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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奸狡無匹


  溪水左邊,有片樹林,白夫人穿過樹林,匆匆而行。
  忽然間,她發現竟有件衣服,在前面樹枝上飄蕩,水紅色的底,繡著經霜愈艷的秋海棠,在陽光下看來就像是真的。
  一整套漂亮的,考究的女人衣服,這誘惑對白夫人未免太大了,她實在不愿穿著身上這套破衣服,去見她的丈夫。白夫人的心動了。
  她眼睛盯著那衣服,腳步已漸漸慢了下來,只不過心里還是有些猶疑,不敢伸手去拿衣服。
  白夫人告訴自己:“這其中說不定有詐,我麻煩已夠多了,何必再惹這些麻煩。”一念至此就簡直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但那海棠繡得實在太好,衣服的縫工又是那么精致,那料子,那水色,更是說不出的令人中意。
  白夫人終于還是下了決心,暗道:“這大不了也只是件衣服而已,難道還會長出牙齒來,咬我一口不成。”
  這果然只不過是件衣服,既沒有毛病,也沒有古怪,任何人將它從樹上拿下來,都不會有麻煩。
  白夫人再也不客气了,立刻脫下破衣服,穿上新的,柔軟的綢緞,摩擦著剛洗乾淨的身子,就好像情人的手一樣。
  但這雙手卻太不老實了,白夫人忽然覺得身上發起來,開始時,就好像有只小從領子里爬進來,沿著她背脊往下爬。
  到后來,這小就像是變成了十只,百只,千只……在她身上每一個角落爬來爬去。
  得要發瘋,連路都走不動了,兩只手拚命的去抓,但越抓越,不但身上,連心里也了起來。
  她又像舒服,又像難受,又想哭,又想笑……到后來竟真的整個人都倒在地上,吃吃地笑了起來。
  突听一人銀鈴般笑道:“這件衣服,你穿著還舒服么?”原來毛病還是在這件衣服上。
  只見一個人從遠處盈盈走過來,身上只穿著件月白中衣,在淡淡的陽光下看來,無論誰的魂魄都要被勾去。她竟是蘇櫻。
  白夫人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失聲道:“是你?這衣服是你的?”
  蘇櫻微笑道:“我做好了剛預備第一次穿,你說好看么?”
  白夫人卻已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拚命靠著樹干摩擦著身子,顫聲道:“衣服上有什么?”
  蘇櫻悠悠笑道:“也沒有什么,只不過是一點儿藥而已,過几天就會慢慢褪了的。”
  白夫人就好像被人踩著脖子,嘶聲慘呼起來。
  現在她已得發狂,直恨不得找人用鞭子狠狠的抽她一頓,連一時半刻都等不了,若是再過几天,她真情愿一頭撞死算了。
  白夫人瘋狂般把衣服都扯了下來,嘶聲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如此害我?”
  蘇櫻冷冷道:“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得罪過我?”
  白夫人雖然已又脫光了衣服,但還是得要命,爬在地上,扭動著身子,流著淚哀求道:“好姑娘,好妹子,我知道錯了,求求你饒饒我吧?”
  蘇櫻笑;“那么我問你,花無缺是不是被你偷去了?”
  此時此刻,白夫人那里還敢不承認,立刻點頭道:“是我,我該死。”
  蘇櫻沉下了臉,道:“你將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白夫人道:“就在后山,那小山谷里,有間小屋子……”
  蘇櫻默然半晌,一字字問道:“你可是真的將他藏在那地方了?”
  白夫人苦笑道:“在姑娘你的面前,我几時敢說過假話?”
  蘇櫻面色竟彷佛微微變了變,搖頭歎道:“荒山之中,竟會有間蓋得那般堅固的石屋,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么?”
  白夫人也沒有心情再追究這件事情,只是苦苦哀求道:“我現在什么都說了,你總該饒了我吧!”
