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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靈犀一點通


  這一掌已并非全是內力与內力的比擠,而是少年奔放的精力与老年累積的潛力之對決。
  雙掌相接,伽星大師整個人競被震得飛了出去。
  万老夫人失聲惊呼。水天姬喜极狂呼。
  胡不愁水立當地,動也不動,陽光照著他矮小的身子,在万老夫人眼中,這身子似已突然變得十分巨大。
  就連他身上那破爛的衣衫,都似已變為輝煌的盔甲,他那滿頭亂發,在陽光下也似變為帝王的黃金冠冕。
  伽星大師掙扎著爬起,又跌下。
  他嘴角已沁出鮮血,身子也難爬起,但口中卻突然狂笑道:“好!好!老僧果然沒有白等……紫衣侯的秘笈果然天下無雙,竟能使這毛頭小子胜過了老僧……”
  胡不愁木然道:“只可惜你是瞧不到那秘笈的了。”
  伽星大師大笑道:“只要這种絕代武功能留傳后世,便是武道之幸,便是后人之福,我瞧不瞧得見,又算什么?”
  胡不愁望著這例在地上辛苦掙扎,瘋狂大笑的异僧,心中突然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佩服之意。
  他的一生,委實只有一個目標。
  向武道的顛峰邁進。
  無論他是否成功,他的确已盡了最大的努力。
  胡不愁歎息一聲,忍不住走過去將他扶起。
  突然水天姬嬌笑喝道:“你這老妖精,還想往哪里逃?”
  胡不愁轉身望去,水天姬已拉住了万老夫人的衣領。
  万老夫人早已悄悄想溜,但還未溜出三步,便被水天姬一把捉住,她身子一軟,便已跪倒在地,苦著臉道:“水姑娘,你……你何必又來難為我老婆子?”
  水天姬笑道:“難為你?我本該一瞧見你就宰了你才是。”
  万老夫人顫聲道:“我老婆子對水姑娘一向不錯。”
  水天姬嬌笑道:“你對我不錯?我將你當做知心朋友,你卻千方百計地要害死我,這難道也算對我不錯?”
  万老夫人道:“但……但我老婆子雖然有過,卻也有功的。”
  水天姬笑得越甜,她便越是害怕,怕得連舌頭都短了,只因她深知水天姬殺人的時候,總是在甜笑著的。
  水天姬果然笑得更甜了,柔聲笑道:“你還有功?你有什么功?我倒要听听。”
  万老夫人道:“若不是我老婆子,胡不……胡大俠此刻只怕還在那密艙中,又怎么會出來,又怎么會擊倒伽星大師?”
  水天姬格格笑道:“你這張嘴呀,果然能將死人都說話,但我可不听你這—套,無論你怎么說,我還是要……”
  突听胡不愁道:“你饒了她吧!”水天姬回首一笑,道:“為什么要饒她?這老妖精害的人還不夠?”胡不愁歎道:“但她說的本也不錯,若不是她這一逼,我當真不知要到何日才敢出來,在那密艙中,我委實已全無自信。”
  他嫣然一笑,接道:“若不被她這一逼,說不定我永遠都不敢出來也未可知。”
  水天姬凝目瞧著他,瞧了許久,終于嫡然一笑,柔聲道:“好,你說饒了她,就饒了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若是對人狠毒,那當真比任何人都狠毒,她若是對人溫柔起來,那卻又當真比任何人都溫柔。
  胡不愁笑道:“謝謝你。”
  七年的黑暗、艱苦与寂寞,已使他往昔終日挂在嘴角的笑容,得有些生澀,但看來卻另有一种魁力。
  水天姬凝注著他,輕輕道:“我本該謝謝你才是。”
  突然在他面頰上輕輕吻了吻,燕子般掠回茅屋。
  等水天姬再從茅屋中出來時,胡不愁已在小溪中洗清了七年的污垢——若非有絕大的定力与決心,這七年的污垢,又豈是任何人所能忍受,
  五色帆已卸下,水天姬手中已多了個包袱。
  是該走的時候了。
  胡不愁道:“万老夫人乘來的船,不知還能不能用?”
  万老夫人赶緊道:“能用的。”
  水天姬笑道:“船只要不沉,我就有法子叫它走。”
  胡不愁道:“船上還有人么?”
