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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万里橋


  酒,酒是碧縲春。
  菜,萊是上拼盤。
  人,人更是欲哭無淚。
  這是一家酒館,很小很小的酒館。
  它不但不起眼,甚至連酒保也沒一個。
  酒館在万里橋邊,万里橋在成都南門外。
  有橋當然有河,所以這座万里橋正是跨越錦江之上。
  這個沒有名稱的酒館,里面總共也只有四張桌子。
  目前只有兩張桌子坐得有人。
  一張靠里的桌面上叭伏著一醉漢,似已人夢,他一襲舊衣蒙著頭,看不見他的臉面,兩只空了的錫壺和他一樣,也歪跌在桌上。
  這可真是“醉里乾坤大,夢里日月長”。
  就不知他醉了多久,又睡了多久。
  另一張桌子二個人靠窗臨江坐著,顯然剛來,酒只有一壺,菜卻是未動。
  而酒壺上正是貼著碧縲春三個墨字紅紙。
  菜是四小碟冷盤。
  有酒當歌,有菜更須盡歡才對。
  “盞酌万里橋,醉望望江樓”。
  李員外一張臉垮得象是一堆“狗屎”一樣,他正輕聲的念著也不知是哪位騷人墨客在牆上題的詩。
  望江樓,我呸!神經病才他媽的會再去那望江樓。
  他在心里罵了一聲后,抬起頭看著對面的二少,想要說什么,看著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也就不好開口,只得又把目光望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
  五天來,他和燕二少已光顧這家小酒館八次,而每次來,他也几乎是讓燕二少給抬著回去。
  他可是千杯不醉的,怎么這几次來卻都會醉呢?
  而且還醉得不輕,居然要人抬著回去?
  現在他剛伸出手想再倒酒。
  燕二少那張制作极為精巧的人皮面具上,突現困惑的說:“大員外,你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李員外愕然的說。
  原本朋霾的臉上,有了一抹笑容,雖然那笑容多少還有著些傷感,燕二少說:“你忘了你曾說過的話。”
  “什么話?我說過了什么話?!”
  有些奇怪的看著李員外,燕二少說:“你似乎忘了頭痛的時候,也似乎忘了這几次你因酒醉受不了時而說的話……”
  面上一熱,李員外的手并沒縮回來,仍然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輕輕的舉起感歎的說:“小呆從來不愿我陪他喝酒,因為他說我永遠喝不醉,我……我只想證明給他看看我一樣會醉,一樣會醉……”
  語畢,那一杯酒已全倒進了他的喉嚨里,卻因喝得太急,又說著話,故而嗆了一口。
  現在他一直不停的咳得整張臉脹得通紅,甚至連眼淚都已流出。
  是誰說過男儿無淚?又是誰說過英雄無淚?
  李員外是男儿,也是英雄,為什么他現在淚已流?
  燕二少痛惜的看著李員外,好一會后等他止住了嗆咳,才說:“怎么樣?舒服點沒?喝口茶潤潤喉,要不知情的人見了,弄不清怎么回事,還真以為你這大男人怎么哭得象個淚人似的。”
  靦然的笑了笑,李員外說:“怎么?有誰規定男人不能哭嗎?您弄錯了,會哭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儿,性情中人呢……”
  “是嗎?為什么我總是常听到沒出息男人才會哭呢?”忍住笑,燕二少頂了回去。
  古怪的看了燕二少一眼,李員外突然說道:“劉備您認識嗎?”
  “劉備?!我當然認識,噢……不,不,我不認識,只是听說過罷了,又怎么樣?”燕二少沒想到李員外有此一問,一下子沒細想順口而出,等想到自己的話里有了語病,便連忙更正的說。
  說的也是,燕二少要真認識劉備,才是一件稀奇事儿。
  不過,要怪也只能怪李員外,哪有這么個問法。
  然而,李員外不這么問,他又怎么稱之為李員外?
  因為他本就是這么一個人,隨時都會做一些奇怪的事和說一些奇怪話的人。
  沒再謝謝,李員外把玩著手中那只空了的酒杯。
  當然他也故意的不去看燕二少那張尚靜待下文的臉。
  任何人都受不了這种事情。
  假如一個急性子,碰到這么一個說話說一半的人,恐怕早就急得掀掉了桌子。
  燕二少是個正常人,當然他的性子也有一點急。
  可是當他看到對方那种神情和動作后,他居然也沒說話,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后,也開始把玩手中的酒杯。
  嗯,他的樣子好象比李員外還要悠閒。
