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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絕路逢生


  花和尚皺眉道:“鷹王你先冷靜下來,咱們再談談那位年輕女施主的海底——”
  鷹王凶睛一翻,道:“海底?你不是說她來自燕宮么?”
  花和尚道:“那位女施主的武功來歷,不用說是与燕官有關了,聞說燕宮雙后有個侄女、外號喚玉燕子,將來很可能繼承雙后的衣缽,成為燕宮主持之人,如果洒家猜得不錯,那玉燕子應該是眼前此人了。”
  鷹王道:“管她什么活燕死燕,咱老鷹……”
  花和尚冷冷打斷道:“鷹王你只知成日与飛禽走獸為伍,苦練奇門邪功,卻不知如何使用腦子,那女施主若真是玉燕子,怎么會無端來到死谷?又怎會輕易為你所擒?這其中緣由,你難道不愿意費心去想一想么?”
  鷹王怪笑道:“那小妮子天堂有路不走,卻要闖到此地送死,咱有什么辦法?再說咱鷹王的功夫你又不是不曉,一個女娃儿還不是手到擒來,絲毫不用費力……”
  花和尚听得有些啼笑皆非,道:“施主功夫高明誠然高明了,但自問比起燕宮雙后如何?”
  鷹王瞠目無法作答,須臾始訕訕道:“雙后与靈武四爵、摩云手同為當世武林有數异人,她們的武功或許要比咱高出一等。”
  花和尚冷笑道:“恐怕不僅只高一等而已吧?連甄定遠、武嘯秋那等蓋世高手都不敢正面与雙后相抗,鷹王你更不用談了。”
  鷹玉滿面漲紅,咆哮道:“禿驢!你敢小覷咱老鷹?”
  雙目之中射出凶悍狂厲之气,怪笑聲中,揮臂一掌劈去,一時但聞掌風呼呼,陰風寒气罩住花和尚。
  花和尚似乎已預料到對方會來這一手,早有防備,鷹王一掌猶未劈至,他袈袖一拂,內家真力藉袖拂出,轟然一震后,鷹王竟被迫退了半步。
  他嘶聲號叫一聲,身軀半弓,宛如蒼鷹平掠,一掌僵直不彎,對看花和尚直扑過去——
  花和尚驀然感到勁風壓体,但覺對方出手直若風雷迸發,凌厲异常,向后閃退決不及他迅疾,只有出手硬架,當下雙手疾沉,五指上翻拂掃對方腕脈。
  這一式反擊得恰到時候,頓時制住對方的攻勢,死谷鷹王倉猝中無法立刻運气護住脈穴,只有移身向側避開。
  鷹王鬼叫一聲,方欲舉掌再劈,花和尚冷冷道:“得了,施主還是省省力气,用來對付谷中的敵人吧。”
  鷹王聞言挺直身軀,放棄了進扑之勢。
  花和尚道:“你連洒家都胜不了,更逞論雙后了,那玉燕子一身功夫据說已得東后藍燕真傳,竟會輕易為你所擒,豈非咄咄怪事?”
  鷹王大怒道:“要再試試么?”
  抖手從頸上取下那串磷光閃爍的骷髏,憑空揮了几揮,口中念念有詞,舉步迫近。
  花和尚哈哈笑道:“見微知著,你在三五招內沒法將洒家制服,那么再過三五十招還是一樣的局面。洒家可不懼你還有什么其他看家本領——”說著仰天大笑不止,單掌暴張如爪,另一手居胸橫擺,三指拈住架袖,無名指微微翹起,与樹梢枝叉毫無兩樣。
  死谷鷹王睹狀嚎聲一停,瞠目道:“禿驢,你這一手叫什么名堂?”
  花和尚道:“不算什么,只不過是用來嚇唬三歲孩童的把戲,施主听過‘五指叉’這個名稱么?”
