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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雕龍現


  江湖上已很少听過像現在這么慘烈的博殺。
  也不知有多久沒有這么大規模的戰役。
  許佳蓉和歐陽無雙這兩個女人,頭發散亂,衣衫破裂,兩個人的身上已全有了創傷,血流著,汗亦淌著,她們全都明白這是一場生死斗,也是一場旗鼓相當的亡命戰。
  李員外本不是杜殺的對手,然而他因杜殺已斷了一腿,活動不便,攻拒之間無形中占了甚大的便宜,一時之間恐也難分高下。
  “殺千刀”身輕体健,他的對手杜殺老婆十只鬼爪雖然虎虎生風,威風八面,卻連他的衣角也沒占上,自然“殺千刀”的銀色小刀也未奏功,想必他又使出了絕活,准備活活累死對手。
  場中最輕松的當算“松花道長”,六個瞎女人劍術雖不弱,但比起他來卻如螢火皓月。然一來無仇,二來無怨,“松花道長”只不過有一搭沒一搭的在那虛應故事,不讓對手与歐陽無雙聯合罷了。
  空明、空靈二位少林高僧一直默默的注視著場中的變化,他們不知道幫誰,也無從幫起,他們的來本就是無可奈何,雖然李員外是此行的目標,但那也只能在一對一對的情況下交手。畢竟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非他們所愿,哪怕李員外有一百個該死的理由。
  戰況膠著,慘烈的進行著。
  酣戰的人誰也沒發覺一青衣蒙面人鬼魅也似的出現戰場。
  這個人全身都蒙在布里,除了兩只精光四射的雙眸,露著冰冷的眼神外,只有兩只手暴露在空气中,好像他見不得陽光一般。
  冰冷的聲音響起:“空明、空靈?”
  一股涼意直鑽骨髓,空明雙手合十道:“正是少林空明、空靈。”
  “很好。”青衣人道:“你們此行的目的?”
  語气非但不善根本像審訊。
  或許是被對方气勢所懾,空明居然不由自主的開口道:“奉掌門令諭產除江湖敗類李員外。”
  “那么你們還等什么?”語气更見冷峻。
  驀然醒覺,空靈性子本烈,按捺不住的道:“施主何人?用這种態度和老衲師兄弟二人說話,不嫌太過?”
  說得也是,以空明、空靈武林中的身份、名望,江湖中恐怕真找不出几人夠資格用這种語气和他們說話。
  冷哼一聲,青衣蒙面人道:“是嗎?”
  隨即手腕一翻又道:“你們可認得此物?”
  “‘白玉雕龍’?!尊……尊駕何人?”空明、空靈二人頂門冒出冷汗。
  “不要管我是誰,只問你們服不服調遣?”
  “這……傳聞‘白玉雕龍’為兩面……”空明吶聲道。
  “你以為這是贗品?”青衣人拇指一撥,那根圓柱玉質雕龍齊中一分突現兩面。
  “如何?你們膽敢違令?”青衣人冷厲道。
  “老衲不敢……”空明、空靈恭身后退一步道。
  “好。”青衣人身形突起,如飛掠去同時丟下一句:“等會的來人一并產除。”
  空明、空靈二人尚未意會,青衣蒙面人的身影已失。
  來了?有誰會來?
  以他高絕的身法莫說一個李員外,就算五個李員外他亦能輕而易舉的擊殺,為何尚要假手別人?
  這是令人費解的問題。
  空明、空靈沒想到這些,他們只知道“白玉雕龍”令下,當今七大門派所有門人弟子不得不遵。
  好在掌門已有令諭,而李員外卻也真是江湖敗類,只有不顧身份親自下手,否則錯殺一個不該殺的人,不但坏了本身修行,也有抬少林清譽。
  李員外汗如雨下;他一張圓臉已經變了形狀。
  因為他在猛攻中不經意的發現到青衣人和空明、空靈曖昧的態度。
  他現在已經看到他們朝著自己這方向走來,使了一個虛招,跳出杜殺的拐影,他就直挺挺的等著。
  而杜殺一腿已斷,頓失目標,他當然更樂意趁此机會好生調息,同時也不明白的看著即將行近的空明、空靈。
  “李員外。”空明單手問訊道:“老衲來討教閣下。”
  李員外笑得有些凄涼說:“你們已認定我的罪名。”
  “老衲不得不如此,事實俱在。”
  “好得很,那么剛才你們為什么不一哄而上‘克我爛飯’?”(克爛飯意指以多欺少,群起圍攻。)
  空明祥和的臉上一陣青紅道:“老衲……老衲豈是……”
  “何必解釋。”李員外道:“江湖無常,我早已看透你們這些自認俠義名門之人,媽的蛋,我李員外真成了稀世寶,連少林和尚都來搶,這十万兩賞銀真迷人哪!”