  漸漸地李員外開始沉不住气,他偷覷了一眼燕二少,發現了人家似乎根本已忘了那回事。
  “您……您不問我?”李員外說。
  “問?!問什么?!”燕王少好似沒听懂的說。
  “當然是問我剛才說的話呀!”
  “噢,我忘了問,你要我問嗎?”
  這是什么話,李員外差點又嗆咳起來。
  “您……您不想知道?”李員外詫异的說。
  牽動嘴角,燕二少笑了笑說:“我發現對你這种人是急不來的,如果你想說,不用我問你也一定會說,何況我知道你一定憋不住,听話听一半固然是种難過的事,可是說話說一半的人一定更難過,說不定會憋出毛病來,你說對不對?”
  李員外的肚子象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微張著嘴,好半晌都合不攏來。
  “嗯,現在你是不是愿意說了呢?我的大員外。”燕二少斜睇了他一眼后又再說。
  “說,說,我當然說,再不說的話,我一定會先被憋死。”李員外哭笑不得:“我,……我的意思是說劉備愛哭,他不但有關、張二位英雄保駕,并且還哭出了一片江山,所以……所以一個男人哭有什么不好……”
  原來是這回事,也虧得李員外還睦能引經据典“瞎掰”。
  燕二少面容一整,緩緩說:“人家哭是哭出了江山,大員外,就不知你是否也有那本事?莫忘了你現在可是已成了丐幫追緝的目標。”
  這句話也還真靈,李員外的心一下子立沉谷底。
  他盡飲一杯后,久久不再言語。
  “我很抱歉,在你居然會說笑的時候,說出這种話來。”燕二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輕拍著他的肩膀,望著窗外的江水說。
  “這沒什么,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就象我和小呆之間的事情,我總有一天會揪出這幕后主使的人來。”李員外悠悠的說。
  提起了小呆,燕二少眼睛里也有一絲痛苦的說:“你能确定我們都誤會了他嗎?”
  “當然,那天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中的那把刀明明是我送給他的,那本來是一把殺不死人的刀,他知道,所以他最后沒說完的話應該是‘姚堂主他沒死’。”
  “怎么會有殺不死人的刀呢?”
  “那只是個道具而己,還是我有一回從個騙子身上搜出來的,前年小呆過生日,我送給了他做生日的賀禮。”李員外回憶的說。
  “還有誰知道這個秘密?”
  “秘密?!……歐陽無雙!”李員外驀地惊醒。
  “就是那個你和小呆同時愛上的女人?”燕二少說。
  “是的,那年小呆過生日時她也在場……一定是她,一定是她……這一定全是她搞的鬼。”
  李員外想起了什么接著又說:“二少,您不是說看到過小呆和一個女人在向陽城嗎?她家我去過,也在向陽城……現在我已肯定是她了……她既然能投書丐幫中說我叛幫,那么小呆約斗我的這件事,也一定是她的指使。”
  事情似乎有了眉目。
  “她有理由那么做嗎?”燕二少怀疑的問。
  “理由?”李員外苦思著。
  他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歐陽無雙會這么陷害自己。
  難道就為了他和小呆二個人都放棄了她?
  “大員外,你是否欺負過人家?”燕二少問。
  “啊?!噢,不,不,我以人格擔保,我和小果兩個人絕對連碰都沒有碰過她。”李員外一疊聲的搖著頭說。
  “那就奇怪了,就算她有一點恨你們吧!可也不至于會恨到這种程度……。”
  燕二少自語。
  這的确是件傷腦筋的問題。
  如果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件事,那么這個女人也不免太可怕了些。
  “可是小呆和你的感情我了解,當初我也以為他是為了這個女人而真的想要殺你,既然他准備用你送他的刀來赴約,已推翻了他要殺你的理由,可是他為什么要約斗你呢?”燕二少不解的問。
  “我……我想他一定發現了什么,或者有不能离開的原因,也說不定他為了找我們才出此下策……這恐怕只有問他了……”
  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回答的問題,李員外也同樣的望向了窗外滾滾的江水。
  五天了,他和燕二少已整整的在錦江的下游搜尋了五天,他們期盼著能發現什么,哪怕是一片衣角也好。
  然而他們什么也沒尋到。
  江上有船,大船,小船,漁船。就沒一條船,沒一個船夫,曾發現過什么。
  看樣子李員外今天又要醉的离開此地。
   