  言詞之中,隱隱譏諷對方為“三歲孩童”,死谷鷹王頭腦簡單,卻不曾听得出來,只見他面色由青而白,喃喃道:“五指叉?……五指叉?……敢情你便是數十年前,仗著五指叉功夫行遍中原無敵手的行腳僧人,嘿嘿,原來昔日的行腳僧人,便是今日你這和尚,怪不得能在咱老鷹掌下全身而退——”
  花和尚淡淡道:“鷹施主足不离谷,已歷三十載,直到最近方始出山,消息倒也靈通得很。”
  鷹王道:“武林中尚有何事能瞞得過咱老鷹的耳目,我問你,那行腳僧人在江湖上一向獨來獨往,你若是那行腳僧人,緣何卻肯居于人下,屑為綠屋秘使?”
  花和尚神色一變,道:“施主可听說過流浪劍客其人?”
  鷹玉道:“便是你生平所遭到唯一挫敗的對手么?听說那流浪劍客在你气焰最盛時向你邀斗,以一個抽劍動作就把不可一世的你嚇跑,嘿!可見你膽力到底有限,若換了咱再不濟,也不至于在未動手之前便逃之夭夭……”
  花和尚沉著臉龐,道:“施主若知那流浪劍客的真實名姓,就不會笑得出聲了。”
  鷹王道:“你說罷,那流浪劍客是誰?”
  花和尚一字一字道:“職業劍手謝金印。他顯然有意隱藏真正身份,才化名為流浪劍客。”
  鷹王雙目發直,吶吶道:“你的對手既是謝金印,那就沒有話說了。莫非你屈為綠屋秘使,亦是与他有關?”花和尚頷首道:“正是如此。”
  鷹王道:“你此來系代表綠屋夫人,咱到底不便与你為敵,适才不過為你言詞所激,含怒出手,并非一定要与你比划不可,你可有話欲代綠屋夫人傳到?”
  花和尚道:“自然有話待傳,不過吩咐者卻非綠屋夫人。”
  鷹王訝道:“不是她又是何人?”
  花和尚道:“傳話者是綠屋二主人女媧,她近日聞悉一道消息,燕宮門人极有可能踩到死谷,察探隱情……”
  鷹王惊訝万狀,道:“然則那女娃儿竟是故意讓我生擒了,可惡,可惡,待會儿總得教她懊悔此行,嘗嘗咱鷹王的摧心裂骨手段
  花和尚冷冷打斷道:“摧心裂骨手法,不能再用啦。”
  鷹王道:“這卻為了何故?”
  花和尚道:“施主用摧心裂骨掌力,將燕宮東后所送交香川圣女的百名宮婢擊殺半數,燕宮門人循著這條線索,才追查到死谷里來。”
  鷹王錯愕道:“襲殺宮婢是綠屋夫人之授意,講明只要咱辦得成此事,便送我三顆能增長奇門邪功的大莽丸,她交与你帶來了沒有?”
  花和尚道:“別急,你要那大莽丸也不必急于一時——”
  鷹王道:“說得倒輕松,咱多年來苦練火鳥爪,總不能達到登峰造极之境,只練到八成火候左右,若有大莽丸藥力引導,便可功德圓滿了,和尚你還不將藥丸拿來?”
  花和尚道:“大莽丸自然是得給你的,但須在你除去谷底那三人之后,才能交与你……”
  死谷鷹王凶睛一翻,緊緊盯住對方,花和尚卻一點也不畏懼,冰冷地回瞪著他。
  有頃,鷹王始移開視線,發出一聲嘯號,聲音有如夜裊驟鳴,顯得异常凶悍暴戾。號叫聲中,危崖邊緣突然出現十余條人影,似為鷹王的號聲招引前來,個個面目猙獰,殺机森然。
  死谷鷹王視線從他們的身上掃過,那十來個漢子俱都垂首默然,流露出一种畏懼的神態。
  花和尚皺眉道:“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
  鷹王點點頭,道:“不錯,咱已想出收拾那一女二男的計策,先用這十余名下屬,三三兩兩不斷緣繩下去,輪番攻擊,他們殺不胜殺,到最后勢必心寒手軟,一待咱親自出手,便只有俯首就戮的份儿。”
  言罷縱聲狂叫,花和尚亦大笑應和,道:“此計聞所未聞,當今世上也只有施主想得出這等奇計來對付敵人,只不知你的手下明知落谷之后有死無生,是否還愿意遵從?”