  “施……施主怎好出口傷人?”空明沒想到他口吐穢言。
  “怎么?想听好听的?”李員并按捺不住一腔怒火道:“告訴你臭驢,你少自命清高,車輪戰和‘克爛飯’比起來也好不到哪去,他媽的,來啊,這累不倒我。”
  空明自人少林成名以來,這一輩子恐怕都沒有碰過有誰敢滿口粗話的對自己說話,頓時張口結舌,气得悚動不已。
  其實他哪又知道李員外身背數罪全為莫名,再加上眼見綺紅殞命,早已豁了出去,就算皇帝老子當面,他也一定照罵不誤。
  “混……”空明硬是不敢有失身份,把那下面的“蛋”字咽了回去,嗔目道:“老衲等你,等你調息完畢。”
  “空明大師。”一旁的杜殺突然插口道:“李員外刁鑽,万不能讓他有可乘之机。”
  杜殺見空明、空靈主動前來接替自己,以為對方改變心意,立刻捐棄成見好心提醒。
  “你以為老衲是誰?”空明頂了回去。
  這句話有兩种意思,一是瞧不起對方為人。二是譏悄對方無能。
  這一句軟釘子碰了回去,杜殺气得頭頂冒煙,嘴里沒說,心里可把空明給罵翻了。
  李員外沒好气的說:“什么意思?”
  “老衲不愿落人口實,更不愿趁人之危,等你自認休息夠了,老衲再討教。”空明也沒好气的回道。
  “呸,干嘛,你少來那套假仁假義,討教,說得多好听,其實你心里想超度我罷了,不用等了,我現在就很好,車輪戰就是車輪戰,他媽的那么多理由好講?”
  李員外就是李員外,他的話愈說愈狂,也愈說愈把空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人也總是人,就菩薩也有三分土性,何況空明只不過是個和尚,怎受得了左一句“他媽的”右一句“媽的蛋”?
  “好,好,你這混……混蛋,既如此,請。”空明終于忍耐不住,一襲灰色架裟無風自動罵了出聲。
  “清什么?這又不是上街逛戲園子,媽的蛋我已等著……”
  話沒說完李員外一蓬針影已出,攻的對像卻是一旁的杜殺,毫無防備連作夢也想不到的杜殺。
  李員外的針到現在才出手,不是一根,而是全部。
  他等這個机會已等了許久,他遲不發針的原因一則是暗器須有距离,二則他沒有把握能制敵致胜。
  畢竟杜殺成名多年,在面對面的情形下暗器怎能稱之暗器。
  他已恨极了杜殺的陰損,終于找到了万無一失的良机。
  四十三根大小一樣的繡花針,果然万無一失的全打在杜殺的身上、咽喉、臉上。
  像是見到了鬼,(可能真見到了鬼),杜殺表情怪异的瞪視著李員外連一聲慘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無聲斷气。
  李員外根本不理會空明、空靈二人。
  事實上他們也不會有所行動,因為他們不是趁人不備之徒,因為他們已讓突發的情況震惊。
  臉上有种說不出來的神態,李員外對著兀立不倒的杜殺道:“我不會說抱歉,因為我沒有一絲愧疚,你該知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因為你剛剛不但意圖偷襲一個毫無抵伉能力的人,而且還殺了一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女人,一個令人敬佩,從未涉世的女人……”
  無論用任何方法,能殺掉像杜殺這樣的江湖黑道巨梟,不只是件露臉的事,甚至連走路都可橫著走。
  因為江湖中成名最快的方法就是能殺掉一個像杜殺這樣的人。
  而像杜殺這樣的人,江湖中已不太多。
  就如同能夠殺掉“快手小呆”必定成名是一樣的道理。
  李員外沒有一點興奮和高興的樣子。
  不但如此,甚至他在對他說話的時候眼睛已紅,紅得即將落淚。
  因為他知道即使他能殺掉一百個像杜殺這樣的名人,也無法換回一個綺紅,一個普通又普通的綺紅。
  李員外一生從不偷襲,雖然他經常突襲,但那都是在面對面的情況下搶先出手而已。
  現在他會如此做完全是恨极了杜殺的作為。
  他雖然只和綺紅相處了短短的時間,他對她的認識已相當透徹,不只因為她救過他的命,而是她本來就是個能讓人一眼望穿的女人。
  她沒有心机,她對世人沒有恨,只有愛,她不隱瞞自己的感情,像她這樣單純無邪的女人世上能有几人?
  他早已想過,假如有一天一切都過去的時候,非得好好調侃調侃小呆和她這段可愛、可敬、又可笑的感情。
  甚至他已准備編一首叫子最拿手的“蓮花落”“數來寶”來糗糗小呆和她。
  然而當杜殺的那一拐擊下,什么都完了,連報恩的机會都隨著那一拐而失去,他怎能不痛心?不忿恨?
  尤其小呆臨走那一瞥里,他明白他是多么的無奈与傷心。
  他知道小呆會回來,會討回一切,但那終究是以后的事情,何況在空明、空靈表明了“討教”二字后,他更知道要想生离此地已不可能。
  因為据他所知這兩個少林高僧手底下已經挫敗了許多比自己有名和武功高強的江湖人物了。
  因此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因此他才敢滿嘴“他媽的”“媽的蛋”。
  因此他才覷准時机一舉把杜殺釘成了刺蝟。
  殺一個夠本,宰一雙賺一個,畢竟這是每個將死的人所有的共同心理。
  黃泉路上有作伴當然不會覺得孤獨凄涼。
  回過身,李員外沉定的走到空明的面前。
  站定,微笑。
  他打開扇子,還真像個員外似的輕輕扇著,平靜道:“累你久等了。”
  空明任是看破紅塵,卻看不透這個人。
  “哪里。”他只能說這兩個字。
  “那么我們是否可以開始你說的‘討教’了?”
