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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章 情深似海


  用人參炖的雞,還在冒著熱气。
  几樣下酒菜是一小碟炒豬頭肉,一碟蜜炙腿,一碟油爆鮮蝦,一碟新切冬筍,一碟風雞拌魚,一碟干爆鰭蜡。
  竹葉青也溫得恰到好處。
  北方人喝酒也得有很多講究,不但黃酒、花雕溫熱了喝,白干、竹葉青也一樣。
  葉開已三杯下肚,深夜中的激戰,傷口中的濃血,仿佛部已离他很遠了。
  上官小仙正在看著他,抿著嘴笑道:“要脹死你,好像并不容易。”
  葉開沒有開口,他的嘴沒空。
  上官小仙道:“你的菜雖然吃得很快,酒卻喝得太少。”
  葉開用眼睛膘了她一眼,道:“你究竟是想脹死我,還是想灌醉我?”
  上官小仙道:“我本來是想嚇死你的。”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你明明知道那附近的人全都看見你跟宋老板交手,居然還敢在那里溜來溜去,你的膽于也未免太大了些。”
  葉開道:“你怕我被人認出來,捉將官里去?”
  上官小仙道:“不管怎么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必去惹那种麻煩。”
  葉開道)“你伯什么?”
  上官小仙道:“怕遇見真捕快。”
  葉開歎了口气,道:“想不列世上居然也有能使上官幫主害怕的事。”
  上官小仙也歎了口气,道:“我害怕的事又何止這一件。”
  葉開道:“你還怕什么?”
  上官小仙道:“還怕葉幫主。”
  葉開道:“葉幫主?”
  上官小仙嫣然道:“花生幫的葉幫主是誰,難道連你自己都忘了?”
  葉開大笑。
  他大笑著舉杯,一飲而盡,忽然問道:“以你看,是花生好,還是金錢好?”
  上官小仙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文錢就可以買一大堆花生。”
  葉開道:“可是花生至少有一點比金錢強。”
  上官小仙道:“哪一點?”
  葉開道:“花生可以吃。”
  他剝了顆花生,拋起來,用嘴接住,慢慢咀嚼,又喝了口酒,道:“你若能用你的金錢來下酒,我才真的算你有本事。”
  上官小仙微笑著道:“你說的話好像總是很有道理。”
  葉開道:“當然。”
  上官小仙道:“可惜你忘了一點。”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沒有錢,酒也沒有了,花生也沒有了。”
  葉開想了想,終于承認:“你說的話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上官小仙笑道:“當然。”
  葉開道:“可惜你也忘了一點。只有錢還是不夠的,金錢并不能真的使人快樂。”
  上官小仙道:“哦?”
  上官小仙連想都沒有想就已承認:“所以我一直都在找。”
  葉開這:“找什么?”
  上官小仙看著他,美麗的眼睛溫柔如春水:“找一樣真正能讓我快樂的東西。”
  葉開冷冷道:“除了‘金錢’之外,這世上還有什么能讓你快樂?”
  上官小仙道:“只有一樣。”
  上官小仙道:“花生。”葉開笑了。
  他又剝了顆花生,笑道:“你又忘了一點。”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金錢和花生并不是好搭檔。”
  上官小仙道:“釘子与釘錘也不是好搭檔。”
  葉開同意。
  上官小仙道:“可是它們在一起的時候,彼此都很快樂。”
  葉開道:“彼此部很快樂?”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因為沒有釘錘,釘子就完全沒有用,沒有釘子,釘錘也不能發揮所長。”
  她微笑著道:“一個人若不能發揮所長,就等于是個廢物,廢物是絕不會快樂的。”
  葉開也同意。
  上官小仙道:“所以它們只有在一起,才能得到快樂。”
  她凝視著葉開,葉開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在逃避?
  上官小仙慢慢道:“我知道你一定也明白,我說的話絕對有道理。”
  葉開不能否認。
  上官小仙道:“現在多爾甲、布達拉和班察巴那都已死了,四大無王已去其三,魔教縱然還沒有完全被毀滅,也已一蹶不振。”
  她春水般的眼波,又變得釘子般尖銳。
  但她卻不是釘子,她是釘錘。
  “魔教一倒,放眼天下,還有哪一幫、哪一派能和我們爭一日之短長?”
