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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高深莫測


  花無缺面上變了顏色,只道他將向小魚儿下手,誰知他竟長嘯著扑入樹林,舉手一掌,將一棵樹生生震斷!
  只見他身形盤旋飛舞,雙掌連環拍出,片刻之間,山坡上一片樹木,已被他擊斷了七八株之多,連著枝葉倒下,發出一陣震耳的聲響。
  小魚儿瞧見這等惊人的掌力,也不禁為之舌矯不下。
  他知道這銅先生的武功,若要殺他,實是易如反掌。他也知道這銅先生對他實已恨到极點,恨不得將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剮,但銅先生竟偏偏不肯自己動手,宁可拿這些木頭來出气。
  這究竟是為的什么?豈非令人難解!
  心念閃動間,銅先生已掠到花無缺面前,厲聲道:“你定要等到三個月后才肯殺他,是么?”
  花無缺深深吸了口气,道:“是!”
  銅先生忽然狂笑起來,道:“你既重信義,我身為前輩,怎能令你為難,你要等三個月,我就讓你等三個月又有何妨?”
  這變化倒又出人意料之外,花無缺又惊又喜。
  銅先生頓住笑聲,道:“現在,你走吧。”
  花無缺又瞧了小魚儿一眼,道:“那么他……。”
  銅先生道:“他留在這里!”
  花無缺又一惊,道:“先生難道要……”
  銅先生冷冷道:“無論他會不會失信,這三個月里,我都要好好的保護他,不使他受到絲毫傷損,三個月后,再將他完完整整地交給你……”
  小魚儿笑嘻嘻道:“要你如此費心保護我,怎么好意思呢?”
  銅先生道:“保護你這么樣一個人,還用得著我費心么?”
  小魚儿笑道:“你以為我很容易保護,你可錯了,我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喜歡找人麻煩,江湖中要殺我的人,可不止一個。”
  銅先生道:“除了花無缺外,誰也殺不了你!”
  小魚儿歎了口气,道:“你話已說得這么滿,在這三個月里,我若受了損傷,可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面目來見人了。”
  銅先生喝道:“在這三個月里,你若有絲毫損傷,唯我是問。”
  小魚儿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在這三個月里,我無論做什么,都沒關系了,反正任何人都傷不了我。”
  銅先生冷冷道:“你只管放心,在這三個月里,你無論什么事,都做不出的。”
  小魚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那倒未必……”
  花無缺想到小魚儿的刁鑽古怪,精靈跳脫,銅先生武功縱高,若不想上他的當,怕真不容易。想到這里,花無缺竟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銅先生怒道:“你還不走?等在這里做什么?”
  小魚儿截口道:“你放心走吧,三個月后,我會在那地方等你的!”
  他轉向銅先生,笑著又道:“但現在我想和他悄悄說句話,你放不放心?”
  銅先生冷冷道:“天下根本沒有一件可令我不放心的事。’
  小魚儿皺了皺鼻子,笑道:“你本事雖不算小,但牛也未必吹得太大了。”
  銅先生忽道:“你敢無禮?”
  小魚儿大笑道:“我為何不敢,在這三個月里,反正沒有人能傷到我的,是么?”
  銅先生气得呆在那里,竟動彈不得。
  小魚儿走到花無缺面前,悄聲笑道,“只可惜他戴個鬼臉,否則他現在的臉色一定好看得很。”
  他雖然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但卻又讓這語聲剛好能令銅先生听到,花無缺几乎忍不住又要笑出來,赶緊咳嗽一聲,道:“你要說什么?”
  小魚儿道:“明天下午,燕南天燕大俠在今天那花林等我,你能不能代我去告訴他,我不能赴約了。”他這次才真的壓低了語聲。
  花無缺皺了皺眉,道:“燕南天?……。”
  小魚儿歎道:“我知道你跟他有些過不去,所以你縱不答應我,我也不會怪你。”
  花無缺忽然一笑,道:“這三個月,你我是朋友,是么?”
  小魚儿目視了他半晌,笑道:“你很好,結交你這朋友,總算不冤枉。”
  花無缺默然許久,淡淡道:“可惜只有三個月。”他故意裝出淡漠之色,但卻裝得不太高明。
  小魚儿笑道:“天下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事,這些事每天都有几件發生,說不定我過兩天就能看見你也未可知。”
  花無缺歎道:“我總不相信奇跡。”
  小魚儿笑道:“我若不相信奇跡,你想我現在還能笑得出么?”
  忽听銅先生冷冷道:“奇跡是不會出現的!花無缺,你還不走么?”
  小魚儿瞧著花無缺走得遠了,才歎息著道:“一個人若是非死不可,能死在他手上,總比死在別人手上好得多了。”銅先生喝道:“你不恨他?”小魚儿道:“我為何要恨他?”
