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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手中針


  “快手小呆”的手再快,他也無法在那么遠的距离里攔下那落下的斧頭。
  就在小呆在船快靠岸時,他從船上跳下了岸。
  也就在他的腳剛落地時,一聲“斷繩”暴吼傳來。
  斧已落,繩已斷。
  小呆只能呆呆的看著那條船迅急的被万馬奔騰的激流沖走。
  他喊不出來,就算喊出聲來又怎樣?
  船上六個女人已全被點住穴道,動也動不得,誰能救得了她們?
  于是——
  只一眨眼的工夫,那條船已撞上了江心的亂石。
  巨大的聲響、破碎的船殼木板,還有那六個潑辣凶悍的少女,只在浪花里浮沉了二回,即已被那滾滾江水淹沒,再也尋不到蹤跡。
  “飛花”、“逐月”,多美的名字?
  這兩個名字、這六個女人,小呆恐怕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了。
  他心已亂,眼已紅。
  他不是沒殺過人,可是他從來就沒錯殺過人。
  尤其還是六個美麗的少女。
  他怎不心碎?他怎不眼紅?
  就算他沒親手殺了她們,這又和親手殺了她們有什么兩樣?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小呆也終于体會到說這句話的人,他那懊悔、無奈,是出自于什么樣的心境。
  雖然說人經万劫后,已沒有什么可再令他感到傷痛。
  然而小呆是小呆,他又怎能眼睜睜的忍受這一慘痛的事實發生在眼前?
  現在他靜靜地站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上,仿佛他的人也像長久以來的江邊巨石。
  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無需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為他已看他是個死人,對一個將死的人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什么意義?
  何況,無論他是誰,他都必須死。
  “為什么?!”小呆已看清來的人一身文士裝,花白胡子。
  同時他這三個字,更像万年冰峰中落下來的三塊冰石,那么冷硬,那么擲地有聲,更那么讓人听了發自內心升起一股寒意。
  誰也听得出來這冰冷的三個字意味著什么?
  可是誰也沒想到看似“相公”、兔崽子、毛孩子的小呆怎么一下子換了個人似的,變得那么篤定,變得那么讓人生畏。
  有些不由自主,那行近的文士吶吶道:“閣……閣下是誰?老朽士仁忝掌長江水寨師爺——”
  敢情這位秦師爺才來,還不知道小呆剛才在船上的一切。
  他拱拱手,手還沒放下,好像等著小呆回禮。
  驟然——
  像來自天際的惊鴻,更像年節的鞭炮一陣亂響。
  秦師爺只見一道黑影近前,兩頰一陣火辣感覺,同時耳際嗡嗡作響。
  他已莫名其妙的挨了六下大大的耳光,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暈厥。
  別人說挨耳光叫挨“雷光”,可不是,我們這位秦師爺在悠悠醒來的時候,回想著剛才的情形,還真是如遭電擊,如遇光閃。  
         ☆        ☆        ☆
   
  十二個精赤上身,肌肉虯起的大漢,早已不知什么時候像堆人山一樣,人疊著人像极了二十層寶塔,摞在那里動也不動。
  秦士仁一醒轉就發現了這一幅可怕的畫面。
  他再一轉頭,乖乖,像來自地獄一樣,全身血跡斑斑點點,甚至滿頭滿臉,正厲鬼般的瞪視自己。
  机伶一顫,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更知道這一切又是誰的杰作。
  他再也忍不住,口里大口大口的嘔吐,同時吐出了六顆斷牙。
  “秦士仁如果你不愿意像他們一樣變成個死人,你最好老老實實的答我問話——”
  小呆的聲音簡直不含一點人味。
  嘔了好半天,秦士仁抬起頭,滿臉惊懼,快癱掉的說:“我……我梭,我梭……”
  一個人牙齒突然掉了六顆,他說出來的話當然會走音,好在小呆明白這點,否則弄不好他一气之下真有可能再“雷”這師爺几下。
  用手指著那堆人山,小呆冷冷道:“那些兔崽子全是長江水寨‘帆’字舵的人渣?”