  “我們?”
  葉開沒有笑。
  “我們。”上官小仙也沒有笑:“現在金錢加上花生,所代表的意思已不止是快樂而已。”
  葉開在咀嚼著花生。
  花生是被咀嚼的,釘子是被敲打的。
  可是,若沒有人咀嚼,花生也一樣會腐爛,若沒有人敲打,釘子也一樣會生銹。
  生命的价值是什么?
  花生豈非一定要經人咀嚼,釘子豈非一定要被人敲打,然后它們的生命才有价值。
  葉開似乎已被打動了。
  上官小仙柔聲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認為我想要你做釘子。”
  葉開道:“你不是?”
  上官小仙道:“你應該看得出,我并不是個很可怕的釘錘。”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柔軟如絲緞。
  葉開歎了口气,道:“你的确不是,只可惜……”
  上官小仙道:“只可惜花生和金錢之間,還有個鈴當?”
  葉開苦笑。
  上官小仙道:“丁靈琳的确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若是男人,我也會喜歡她的。”
  葉開道:“你不是男人。”
  上官小仙道:“我至少并不討厭她。”
  葉開道:“真的?”
  上官小仙道:“我若討厭她,為什么要帶你來跟她見面。”
  葉開盯著她,道:“為什么?”
  上官小仙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因為我現在已明白,像你這樣的男人,絕不是一個女人能完全占有的,我已沒有這种奢望。”
  她凝視著葉開,眼睛更溫柔:“金錢可以打造成鈴當,鈴當也可以鑄成錢,我跟她為什么不能變成一個人呢?”
  葉開又避開了她的目光。
  上官小仙道:“假如你也能把我跟她看成一個人,我們就一定都很快樂,否則……”
  葉開忍不住問道:“否則怎么樣?”
  上官小仙歎道:“否則金錢、花生和鈴當,說不定全都會痛苦終生。”
  葉開終于回過頭,看著她。
  又是黃昏。
  夕陽正照在窗戶上,艷麗如春霞,屋子里燃著火,也溫暖如春天。
  她的眼睛卻比夕陽更艷麗,更溫暖。
  也許春天就是她帶來的。
  一個能將春天帶來的女人,豈非已是男人們的最大夢想?
  上官小仙咬著嘴唇,道:“你好像從來也沒有這么樣看過我。”
  葉開道:“我……”
  上官小仙道:“你很少看我,所以你根本沒有看清我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就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女人,所以才很少看我。”
  葉開承認。
  上官小仙的眼波中又露出幽怨,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認為我是個很隨便的女人,有過很多男人,其實……其實你以后就會知道……”
  葉開道:“知道什么?”
  上官小仙垂下頭,輕輕道:“你以后就會知道,你不但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我最后一個。”
  這絕不是說謊。
  聰明的女人,絕不會說這种隨時部可能被揭穿的謊話。
  她當然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
  葉開的心似已溶化,情個自禁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用不著等到以后,我現在就已相信。”
  上官小仙的眼睛亮了,忽然跳起來,道:“走,我們去找鈴當去。”
  葉開道:“她……”
  上官小仙道:“她既然還知道躲到這里來,神智一定還沒有完全喪失,只要我們好好照顧她,她一定很快就會复原的。”
  葉開目中露出感激之色,看來他的确一直都沒有認錯她。
  上官小仙道:“剛才我出去的時候,她已睡覺了,我就叫韓貞在那里看著她。”
  葉開道:“錐子?”
  上官小仙嫣然道:“只要你會用,錐子的用處很大。”
  葉開道:“你已能信任他?”