  “隨便。”空明也只能說這兩個字。
  合攏扇子,李員外道:“我想你一定不會先出招的對不?”
  “自然。”空明仍然只說兩個字。
  “我知道,因為你自恃身份……”李員外道:“不過有的時候太托大反而失了先机——。”
  李員外說到“先”的時候已出手,最后一個字說完,他的扇子已到了空明的咽喉。
  這是他的習慣,也是老套。
  然而這种方法對付一般人尚能奏效搶得先机。
  但是他現在面對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的扇子只遞出一半就已停住,并且极快的回收橫切。
  因為空明手中念珠已先一步到了他的胸前。
  原本是先机,反而成了后手。
  武功這玩意果真是修為重要,李員外惊出一聲冷汗,險极一時的恰好攔截住即將至胸的念珠。
  只半招优劣立判,事實很明顯,与空明相較李員外已經明白自己已碰到了這一生最強的高手。
  仍然是原姿勢,空明手持念珠,單掌問訊,并未藉勢攻擊的道:“閣下可否听老衲一言?”
  李員外苦著臉啞著嗓子道:“請……請說。”
  “以閣下招致天下同聲齊討所犯的罪行,實不可赦,如果你能自斷一臂,讓老衲破你丹田之气,再皈依我佛,那么老衲當保你余生。”
  空明果是高僧,悲天憫人之心由此可見。
  沉吟半晌,李員外道:“未知少林可有供奉濟公活佛?”
  空明不解道:“閣下何有此問?”
  苦笑一聲李員外道:“要一個叫化子當和尚,他信奉的當然只有濟公活佛。”
  空明不語,他在想著對方話里的含意。
  李員外輕咳一聲又道:“我……我能做個狗肉和尚嗎?”
  空明的臉變了,他怎么也沒想到李員外在這种節骨眼上居然還敢調侃自己。
  “閣下真是執迷不悟。”他有些火道。
  “你……你還是殺了我吧!”李員外歎了一口气,苦笑道。
  “看樣子我佛慈悲卻也無法度你這無緣之人,你再出手。”空明也歎了一口气道。
  要想叫一個吃狗肉的人出家做和尚,就好像要一個賭鬼戒賭是同樣的困難。
  李員外說的是實話,更何況還要自斷一臂,廢去功力,這就更不可能讓他接受,也難怪他會說出要對方殺了他。
  沒有花俏,也不再搶攻,李員外扎扎實實的攻出三掌,及以扇做棍的橫掃出招。
  他知道任何取巧、花俏的招式對空明來說都沒有用,因此他只能拚盡全力的拿出當年練功的架勢攻向敵人。
  然而他面對的人也正是以禮實出名的少林高僧,他又如何能抵擋得住呢?
  于是他的扇招落空。
  然而他的三掌卻完完全全的落實。
  因為空明也只攻了三掌,落落實實的接了他三掌。
  像挨了三記鐵錘,更像遭到三記悶雷。
  李員外的身体像斷了線的風箏直飛而出,一股血箭已從他的嘴里噴出。
  “伏魔掌”,少林絕學。
  傳聞“伏魔掌”只要練到七成,足可震碎一座大戶人家蹲踞在門口的石獅子。
  空明修為何止練到七成?
  那么李員外就算是石頭做的吧!他又怎抵擋得住空明三掌?
  何況他不是石頭做的,因此他當然口噴血箭,直飛而去。
  許佳蓉取得了上風。
  因為她身上的劍傷只有一處,在近膝蓋處。
  而歐陽無雙的身上卻已有三道長短不一的口子,淚淚流著鮮血,分別在臂膀、大腿、肩胛。
  女人拚起命來往往令男人咋舌。
  尤其是兩個功力高絕,劍術超群的女人拚劍的時候,更讓人感到女人的韌性、耐力,甚至狠厲連男人也比不上。
  短劍飛舞,長劍匹練。
  整個人已溶人劍式里的許佳蓉,心与神,劍与气全投入最后的擊殺中,她有把握不出十招必能克敵制胜。
  然而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就突然的發現李員外微胖的身軀,“砰”的一聲落在身旁五尺之處。
  顧不得殲敵,也顧不住歐陽無雙斜掠人怀的短劍,她擰身側掠。
  帶起一溜血珠,她在恍□震惊下左脅又加了一道約寸許的劍傷。
  她來到李員外的身旁,忘了痛,更忘了追掠而至的歐陽無雙,急急蹲身檢視。
  又是一個為愛不知己身安危的女人。
  悲劇即將發生——
  因為歐陽無雙右手短劍已像魔鬼的獠牙,筆直的刺向她的后心。
  驀然——
  像來自天外的飛虹。
  一把窄劍准确又即時的撩撥而上。
  “叮”的一聲,兩劍相擊火星四淺,只差五分許佳蓉就得香消玉殞命喪當場。
  “你是誰?你憑什么出手?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你已即將付出代价?”