  蘇櫻淡淡一笑,道:“你方才是從那里來的”
  白夫人怔了怔,道:“那邊的小溪。”
  蘇櫻道:“那么你就再回去吧”
  鐵心蘭手腳都快凍僵了,一雙眼睛卻不停的四下亂轉,只怕有什么野男人忽然間闖了過來。
  幸好四下靜悄悄的,瞧不見人影。
  鐵心蘭也想偷偷爬起來溜走,但一個赤條條的大姑娘,又能到那里去呢?万一迎面來了個男人……她簡直想也不敢再想下去。
  忽然間,前面竟又有一個赤條條的女人,狂奔過來,“噗通”一聲,跳入溪水里不住喘息。
  鐵心蘭又鷲又喜,本還不好意思去瞧,但眼角瞟去,卻發現這女本莧然就是方才將自己衣服騙走的那個。鐵心蘭吃鷲得瞪大眼睛,說不出話。
  鐵心蘭忽然扑過去抓住她的頭發,大喝道:“我的衣服呢?還給我。”
  只听一人微笑道:“這就是你的衣服么?”鐵心蘭扭轉頭瞧見了蘇櫻。
  蘇櫻站在溪水旁,就像是一朵初開放的蓮花似的。
  鐵心蘭只覺得自己這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她雖也是女人,竟也瞧痴了。
  蘇櫻笑道:“你若不想再洗了,就起來穿上它吧!”
  鐵心蘭雖然還是害羞,但也不能不起來了,飛快的接過衣服,一溜煙似的躲入雜草叢去。
  白夫人陪著笑道:“我也想起來了。”
  蘇櫻淡淡道:“你想起來就起來吧!也沒有人攔著你。”
  白夫人爬到石頭上,誰知她的上半身剛一离開水被風一吹,就又了起來,得簡直要她的命。
  蘇櫻笑道“只要你覺得不的時候,隨時都可以起來的。”
  白夫人道:“那……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蘇櫻微笑道:“也許一半天,也許三兩天……反正你喜歡洗澡,就索性洗個痛快些吧”
  白夫人怔在水里,几乎暈了過去。
  這時鐵心蘭已穿好衣服走出來,盈盈一禮,道:“多謝姑娘。”
  她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又破又爛,佳人出浴,白足如霜,皓腕胜雪,嫣紅的面靨,可愛得如同苹果。
  蘇櫻情不自禁拉起了她的手,嬌笑道:“這樣美的女孩子,真是我見猶怜,男人本該一排排跪在你面前求你才是,你何苦反而來找他們。”
  鐵心蘭臉又紅了,囁嚅著道:“我……我……”
  蘇櫻笑道:“是什么人有如此好的福气”
  鐵心蘭道:“他……他……”
  蘇櫻笑道:“你用不著對我說出來,反正我也不會認得他的。”
  鐵心蘭隨著她走了半晌,輕輕歎息道:“你也最好還是莫要認得他的好。”
  蘇櫻失笑道:“為什么難道認得他的人,都要倒楣么?”
  鐵心蘭竟點了點頭,道:“嗯!”
  蘇櫻驟然回過頭,張大了眼睛看她道:“他叫什么名字?”
  鐵心蘭也沒有留意她神情的變化,輕歎道“他姓江,別人都叫他小魚儿。”
  小魚儿三個字,使得蘇櫻的心立刻像打鼓般跳了起來,她發現走在她旁邊這少女,竟然就是她的情敵。
  望著鐵心蘭花一般的面靨,她心里只覺酸酸的:“小魚儿呀,小魚儿,你的眼光倒真不錯。”
  只見鐵心蘭忽然笑了笑,道:“他這人有時可以把你气死。”
  蘇櫻眨了眨眼睛,笑:“你很恨他?”
  鐵心蘭垂首道:“我有時的确很恨他,但有時……”
  蘇櫻一笑,接著道:“但有時卻又喜歡他,喜歡得要命是么?”
  鐵心蘭咬著嘴唇,只是吃吃的笑。
  蘇櫻瞪著眼出了一會儿神,忽然大聲道:“但他卻未必喜歡你,是么?”
  鐵心蘭呆呆的出了會儿神,眼波漸漸變得更溫柔了,嘴角也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垂下頭輕輕道:“他有時對我雖然不好,但有時……有時對我也不錯的。”
  蘇櫻的心就像是被針在刺著,恨不得把鐵心蘭的心挖出來,在上面也刺十七、八個洞,叫她以后永遠再也不敢想小魚儿。
  鐵心蘭全末瞧見她的表情,目光痴痴的瞧著天邊的一朵云,這朵云像是已變成了小魚儿笑嘻嘻的臉。
  蘇櫻扭轉頭不去看她,故意大聲道:“他就算有時對你很好,但也并不一定就能證明他喜歡你,也許,他對每個女孩子都一樣,也許,他對別人比對你更好。”
  鐵心蘭輕輕道:“只要他對我好,他對別人怎樣,我都不會在意。”
  蘇櫻道:“你不吃醋么?”