  秦師爺艱難的點了點頭。
  “很好,那么我沒有殺錯人,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呆冷硬的道。
  “樹……樹七樹七…樹七這羊……”(事情是這樣)
  “什么樹七樹八?!”
  小呆暴吼一聲后,他突然不再說話,因為他已看到秦師爺又吐出了六顆斷齒。
  他知道自己的出手稍重了些,可是他卻不知道這秦師爺一口老牙居然那么經不起挨。
   
         ☆        ☆        ☆
   
  山險,路更險。
  這真是一條羊腸小道,甚至可說是“鳥道”。
  秦師爺手捂著腫起老高的雙頰在前,小呆在后面不發一語的跟著。
  望著兩岩飛崖峭壁,望著腳下湍急長江,在這僅容一人的曲徑鳥道上小呆不怕他跑,他也知道他不敢跑。
  到了,在彎過一處的山崖下,數十樟狼牙飛檐的精致屋宇散落在一座大木寨里。
  寨門前,小果抬頭看到兩根大木柱上刻著。
  “天下第一江”
  “万里我揚帆”
  他鄙夷的一笑,也不管早已匆匆開溜的秦師爺,他負手等著,等著他進去喊人。
  等著他找個說話清楚的人來。
  當然他也等著一場惡戰。  
         ☆        ☆        ☆
   
  來了,來了還真快,小呆望著寨門里如飛而至的一大片人影。
  現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种惊异的表情。
  他們實在想不出來,這個混身浴血的年輕人不但有顆鐵膽,更有顆不怕死的膽。
  一個五旬左右,面目棗紅,濃眉環目的虯髯大漢,行出了人群,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果,嘴里驀然吼道:“報上名來。”
  也難怪他會生气,畢竟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殺了人不跑,反而踹上“窯口”的家伙。
  小呆雙手環抱胸側,臉上冷得像腊月里的冰雪,他奇冷的道:“你是誰?”
  “嘿嘿……哈哈……”那大漢笑聲震天。
  “你最好不要笑。”小呆木然道。
  “哈哈……我是誰?!你跑到我的寨里來,卻問我是誰?……我能不笑嗎?哈哈……”他仍然在笑。
  “林震江?!”小呆明白了。
  “不錯,我就是‘翻江龍’林震江,小輩,敢直呼我名的人你算第一人,佩服,說吧!你是誰?”林震江已收斂起狂態,亦冷硬道。
  這個人表面暴躁,心里可纖細的很,他明白這個年輕人既然有膽上“長江水寨”總舵,又敢當面直呼自己名字,那么他一定不是瘋子,就是高手。只是他實在想不出江湖中有誰會像對面的他。
  “死人。”小呆說出來的話還真能嚇死人。
  有一陣錯愕,林震江當然不懂這話的意思。
  他不再問,因為他知道對面這個年輕人終究必說,當到了必說的時候。
  “你為什么殺了船上的少女?”小呆問。
  “因為她們人人可誅。”“翻江龍”道。
  “什么原因?”
  “因為她們全為‘菊門”中人。”
  “何以見得?”
  “本幫查證得知。”
  “‘菊門’与你有仇?”
  林震江驀然醒覺自己像犯人一樣的被人審訊,立時臉上一紅怪叫道:“小輩,格老子的你是來查案的?”