  銅先生道:“他的尊長,殺死了你的父母!”
  小魚儿道:“我父母死的時候,他只怕還未出生哩!他師父做的事,与他又有何關系,他師父吃了飯,難道還能要他代替拉屎么?”
  小魚儿說出這番話,銅先生竟不禁怔住了。小魚儿凝目瞧著他,忽然笑道:“我問你,你為何要我恨他?’
  銅先生忽道,“你恨不恨他,与我又有何關系?”小魚儿道:“是呀,我恨不恨他,和你沒關系,你又何苦如此關心?”
  銅先生竟沒有說話。小魚儿微笑道:“他竟要親手殺死我,而又說不出原因來,我本已覺得有些奇怪,現在更是越來越奇怪了。”銅先生道:“你雖不恨他,他卻恨你,所以要殺你,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魚儿笑道:“你以為他真的恨我么?”
  銅先生身子竟似震了震,厲聲道:“他非恨你不可!”小魚儿歎道:“這就是我所奇怪的,你和他師父,要殺我都很容易,但你們卻都不動手,所以我覺得你們其實也并不是真的要我死,只不過是要他動手殺我而已,你們好像一定要看他親手殺我,才覺得開心。”
  銅先生道:“要他殺你,就是要你死,這又有何分別?”
  小魚儿道:“這是有分別的,而且這分別還微妙得很,我知道這其中必定有個很奇怪的原因,只可惜我現在還猜不出而已。”
  銅先生道:“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知道,而他們絕不會告訴你!”
  小魚儿眼睛里像是有光芒一閃,卻故意沉吟著道:“移花宮主自然是知道的”……。”銅先生道:“自然。”
  小魚儿大喝道:“移花宮主便是姐妹兩人,你既然說這秘密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那么你又怎會知道的?”
  銅先生身子又似一震,大怒道:“你說的話太多了,現在閉起嘴吧!”
  他忽然出手,點住了小魚儿的穴道,小魚儿只覺白影一閃,連他的手是何模樣,都未瞧出。
  這神秘的“銅先生”,非但不愿任何人瞧見他的真面目,甚至連他的手都不愿被人見到!
  花無缺心里又何嘗沒有許多怀疑難解之處,只不過他心里的事,既沒有人可以傾訴,他自己也不愿對別人說。
  天亮時,悶酒又使他朦朧睡著,也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聲,才將他惊醒了。
  他披衣而起,剛走出門,便瞧見江別鶴負手站在樹下,瞧見他就含笑過來,含笑道:“愚兄昨夜与人有約,不得已只好出去走了走,回來時才知賢弟你獨自喝了不少悶酒,竟喝醉了。’
  他非但再也不提昨夜在酒樓上發生的事,而且稱呼也改了,口口聲聲“愚兄”“賢弟”起來,好像是因為那些事根本是別人在挑撥离問,根本不值一提——這實在比任何解釋都好得多。
  花無缺目光移動,道:“現在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江別鶴笑道:“已過了午時。”
  花無缺失聲道:“呀,我一覺睡得竟這么遲……”他一面說話,一面匆匆回屋梳洗。
  江別鶴也跟了過去,試探著道:“愚兄陪賢弟出去逛逛如何?”
  花無缺笑道:“小弟已在城里住了如此久,江兄還擔心小弟會迷路么?”
  江別鶴在門口又站了半天,才強笑道:“既是如此,愚兄就到前面去瞧瞧段姑娘了。”
  他似乎已發覺花無缺對他有所隱瞞,嘴里不說,心里已打了個結,走到院子里,就向兩個人低低囑咐了几句。
  那兩條大漢齊聲道:“遵命。”
  江別鶴瞧著他們奔出院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喃喃道:“花無缺呀花無缺,我雖然一心想結納于你,但你若想對不起我,就莫怪我也要對不起你了!”
  花無缺像是在閒逛。只見他在一家賣鳥的舖子前,听了半天鳥語,又走到一家茶食店,喝了兩杯茶,吃了半碟椒鹽片。路上立刻就有個人,回去稟報江別鶴。
  江別鶴沉吟道:“喝茶……他一個人會到茶館里去喝么?難道他約了什么人在那茶館里見面不成?”
  那大漢道:“花公子在那茶館里坐了很久,并沒有人過去和他說話。”
  又過了半晌,一人回稟道:“花公子此刻在街頭瞧王鐵臂練把式。”
  江別鶴皺眉道:“那种騙人的把式,他也能看得下去?……你們可瞧見那邊人從里,有什么人和他說話么?”
  那大漢道:“沒有。”
  江別鶴道:“現在誰在盯著他?”
  那大漢道:“那條街是宋三和李阿牛在管的……”
  話未說完,宋三已慌慌張張地奔了回來,伏地道:“花公子忽然不見了!”