  鐵心蘭笑了笑,道:“有許多男人,天生就不是一個女人所能獨占的,小魚儿就是這樣的人,我既然很了解他,就不該吃醋。”
  蘇櫻一心想刺傷鐵心蘭,誰知鐵心蘭竟一點儿也不生气,她自己倒反而快被气死了,過了半晌,忍不住又道:“這也許是因為你認得的男人只有他一個,所以才會對他如此死心塌地,你若多認識几個男人,就會發現比他更好的,還多的是。”
  鐵心蘭神色忽然變了,頭垂得更低。
  蘇櫻這才發現她神情的變化,眼睛一亮,又道:“除他之外,你心里難道還有一個人么?”
  鐵心蘭紅著臉不說話。
  蘇櫻笑了,道:“我猜的一定不錯,這就怪不得你不吃他的醋。”鐵心蘭的臉更紅了。
  蘇櫻銀鈴般笑著,卻道:“一個女人,心上若有了兩個男人,雖然很傷腦筋,倒也有趣得很……”
  鐵心蘭垂首弄著衣袂,過了半晌,忽然道:“我這一生,本來已決定交給小魚儿了,無論他對我是好是坏,我都絕不會有所改變,誰知道……”
  蘇櫻眼珠子一轉,笑道:“另外一個男人卻實在對你太好,讓你沒法子抗拒是么?”
  鐵心蘭目中流下淚來,顫聲道:“但他對我好,并不是為了占有……”
  蘇櫻道:“他越是這樣做,你反而越是覺得對他歉疚,是么?”
  鐵心蘭道:“嗯!”
  蘇櫻道:“我知道,他也一定和小魚儿一樣,又聰明,又風趣,又可愛,有時卻又有點儿討厭……只有一點點討厭。”
  鐵心蘭道:“你錯了。”
  蘇櫻道:“哦?”
  鐵心蘭道:“他和小魚儿是极端相反的男人,簡直連一點相同的地方都沒有,他對女孩子,永遠都是彬彬有禮,連一句玩笑都不會開。”
  蘇櫻道:“這种看家狗似的男人,我就一點儿也不喜歡。”
  鐵心蘭道:“但……但……”蘇櫻笑道:“但有人卻很喜歡的,是么?”
  鐵心蘭的臉又紅了,道:“我……我并不是喜……喜歡他,只不過他非但救過我的命,而且對我更是……更是……”
  她說話的聲音簡直比蚊子叫還輕,而且吞吞吐吐,斷斷績績,就像是嘴里含著個雞蛋似的。
  蘇櫻嬌笑著替她接了下去,道:“她不但救了你的命,而且對你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你就算不喜歡他,也不能不感激他,是么?”
  鐵心蘭咬著嘴唇,呆了半晌,忽然道:“就算我喜歡他,他也不會喜歡我。”
  蘇櫻笑道:“他若不喜歡你,為什么要對你這么好難道他腦袋有毛病么”
  鐵心蘭垂頭道:“他照顧我,也許只是為了小魚儿。”
  蘇櫻這次才真的像是吃了一鷲,失聲道:“他為了小魚儿才對你好,這我倒不懂了。”
  鐵心廁幽幽道:“他說希望我和小魚儿能……能在一起。”
  蘇櫻道:“他難道是小魚儿的朋友。”
  鐵心蘭想了想,道:“有時,他們的确可以算是很好的朋友,若知道對力有了危險,會連自己性命也不要,赶去相救,但有時他們卻又要拚得你死我活。”
  蘇櫻忽然明白她說的這人是誰了,怔了半晌,喃喃道:“這件事的确妙得很,簡直妙极了。”
  蘇櫻眼波流動,忽又拉起她的手,柔聲道:“我一瞧見你,就覺得很投緣,你若也不討厭我不知你肯收我這個妹妹么?”
  如此溫柔的請求,自如此美麗的女孩子嘴里說出來,又有誰能拒絕。
  鐵心蘭就這樣做了蘇櫻的姊姊。
  陽光嬌艷,山林碧蔭濃得化不開,啁啾的鳥語伴著流水,微風中隱約有醉人的花香菸。
  鐵心蘭從來也想不到自己也會這么開心的,這些日子來,她几乎已認為自己再也不會有開心的時候。
  蘇櫻拉著她的手,笑道:“現在你既然是我的姊姊,就再也不能讓你這樣去找小魚儿了。”
  鐵心蘭道:“為什么?”蘇櫻道:“男人都是賤骨頭,你越是急著去找他,他就越得意,你若不睬他,他反而也許會爬著來找你。”
  鐵心蘭嫣然一笑,道:“那么……你想要我怎樣做呢?”