  鷹王道:“和尚你等著瞧吧。”
  張口發出一聲尖銳的嘯聲,盤旋在谷上的數十只兀鷹再顧不得傷人,倏然間全部飛离絕壑,蹤影杳然。
  此刻早有兩名彪形大漢抱來兩捆麻繩,鷹王點點頭,那兩人迅速將繩子系在自家腰間,另一頭縛在一棵大樹上,等待著鷹王發出命令。
  其余諸人則手舞足蹈,狂呼怪叫,气氛陡然變得十分凌亂可怖。
  鷹王陰惻惻一笑,厲聲道:“下去!不要想活著上來!”
  那兩名漢子應命往前一躍,借著繩索的力量蕩离危崖,雙手抓住繩索,迅速向谷底攀落。
  他們身方落地,便叫吳非士及玉燕子一人一掌擊中胸口,分別發出兩聲惊心動魄的慘叫,尸橫當場。
  崖上諸人都已瞧到他們兩人毫無抵抗便遭擊斃的一幕,那十數名漢子眼看同伴慘死,不覺生出感應,齊然露出惊駭之色。
  鷹王厲叫道:“下去!下去!”
  他一連呼叫了數聲,卻沒有后繼者攀繩落谷,那十余名漢子生似陡然清醒過來,再無人肯下去白白送死。
  花和尚冷笑道:“你的手下不肯听命,只有難為施主親自下谷去對付他們了。”
  鷹王咆哮不止,一對凶睛骨碌碌地四下轉動,圍繞在四下的人悉數沉寂下來,畏懼地望著他,但卻沒有一人移動足步,鷹王叫囂了一陣子,狂態陡然收斂,揮起一掌劈在身邊一名高大的漢子身上,那漢子應掌而倒,登時气絕斃命。
  其余諸人惊恐之色畢露,呼嘯一聲,紛紛作鳥獸逃散,但他們猶未來得及逃出尋丈之外,倏見破空人影一閃,一股無形真力自側方遙撞過來,一霎之間,方圓丈許內盡是鏟影。
  那十數名漢子但覺晶瞳一花,腦袋已吃兵器掃中,血花四下飛濺,死狀之慘,人寰罕見。
  死谷鷹王愣愣立在當地,回首一望,只見五步外花和尚有如淵停岳峙般地仁立著,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方便鏟,鏟上沾滿鮮紅的血漬。死谷鷹王望著那刺眼的斑斑血漬,長吸一口气,道:“你——你竟在瞬息之間,干掉了咱鷹王十六個手下?……”
  花和尚淡淡道:“這干人臨陣退即,罪無可綰,洒家不過代施主執法罷了,罪過,罪過。”
  他若無其事地說著,舉步跨過地上橫陳的尸身,緩緩走到死谷鷹王面前,一字一語說道:“時候不早,施主也該下手了。”
  鷹王陰森森地哼一聲,道:“咱老鷹屬下雖有抗命的意圖,也不用你越俎代庖,待咱收拾了那三人后,這筆帳還是要算一算的。”
  花和尚冷靜地如同鐵石,道:“施主若有意賜教,洒家自當奉陪。”
  鷹王縱聲狂笑,朝谷下大叫道:“谷中諸人听著,汝等已被困死,還是自行了斷吧,否則待咱家落谷后,可沒這么便宜了!”