  歐陽無雙霸气的問著執劍在手的儒衫人,她顯然气极這個人妨礙了自己眼看就要殲敵的一劍。
  儒衫人根本沒理她一串的叱喝,他迅急的回頭,運指如飛的連點地上李員外胸前八大要穴。
  然后輕聲且愛怜的對許佳蓉道:“千万不要移動他。”
  許佳蓉這時方拾起一顆螓首,眼眶含淚的惊覺自己剛才差點愚蠢的死掉。
  輕聲說了聲“謝謝”她又情不自禁的望向暈迷不醒的李員外,而李員外一張圓臉已快扭曲成了馬臉,不但慘白,甚至微微抽搐,顯見受創匪淺,連昏迷中也痛苦難當。
  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述:
  空明、空靈二人在歐陽無雙一劍刺向許佳蓉后心時,他們也想阻攔卻是不及。
  而儒衫人的出現就像從地底突冒出來一樣,不但他們無法看清他的出劍攔截,甚至連人家怎么來的都不知道,這种身法,這种劍招,若非親眼目睹,打死他們,他們也難以相信,畢竟他們已是江湖中少見的高手,真正的高手。
  空明。空靈是旁觀者。
  歐陽無雙當然就是當局者。
  她根本想都沒想儒衫人是怎么出現的,她只知道這個人不但出劍救了許佳蓉,救了李員外,甚至倨傲的連自己的問話也懶得回答。
  因此,她按捺不住陡生的心中怒火。
  因此,她的雙眼殺机突現。
  劍揚,針又出。
  這時,儒衫人背對著歐陽無雙。
  這時,許桂蓉低著頭。
  歐陽無雙有個綽號叫“蘭花手”。
  “蘭花手”的意思就是她能使得一手巧妙的繡花針,不但能運針如飛的繡花,更能運針如飛的要人性命。
  這种針無疑的是种最霸道,最無聲無息,最令人難防的暗器。
  她對自己的繡花針有絕對把握,她也知道從未人有能在毫無防備下躲過她的“滿天花雨。”
  一种獰笑已浮現在她的臉上,她甚至已經看到三個死人,這三個人中當然包括地上的李員外。
  因為針已出,“滿天花雨”的繡花針已出。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
  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敵人。
  在你認為絕對有把握的時候,往往就有“絕對”令你想不到的結果。
  六十二根繡花針它所涵蓋的范圍有多大?
  莫說三個人,就是三頭牛,它的要害之處中了這么多針也必死無疑。
  儒衫人已中針,所有針全打在他的后背。
  然而必死的他卻沒死,因為針雖然打中了他,只是打中了他的衣服,一件突然鼓脹的衣服。
  歐陽無雙像看到鬼一樣的連續后退七、八步。
  她仍然在笑,只是那笑已沒有一點點的味道存在。
  因為她的眼睛里充滿了惊恐,她的臉上寫的全是疑懼,而她帶笑的唇角卻來不及轉換成另一种表情。
  她的喉嚨像含了一把沙子,原本甜美的嗓音變得极其難听的道:“火……火龍气,是……是……是你?!”
  儒衫人面對著她,抖落那一身銀芒的繡花針。
  俊秀的臉上掩抑不住一种憤怒,他冷漠道:“是的,‘火龍气’,你見識頗廣。”
  武林中“火龍气”練得最好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大家尊稱的“燕二少”的燕翎。
  “你……你是燕二少?!”歐陽無雙稍微平靜些道。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竟有著一顆比蛇蝎還毒的心腸,連一個暈迷將死的人也不肯放過。”儒衫人目現寒光道。
  “好,好,你果然沒死,可笑你還居然詐死企圖掩人耳目,難道你為了謀產,殺兄、奸嫂、殺任的罪行就真的認為沒人敢對你指責聲討嗎?”
  儒衫人如遭電擊,也有口難言。
  獰笑一聲,歐陽無雙對著行近的空明、空靈二人道:“二位大師,少林素來不齒罪大滔天、淫惡凶殘之徒存于武林,現在站在那的人正是平陽縣有案可查的死回,歐陽無雙一弱女子,懇請二位大師持正義、伸网常,誅滅此人。”
  燕翎之死早已傳偏武林,當然他的罪行在沒人為他辯護之下亦人人皆知。
  所以空明、空靈二人驟聞歐陽無雙之言,不禁互覷一眼后前行數步。
  事實很明顯,如果這人真是燕二少,空明、空靈二人絕不會讓他殺了歐陽無雙,何況他們已經想起剛才持“白玉雕龍”的青衣蒙面人,臨走所說的話。
  “歐陽無雙,你好高的心智。”儒衫人側首又對著空明。空靈二人道:“二位大師,想必你們已有了決定是不?”
  “阿彌陀佛”空明喧聲佛號道:“閣下真是燕二少?”
  苦笑一聲燕二少道:“正是燕翎。”
  雖然已經想到這人是燕翎,可是听到他承認,空明和空靈亦不覺一惊。
  畢竟當年燕二少在少林后山論劍,事后少林掌門曾下令諭,凡門人弟子日后見到燕翎必行弟子之禮一事,空明空靈未能忘記,然而如今卻又弄成了這么复雜難堪的局面,一下子二人亦不覺如何是好。
  訥訥的空明、空靈單手問訊道:“見過燕二少。”
  他二人為掌門師弟,所行當然是平輩之禮。
  “不敢,尚請二位大師諒宥易容之舉。”燕翎回禮道。
  禮見過了,接下來當然須談正事,然而這卻實在難以啟口,無論燕翎或者空明、空靈。
  “松花道長”与那六個瞎女人之戰原本輕松。
  所以場中許多的變化,他都能在游刃之余盡人眼底。
  現在他已停劍撤招來到空明、空靈身旁。
  忽然那六個瞎女人亦被歐陽無雙招喚至身邊。
  松花道長打量了儒衫人一下后,語態十分倨傲冷哼一聲道:“閣下果真是畏罪詐死的燕翎?”