  江別鶴赫然震怒,拍案道:“你難道是瞎子么?光天化日之下,行人往來不斷的街道上,他絕不能施展輕功,又怎會突然不見?”
  宋三顫聲道:“那王鐵臂和徒弟練完單刀破花搶,就輪到他女儿耍流星錘,誰知她正使到一招‘云里捉月’,流星錘的鏈子忽然斷了,小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錘,沖天飛了出去,瞧把式的人都怕它掉下來打著腦袋,惊呼著四下飛逃,那把式場立刻就亂了。”
  江別鶴道:“流星錘的鏈子,是怎么斷的?”
  宋三道:“小的不知道。”
  江別鶴冷冷道:“你只怕是瞧王鐵臂的女儿瞧暈了頭吧?”
  宋三以首頓地道:“小……小的不敢。”
  江別鶴厲聲道:“你這雙眼睛既然如此不中用,還留著它干什么?”
  話未說完,已有兩條大漢將宋三拖了出去,宋三臉如死灰,卻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出來。
  過了半晌,后面便傳人一聲凄厲的慘呼!
  江別鶴卻似根本沒听見,只是喃喃自語道:“花無缺哪里去了?他為何要躲著我?莫非他真的和江小魚有約,要來對付我?這兩人若是聯成一路,我該如何是好?”
  他話聲說得很輕,目光已露出殺机,冷笑道:“宁可我負天下人,莫令天下人負我……。江別鶴呀江別鶴,這句話你千万忘記不得!”
  花無缺出了城,嘴角帶著微笑,現在若有人問他:“那流星錘是怎會斷的?”他一定會笑得很大聲——能用一粒小石頭打斷那精鐵鑄成的鏈子,他對自己的手力也不禁覺得很滿意。
  花無缺到達花林時,錦繡般的紫花,已被昨日的劍气摧殘得甚是蕭索,陰霾掩去了日色,風中已有涼意。
  花無缺想到自己又要和燕南天相對,嘴角的笑容竟瞧不見了,但他縱然明知此行必有凶險,也是非來不可。
  花無缺踏著落花,走入花林,燕南天并末在林中,卻有個白衣如雪的女子,垂頭斜倚在花樹旁,似乎在細數著地上的殘花。
  她背對著花無缺,花無缺只能瞧見她苗條的身子,和那烏黑的、長長披落在肩頭的柔發。
  花無缺雖然瞧不見她的臉,但一眼瞧過去,便已瞧出她是誰了——鐵心蘭,鐵心蘭怎么還在這里?
  他想不到在這里見到鐵心蘭,他也不知道自已是不是應該招呼她,他的心里似乎有些發苦。
  她心頭似有許多心事,根本不知道有人來了,涼風輕撫著她的發絲,她的頭發像緞子般光滑。
  良久良久,才听得幽幽長歎了一聲,喃喃道:“花開花落,頃刻化泥,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花無缺本不想惊動她,也不忍惊動她,又想悄悄轉身走出去,但此刻卻也不禁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鐵心蘭似惊似喜,猝然回首,道:“你……”她只說了一個字.她瞧見來的竟是花無缺,便立刻楞住了。
  花無缺心中縱有許多心事,面上卻只是淡淡笑道:“你好么?”
  在這一瞬間,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來說。又有誰知道他在這一句淡淡的問候里,含蘊著多少情意。
  鐵心蘭也似不知該說什么,只有輕輕點了點頭。
  過了半晌,花無缺又微笑答道:“你想不到來的是我,是么?”
  鐵心蘭垂下頭,悠悠道,“瞧見你沒有受傷,我實在很高興。”
  她說話的聲音几乎連自己都听不見,但花無缺每個字都听得清清理楚,他心里一陣刺痛。
  他努力想使自已的笑容變自然些,但無疑是失敗了,幸好鐵心蘭并沒有瞧見他的笑容。
  她仿佛根本不敢看他。又過了半晌,鐵心蘭才又歎息著道,“我本來有許多話想對你說,卻不知該怎么說才好。”
  花無缺的微笑更苦澀,柔聲道:“有些人是很難被忘記的,有時你縱然以為自已忘卻了他,但只要一見著他,他的一言—笑,就都又重回到你心頭……。”
  鐵心蘭道:“你……你能原諒我?”她霍然抬起頭,目中已滿是淚珠。
  花無缺也不敢瞧她,垂首笑道:“你根本沒有什么事要求人原諒的,我若是你,說不定也會如此。”
  鐵心蘭道:“但我實在對不起你,你……。你為什么不罵我?不怪我?那樣我心里反而會好受些,你的同情和了解,只有令我更痛苦。”她語聲漸慚激動,終于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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