         ★        ★        ★
   
  暮色漸濃,天邊最后一道彩霞也即將消失。
  掌柜的五天來已習慣了這兩位客人,沒哼聲的點起了燈,并走到另一位客人的旁邊輕輕搖著。
  “客倌,您……您還要些什么嗎?”
  那個人還真會醉,也真能睡,好在這小酒館生意不怎么好,要不然有這么三個人霸占了人家一半的桌面,還做個屁的生意。
  那個蒙頭的男人沒起來,卻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口里含混的說:“走……走開,別……別吵我……”
  錢既然付他的酒錢只多不少,掌柜的又還能說什么?
  恐怕他還巴不得多几位這樣的客人呢?
  畢竟酒菜還是要本錢,人家叭在桌上睡覺,可睡不坏桌子板凳。
  看看天色已晚,燕二少望著差不多快喝醉的李員外說:“我看我們該走了。”
  有些酩酊,李員外說:“走……是該走了……小呆,你走得太快了……我們丐幫對不起你……。”
  一听“丐幫”這兩個字,燕二少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問:“大員外,你們丐幫怎么可能會輕易的相信歐陽無雙的話呢?”
  李員外憂戚的說:“有……有什么不可能?連明明是把殺不死人的刀,都……期會把人……殺死,還……還有什么不……不可能的?”
  是的,李員外雖然遭了冤枉,可是他對姚伯南的死并不能釋怀,畢竟他對丐幫還是有著一份深厚的情感啊!
  燕二少還想說什么,可是他看到李員外的樣子,硬把想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丟下了几兩碎銀,扶起了有些搖幌的李員外,燕二少他們出了這家小得可怜的酒館。他們剛走,那蒙著頭醉得不醒人事的唯一客人突然醒了。
  燕獲,燕大少!怎么會是他?!
  他現在非但沒有一絲醉意,恐怕沒人會比他更清醒了。
  “二少?!好個老二,你竟然沒死?……你竟然會沒死?”
  他喃喃的自語,眼里露出一种怕人的目光。
  他也走了,而且走得飛快。
  因為他想起了許多事情必須要馬上去辦。
   
         ★        ★        ★
   
  “格殺勿論”。
  每個人也都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
  一大早醒來,李員外尚用手錘著疼痛万分的腦袋,他就听到了燕二少告訴這一個令他痛心的消息。
  雖然他早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仍然令他吃惊。
  “我看這下你真的要亡命天涯,浪跡天下了。”燕二少話雖調侃,表情卻憂慮的說。
  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嚕,咕嚕的灌下了大半壺后,李員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上的茶漬,罵道:“他媽的,這間鳥店也太苛待了我們這些住店的,居然拿這种蹩腳的茶葉來沏茶。”
  雖然有些習慣了李員外答非所問的毛病,燕二少還是忍不住的再問:“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李員外居然是笑著說。
  奇怪地望著他,燕二少不懂怎么才一夜的功夫,這位好像已變了個人似的。
  “你是不是還沒醒?你是不是仍然在醉夢里?”燕二少有些疑惑說。
  用一种認真的態度,李員外說:“我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活著的人仍然還要活下去對不?就算小果死了,我已為他哀痛了五天,醉了九次,我想他若地下有知,也該含笑才對,所以從現在起我仍然是我,我想您也一定不希望整日看到我那付苦瓜臉是不?至于您剛剛說的,我只要不被他們碰到了,也指望躲一天是一天,當然我希望能夠早一天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澄清,還我清白。”
  李員外態度轉變,能夠想開,這在燕二少來說,可真有些意外。
  因為這些天來,說實在的,他也受夠了李員外那付要死不活的樣子,就好象任何認識他的人,都欠了他的錢沒還似的。
  天才知道李員外不向人借錢已夠好的,誰又會向他借錢?
  畢竟每個人都知道和李員外借錢,還不如當了自己的褲子來得便捷,因為他可是一個窮員外,而且窮得經常三餐不繼。
   