  狂笑聲中,一手抓住繩索未端,迅速緣繩攀揉而下,那花和尚眼看鷹王的頭顱在崖邊消失不見,臉上突然浮起一种難以言喻的古怪笑容。
  這刻谷底的三人都隱約听到上頭雜亂的聲響,最后听見死谷鷹王運足中气的恫嚇聲音,不覺仰首上望,但見一條人影正沿著崖壁緣繩而下,速度甚是惊人,轉瞬已降下了十丈許,玉燕子脫口道:“那是死谷鷹王,他終于親自下來啦!”
  吳非士道:“這樣正足以顯示出他已力竭智窮,不得不親自在駕落谷對付敵人,咱們以逸待勞,已操必胜之券,這怪物便交由姑娘打發處理吧,不過你可不能一下子把他殺死……”
  玉燕子道:“我下手自有分寸,可慮的是那鷹王武功厲害,比起他的手下來,又不可同日而語,如若我無法在他落地的一剎那將他制服,到時動起手來我勢將被迫施展家傳殺手,如此一來,就得前功盡棄了。”
  吳非士沉吟道:“咱們定必要從鷹王口中間出他無故襲殺燕宮宮女的內情,或者可從而探出宮中內好是誰,是以万万不能魯莽行動,以致功虧一賞——”
  他目光掠過盤膝而坐的司馬遷武,沉聲道:“小伙子,你武功不弱,由你來牽制鷹王如何?老夫与這位姑娘一旁相机把他制服……”
  司馬遷武苦笑道:“小可极愿效勞,可惜卻力有不逮。”
  玉燕子詫道:“你怎么啦?可是哪儿不舒服?”
  說時美目流轉,上上下下打量著司馬遷武,關怀之情,畢露無遺。
  司馬遷武眼望她那柔和親切的目光,不覺想起方才她在鷹爪下舍命相救,但覺胸口一熱,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忽然,他想起一事,便有如被冷水澆頭,立即清醒過來,默默對自己呼道:“司馬遷武啊,司馬遷武,你糊涂至此,眼下這位姑娘身份何等高貴,她只是對你略表關切,你就想到那里去了?何況白石山庄還有一位多情善感的沈烷青正望門等你,你若再纏繞情絲,將來又如何面對沈姑娘?……”
  他心潮澎湃不定,耳聞玉燕子溫柔的聲音道:“你,你可是受了內傷?”
  司馬遷武定一定神,道:“區區在入谷之前便已中毒,适才与群鷹搏斗,妄動真力,毒素突然發作,有虧姑娘及時搭救,目下毒素已然蔓延全身,再提不起絲毫力气,只怕將成癱瘓,難以行動了——”
  玉燕子默然半晌,似在考慮一件重大之事,有頃始款款移步上前,自囊袋中摸出一件物事,道:“你且把口張開……”
  司馬遷武一愕,見玉燕子正含著神秘的微笑瞅著他,卻猜不出有何用意,只有依言張口。
  玉燕子那雪白的纖手遞到司馬遷武面前,將一物塞入他口中,司馬遷武下意識用口一咬,倏覺一陣沁鼻清香,順著喉頭流下。
  玉燕子道:“快咽下運功!”
  司馬遷武依言吞咽,倏党腦際昏飩,全身懊熱難當,丹田一股真气上沖泥丸,直欲暴涌而出,當下忙運气作起吐納功夫來。
  吳非士沖口道:“好姑娘,你竟讓他服了那靈藥么?”
  玉燕子道:“你已經瞧見了,何必多此一問?”
  吳非士道:“那少林小檀丹乃武林至寶,即便在燕宮也只存有十數枚而已,此番姑娘高宮前,東后慎重交与你二枚,以備万一之用,你卻一次讓這小伙子服了,將來姑娘有事時怎么辦?”
  玉燕子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反正眼下我還用不著這丹丸,而此人身中巨毒,眼看便有喪生之虞,我們難道見死不救么?”