  冷然一笑,小呆道:“我只想弄清楚你該不該死。”
  顯然怒极而笑,林震江吼道:“該死的是你——”
  兩柄手鉤,一上一下,可以把人撕裂般的突現。
  小呆一直面目僵硬的瞪視著它們來到眼前一尺處,他的兩只環抱胸前的手,才輕描淡寫的斜划出去。
  毫無緣由,更莫名其妙,林震江暴退一丈,當別人尚意會不出來是怎么回事的時候,他的右腕骨已折,构已落。
  小呆停身,就像他早已算准對方必退一般。
  “你……你……是你……”林震江的喉嚨像被人塞進一把沙道。
  “不錯,是我。”
  林震江終于明白了,他終于明白了小呆為什么會稱自己是死人。
  現在他真的像發現一個死人一樣,胜日結舌,不知所措。
  他不敢想這死的人會不會是他自己。
  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又所謂“人的名,樹的影。”
  能混上“長江水寨”大寨主,撐起川境長江一帶一片天的“翻江龍”,林震江當然絕不是個白痴。
  他不但不是個白痴,甚至見聞之廣、閱人之多自有其常人難及之處。。
  小呆輕描淡寫的一出手后,他已經明白他碰上的是誰。
  咬著牙,林震江強忍著右腕遭到骨折之痛,他不可思議的惶聲道:“你……你沒死?……”
  小果哂然一笑沒有回答。
  無疑像看到死神之笑,林震江又退后兩步喃喃道:“掌刀……掌刀……單刀出手,無……”——“無命不回。”小呆接了下去。
  是的,“掌刀出手,無命不回”。也難怪林震江會如此惶恐、如此害怕,畢竟這世上与“快手小呆”為敵的人,已全成了死人。
  林震江想不出什么時候得罪這個連閻王爺也不敢收的瘟神。
  他更不知道這個溫神又為什么找上了自家山門?
  他望了望四周掠陣的屬下,沙啞的道:“‘快手小呆’,我……我‘翻江龍’自認……自認從未得罪閣下……為何……為何閣下痛施殺手……”
  “想要我死的人必死。”小呆冷漠道。
  “快手小呆”這四個字從林震江口中說出,就像顆炸彈一樣震得請人心惊膽跳。
  一下子每個人不期的退了數步,眼里全露出了看到鬼的神色,是那么惊恐,一又是那么灰澀。
  江湖傳言“快手小呆”已死,死在錦江,死在丐幫“殘缺二丐”之手,怎么可能在此出現?
  于是有人在一駭后,已開始怀疑。
  他們怀疑這個人想藉“快手小呆”來成名。
  他們更怀疑這個人故作玄虛,企圖震懾人心。
  三個人互覷一眼后發動了攻勢,他們不理會林震江警告的眼色,他們更無視小呆已然瞪視著他們。
  世上有許多人,無論什么事他都要親身去体驗,親自去做過,他才能相信”鍋是鐵打的”這句話。
  “流星錘”、“奪命斧”、“砍山刀”,這三樣一种比一种霸道的武器,從三個方向凌厲、狠毒的攻向了“快手小呆”。
  這次不再輕描淡寫,小呆的手交叉于胸條倏地成十字推斬出去,當人們的眼光尚不能捕捉那到底是什么東西的時候,一連串“波”“波”的聲響,已傳進了眾人的耳朵里。
  同時三聲慘嗥,如欲撕裂人心的出自三張人嘴。
  血,血像一陣驟雨從空中洒落,點點滴滴、濃濃調稠。
  人,人更像來自阿鼻地獄的受刑者,披頭散發,恐怖詭异。
  等三聲慘嗥嘎然而止,小呆巍巍然從地上站起身,他的右臂有一條半尺長的刀口,他躲過了“流星錘”,躲過了“奪命斧”,卻無法完全躲過“砍山刀”。
  他負傷了,他的血亦流。
  然而沒人歡呼,沒有雀躍,因為那猝然攻擊的三人,此刻落在了三個不同的方向。
  可怖的是他們三個人的身上就像遭到三十個人同時用刀劈砍一樣,全是一條條、一道道成十字形交叉的傷口,沒有一個尚留一口气,而他們的姿勢怪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絕非活人所能擺得出來。
  場中連落根針恐怕也能听得見,沒人再開口,更沒人敢行動。
  每個人全瞪大了眼睛,眼里更是布滿了恐懼与惊慌。
  他們也不再有人怀疑,因為這世上除了“快手小呆”外有誰能一舉擊敗長江水寨三位舵主?
  黏黏干澀的嘴唇,不管臂上的刀傷,小呆的語聲令人發顫道:“有哪位還要試試?”
  試?!這時候誰還敢拿命去試?