  万老夫人道:“有的,但卻已被伽星殺了。”
  胡不愁長長歎息了一聲,轉目望去,只見腦屋已坐起,盤膝坐在地上,就像是木頭雕的,動也不動。
  他的人雖未死,但心卻已死了。
  他已知道自己永遠再也不能登上天下武道的巔峰。
  胡不愁歎道:“万老夫人,你扶起他吧!”
  水天姬道:“扶起他?你要帶他走?”
  胡不愁道:“無論如何,此人終究是一代武林宗師,咱們豈能將他棄之于不顧?”
  水天姬嫣然笑道:“世人皆欲殺,汝意獨怜才。”
  胡不愁笑道:“不錯。”
  伽星大師似已完全麻木,万老夫人去扶他,他就站起來,万老夫人要他走,他就舉步。
  胡不愁自那密艙中捧出了數十本黃絹書冊,用五色錦帆仔細包起,他一舉一動,都是那么謹慎而恭敬。
  甚至連水天姬,瞧見這些書冊時,都不禁肅然起敬。
  這正是一代奇俠紫衣侯畢生心血的結晶,這正是天下武功精華之所在,這正是絕世的寶物。
  万老夫人雖不敢去瞧,也忍不住要去偷偷瞧上几眼。
  只有伽星大師,他甚至連眼珠子都未動一動。
  他似已自知絕望,瞧也不過徒增悲痛。
  胡不愁背起包袱,万老夫人當先帶路。
  水天姬目光四轉,幽幽道:“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天我不想快离開這鬼地方,但如今真要定,我競有些舍不得走了。”
  她嫣然一笑,接道:“直到現在,我才發覺這鬼地方竟是如此可愛,假如有一天,我能拋開一切,住在這里,那我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
  胡不愁凝注著她,微微笑道:“只要你真的這么想,那一天總會來的。”
  水天姬道:“真……真的么?”胡不愁道:“真的。”
  兩人目光相遇,心頭都不禁泛起一种甜蜜之意。
  巨大的包袱,在胡不愁肩上,竟是輕若無物,他大步而行,万老夫人更是歸心如箭,走的自也不慢。
  片刻間几個人便召走到海邊。
  陽光映著碧海,碧海連天,胡不愁放眼望去,但覺心胸一暢,七年的積郁,在這一瞬問,便已被海風吹擊。
  但船呢?
  海岸邊但有乳白色的浪花飛濺,哪有船的影子。
  胡不愁目光轉向万老夫人,道:“船在哪里?”
  万老夫人面上早已變得慘白而無血色,四肢出似懼部僵木,聲音也都已嘶啞,顫聲道:“明……明是在這里的……明明……”
  水天姬道:“明明是在這里,怎會不見了?”
  万老夫人道:“奇援……奇怪……奇怪……奇怪……”她一連說了七八個“奇怪”,似乎再也不會說別的話。
  胡不愁道:“莫非是被浪沖走?”‘
  万老夫人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將船……”
  水天姬截口道:“若不可能被浪沖走,那就是被人駛去。”
  万老夫人道:“不可能,不可能,公孫紅与梅謙明明已死了。”
  水天姬跺腳道:“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但船卻明明不見了,這究竟是怎么回竄?難道撞見了鬼不成?”万老夫人滿頭大汗,喃喃道:“奇怪……真奇怪……”
  伽星大師突然大聲道:“那兩人沒有死。”
  水天姬道:“你怎知道?”
  伽星大師冷冷道
  “是我下的手,我怎會不知。”
  万老夫人道:“但我明明瞧見……”
  伽星大師道:“老僧下手,難道還會沒有分寸么?”
  這句話說出,再也無人和他爭執——武功練到伽星大師這樣的地步,下手又怎會沒有分寸。
  万老夫人“噗”地坐在地上,失聲道:“完了……完了……船一定是被那兩人偷偷駛走了。”
  伽星大師仰天怪笑道:“好!好!船走了最好,大家都休想回去,胡不愁呀胡不愁,你七年的苦練,就全白費了。”
  七年的苦練俱付流水,幸福的撞倔也成泡影,這打擊又豈是任何人所能忍受,但胡不愁与水天姬對望一眼,兩人卻笑了起來。
  水天姬道:“這里有木頭么?”