  吳非士啞口無語,他閱歷已多,何嘗不知對方心事,卻是不便再多說。
  司馬遷武運功已畢,長身而起,沖著玉燕子一揖到地,道:“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便當涌泉以報,姑娘兩次相救,不啻再造,异日——异日……”
  口齒吶吶,再也說不下去,玉燕子微慍打斷道:“得了,我救你難不成還指望你報答么?……你可是故意拿這話來惹……惹我動气?”
  司馬遷武惶恐無語,吳非士哈哈一笑,道:“小伙子,你是因禍得福了,那少林小檀丹非特是療毒圣品,而且能助長功力,你一口气服下了兩枚,可省卻十年的苦修,稱得上受惠無窮了。”
  司馬遷武更加武惶然,正待回答,旁側的玉燕子忽然拉了他衣袖一把,道:“你快准備出手,鷹王下降的速度好快,离谷底只有二十來丈了——”
  司馬遷武下意識定睛望去,只見鷹王正以惊人的速度緣繩攀揉而下,口中不時發出凶厲可怖的狂笑。
  笑聲在死谷中回震,屬引不絕,震得諸人耳膜嗡嗡作響。
  驀然間鷹王笑聲一斂,緊接著發出一陣慘厲無比的呼聲,龐大的身軀有如斷了線的紙鴦,向絕谷墜落——
  玉燕子脫口道:“那老怪物失足墜下來了?”
  呼呼然鷹王已墜下了十余丈,他憑空翻了几個斜斗,右臂暴長,奮力抓向崖壁間縱橫交錯的葛藤,卻因下墜之勢過于迅疾,手指只擦過葛藤邊緣,复向崖下急墜。
  玉燕子心中涌起一陣寒粟,她深知任何人從那等高度跌墜下來,那是斷無生理的了,雖然那老怪物极為可厭,百死不足以贖其愆,但她到底是女儿家心軟,緊閉著雙目不忍再瞧。
  “砰”然一聲大響亮起,鷹王整個身子落在一塊岩石上,彈起數尺多高,墜落在吳非士足旁。
  吳非士哈腰下去,探手摸一摸鷹王心口,發覺他气若游絲,渾身業已僵硬不動。玉燕子道:“老怪物死了么?”
  吳非士搖搖頭,道:“不行了。”
  玉燕子頹然道:“如此咱們的一番心血,是完全自費了。”
  吳非士道:“奇怪,鷹王一身武功,已是武功中罕見的高手,這數十丈懸崖緣繩而落,還不是如履平地,如何竟會失足墜下,真真不可思議之极。”
  司馬遷武亦覺享有蹊蹺,視線在四周環視一匝,最后落在鷹王倒臥之處,忽然發現一事,大叫道:“吳前輩,你瞧——你瞧鷹玉盼手里——”
  吳非士皺一皺眉,轉目望去,那鷹王雙手被身軀壓住,是以适才未加留意,他用足踢得翻了一個身,見鷹王手上仍緊緊握住一條繩索不放,繩未齊根而斷,分明被人以兵器割斷!
  司馬遷武道:“關鍵就在這里了,正值鷹王緣繩降落時,有人在崖上把繩索削斷了,鷹王便因此死于非命。”
  吳非士道:“小哥推斷甚有見地,只不知致鷹王于死地的人會是誰?”
  司馬遷武道:“這個不難查明,崖上……”
  話未說完,玉燕子急呼道:“這老怪物命大得緊哪,他還沒有死!”
  吳非士与司馬遷武聞聲同望,果見鷹王身軀忽地顫動了一下,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著,卻無聲音傳出。
  他那奇丑的臉龐,此時已是血肉模糊,格外顯得猙獰可怖。
  玉燕子勉強按住厭惡的情緒,大聲道:“你有什么話要說?”
  鷹王微微低喘了兩聲,胸前起伏不止,始終沒有語聲發出。
  吳非士當机立斷,伸出右掌按在鷹王背宮要穴,真气源源導人,好一會鷹王才逐漸平靜下來。
  吳非士湊近他耳旁道:“告訴我們,那暗算你的人是誰?”