  膽小點的已不覺的開始退后,膽大的雖沒動,可是已不禁机伶一顫。
  小呆的雙眼間過一絲寒芒,他環顧眾人一圈,又道:“在我數完三后,還留在現場的,我保證他們一定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陽……”
  “二”喊完,只剩下了五、六人。
  “三”字才出口,全場只剩下了兩人。
  那剩下的兩個人,正是“長江水寨”大寨主“翻江龍”林震江、和師爺秦士仁。
  “很好,林震江,這世上當眾人皆棄你而去的時候,你絕想不到有人愿与你共生死、共患難吧?”小呆望了一眼秦師爺挪揄道。
  “翻江龍”林震江捧著腫起老高的手腕,他只知道有人留了下來,卻沒回頭去看到底是誰,他恨聲怒道:“‘快手小呆’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長江水寨了……我長江水寨里的兄弟,豈非個個怕死……”
  “是嗎?”小呆古怪道:“恐怕你要失望了,我說你長江水寨全是一群貪生怕死的豬——”
  “什……什么意思?!”“翻江龍”振聲道。
  “你何不回頭瞧瞧。”
  秦士仁秦師爺捂著臉站在“翻江龍”林震江的身后,當林震江扭頭回望一看,差些沒气暈了過去。
  原來這留下的秦士仁并非不跑,實乃無從開步罷了。
  因為他的兩條腿早已嚇軟,到現在仍是哆嗦顫抖的像是打擺子,明眼人更可發現他的褲子已濕了一片。
  無怪乎小呆會那么肯定的說,也難怪林震江气憤得一個箭步上去,舉起沒斷的左手一連十几下耳光連綿不斷。
  可怜的秦師爺,本來已腫得老高的臉頰,這下更是不成人樣,恐怕他嘴里余的牙齒,將不會有一顆完整如初啦!
  “夠了。”小呆冷硬的道:“你無須在我面前擺你那大寨主的威風。”
  對這個又損又諷、又難纏又可怕的敵人,“翻江龍”早已恨极、气极。
  他現在就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暴吼一聲,撿起地上的手鉤沒頭沒臉的襲向小呆。
  輕輕搖了一下頭,小呆側身躲了開去,因為他已看出林震江的神智已到了崩潰邊緣。
  畢竟任何人都很難忍受這种眾叛親离,凄涼痛心的場面,又何況發號施令慣了的“翻江龍”林震江?
  因為他一直的沖向前,他舞動著手中的武器,像与一條看不見的鬼影搏斗一樣,口里狂喊著:“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啊——”
  他沖過了小呆身旁,而小呆的身后十來丈余后即是一片陡直的懸崖。懸崖下,滾滾長江,湍湍激流,而“翻江龍”已一頭栽了下去。
  小呆輕歎了一聲,他除非神仙,任何人從那么高的地方一頭栽下,就算有九條命也將完蛋。  
         ☆        ☆        ☆
   
  回過頭,小呆只望能從秦師爺的口中,慢慢的看看能不能探出一些線索。
  他實在不敢指望這個人能明白的告訴自己什么,因為,因為他已想到一張臉如果被人打成爛柿子,要他開口說話簡直是很困難、很困難的事情。
  慢步走到秦士仁的身前,小呆已完全失望,他突然發現這個人真正成了“死人”,至于他是被嚇死,還是打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        ☆        ☆
   
  李員外不知道許佳蓉為什么离去?他更不知道她的眼淚為什么而流?
  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多想,事實上一個人要走,又有什么能令她留下?
  包圍的圈子逐漸縮小,甚至李員外已感到劍气及殺气已然襲身。
  他的手心已沁出了汗,現在他緊捏住手中的針,他知道他不能稍有仁心,否則他將死在這里,而且死的很難看,死的不值一文錢。
  這里的人似乎全以歐陽無雙為首,他她們全靜靜的等待著她的一聲令下。
  “你怕了?你已經怕了是不?”歐陽無雙不再咆哮,她淡然的說。
  李員外苦澀的望著這張曾經深愛過的臉龐,他啞然道:“是的,我怕,而且還真怕的要命!”