  胡不愁道:“自然有的。”
  水天姬笑道:“只要有木頭,咱們就能回去。”
  以帆布、樹皮,以及一种這海島所特產的樹膠所搓成的繩索,是异常堅固的,甚至連胡不愁都難拉斷。
  海島上生長的樹木,高而巨大。
  以如此堅固艙繩索,如此巨大的樹木所造成的木筏,雖無海船的靈便,也足以禁受海上的風浪。
  又何況木筏上的都是絕頂高手,又有誰在乎區區風浪。
  二十三天后,木筏便已完成。
  水天姬興高采烈,在木筏上扯起了五色帆。
  五色帆終于又飄揚在海上!
  航行十分順利,一個時辰后,已瞧不見那海島的影子,白天有海上的季節風,幫他們辨別方向。
  晚上,則有星辰。
  滿天星辰,每一粒星辰,卻象征著他們一個希望。
  于是朝陽又升起。
  甜睡了一夜的水天姬,在朝陽下看來更是嬌艷如花。
  胡不愁喃喃道:“只要沒有暴風雨,几天后咱們就可回去了。”
  水天姬嫣然笑道:“絕不會有暴風雨的,老天對咱們已虐待了七年,現在,也該是他老人家補償咱們的時候了。”
  万老夫人立刻接口笑道:“不錯,不錯,以我老婆子的經驗,這几天絕不會有暴風雨,水姑娘和胡大俠都己時來運轉了。”
  水天姬笑道:“你倒是善頌善禱。”
  胡不愁遙注著海天深處,緩緩道:“七年……故人別來不知是否無恙?”
  水天姬道:“你還多想什么,反正就快見著他們了。”
  胡不愁展顏笑道:“我已等了七年,不知怎的,這几天反似等不得了,我那莫大哥、金二哥……唉!他們現在想必已聲名大起。”
  水天姬笑道:“憑他們的本事,想不成名都不可能。”
  胡不愁道:“正是如此……万老夫人,你可知道他們近來的消息?”
  万老夫人道:“我……我不太清楚。”
  水天姬失笑道:“同樣的話,你已不知問過多少次了,她也不知已回答過多少次,現在你還要問個什么?”
  胡不愁道:“我總是有些不放心……我總是有些不信,万老夫人在江湖中可說是万事通了,又怎會不知道他們的消息?”
  水天姬道:“万事通總也有不知道的事。”
  万老夫人赶緊賠笑道:“正是,正是。”
  過了半晌,胡不愁又道:“還有寶儿,這孩子想必已長大了,以他的聰明,我深信他必能成名,只是,卻猜不到他已長成什么模樣?”
  水天姬笑道:“這句話你也……”
  胡不愁截口笑道:“我知道這句話魏也不知說過多少次了,但我只要一想起他以前那种調皮搗蛋的樣子,就又忍不住要重說一次。”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你如此想他們,卻不知他們是否在想你?”
  胡不愁笑道:“自然也想的……就算不想,我也要想他們。”
  水天姬道:“但人家若不想我,我就絕不去想他們。”
  胡不愁笑道:“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
  突然間,一直木然呆坐在那里的伽星大師,竟又仰天狂笑起來,笑得那么奇怪,笑得那么可怕。
  水天姬皺眉道:“你笑什么?”
  伽星大師狂笑道:“我笑你們都是在痴人說夢。”
  水天姬嗅道:“你才胡說八道,我們……”
  伽星大師道:“你們再也休想見著他們了,你們再也休想回去。”万老夫人變色道:“你……你說什么?”伽星大師道:“這只木筏,立刻就要沉了。”水天姬跳了起來,喝道:“你……你放屁!”伽星大師冷冷笑道:“繩子立刻就要斷了。”水天姬、胡不愁、万老夫人,不由自主,俱都垂首望去,只見綁住木筏的繩索,果然每一段都斷了十之八九,只剩下細細的一支,維持著木筏不散,但誰都可瞧出,這是再也支持不了半個時辰的。
  胡不愁縱然鎮定,此刻也不禁為之失色,厲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伽星大師閉起雙目,冷冷道:“這自然是老僧動的手腳。”
  水天姬一把揪佐他,怒道:“你瘋了?你難道也不要命了?”