         ★        ★        ★
   
  燕二少笑了。
  他怎能不笑?
  他笑是因為李員外的清醒,真正的清醒。
  “好,好,你能想開真不愧為我的朋友,哈,哈……如果現在不是早上,如果不是你剛剛醉醒,我真要拉著你再喝几杯呢!”燕二少欣喜的說。
  “別,別,我的二少爺,酒這玩意我已怕了,以前從沒真正的喝過,現在我是真的領略到醉的滋味,我想我宁愿去洗澡,我也不會再去真正的喝酒了。”
  李員外果然想得開了,他的話里居然已有了“幽默”。
  能讓李員外宁愿去洗澡而不愿去做的事,這一定是件嚴重而怕人的事。
  他會這么說,可見他還真怕了喝醉酒。
  “大員外,你現在的樣子才是我熟悉的李員外,好了,你既然能夠想開,那么我們也該談談正事……”
  “嗨,弄了半天我才知道我是那么不討你的喜歡呀!居然到現在才要和我談正事。”李員外翻著眼說:“好吧,反正我是臭名在外了,以前姑娘家爭著看我,現在如果我說我是李員外,恐怕人家看還是會看我,只是拿白眼看了……您說吧!我這儿洗耳恭听。”
  燕二少看著他那付熊像,不覺笑罵了一聲:“活寶!”
   
         ★        ★        ★
   
  水很燙,燙得可真能讓人脫掉一層皮。
  水池也夠大,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
  “華清池”顧名思義是家澡堂。
  現在李員外就齜牙裂嘴的泡在這個“大眾池”里。
  他只露著個腦袋靠在池邊,活受罪似的搓著身上一條條和面條一樣的泥條。
  好在這是早上,來澡堂的人不多,只有三個人各据一角。
  要不然當別人發現到他四周的水已變了顏色,恐怕早就合力把李員外給扔了出去。
  李員外很不情愿的被燕二少逼進了這家澡堂,因為燕二少要他改頭換面。
  他不得不听從,所以他現在的樣子也才會是這么一付哭喪臉。
  洗澡傷元气,這是他常說的話。
  尤其這么燙的水,他似乎已感到自己快虛脫了。
  閉上了眼,他腦子想著事情,想著剛才燕二少對他說的話。
  鐵成功,那個連鬼都能緝捕歸案的“鬼捕”,怎么會無緣無故的失了蹤?
  燕二少口中的展龍怎么會是展鳳的哥哥?怎么從沒听展鳳提起過?
  他不敢告訴燕二少自己認識展鳳一事,當然他更不敢告訴他自己有段時間掉人了她的胭脂井里。
  他怕說了出來會引起對方的嘲笑,甚至鄙視。
  因為他是那么地敬愛這位武林奇俠,他當然怕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破坏了長時間建立起的良好形象。
  他現在已体會出那美得令人心顫的女人,對自己的感情根本是种欺騙。
  那么他又怎敢把這种荒唐的“愛情故事”說了出來?
  他有自尊,而且自尊心還非常強。
  所以這件事恐怕要一輩子深埋在他的心底。
  他更慶幸自己想開后,竟然能立刻忘掉了那個女人。
  “只有真英雄.才能慧劍斬情絲。”他笑了,并且自己告訴自己。
  當然他也明白他所斬的只是單方面的愛憎、單相思。
  “就算半個英雄好了。”他在心里安慰著自己說。
  放開了胸怀,李員外整個人已變得開朗。
  他已不再去想小呆,不再去想展風、歐陽無雙,甚至他也不再去想丐幫的“格殺勿論”了。
  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不太肯花腦筋的人。
  不太肯花腦筋的人也一定是個快樂的人,哪怕是他所碰到的全是一些不太快樂的事,他也一定很快就會忘記。
  李員外現在只想等下怎么好好的穿上那件新買來的衣服,和找一間最大的館子,叫一桌滿滿的各式佳肴,痛痛快快的大吃一頓。
  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穿過新的衣服?
  又有多少日子沒有好好的吃上一頓?
  錢當然是燕二少留給他的,畢竟李員外是世界上最窮的員外。
  燕二少之所以要李員外從“里”到外的改頭換面,其目的也是要他換一种姿態,避人耳目和躲過丐幫的追緝。
  因為他既然在望江樓畔制止了李員外去送死,當然不愿他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而李員外的裝束打扮根本就是塊活招牌,所以燕二少在离開他去查訪“鬼捕”和展龍的行蹤時,也就千叮万囑的要李員外這么做。
   