  蘇櫻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靜靜的等著就好,我自然有法子讓他來找你。”
  鐵心蘭垂首道:“但你連認識都不認得他……”
  蘇櫻道:“現在被你一說,我已經想起來了,他是不是一個眼睛很大的小伙子,臉上雖然有很多疤,但看起來卻不討厭,整天嘻皮笑臉的,走起路來,揚揚得意,好像總覺得自己很神气,很了不起。”
  鐵心蘭嫣然道:“你那里知道,他還說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哩。”
  想起小魚儿,蘇櫻的心里也覺得甜甜的,嬌笑道:“他若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厚臉皮,那倒是一點也不假。”
  鐵心蘭道:“你什么時候看到他的”
  蘇櫻道:“沒多久,才不過一兩天。”
  鐵心蘭歎了口气,道:“但這人連一時半刻也靜不下來,你一兩天以前看見他,現在他早已不知到那里去了?”
  蘇櫻笑道:“你放心,只要他在這山里,我就有法子找得到他。”
  她不等鐵心蘭說話,又接著道:“為了安全起見,我現在就要帶你去個地方。那里的主人可算是我的義父,他的人長得雖然凶惡,但心卻是很好的,尤其是對我,更好得不得了。”
  鐵心蘭笑道:“連我這做乾姊姊的,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才好,何況他做乾爹的呢。”
  蘇櫻撇了撇嘴,道:“你要把心給我,你的心不是給了小魚儿么?”
  她看見鐵心蘭紅了臉,就又笑了,道:“我那乾爹姓魏,他若知道你是我的姊姊,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只不過你莫忘記,他模樣看來是很怕人的。”
  鐵心蘭道:“我若覺得他可怕,少看他兩眼也就是了。”
  蘇櫻拍手笑道:“不錯,這法子的确再好也沒有了。”
  她拉著鐵心蘭走出樹林,空山寂寂,天地間彷佛充滿了一种安宁祥和之意,令人覺得只要能活著,就是件幸福的事。
  走了半晌,蘇櫻忽然停下腳,道:“噯呀!我差點儿忘了,我還有個約會哩。”
  蘇櫻眼珠子一轉,又道:“從這里一直往山上走,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瞧見,一片槐樹林,那里面就是我乾爹住的地方了。”
  鐵心蘭道:“你……你難道叫我一個人去么?”
  蘇櫻道:“一個人去也沒關系,你只要走進愧樹林,自然就有人出來接待你。”
  鐵心蘭道:“但他們又不認識我。”
  蘇櫻想了想,自頭上拔下了恨珠釵,道:“你只要將這珠釵給他們看,說是我叫你去的,他們就一定會對你恭恭敬敬,為你安排好一切。”
  鐵心蘭雖然不愿意,但還是去了。
  她現在就像是一片沒有恨的浮萍,瓢到那里算那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蘇櫻瞧著她走遠了,剛輕輕吐出气,突听一人歎道:“可怜的傻丫頭,自己被人責了郡不知道。”
  另一人道:“哈哈,這位蘇姑娘沒有將她賣給你,所以你就來假慈悲了么?”
  第三人咯咯笑道:“我本來還覺得那姓鐵的丫頭滿不錯的,但和這位蘇姑娘一比,那簡直就好像變成個大笨瓜了。”
  第四人大笑道:“咱們的小魚儿可不能娶個大笨瓜做老婆。”
  笑語聲中,山石后木葉間,忽然鑽出四個人來,這四人模樣,一個比一個奇怪,也不知怎么會湊到一齊的。
  只見第一人蓬頭垢面,穿著身又油又膩,破破爛爛的衣服,就像是個窮要飯的,但手里卻偏偏拿個价值不菲的翡翠鼻煙壺。
  第二儿圓圓的臉,圓圓的肚子,年紀雖然不小,看來卻還像個孩子,一直不停的在哈哈大笑像是個彌勒佛。
  第三人滿頭珠翠,臉上的粉足有半寸厚,像是帶著個假面具似的,叫人恨本瞧不出她本來長的是美是丑,是老是少。她打扮得明明是個女的,但身上卻穿著件男人的衣服,腳下面偏又套著雙紅緞珠花的繡花鞋。
  第四人卻是個身材魁偉的偉丈夫,目光閃動,顧盼自雄,只不過一張嘴大得可怕,看來像是可以塞得進他自己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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