  伽星大師道:“老僧正是已不要命。”
  万老夫人煌聲道:“你可是生怕我不給你解藥,所以才如此?”
  枷星大師道:“哼!”
  万老夫人嘶聲道:“但我那是騙你的,那梅子里根本沒有毒。”
  伽星大師道:“有毒無毒,俱都無妨。”
  万老夫人道:“那……那你又是為了什么?”
  枷星大師霍然睜開雙目,目光如電,凜注著那一包紫衣侯的武功秘笈,一宇宇緩緩道:“老僧既不能得到此物,便要它陷老僧同沉海底。”
  万老夫人手腳顫抖,道:“你瘋了……你瘋了……”
  胡不愁大喝道:“大家且莫惊慌,先鎮定下來,再作……”
  伽星大師狂笑道
  “胡不愁呀胡不愁,你鎮定又有何用?你學會了紫衣侯的武功又有何用?還是隨老僧一齊去海底躺著吧!”
  突然躍起身子,扑向胡不愁。
  胡不愁反手一掌,直切他左右雙腕。
  伽星大師雙臂一伸一縮,毒蛇般纏向胡不愁。
  胡不愁變招如電,划過伽星脈門。
  霎眼間,兩人便拆了七、八招之多,招招俱是快如閃電,招招俱是間不容發,招招俱是妙到毫顛的武功絕學。
  水天姬与万老夫人都不禁瞧得惊心動魄,几乎已忘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也已系于“一線”。
  只見胡不愁雖傷不了伽星,伽星也纏不住胡不愁。
  但,突然問,“喀嚓”一響!
  一個浪頭拋來,木筏立時四分五裂。
  水天姬失聲呼道:“胡不愁……”
  呼聲未了,她身子已被海水淹沒。
  隱約間,似乎也有人高聲喚道:“水天姬……”
  但呼聲已被海浪聲,与枷屋的狂笑聲扰亂,水天姬雖想掙扎著向呼聲處游去,卻總是辨不出方向。
  幸好她水性精通,三兩個浪頭過去,她身子已浮起。
  只貝海面上到處飄流著木杆、斷索,以及一些由海島上帶來的食物,貝殼……但卻瞧不見人。
  水天姬突覺悲從中來,立刻淚流滿面。
  她關心的不是伽星大師,更不是万老夫人,也不是她自身的生死安危,她關心的只是胡不愁。
  她突然發覺,她對別人競也會比對自己更關心,這簡直連她目己也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她伸手攀佳一根木頭,嘶聲呼道:“胡不愁……胡不愁……你在哪里?”
  呼聲激蕩在海上,海浪也似在陪她嗚咽。
  她眼前漸漸模糊,也不知是海水,還是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聲音漸漸嘶啞,漸漸什么也瞧不見了。
  她暈暈迷迷,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發覺有一只手在撫摸著她的頭發,一個低沉的語聲在她耳邊溫柔地說道:“醒醒,醒醒,我在這里……”
  水天姬斗然自暈迷中醒來,胡不愁果然已在她身畔。
  一時之間,她心情之激動,實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她再也顧不得一切,緊緊抱住了胡不愁,喃喃道:“你不要走……你永遠再也莫要离開我……”
  胡不愁只覺嘴里咸成的,是海水?是淚水?
  他什么也說不出——他什么也不必說了。柔情雖美,蜜意雖甜,但現實卻更殘酷。兩人暫時雖忘卻了一切,但漸漸就覺得手掌發疼,發麻,身手地發疼、發麻——兩人還在怒海中。
  海天茫茫,怒海無情。
  他兩人雖能暫時依附著這根木頭,但又能支持多久?
  對愛的陽光,此刻也變得更可恨起來,照得他們眼發花嘴發干,全身皮膚發裂。
  終于水天姬道:“万老夫人呢?”
  胡不愁道:“不知道。”
  水天姬道:“伽星……”
  胡不愁道:“不知道。”
  水天姬道:“看來只有我們兩人還活著。”
  胡不愁輕歎道:“不錯。”
  水天姬嫣然笑道:“只要我們還活著,就能回去。”
  胡不愁道:“不錯,我們一定能回去。”
  水天姬道:“我們不久就會見到你想見的那些人了,莫不屈、金不畏、公孫不智,還有方寶儿……是么?”