  誰也听得出來他話中的不屑。
  (因為燕翎曾經劍敗“青城四子”,而松花道長為“青廳四子”師叔,當年云游在外,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燕翎早聞松花道長心胸頗窄,一听此言已知麻煩上身,卻只得拱手道:“想必松花道長當面,不才正是燕翎。”
  “很好,拔你的劍。”
  “為什么?”
  “武兄、奸嫂、殺侄,夠了嗎?”
  打一開始,燕二少就知道不能讓人知道詐死一事,如今為救李員外遭人識破了身份,實在為不得已,卻沒想到麻煩還來得真快。
  這時候絕不是講理的時候。
  這時候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拔劍。
  然而燕二少的劍能拔嗎?
  他一出劍不但坐實了自己的罪名,一定更會激起天下人的公憤。
  燕二少的劍就在他的長衫里。
  人人知道他用劍,卻很少人知道他為什么會把劍挂在衣服里面。
  松花道長靜靜的等著,等著燕二少出劍。
  他知道他一定會出劍,因為他是燕二少,燕二少絕不會在別人吊陣之后不敢出劍。
  空明、空靈也在等著,他二人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了松花道長接過了這個燙手山芋。
  歐陽無雙更是等著,用一种詭譎的眼光等著,因為只有她知道許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頹喪的歎了一口气,燕二少說出了一句他最不愿說的一句話:“我不能。”
  不只松花道長、空明等人吃了一惊,連猶守在李員外旁邊的許佳蓉也不解的望著燕翎。
  因為她所知的燕二少就算再有更大的冤屈,也不會連應戰也不敢,畢竟名聲為一個武者第一生命,江湖闖蕩無論黑白兩道,上至頂尖高手,下至九流混混,在別人叫陣的時候說出這三個字來無异喪失了一切。
  “你是懦夫?”松花道長鄙夷道。
  “你知道我不是。”燕二少堅定的說。
  “那么你為什么不敢拔劍?”
  “那還用說,心里有愧的人怎敢面對正義之劍?”歐陽無雙嗤笑道。
  “歐陽無雙,你不要以為詭計得逞,對你我已掌握了許多證据,你等著,用不了多久我將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你。”燕二少對這個女人已恨透的說。
  “是嗎?我的燕二少,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我可沒有哥哥也沒有嫂嫂,更沒有侄子呢?”
  歐陽無雙有恃無恐的站在松花道長与空明、空靈身后詭异的笑著。
  “我想你該叫‘菊花’才對。”燕二少目現寒光道。
  “什……什么意思?”
  “因為你統領著‘菊門’。”
  任何人都知道“菊門”最近在江湖上掀起的腥風血雨。
  它那嗜殺、恐怖的行徑甚至已到了小儿夜啼聞之噤聲的地步。
  所以“菊門”二個字已讓松花道長等人震惊。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歐陽無雙道:“得了,燕二少,你不覺得你說的話有多幼稚嗎?”
  燕二少無奈的不再理她,注目對著松花道長及空明、空靈道:“三位,燕翎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一月后定當在平陽玉泉山候教,至于燕翎冤屈屆時亦一并會對天下人交待。”
  “剛說你幼稚,這會你竟然說出這么無聊的話來,恐怕只有白痴才信你那拖刀之計嘍。”歐陽無雙永遠都是反應最快,出口最毒。
  “阿彌陀佛,燕二少,老衲素信你言行一致,奈何今日‘白玉雕龍’已現,恐難違令……”空明前行一步道。
  白玉雕龍?
  燕翎心頭連震。
  歐陽無雙悚然一惊。
  “是的,‘白玉雕龍’的持令人就在方才已現,同時令老衲務必要將……要將燕二少……”
  燕翎臉色已變,啞然一笑道:“是不是要殺了燕某?”
  “然則他有子嗣或傳人,何況……何況當年先師曾遺命只認令不認人。”
  燕二少默然。
  他不知道“白玉雕龍”怎么會再現江湖。
  他也從未听到展龍提過。
  但是他知道“白玉雕龍”令下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它只殺十惡不赦之徒。
  現在自己不正是別人眼中十惡不赦之徒嗎?
  杜殺老婆十只留著尖長指甲的手比起“殺千刀”手中的刀要來得犀利些。
  他們已忘形的打斗了九百五十六招。
  然而這回累倒的卻是“殺千刀”自己。
  無他,武功不濟罷了。
  在第九百七十三招的時候,杜殺老婆故意賣了一個破綻,大腿被划了一刀。
  而這一刀的代价卻讓“殺千刀”永遠追悔莫及。
  因為杜殺老婆趁机把她隱藏在指甲中的“迎風倒”彈進了他的鼻子。
  在眼睛閉起來的時候,“殺千刀”就發覺他的眼睛恐怕這一輩子都難以睜開了。
  在一腳踢碎了“殺千刀”的鼻梁后,杜殺老婆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操我二舅?!就憑你這三寸丁?!你他媽的還真是不折不扣的‘殺千刀’,呸,借你錢的人算瞎了眼,看樣子這你‘殺千刀’的臭名一直會帶到閻王老子那……”
  她的話沒罵完就已停住。
  因為她突然發現現場已沒人再打斗。
  驀然回頭,遠遠的她又發現場中的情形變得十分怪异。
  尤其她看到了自己老公始終站在那里動也不動一下。
  心里倏然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她一步步的接近燕二少他們,當然她的眼睛更是緊盯著杜殺。
  愈近她的心愈抑止不住亂跳。
  壓根她就沒想到杜殺已死,因為死人是不會站著的。
  然而活人必須呼吸,為什么他的胸際連一點起伏的也沒有呢?