         ★        ★        ★
   
  李員外哼著小曲,想到自己有了一襲新衣和五千兩的身价,不覺蕪爾。
  “他奶奶的,敢情二少真要我做個員外。”
  這一句話是他自己說給自己听的,也只不過剛嘟嚷完。
  他已從氤氳的水气中,驀然發現到一件不可思義的事情。
  李員外就算能相信太陽會打西邊出來,他也不敢相信這可怕的事。
  因為朦朧中那的确是六個女人,而且看她們的体態婀娜還一定全都是美麗的女人。
  “喂,喂,喂,你們……你們認不認識字?有沒有搞錯?這可是男人才能來的澡堂,你們……你們怎么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楞著頭往里闖……”澡堂的伙計從外面追了進來,一個勁的窮喳呼。
  厚重的布帘也只不過才剛被伙計撩起,他的話也只說到這里就再也沒聲音了。
  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血濺起老高,就在伙計倒下的一剎那,我們才發現到他的喉嚨已斷。
  有一個敢闖進男人澡堂的女人,已夠令人惊嚇得差些咬斷舌尖。
  現在突然有六個女人闖了進來,池子里洗澡的男人怎么會不差點揉瞎了眼睛?
  水气迷漫。
  正泡在池子里的三個男人雖然看不清楚來的是些什么樣的女人,但是他們卻全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因為他們隱約的看到倒下身的伙計,那姿勢已不象是活人所能擺得出來。
  在他們原來的想法,敢闖男人澡堂的女人一定是個神經病,要不然就是老太婆。
  因為也好象只有這兩种女人才有膽子這么做。
  可是他們全都錯了,畢竟他們已全都發現這六個女人不但不老,而且每一個都很年輕,也很漂亮。
  那么她們是神經病?
  神經病會說出這么順暢有條理的話嗎?
  何況平日能夠看到一個神經病已夠稀奇,有六個神經病的女人同時出現,那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你們中間有一個是李員外,最好乖乖的站出來。”
  語气冰冷,也不知道是哪個女人說的。
  在這种時候,碰到這种女人,實在是件令人頭痛的事。
  三個人似乎嚇傻了,居然畏縮的靠攏到了一起,沒有答話。
  當然更沒人“乖乖的”站起,因為他們怎么“站”得起來呢?
  沉默了一會,那冰冷的聲音又再響起:“你們不敢承認?”
  三個人轉頭相互覷了一眼,仍然沒有回答。
  “很好,那么就休怪本姑娘話沒說在前頭,地上的死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要殺人了,這件事可就嚴重。
  于是兩名洗澡的客人殺豬似的嚎叫著:“別,別,饒命呀!我不是什么李員外……”
  情勢已很明顯,沒開口的當然就是李員外。
  “你們兩人給我滾出去——”一個女人丟出了手上的兩條毛巾狠狠地說。
  如奉諭旨;這兩個客人用毛巾裹著下半身,惊恐的沖了出去。
  沒事,也都安全的离開了這澡堂,只是樣子不太好看而已。
  李員外心里歎了一口气,望著兩人离去的背影,早知道自己應該先搶了一條毛巾再說。
   