  上官小仙道:“他并不是個好人,可是我已經看出來,他絕不敢做背叛我的事。”
  他們喝酒的地方,當然就在冷香園。
  穿過角門,就是了靈琳的小院。
  暮色已深了。
  院子里和平而安靜,門是虛掩的,屋里還沒有燃燈。
  他們穿過寂靜的小院,走到門口,上官小仙就放開葉開的手。
  她不但溫柔,而且体貼。
  女人的体貼,總是能令男人感動的。
  “她一定還在睡。”
  “能睡得著總是福气。”
  上官小仙微笑著,輕輕推開了門,葉開跟在她身后,還沒有走進門,忽然發覺她整個人都已僵硬。
  屋子里也是和平而安靜的,夕陽的溫暖還留在屋角,可是人已不見了。
  丁靈琳不見了,韓貞也不見了。
  上官小仙吃惊地看著空床,眼淚都已急得流了下來。
  葉開反而比較鎮靜,先燃起了燈,才問道:“你是叫韓貞守在這里的?”
  上官小仙點點頭。
  葉開道:“他會不會离開?”
  上官小仙道:“絕不會,我吩咐過他,沒有我的命令,他絕不能离開半步。”
  葉開道:“你有把握?”
  上官小仙道:“他絕不敢不听我的話,他還不想死。”
  葉開道:“可是現在他人并不在這里。”
  上官小仙臉色蒼白,道:“我想這一定有原因,一定有……”
  葉開道:“你想他是為了什么走的?”
  上官小仙沒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葉開道:“他不但自己走了,還把丁靈琳也帶走了,他……”
  上官小仙打斷了他的話,道:“丁靈琳絕不是他帶走的!”
  葉開道:“你能确定?”
  上官小仙點點頭,她并不是輕易下判斷的人,她的判斷通常都很准确:“她受的惊駭太大,所以一直都很緊張,絕不能再受到一點刺激。”
  葉開道:“你認為這里又有什么事,讓她受了惊,所以她忽然逃了出去?”
  上官小仙道:“一定是的。”
  葉開道:“她逃走了,韓貞當然要追。”
  上官小仙道:“所以他們兩個人都不在。”
  葉開道:“他去追的時候,為什么不留下點標記,讓我們知道他們的去向?”
  上官小仙道:“她的逃走一定很突然,倉猝之間,他來不及。”
  葉開歎了口气,沒有再說什么。
  他一向不是那种一著急就會六神無主的人,他一向很沉得住气受到的壓力越大,他反而越能沉得住气。
  上官小仙咬著嘴唇,道:“他既然已去追了,不管追不追得上,都一定會有消息回來的。”
  葉開道:“嗯。”
  上官小仙道:“現在我就算要去找,也沒法子找。”
  葉開道:“嗯。”
  上官小仙看著他,忍不住又道:“你好像并不著急。”
  葉開道:“著急有沒有用?”
  上官小仙道:“沒有。”
  葉開道:“既然沒有用,我為什么要著急?”
  他說得雖從容,臉色還是很難看,慢慢地坐下來,坐在床上。
  ——既然有地方坐,為什么不躺下去?
  他索性躺了下去。
  上官小仙卻急得連坐都坐不住了,皺著眉道:“這地方太冷,我們不如……”
  燈光照在他臉上。他的臉看來也像是被人砍了一刀。
  上官小仙從來也沒有看見他如此惊駭過,忍不住問道:“什么事?”
  葉開沒有開口。他竟似連喉頭的肌肉都已僵硬,連聲音都已發不出。
  上官小仙走過去,走到床頭,一張美麗的臉,忽然也變了顏色。
  她忽然嗅到一种很奇特的气味,一种今人作嘔、又令人戰栗的气味。
  血的气味。他們并沒有流血,血腥气是從哪里來的?是從床下來的。
  床下面怎么會有血腥气,難道床下會有個死人?死的是什么人?
  床并不重,一伸手就可以掀起來,這些問題立刻就可以得到答案。
  可是葉開沒有伸手。他的手已僵硬,連手指都已僵硬,他實在沒有勇气掀起這張床。
  ——假如真有人死在床下,死的不是丁靈琳是誰?
  上官小仙卻已伸出了手,床下果然是個死人,剛死了不久,身上的血漬還沒有干透。
  死的卻不是丁靈琳。是韓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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