  胡不愁道:“還有我的師傅,你的母親……”
  水天姬笑道:“我們不久就能喝到甜甜的水,那比海水要甜得多……還有舒服的床,新鮮的水果……是么?”
  胡不愁道:“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我想吃水蜜挑,大白梨,還有西瓜,又甜又大的西瓜……”
  “瓜”字還未說出,突然放聲大哭起來,痛哭著道:“我們何苦還在自己騙自己,你知道,我也知道,我們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了,什么人我們都已見不著。”
  胡不愁黯然,只有撫著她的頭發,喃喃道:“莫哭……莫要哭……”
  除了這句話,他還能說什么?
  他的确知道,他們的生命的确已不能再活多久。
  水天姬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抽泣著道:“你可知道,自從我生長后,就只有笑,就只有瞧別人哭,自己從未哭過,但今天,我……我竟哭了兩次。”
  胡不愁道:“你……我……”
  水天姬道:“其實我不該哭的,我本該笑的……有你在旁邊陪著我,我還有什么遺憾?我還要再求什么?”
  她果然笑了,但這笑,卻比哭更令人心碎。
  胡不愁啞然道:“想不到……想不到你會對我……”
  水天姬道:“我也想不到我會對你這樣……這是緣,不是么?若不是這許許多多的災難,我又怎會和你在一起?”
  胡不愁道:“災難……許許多多的災難……我該恨,還是該感激?”
  水天姬道:“我要感激的,若不是如此,我只怕永遠也不知道我也有真實的情感……有了真情,死又算什么?”
  死又算什么?
  以死亡來證實的愛,豈非最真實的么?
  陽光落下,星辰升起,星辰落下,陽光又升起。
  日去夜來,兩人已不知過了多少天,只知自己的精神已漸漸崩潰,嘴巴已干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但此時此刻,兩人已不用再說話了。
  兩人的心,已融化在一起。
  兩人已可靜待死亡,而無遺憾,真的無憾么?只不過是雖有遺憾,也無可奈何而已。
  又不知過了多久,水天姬睜開眼睛,凝注胡不愁,輕輕道:“親愛的……永別了!”
  胡不愁道:“你說什么?”
  水天姬道:“我己受不住了,要……要先去了。”
  胡不愁嘶聲道:“你……你不能。”
  水天姬凄然道:“再掙扎下去,也不過是多受苦而已,你……你還是讓我早些走吧,你難道情愿讓我多受苦么?”
  胡不愁道:“但你……我……”
  他嘴里雖已說不出話來,但一雙手卻緊拉著她不放。
  水天姬道:“讓我走吧,求求你,讓我走吧!”
  胡不愁一咬咬牙道:“若是要走,咱們就一齊走。”
  水天姬嘶聲道:“你不能,你不能……你還有机會。”
  胡不愁湊然笑道:“你走了,我還有什么机會,你難道還不知道,這許多年來,我是憑著什么支持下去的,能夠和你在一起死,我已覺得心滿意足,你……”
  突然放聲大呼道:“啊,你不必死了,我也不必死了!你瞧,那是什么!”
  白云下,碧海上,竟已出現一點帆影!
  生命,畢竟是可愛的。
  能夠和真心相愛的人在一齊死,固然已十分幸福,但能夠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生活,那總要比死好的多。
  胡不愁、水天姬拼命划著那根木頭,他們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气——船,果然漸漸近了。
  胡不愁放聲大呼道:“船上的朋友,能不能把船駛過來,救我們一救。”
  船上沒有回應。
  胡不愁大呼道:“船上的朋友,可听見我的話么?”
  那艘船卻只是在海面上飄蕩著,既不駛近,也不遠去,船上雖接著帆,卻瞧不見操作的水手。
  水天姬失聲道:“船上像是沒有人?”
  胡不愁道:“奇怪,的确有些奇怪。”
  水天姬道:“這艘船莫非已被海盜洗劫,船上的人已死光了?”
  胡不愁道:“無論如何,咱們先設法上船再說。”
  上船,本是件容易的竄,但水天姬与胡不愁卻不知費了多少力气,上得船后,兩人已是气喘吁吁。
  但畢竟他們已上了船,他們的生命,總算已有了可靠的依托,死亡,似乎已离他們遠去。
  只是兩人還不能十分開心——
  胡不愁道:“船上果然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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