         ★        ★        ★
   
  “你就是李員外對不對?”仍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問。
  苦著臉,李員外凄然的說:“我希望我不是——”
  迷濛的水气淡了些。
  人家說霧里看花,看美人都是件賞心悅目,极具詩意的事情。
  李員外現在不但連一點詩意的情緒也沒有,反而心里苦到了极點。
  因為他知道這些個女人雖然都是美人,卻都是要命的美人。
  他也很想開口吃吃豆腐,這是他的老毛病;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上回水牢里的教訓,也就不敢亂開口了。
  “很好,你現在最好乖乖的站出來。”那女人冷漠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
  水池的水夠燙了,但是這句話卻令李員外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我能站起來嗎?……”李員外象是要哭了出來的說。
  本來嘛,這時候當著一個女人的面,他怎站得起來?何況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六個。
  他恐怕宁愿在這里洗上四年的澡,也不愿,更不敢站起來。
  “你如果不站起來,我們會要你永遠的睡在里面。”
  “你……你們不怕?!”
  “怕?!我們為什么要怕?”
  碰到這种喜歡看男人洗澡的女人,李員外宁可碰到的是六個妖怪。
  “你……你們不怕,我……我卻怕得要命。”李員外真象碰到了妖怪,口齒打顫的說。
  “少廢話,你出來不出來?李員外,當我數到三的時候如果你還不出來,那么你將知道你已犯了多大的錯誤……一……”那女人似乎緊盯著水霧中的李員外,怒聲的開始喊數。
  李員外當然知道對方絕不是說著玩的,而且听她的語气,甚有可能會不顧一切,一哄而下的跳入池中,活捉了自己。
  “二——”那要命的聲音又響起。
  李員外雖然也是個什么事都敢做的人,可是真要他光著屁股去面對六個大姑娘,這對他來說,恐怕只有在夢里他才做得到。
  這是他這一生最痛苦的時刻,也是他這一生最難下決定的時刻。
  他實在難以想象自己赤裸裸地站了出來,往后的日子里他怎么再去做人,以及怎么去面對天下群雄和笑傲江湖?
  爬起來殺了她們?這更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不說別的,光是人家剛才的回身一劍,那伙計甚至連慘叫聲都沒發出,就已斷了气,那份快、狠、准,自己絕沒把握殺了她,再說其他五位看樣子也絕非好慧之輩。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殺不了對方……
  他已開始從心底泛出了陣陣寒顫,他想到了一件事——
  因為一個男人光著屁股和一個女人打架已夠讓人噴飯,如果同時和六個女人打架,日后傳了出去,豈不要讓人笑得滿地找牙?
  這种荒唐事儿莫說空前,恐怕也將絕后。
  他不敢想了下去……

  “三——”
  那要命的“三”字一出口,六只鋼鏢已朝李員外的身上飛來。
  六只鋼鏢任何一只已夠讓人喪命。
  人都有种潛能,也是种下意識的自衛本能。
  李員外在這种生死關頭,已想不到以后。
  “嘩啦——”一聲。
  水珠濺得到處,李員外已從水池里彈起。
  哇!他當然是光溜溜的,就象只剛在熱水里拔光了雞毛的雞一樣。
  只不過他是人,而不是死雞。