  鷹王唇角裂起一陣獰笑,沙啞的聲音道:“好禿……禿驢……咱老鷹竟不明……不自栽在你手里……這是天……天意么。”
  玉燕子道:“這家伙神志不清,語無倫次——”
  吳非士以指按唇,噓一聲,朝鷹王道:“鷹王,你人已將死,可別將秘密帶到地下去,那指使你襲殺燕宮五十名宮女之人,你快說出來吧!”
  鷹王斷斷續續道:“西……西……”僅僅吐露了兩個字,雙足一蹬,便自落气。
  吳非士摸他脈門,業已气絕,他歎口气立起身來。
  玉燕子頹然道:“一點眉目都未尋到,而這條線索又斷了。”
  吳非士道:“那也不盡然,依老夫瞧,那在崖上算汁鷹王之人,此刻必不會走,他不將咱們統統置于死地是絕不甘心的。”
  司馬遷武道:“前輩所言甚是,目下我們置身于這等絕谷,如果我是敵人,首先必將考慮使用一种兵不血刃的方法……”
  玉燕子道:“你倒說說看,將用什么方法對付我們?”
  司馬遷武從口中吐出兩個字:“火攻。”
  玉燕子道:“這也頗有可能。”
  司馬遷武道:“崖上的敵人除非不再做消滅咱們的打算,否則首先使用的必是火攻,如此你我縱不被火燒死,也得被濃煙活活熏死。”
  玉燕子見他分析人理,不由大為折服,她一直迷惘的望著眼前這風儀不俗的少年,一時意忘卻了周遭的險境。
  上面突然傳來一陣陰惻的笑聲,接著一點火星宛如星飛丸掣般飛墜下來,离地面尚有三四丈時,突然化作一團熊熊烈火!
  諸人心理上雖早有准備,依舊不免吃一大惊。
  玉燕子呼道:“果然用火攻了。”
  那一團烈火碰著地面時,火焰四下飛射,一忽里,谷底已彌漫著火舌煙焰,三人唯恐被火焰射中,忙相繼躍開。
  吳非士袍袖一拂,一股狂飆應袖擊出,硬是把漫空濺射的火焰迫住,可是火星仍然不斷從崖上丟墜下來。
  百忙中,吳非士朝司馬遷武大聲道:“小哥你留在此處,只要依樣畫葫蘆,用掌力將火勢迫住,老夫与玉姑娘分頭過去瞧瞧這絕谷有無其他通路沒有?”
  司馬遷武點點頭道:“晚輩省得。”
  吳非士及玉燕子相繼縱躍离去,留下司馬遷武一人獨自應付崖上敵人的火攻,他連連催動掌力,逼住火勢不使其蔓延,但炙熱之感仍然從四面八方逼至,未几已熱出一身淋漓大汗。
  時間愈久,愈感到炙熱逼人,生似整個人已在焚燒,錯非他剛服下二顆小檀丹,內功愈見深厚,借著吐納運气驅散了大半熱力,此刻勢非變成焦炭不可,饒是如此,他仍逐漸感到不易支撐得住,好在他掌力扑擊下,火勢亦已稍減,只是濃煙彌漫。
  他焦急地忖道:“玉姑娘和吳前輩雖說要去尋找出口,但可能性可說是絕無僅有,再過半個時辰,如若他倆再不返來,這火勢再起我可無法控制得住了。”
  正忖間,眼睛被濃煙一熏,霎時淚水直流,等到他再度睜開眼帘,視線所及,忽然發現了一樁怪事——
  濃煙中,陡然出現一條白影,迎面向司馬遷武走來,那白影每向前跨上一步,濃煙便宛似被一層一層的剝開。
  司馬遷武只瞧得雙目發直,暗忖:“這絕谷大牢分明是個死地,怎么可能會有人闖入此間了,莫非是我眼睛瞧花了不成?”