  少年夫妻老來伴。
  不管是什么樣的夫妻,在經過那么一段漫長相聚的時光后,他們最怕最難忍受的就是這一刻。
  場中的人沒人發現她已走近。
  也許有人發現,也沒有人想到她會做出什么。
  因為她只愕愕的,毫無表情的站在杜殺面前,望著他那滿身、滿臉的繡花針。
  菊門?是誰在提菊門?
  菊門殺過許多人,而死在菊門手中的很多都是被這种針釘得死死的。
  杜殺夫婦這次截殺李員外固然是奉了“白玉雕龍”之令。
  然而他們更是貧覷那十万兩賞銀。
  賞銀是“菊門”出的,為什么“菊門”的針會要了杜殺的命呢?
  杜殺老婆思維已亂,她什么已不想,她只知道那個儒衫人提到歐陽無雙是菊花,是統領“菊門”的人。
  于是大家談論些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報仇,為死得像只刺蝟的杜殺報仇。
  情況是突發的。
  杜殺老婆像箭一樣的射向了歐陽無雙,她的雙手十指尖尖在空中划起一個又一個大小不等的圈圈。
  沒人知道怎么回事,也沒人知道她為什么廢瘋一樣的要歐陽無雙的命。
  于是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
  尤其是歐陽無雙后面的六個瞎女人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她們只能感覺有人襲擊,至于襲的人是誰她們當然更不可能知道。
  于是六把“盲”劍亦在飛舞。
  飛舞在人群里,飛舞在每一個靠近她們身邊的人。
  “松花道長”莫名奇妙的接下兩人。
  空明、空靈閃躲著另四人。
  而歐陽無雙瘸著腿,一蹦一跳的短劍護身冷汗直流,狼狽得連想出口罵人的時間也沒有,被杜殺老婆逼得團團亂轉。
  刀槍無眼,又道相打無好手。
  這場混戰最先結束的是“松花道長”這組,他的對手已踏倒在地,空茫的眼神至死都難合攏。血已現;現在眉心,劍滴血,滴落黃沙。
  “松花道長”悵然若失,因為剛才那一劍雖然無聲無息,卻甚緩慢,只有……只有瞎子才看不到,也只有瞎子才會傻得用頭去撞上劍尖。
  他并沒存心要她死,奈何她正是瞎于,不幸的是他已忘了她是瞎子。
  第二組結束的當然是空明他們。
  四個瞎女人各自挨了“伏魔掌”“金剛拳”“渡心指”,已失去再戰的能力,跌坐在一團嬌喘連連。
  “你……你瘋啦,老……老太婆你……你倒是開口說話,悶不哼聲的找人拚命這……這算哪門子?!”歐陽無雙趁著一剎那換招的空間啞著嗓子暴吼。
  “賤人,你連老娘一并成全算了!”杜殺老婆又划出三十三個要命的圓弧,狠厲的喊叫、怒罵。
  “住……住手,杜殺不是我殺的。”歐陽無雙已經明白,拚力攻出十二劍大聲的叱喝。
  “鬼才相信你的話。”仍然指指戮向歐陽無雙的要害。
  “老太婆……你……你昏了頭啦……杜殺是李……李員外殺的……”閃過一輪猛攻,歐陽無雙為之气結的道。
  李員外?
  杜殺老婆驀然住手。
  “是的,是李員外殺的,不信你可問問他們。”
  和尚不說假話,尤其像空明這樣的高僧更不會說假話。
  杜殺老婆傷心欲絕的回過身,卻只發現一地的血跡。
  因為李員外已不在現場,就像在空气中消失一樣,連一根頭發也沒留下。
  李員外當然不會憑空消失。
  在混戰一開始的時候,燕二少已一彎身抱起了他,向許佳蓉使了個眼色飛快的离開了這里。
  燕二少不得不走,他宁愿背了“儒夫”的罪名也要走。
  因為他不走,李員外就必須死。
  因為李員外只見出气,不見吸气,多留在這里一刻就少了一份救活的希望。
  燕二少俠情傲骨,一代奇人。
  自十六歲起仗劍江湖,歷經大小四十二戰,小至黑道巨梟,大至少林論劍,會盡天下群雄,他的手從來就沒顫抖過。
  因為一只握劍的手如果顫抖,他必定已死了四十二次。
  可是現在他的手卻顫抖得無法控制,甚至連叩門的力气也像沒有。
  “燕……燕二少,你沒什么不舒服吧!為什么你的臉色那么難看?”許佳蓉一旁關心的問。
  看了臂彎中的李員外一眼,燕翎鼓起最大的勇气,輕叩著門。
  這是誰家的門?