  澡堂行動的空間本就不大,除了一座大池在當中外,剩下的走道就沒有多少。
  李員外不但手無寸鐵,更身無寸縷。
  六個女人,六柄劍。
  李員外除了圍著池子打轉外,已不知要如何躲開身后的陣陣劍光。
  這情形就象小孩子在前面跑,做母親的在后面追著打一樣。
  可怜的是這孩子是光著屁股,而做母親的卻有六位之多。
  李員外有雙會笑的眼睛,會笑的眼睛當然很靈活,也很容易看清楚別人。
  几次的回頭,几次的躲閃后,他突然极快的停下了身,并且不發一絲聲響的把身体貼在牆上,連呼吸也都停止。
  于是他發現到這六個女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目標,也都停了下來靜峙不動。
  漸漸地李員外象塊圓餅似的臉上了浮現了一抹微笑——
  輕輕地用手捂住了嘴,他真怕自己會高興得忍不住而笑出聲來。
  他現在已可以仔細的打量站在那動也動的六個女人。
  這六個女人面容姣好,穿著同樣的衣服,梳著同樣的發型,拿著同樣的長劍,雖然全都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但是卻全是一雙視而不見的眼睛。
  因為她們的眼神非但無光,而且呆滯的不知道轉動。
  “瞎子?!她們全都是瞎子!?”
  李員外差點喊出聲。
  “多可惜呀!”當知道對方是瞎子后,李員外心里歎息著說。
  他已忘了剛才被人逼得差點上吊的時光,居然開始為對方六人惋惜起來。
  心里的威脅一除,那种輕松勁甭說有多暢快。
  “媽個巴子,早知道你們全是瞎子,我怕個什么勁?看呀!你們看呀!我現在就這么烏溜精光的站在這里,你們怎么不看呢?我說呢,這世上怎么會有那么喜歡看男人洗澡的女人……”
  李員外一面心里嘟囔著,一面游目四顧,他知道總不成就這么耗在這里,他得想個脫身之計,否則光著屁股久了,難受不說,要傷了風才真是件冤枉的事情。
  終于忍不住,一個女人開了口:“李員外你怎么不說話?”
  “說話?媽的,我又不是呆子。”李員外心里罵著,卻不敢哼聲。
  另一個女人又說:“哼!李員外,你既然知道我們看不見你,那么你又怕什么?難道你啞了?”
  “怕!?我當然怕,你們可是全拿著家伙哪,別急,大妹子,等我想出辦法后再看我怎么治你們。”
  那六個女人側著頭專注的傾听一會后,明白了李員外絕不會出聲,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她們全都知道李員外還在這屋子里,只是不知道他躲在哪個角落里而已。
  李員外抬頭看了看了天窗,他心里歎道:“唉!這個澡洗得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看樣子這澡以后還是少洗為妙……”
  驀然他看到了條繩子橫挂在旁邊的牆上,那原本是給客人挂些毛巾的繩子。
  腦際靈光一閃,他极輕微小心的移動。
  象過了一年的時間,李員外汗出如漿,終于摸到繩子。
  他同時也彎下腰撿起了兩塊給客人搓腳皮的石塊。
  現在他更露出了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
  悄悄的站好了位置,丟出了石塊。
  也只是石塊的破空聲一起,几乎是立刻的——
  六條人影,六柄劍全指向了石塊落地的方向。
  劍快,人更快。
  就在那六個大姑娘撞上了繩索,扑跌的剎那,李員外已制住了跌成一團,差些把自己整得死去活來的女人。
   