  他當然不是怕死。
  他只是怕再也無法從這張冷峻猙獰的臉中,尋回自己所熟悉的巧言倩笑。*
  夕陽,夕陽紅如火。
  歐陽無雙的雙眸更紅如火。
  她已看到李員外手中緊捏著一把繡花針,她更想起了李員外也使得一手好針。
  “李員外,你這‘七巧手’是從什么地方學來的?”
  有一絲錯愕,李員外不知歐陽無雙所指何事。
  “不要裝蒜,我是問你手中的針。”
  “這,是不是一個女人傳授給你的?”歐陽無雙厲聲叱道。
  李員外默不作聲,因為他已想到歐陽無雙也同樣是使針做暗器的好手。
  “這個賤人,她以為……”歐陽無雙倏地住口。
  “你說誰?”
  話落,一條美好的身影,裊裊從農舍旁一株大樹后行了出來。
  因為面對夕陽的關系,李員外無法看清來人的面貌,可是那聲音他卻想忘也忘不了,畢竟他曾經以為自己也愛過說話的人。
  不錯,是展鳳。
  她現在美得不沾一點人間煙火,風華絕代的站在那里,而她的眼睛像在對著每一個人說話。
  李員外的感覺,就像倒翻了的五味瓶,分不出是甜?是酸?是苦?是辣?
  他不敢看她,卻忍不住想要看她,而只是輕瞄一眼,他已經讀出了她眼內的一种輕愁及幽怨。
  其他的男人,“八大天王”与郝少峰,十八只眼珠子已經讓展鳳的美,給吸引得動也不動,而每個人的心里全是贊歎、惊异与一、二分邪念。
  歐陽無雙亦有一剎那的激動,很快的,她已換上了一种冰冷的面孔,就像她全然不認識她,或者根本沒見過她一樣。
  這些人里恐怕只有那六個瞎女人不為她所動,瞎子,瞎子看不見一切,當然無法知道來的人美到什么程度。
  嗯,就連桌子下那對老農及他們的孫子,也都忘了危險,伸長了脖子。
  展鳳愛菊,這是每一個認識她的人都知道。
  只是李員外猜不透為什么她手中的輕搖著一株雜菊。
  菊花該是觀賞豈能褻玩?
  一個愛菊的人怎會做出這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事來?
  她沒再說話,卻讓李員外更惊异的是,她竟然用手剝落那菊瓣,一片片,一片片……。
  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一瓣瓣隨風飄舞的菊花瓣,夕陽更幻想一抹絢麗的色彩,輕攏著她的長發,輕攏著她那純白的長衫。
  每個人都陶醉在這如夢似幻,如詩如畫的情景里……
  然而歐陽無雙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破坏了這宁馨的气氛。
  “是你?!”
  “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你不顧他的死活?”
  “我沒忘……”
  “那你這時候的出現是為了什么?”
  “我找你。”
  “找我?!”
  “是的,找你。”
  “好,有什么事情我們等下再說,等我先處理了眼前的人后,我會好好和你談談。”
  “不行,我想現在談。”
  “現在?!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找到他。你又知不知道眼前除了殺了他之外,我不認為還有什么事會比這更重要?”歐陽無雙指著李員外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
  “我知道。”
  “你知道?!你既知道為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不忍見他死?”
  “是的,他不能死,至少目前還不能死。”
  “如果我非要他現在死呢?”