  為什么那只叩門的手顫抖得如此厲害?
  開門的是個俏麗的丫環。
  “你們找誰?”
  “對不起,煩請通知展姑娘,一位姓燕的舊識登門拜訪。”燕二少點頭說。
  “姓燕?!”
  “是的,姓燕。”
  “請先跟我進來。”
  “謝謝。”
  丫環一邊帶路,一邊頻頻回頭。
  穿過一片菊海的前院,到了一座頗精致的花廳,丫環留下一句“請稍候”便行了出去。
  許佳蓉面有戚色小聲的問:“燕二少,李……李員外還有救嗎?”
  燕翎仔細的看著這位痴情冷艷的女人,苦笑道:“只要……只要我這位舊識肯予救治,他就有救。”
  “這么說你這位朋友醫術十分高明?”許佳蓉掩抑不住的興奮道。
  “是的,十分高明,几乎是只要人還剩下一口气她就有辦法……只是……只是不知她肯不肯……”燕翎歎了一口气。
  “為什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唉,許多時候愈是朋友愈難啟口……”
  “听你剛才所說,你這位朋友是位姑娘?”
  “是的,本來我可以找她哥哥的,她兄妹同樣都有精湛的醫術。”
  有些明白,許佳蓉道:“那么你為什么不找她哥哥呢?”
  燕翎目注廳外一片菊海茫然說:“她哥哥和我的一位朋友至今生死未卜。”
  有著太多的挂念,燕二少想著展尤俊逸的風采,以及“鬼捕”鐵成功那蒼老的世故。
  花廳里進來了一年紀較大的婢女。
  她帶來了消息卻是令人急得冒汗。
  据她說展鳳后山采菊從一清早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請問你家小姐通常至后山采菊要多久的時間?”許佳蓉惊慌的問。
  “不一定,有時一天,有時兩三天,我也拿不准。”
  燕翎看了一眼瞼色死灰的李員外,毅然道:“煩你指引后山之路。”
  “干什么?”那婢女一臉不解。
  “在下想去尋求你家小姐,因為……因為我這位朋友恐怕已拖不了多久的時間。”
  “燕二少——”許佳蓉急道。
  “我了解,你不用多說。”
  “既如此,請跟我來。”那婢女轉身即走。
  山險,路陡。
  這些都難不倒燕二少。
  他一路飛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找到展鳳。
  他已忘了一切,忘了她和他之間不為人知的許多事情。
  他第一次見到展鳳的時候,那也是一個黃昏,一個和現在一樣有著艷麗云彩的黃昏。
  當年他年少,怀著一腔熱血仗劍江湖,更有著會盡天下英雄的壯志。
  像他那樣的年輕人當然更有著一种傲气,一种睥睨天下,略顯幼稚的傲气,因為那時候他已劍敗“青城四子”名動武林。
  初見面,無可諱言的他已被展鳳的美貌深深吸引。
  然而那种莫名的傲气,及無理由的矜持使他連正眼也沒看過她。
  展龍是位好友。
  不只一次酒后他曾開玩笑的對燕翎說:“我敢夸口,天底下絕沒有一個男人能不被我妹妹所惑。”
  這似乎是种挑戰。
  一种令燕翎無法低頭的挑戰。
  “展兄,你可把天下男人都瞧扁了,最起碼燕某就自信不是那种人。”
  “小燕,你不只會牽牛鼻子(指“青城四子”),更會吹牛哩。”
  “你放心,展兄,燕某自認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絕不會為情所困,尤其被令妹所惑,就算我終身不娶去當和尚,嘿嘿……也不會有求你一天。”
  這是玩笑話,也是酒活,更是一种莫名奇妙的無聊話。
  二個男人,又是好朋友,他們在喝酒的時候通常都會這樣彼此挑逗。
  奈何這种無聊的酒話已被人听到。
  而听見這話的人正是心比天高的,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展鳳。
  于是乎她沒理由要忍受這种戲謔、羞辱。
  于是乎她把“展抱山庄”一分為二。
  最主要的原因她無法理解男人為什么宁要朋友而不要親人的古怪心理。
  燕翎能說什么?