  他揉揉眼睛,那幽靈似的白影已漸漸來得近了,距离他只有數步之遙。司馬遷武清了清喉嚨,喝道:“站住。”
  那條白影身形陡然頓住,与司馬遷武相對而立。
  司馬遷武望著那白慘慘的身影,隱隱透出一种說不出的神秘詭异气氛,不覺心子一寒,欲待再次出口喝問,聲音卻像在喉嚨中給梗住了。
  有頃,他寒著嗓音道:“閣下——閣下是何許人?”
  那白影不答,兩道冷電般的眸子有如利箭,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司馬遷武,后者被他瞧得心中發麻,連忙避開他的目光。那白影伸手一揮,依煙四散,司馬遷武緊張一瞥之下,突然發現對方身材窈窕,竟是個女人!
  只見那女子披著一件素白色衣裳,從頸間一直披到腳跟,連臉龐上也罩著一方白色面紗,無法瞧見她的廬山面目。
  那白衣女子瞪了司馬遷武好一忽,目光愈來愈是冷漠,到后來已化為一片森森殺机。
  司馬遷武暗暗納悶,陡見那白衣女子纖手一揚,掌力山涌而出,將她一身白衣吹得拂拂揚飛,那勁道之強,竟是司馬遷武生平所僅見。
  她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招式,不知如何司馬遷武眼望對方一招攻至,竟然生出一种無法抗拒的感覺。
  當下駭然一呼,縱身往后疾退。
  蹬,蹬,蹬,司馬遷武一連退后三步,卻始終沒有將對方那致命的招式擺脫掉,他几曾見過這等怪异的武功,几乎使自己完全喪失抵抗能力,但他卻又不甘束手待斃,迸口大吼一聲,欲拼死反擊。
  這當口,數丈外傳來吳非士的喝聲:“小伙子,你沒有事么?”
  那白衣女子聞聲掌力霍地一收,司馬遷武立覺壓力一輕,不由自主喘了一口大气——
  火煙朦朧中,隱約可見吳非士与玉燕子的身影連袂奔至,那白衣女子仰首四顧,一手抄起鷹王的尸身,未見作勢運力,一下子退飛到丈許之外,緊接著身形凌空而起。
  司馬遷武大喝道:“哪里走?”
  跟著向前疾掠,但到底遲了一步。
  白衣女子抱住鷹王那龐大的尸首,身形毫不滯慢,凌空掠起之際,便如蹈虛御气一般,霎時消失。
  吳非士及玉燕子相繼奔到,瞧見司馬遷武异樣神色,惑道:“發生了什么事?”
  司馬遷武惊魂甫定,期艾道:“那——那人帶走了鷹王的尸身——”
  吳非士呆了一呆,道:“是誰?”
  司馬遷武道:“是個女人,一個白裳素服的女人,面上罩著一方白紗,她在你們赶到之前便自走了,那身法快得令人難以形容,錯非我親眼目睹,斷斷不肯相信世上竟有這等輕功——”
  玉燕子和吳非士相顧駭然,過了半晌,吳非士道:“當今世上較老夫及玉姑娘輕身功夫更為高明之人,只怕不易找得出几個來了,你确信沒有看錯么?”
  司馬遷武肯定地點點頭,吳非土又道:“這倒是十分惊人之事,你所說的白衣女子無疑和鷹王极有關系。”
  玉燕子道:“但她為何要帶走鷹王的尸身呢?”
  吳非士道:“這個就不得而知了,說不定鷹王身上留有若干線索,那人唯恐咱們發現,又或是鷹王尚可救活,兩者都有可能。”
  說到此地,倏然住口不語,雙目之中精光陡長,司馬遷武瞧見這店掌柜的面上,滿露著疑惑的神色,司馬遷武道:“前輩你莫非……”
  吳非士擺擺手,轉首望了玉燕子一眼,道:“依姑娘之見如何?”
