀詭計,殘害參与本會群豪的惡賊,浴血苦戰,達一個時辰之久。”
  她話未說完,群豪已又聳動,紛紛呼喝道:“白衣人的秘密,可被他探出了么?”
  “那些惡賊都是些什么人,要如何暗算我等?”
  “他究竟是誰?”
  了老夫人微微笑道:“提起此人的姓名,只怕各位大都知道,各位所問的問題,也最好由他親自回答,他便是……”
  她故意頓位語聲,等到人聲平息,方自緩緩接道:“他便是公孫紅公孫大俠。”
  群豪聳然呼道:“公孫紅?可是那位江湖人稱‘亂世人龍’,掌中一條‘天龍棍’,號稱天下第一外門兵刀的公孫大俠么?”
  丁老夫人凝注著冷冰魚的臉,道:“不錯,想你冷大俠必也知道他的名字。”
  冷冰魚面色鐵青,冷冷道:“想來他必也知道我的名字。”
  丁老夫人那一雙充滿智慧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絲飽經世故的微笑,她微微額首,淡淡笑道:“既是如此,不知冷大俠可愿与他動手否?”
  冷冰魚突然仰天狂笑了起來。
  他狂笑著道:“我為何不愿与他動手?難道我還怕了他不成?”
  笑聲煥然而任,厲聲接口道:“我正要尋他拼個上下,要瞧瞧他那‘風云天龍棍’,到底有何威力,為何排名要在我‘破云震天筆’之上?”丁老夫人道:“好!如此便有請公孫大俠……”
  話猶未了,左面人叢中,已有一條人影凌空掠起,看來竟有如團烈火一般,橫空四丈,飛墮台上。
  群豪眼前一花,台上已多了條大漢,滿頭亂發,兜腮虯髯,俱是火焰般的赤紅顏色,除了那雙炯炯有光的眼睛外,他整個頭顱,也仿佛是團火焰似的,眩耀著人們的眼目,教人不敢逼視。
  他衣襟敞開,褲腳高挽,赤紅色的衣褲,已因汗跡、油膩、泥污而變為暗紫顏色,足下一雙多耳麻鞋,也滿是泥泞。
  只是他衣衫雖檻樓,整個人看來卻毫無狼狽之態,眉宇間仍帶著逼人的英气,神情間仍帶著帝王般的尊貴与豪邁。
  他左手按著根三尺木棍,似是他經常帶在身邊的手杖,是以木棍也已因手掌的摩簍而起了層暗赤色的光澤。
  他右手卻提著只份量看似頗為沉重的麻袋,麻袋里鼓鼓囊囊的,誰也猜不出袋子里裝的是什么?
  但見袋子里有水珠滴落,一滴,兩滴……滴落在方經擦洗,水跡未干的擂台的木板上,猶如一瓣瓣粉紅色的水印桃花。
  那赫然正是一滴滴鮮血。
  牛鐵娃拍掌笑喝道:“大小子,真是個好小子,只可惜連頭發被人燒紅了,過來過來,跟俺牛鐵娃比比究竟是誰高?”
  他喝聲雖響,卻也被四下呼聲淹沒。
  公孫紅右手一提,將麻袋高舉起來,大呼道:“各位可要先瞧瞧這是什么?”
  群豪還未應聲,冷冰魚已一躍上台,叱道:“先莫瞥那是什么,且亮你的天龍棍,接我的震天筆。”
  公孫紅睥睨大笑道:“閣下莫非已等不及了?”
  冷冰魚厲聲道:“不錯,冷菜等著你一戰,已等了六年之久,只要你与我交手,無論你是否有理,冷萊都已不放在心上。”
  公孫紅大笑道:“也好。”
  放下麻袋,橫杖當胸,“還不放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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