         ★        ★        ★
   
  李員外從這澡堂出來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外面竟然圍觀了這么一大群的人。
  他真慶幸被綁的不是自己,要不然這光著屁股游街的把戲發生,他實在不知道有沒有勇气再活下去。
  拱拱手,李員外朝著人群說:“勞駕哪位大哥給雇輛車,在下好把這六名殺人的凶手送官究辦。”
  車子來得還真快,也許大伙全恨透了殺人不眨眼的人
  李員外夠大方,一百兩銀子買下了車子和馬,車主樂得自檢個現成的便宜。
  只是大伙全不明白為什么這個衣彩鮮明的“貴”公子,會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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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在這种情況,在這個時候,李員外會碰到歐陽無雙——
  李員外坐在車上,兩只握韁的手已起了輕顫。
  他難以相信,又不得不相信這一事實。
  因為現在雖已黃昏,可是夕陽照在她的臉上卻是那么鮮明,又那么真實。
  她站在這條路的中央,獨自一人,似乎等了很久。
  兩人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好象都在詢問著對方別后可好?
  漸漸地歐陽無雙的眼睛里已失去了某种感情,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复仇之火,而且愈來愈熾。
  不自禁的身子一顫,李員外的嘴里象是含了一把沙子,苦澀一笑。
  “李員外——”這時候歐陽無雙突然厲聲說。
  “小雙,我……”李員外嚅聲。
  “你也不用說,現在你放了身后的六人。”
  “為……為什么?李員外有些疑惑的問。
  “因為她們全是可怜的女人,同時也是我的人。”
  “你的人?!”李員外吃惊的問。
  “是的,我的人。”歐陽無雙肯定的說。
  這代表什么?
  難道歐陽無雙真的不殺李員外絕不罷休?
  難道她害得他還不夠嗎?
  又有什么仇情逼得她會如此做?
  外人不明白,李員外更不明白。
  “她們來殺我是因為——”
  “不錯,是我派她們去的。”
  原來只期望是种誤會。
  李員外不只一次的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誤會,小雙絕沒理由會恨自己到這种地步。
  現在對方堅定的語气,毫不隱諱的態度,斬釘截鐵的表情,一下子把李員外擊得頭昏腦脹。
  痛心的看著這個面前美麗的女人,也是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李員外戚然的說:“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這句話該我來問你才對。”歐陽無雙痛恨的說。
  “問我?”李員外更是迷惑。
  “你放不放人?”歐陽無雙再問。
  明知道放了人后,恐怕會有更大的麻煩,但是李員外還是放了,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拂道過對方。
  靜靜的看著李員外解繩,歐陽無雙等到那六個瞎女人全都來到自己身側后才說:“很好,謝謝你。”
  “不謝。”李員外站在車旁無奈的說。
  “現在我們可以算算那筆賬了,李員外,我不會因為你放了她們几人,而心存感激,因為你的罪孽不足以為了這點小事而減輕……”歐陽無雙已經掣出了短劍說。
  一見情形不對,李員外慌忙道:“等等,小雙,我想我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
  “誤會?!哈哈……誤會?看看她們,李員外,你看看她們,她們哪一個也沒誤會過男人……”歐陽無雙用手指著身側的六個女人。
  “你以為她們是怎么瞎的?她們全都是用自己的雙手弄瞎自己的,因為她們全上過男人的當,也全看錯了男人,當然她們也全都報了仇,只是我,我還沒有親手殺了你,要不然我也宁可像她們一樣,也是個瞎子……哈哈……”歐陽無雙突然近似瘋狂的笑著說。
  李員外看著她瘋了似的神情,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畢竟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會弄瞎自己的雙眼。
  “你……你恨我?”
  突然靜了下來,歐陽無雙平靜的說:“恨你?不,我不恨你,我只不過要你死。”
  “我明白了,小呆要殺我……丐幫追緝我……這一切都是……都是你的安排是不?”李員外痛苦的說。
  “是的,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怎么樣?你還滿意否?我要一步步的逼得你眾叛親离,然后再一步步的看著你走投無路,最后再一點一點的殺了你,只是現在的你好象過得很好,這倒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歐陽無雙猙獰的說。
  一個女人恨人恨到這种地步,雖然她是個十分動人的女人,可是現在沒人會認為她動人,反而有些怕人了。
  李員外万分心痛的看著這個初戀的憎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恐懼。
  他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會使這個女人有了如此巨大的改變?
  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所以他說:“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尖聲笑了,歐陽無雙就象看到妖怪一樣的看著李員外。
  好一會才停止了刺耳的笑聲,她緩緩地說:“你自己做過的事你會忘了?你能忘了一切,又怎能忘了你屁股上的那塊胎記?”
  ……已失去了一個女人應有的風度。
  因為在用詞方面她已不再斟酌。
  這本是句會令人發笑的話,可是沒人會笑。
  歐陽無雙不會笑。
  李員外又怎笑得出來?
  那六個瞎了眼的女人,恐怕想殺盡天下間所有的男人,當然她們也不會笑。
  不能讓人笑的笑話怎能稱之笑話?
  對李員外來說,這句話恐怕已成了要人命的話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身上有胎記的事情?”李員外當然要問,因為這种秘密現在已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他能不問嗎?
  何況歐陽無雙正是憑著這股記才使自己在丐幫百口莫辯,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這是一句俗話,也是一句老話。
  能夠歷經千年所流傳下來的俗話和老話,當然也是一种万年不破的真理。
  可是自己明明沒有做過的事情,而別人卻全都知道了,這算什么道理?
  所以當李員外听到歐陽無雙譏誚的說出這兩句話時,心中一股怨气簡直气沖斗牛。
  “這是什么話?”
  “唐土漢說,難道你听不懂?”歐陽無雙似也怒极的道。
  “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既然有种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什么不敢承認。”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小雙,算我求你,你就明講好不?”李員外著哭的道。
  歐陽無雙竭力抑止激動的情緒,卻無法抑止那眼中的忿恨:“我見過那胎記,也摸過那胎記。”
  “見過?!摸過?!”李員外明白了。
  既然一個女人能看到連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代表了什么?
  如果自己沒有脫光,又沒有和她上過床,人家怎么會知道?
  一個女人連名節都不顧,甚至政昭告天下,李員外能不承認嗎?他能承認嗎?沒做過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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