  “我……我會救他。
  “救他?!哈哈哈……救他?!你有沒有弄錯?!你救了他后死的將是另外的一個人。”歐陽無雙冷漠的笑道。
  展鳳的眉頭輕皺,看到她的人全像揉碎了自己一顆心般的難受。
  這世上的人,沒有誰能夠忍心見這么一個女人皺眉,能夠讓她皺眉的人,無疑是第一等殘忍人。
  她的嘴唇翕合了好久,才輕歎道:“歐陽,你……你這是何苦……”
  “不要管我,多管管你自己。”歐陽無雙雙目合煞,語气极冷道。
  展風凄絕的望了李員外一眼,這一眼讓李員外心頭一跳,也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再不躲開她的目光,自己又將自作多情,這一來恐將陷人万劫不复之地。
  艱難的,李員外收回目光,他驀地大吼:“雙雙,我李員外尚不至于懦弱到一個女人為我求情,你看著辦好了,看看我李員外是不是一只縮頭烏龜。”
  歐陽無雙回過頭,她古怪的笑道:“好,好,好,李員外你終于挺起胸膛來了,你終于挺起胸膛來了——郝——少——峰——今天你若不能生擒李員外,你就自己找處沒人看得到的地方自一行——了——斷。”
  話冷,冷得一旁而立的郝少峰机伶一顫。
  他卻极快的上前,同時手已舉出准備攻擊的手勢。
  展鳳急欲上前。
  歐陽無雙那對原本會笑的眼睛,凶光一露,叱道:“站住,如果你膽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掉頭就走,后果你自己負責——”
  展風無奈的收回步子,此時——
  郝少峰手已落。
  八只生鐵鑄就的齊眉棍,已然讓夕陽變色,掀起一陣黑影的罩向李員外。
  李員外的手极快的翻動十六次,十六根銹花針毫無聲息的急射而出,攻擊的對象為那“八大天王”。
  任何暗器,如果成了明器,它的威力、它的效果,絕對大打折扣。
  剛才談話中,“八大天王”早已知道李員外手中的針是他的護身符,他們豈能不加以提防?
  于是一陣“叮”“叮”亂響,十六根銹花針全消失無蹤,也沒有一根擊中敵人。
  能使八根沉重的鐵棍,准确無失的磕邊肉眼也難察覺的銹花針,這份功力,這种隼利的眼力,該是多么嚇人,由此可見丐幫的“八大天王”确是高手。
  李員外原先的預想,他認為十六根針至少有八根能擊中的對方的手臂,然而他的預想落空,同時他也才明白丐幫的确好手如云,恐怕只有自己是浪得虛名。
  針落,第二波的攻擊又起,齊眉棍只停頓了一下,又挾著威猛絕倫的破空之聲,又再出招。
  李員外暗自咬牙,他明白以一己之力,獨斗“八大天王”任何三人,甚至四人能勉力一試,但是“八大天王”到齊,李員外卻只能處于挨揍的份。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仍然是射出手中的針,二十四根繡花針,一根接一根,映著夕陽泛起點點寒光,像极了傾巢而出的毒蜂又全襲向了執棍的手臂。
  李員外仁心,到現在他仍不愿攻擊敵人的要害,畢竟他對丐幫仍有著血濃于水的感情,這是無法改變得了的。
  然而,他這樣想,別人卻不這樣想。
  闖蕩江湖,笑傲武林,有著婦人之仁的人,根本就難以生存,更何況江湖中本就是弱肉強食,武林里全為爾虞我詐。
  所以——
  “八大天王”里有兩人不顧自己臂上即將中針,仍然攻勢不變,鐵棍直擊而到。
  也許他們認為三根針,攻的又不是要害,就算挨上一下有何要緊。
  也許他們已經抓住了李員外的弱點,有著不忍傷害同門之心。
  因此——
  二聲悶哼過后,二只鐵棍風卷殘云的到了李員外身前。
  李員外想都沒想到這兩個人宁可挨針,也不愿閃躲,一剎的錯愕后已然看到二條黑粗的鐵棍急快的當頭而落。
  好在只是兩個人、只是兩根鐵棍,李員外尚能應付,他騰出手來已制出他的“描金玉骨扇”。雖稱王骨,其實是鐵骨。腳下踩著“瘋癲十八步”,連消帶打的已化解了攻勢。
  就在這短暫的時間里,李員外已發現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也嘗到了“婦人之仁”的苦果。
  因為李員外已失去了距离,同時他也被八根鐵棍緊緊纏住,連出針的机會也沒有。
  “八大天王”沒一個是傻子,他們當然已把握住這難得的机會,近身搏斗。  