  玉燕子沉吟道:“吳老師以為他在打髒么?但依我的直覺,他倒不像是個善于作偽之人。”
  吳非士道:“老夫閱人已多,亦覺得此子頗可相信,但問題是……以他所形容的那個素服女子的衣著形貌,就頗像……頗像……”
  玉燕子芳容一沉,接口道:“頗像咱們燕宮西后,是么?”
  吳非士道:“除卻西后之外,老朽還想不出武林中,尚有何人輕身功夫會高明到這等地步,然而西后怎會离開燕宮到此,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玉燕子道:“不錯,此人為了何故把鷹王尸首帶走,這是問題的關鍵,猶記得當初東宮擬將宮女百名借交香川圣女時,西后曾极力反對,其后便發生宮女被襲殺半數之事,而凶手又是死谷鷹王,吳老師能否從這一連串的事件中,尋出若干蛛絲馬跡?”
  吳非士沉思無語,玉燕子又道:
  “無論如何,我們怀疑到西后總是大無道理,那素服女子絕不會是她……”
  吳非士道:“不說西后不會來此,便是其他人亦無可能進入死谷。”
  司馬遷武忍不住開腔道:“前輩敢是以為我所說的事,全屬子虛烏有么?”
  吳非士沉聲道:“刻前老夫与玉姑娘四下勘察,這絕谷乃是一處死地,除卻從崖上攀落外,絕無其他通路可以進得此谷。”
  司馬遷武正欲回答,忽聞“嗤”地一聲,一點紅光自斷崖上頭疾墜而下,將及地面時,突然發出猛烈爆炸,但聞“隆隆”聲起,火焰四下噴射,火團尚未襲到,谷中諸人便感到炙熱難當,全身肌膚若受刀刃刺割。
  那場火勢原本已為司馬遷武扑滅,但這一團火焰墜下,大火迅又蔓延開來,再也不易控制得住。
  玉燕子道:“看來崖上那廝定欲將你我火葬于此后己,咱們快想辦法沖出去吧——”
  吳非士道:“怎么沖法?”
  玉燕子舉目四望,道:“何不向兩邊崖壁試試能否攀得上去?”
  吳非士打量了周遭形勢一忽,道:“兩邊的削壁最矮處都在五十丈以上,若有立足之點借力提气,連續縱躍,或許須十來次始能躍上崖頂,但一口真气要保持如此長久,天下只怕無人能夠辦得到……”
  司馬遷武靈机一動,道:“若說這絕谷是塊死地,适才那女子又如何离去的?”
  吳非士皺眉道:“真有那素服女子其人出現?”
  司馬遷武點一點頭,目光膘向玉燕子。
  玉燕子道:“時机緊迫,吳老師何不權為相信此一次,那女子所走的是那一個方向?”
  司馬遷武伸手指了指東面。這時煙火愈來愈烈,三人再無考慮机會,遂施展輕功往東疾掠,不消片刻即來峽徑盡頭,前面便是万鈞巨石,削壁凌云。
  吳非士泄气道:“這條通路被巨石擋死,任何人縱然插翅亦是難以飛渡。”
  司馬遷武不語,仔細打量,突然呼道:
  “前輩可曾瞧見那塊巨石右角有點怪异——”
  吳非士与玉燕子定睛一望,果然瞧見那石中有一极小孔道,外面用浮泥遮蓋,若非用心觀察著實不易發現。
  當下三人立即循著石中孔道魚貫鑽身進去,行了一會,果然穿出巨石,但見地勢豁然開朗,展開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如茵曠地,遠山近樹,濃淡參差,有若圖畫。
  司馬遷武正自觀察周遭景物,忽聞吳非士喃喃自語道:“那一輛馬車……曾經在翠湖出現的那輛馬車……”
  聲音低沉,透著一种說不出的古怪,司馬遷武循聲而望,只見遠處依稀可見一輛灰篷馬車正如飛朝西方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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