  他只能歉然的离開“展抱山庄”。
  然而事情并未了結。
  一個像展鳳這樣的女人,當然有种高高在上的自尊心,當她的自尊心被人踐踏的時候,所做出來的事情當然令人想都想不到。
  她開始了瘋狂的計划。
  她搜集了一切有關燕翎的資料,包括家世、親人、習性、嗜好。
  她發現了一個可資利用的秘密,一個可令他為自己而死的男人——燕荻。
  其實這也只是順水推舟,因為燕荻自從發現燕翎非親生弟弟之后,早已因嫉妒產生了不滿怀恨之心。
  于是燕翎就墜入了一張布滿了嫉妒、仇恨、報复的网里,背上殺兄、奸嫂、殺侄的罪名。
  因為她們已算准了每一步燕翎會走的步子,從燕荻离家、喪身開始,燕翎為了訪凶到處陷囹圍,她們完全了解他的心態。
  在燕翎來說他以為收買知府、證人,制造好嫂、殺任的罪名,本以為可以引出隱在暗處的凶手,誰知道這一切更讓展鳳她們抓住把柄,花了大筆銀子賣通京官換了知府,連最重要的四名可以翻供的證人也被燕荻殺了滅口。
  于是一件假案成了真案。
  一樁誘敵之計變成了百口莫辯,做茧自縛的荒唐計。
  愛情發生的時候,那种巨大的力量絕不是恨所能抗拒。
  在展鳳以為燕二少畏罪撞牆身亡后,滿腔的憤恨、羞怒已消,繼之而起的是她突然發現她不知什么時候起已愛上了那個人,而且愛得是如此之深。
  她不敢懊悔,也無從懊悔。
  因為她已陷入歐陽無雙与燕荻的泥淖里。
  她發現他們像牛皮糖一樣,一旦沾身變得甩也甩不掉。
  她無奈亦無助,也更飽受她們欲把這件事公諸于世的威協。
  她的良心深受譴責,因為她發現她已失去了恨。
  她不敢一錯再錯,她也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尤其在她得知燕二少只是詐死的時候,內心那种激蕩更無以复加。
  展鳳拖著疲憊的身子,正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她手中挽著一籃采自山中的野菊。
  這時候的她踩在暮靄中的山徑小道,給人的感覺絕對只有一种——像极了一位踏著天梯而降的仙子。
  然而仙子是快樂的,為什么她的臉看起來是那么的憂郁?她的雙眉又為什么舒展不開?
  她怎么能快樂?她又怎么不憂郁?
  她為她的哥哥遲遲不歸而擔心,在被歐陽無雙連哄帶騙的奪走“白玉雕龍”后。
  她也為“快手小呆”的失蹤而煩心,在她認為只有他能對付歐陽無雙和燕荻的時候。
  她更為一直縈繞在腦中的燕二少而愁苦,因為那人的影子近日來已折磨得她几乎發瘋了。
  有這么多的煩惱,再加上為情所苦,就算李員外也恐怕笑不出來了。
  剛轉過一個彎道,正想再拾級而下。
  展鳳就發現一個儒衫人挺拔俊逸的站在路中央,瞬也不瞬的滿頭大汗直視著自己。
  有些心慌,卻又不得不繼續往下走。
  走著,走著,她已來到那人的面前,奇怪的是那個人卻連一點讓路的意思也沒有。
  忍不住心頭之火展鳳狠狠瞪了一眼道:“對不起,請讓路。”
  “你好,展姑娘。”那人暗啞道。
  多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展鳳手中一籃菊花再也拿不住。
  一朵朵黃色野菊洒滿一地,而,那只花籃就這么一路滾了下去。
  “是……是你?!”
  “是的,是我。”
  展鳳如珠的眼淚晶瑩。
  而那人似乎也有一种抑止不住的激動。
  驀然醒覺——
  展鳳別過頭舉袖拭淚冷漠說:“請讓開——”
  “你……你何忍?!”那人歎了一口气道:“我求你高抬玉手救救我的朋友……”
  “那是你的朋友,于我何干?”展鳳仍然不帶一絲感情的說。
  “難道……難道你還為當年酒后戲言耿耿于怀?”
  展鳳不語。
  “難道……難道如今你還不能消气?”那人又道。
  展鳳心頭一跳。
  又歎了一口气,那人几近哀求的道:“如果我真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你,展姑娘我想……我想你對我的報复也夠了吧……”
  “你……你知道……”展鳳不覺失聲。
  點了點頭那人說:“我不怪你,真的,我一點怪你的意思也沒有,一切只能怪我出言無狀,再說沒有你事情照樣會發生。”
  展鳳當然知道像他這樣一身傲骨的人肯說出這种几近哀求的話來,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不是別人,他是江湖尊稱燕二少的燕翎啊!
  冬雪已溶,縱然這春天來得稍遲。
  矜持不再,因為她早已知道愛恨只是一線之隔。
  何況,何況那人在明白自己所作所為后,居然能捐棄成見,這豈又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你……你為什么……”展鳳吶吶說。
  燕二少定定的望著她,他的眼里有著諒解,有著激情,更有著一股可以把人溶化掉的光芒。
  展鳳已讓這种眼光看得低下了頭,紅了臉。
  “我不再有顆年少的心,我亦明白了傷人即是傷己的道理。”燕二少鼓起最大的勇气,舔舔發干的嘴唇道:“最……最主要的我發現……我發現……”
  展鳳的心里像小鹿般亂撞,她已抬起了頭,一雙清徹翦水雙眸連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她在等著,等著連作楚也想听到的話。
  她在期等著,期待著以為永遠也不可能听到的話。
  燕二少終于說了出來。
  “我……我發現我已愛上了你。”
  展鳳的眼淚已滑過臉頰,這次她沒再拭擦,就這么讓它們淌著。
  燕二少心已慌,意已亂。
  他突然發現他又說錯了話。
  “你……你能拿掉你臉上的東西嗎?你……你能再說一遍嗎?”
  燕二少听到這兩句話時,他已軟玉溫香抱滿怀。
  同時他也感到怀中人的眼淚是那么滾燙。
  一切的折磨苦難似已過去。
  感情成熟的時候不正像那句“水到渠成”的話嗎?
  問題在能不能摒除心里的障礙,問題在能不能放棄一些狗屁不通的自傲和自尊。
  否則這“渠”非但成不了,搞不好還會弄成水災。
  你年少?你怀春嗎?
  何不趁早說予她(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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