         ☆        ☆        ☆
   
  李員外汗已濕透重衣——
  展風目現焦慮——
  歐陽無雙和郝少峰更是面露喜色。
  情況很明顯,李員外再也難支持几個回合。就連桌下那對老農及他們的孫子也都看得出來。
  “任為山——你……你們八頭豬,八頭蠢豬啊——你……你們受人利……利用了知……知不知道?……”李員外已經捉襟見肘的喊道。
  “叛幫之徒,我們看得清楚的很,你無須多言,幫主早已有令,我看你還是束手就縛的好……”“八大天王”里的任為山一陣快攻,冷然叱道。
  “豬,豬啊!叛……叛幫助的人是……是郝少峰啊……他……他為什么听命……听命于那個……那個女人,難道……你們全瞎了眼……”李員外險极一時的躲過橫掃、上撩的兩棍,啞著嗓子喊。
  八個人沒人再理會李員外的喊叫,他們全像吃了秤鉈一樣,鐵了心的悶著頭揮舞著手中的鐵棍。  
         ☆        ☆        ☆
   
  俗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
  李員外可真正嘗到了慘遭修理的滋味。
  他已力殆,他已几近虛脫,同時他也挨了一棍,好在那一棍在力弱之勢挨上的,否則他的胯骨定碎。
  踉蹌的几步,一跤踣倒,當頭齊落的八根鐵棍,可以把人砸成肉餅的飛快由上而下——
  展鳳身形欲動,歐陽無雙搶先阻攔。
  老農及孫子惊呼出聲。
  郝少峰眼里閃過一絲狠毒及得意。
  每個人都知道李員外即將喪命棍下,事實上李員外也絕難躲過這雷霆一擊。
  但,奇跡已現“八大天王”無一幸免齊皆鐵棍落地,雙手捂住眼睛,同聲慘嚎。
  血滲透他們的指縫,而每人的指縫中間俱有一根針,一根已經深人眼球中間的針。
  李員外一滾之后,閃過落地的八根鐵棍,當歐陽無雙及郝少峰才警覺到李員外扇子中間有暗器彈出,待想救援已來不及。
  不錯,這才是真正的暗器,一种誰也想不到的暗器。
  人家只注意到李員外手中的針,卻無法想到他扇子里亦能發出針來,于是“八大天王”無一幸免,真正瞎了眼睛。  
         ☆        ☆        ☆
   
  李員外到底存心仁厚,他的扇中針可以瞄准“八大天王”的喉嚨、腦門、心髒,然而他只取了他們的眼睛。
  眼睛雖不是致命之處,卻是能令人喪失了作戰力,他要突圍,又不愿取人性命,這還真煞費了苦心。
  望著飛奔而去李員外,歐陽無雙和郝少峰擰身欲追,展鳳卻伸手一欄。
  “閃開。”歐陽無雙怒道。
  “我……我有話說……”展風道。
  “什么話?!”歐陽無雙气极道。
  “我沒出手救他,他是自己突圍而去,這似乎該不能怪到我的頭上。”展鳳一本正經的說。
  李員外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暮靄里,歐陽無雙當然明白再追也是枉然。
  “你……你好奸詐……”歐陽無雙恨聲道。
  露齒一笑,展鳳說:“你誤會了。”
  強壓制一腔怒火,歐陽無雙道:“展風,你最好放明白點,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展風嬌軀一凜,有些嚅嚅道:“無雙,你……你的恨意太……太可怕了,就算……就算李員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也不該領首‘菊門’殺盡天下薄情人……”
  “你不是我,你當然無法体會我內心的恨,展鳳多說無益,你還是管好你自己。”歐陽無雙恨聲說完,一招手領著郝少峰一行人順著李員外逝去的方向追躡而去。
  暮色低垂。
  夜暮里,展鳳一襲白衣無風自動。
  久久后她才停止惊動,喃喃自語道:“天哪!您告訴我,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怎么做啊……”
  她抬起了螓首,而淚珠已沾滿了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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