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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這條街本來是城里最熱鬧的一條,但現在每家店舖卻已熄燈打烊,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點燈光,也听不到點聲音。
  武老刀陪著律香川走到這里來,卻不懂是要來干什么?
  他也不敢問。
  律香川雖年輕,態度雖然很有禮貌.但象武老刀這种老江湖卻已看出這人有种年輕人特別不同的气質雖沒有老伯年輕時那么威棱四射,卻更深沉難測,將來的成就一定不會在老伯之下。
  武老刀有心結交這位年輕人,所以對他特別尊敬。
  街上最大的酒樓叫“八仙樓”現在每扇窗子都是漆黑約,酒樓的伙計顯然早巳睡得很沉了。但律香川卻直接就走過去推門。門居然沒有上栓樓上燈火通明只不過每扇窗于都蒙著很厚的黑布,所以外面看不到一點燈光。
  有四五十個人早已在這里等著從衣著上看來,這些人的身份复雜但卻有一點相同之處。
  每個人的神情都很沉靜,…雙手都粗糙而有力,他們被此間顯然互不相識,但看到律香川,每個人全都妨了起來躬身行禮。
  夜這一剎那間,武老刀忽然發覺老伯的勢力遠比他想象中還可怕得多,
  他完全沒在這城里住了二十多中,竟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
  最妙的是,這八仙樓的老板余百樂也在這人群之中,而且第一個走過來迎接律香川的就是他。
  武老刀和他做了二十年的朋友,居然始終不知道他与老伯有來往,而且顯然還是老伯的屬下。
  律香川對他的態度謙和又帶著三分尊敬,就象是一個聰明的帝王對待他的功臣樣。
  余百樂躬身道“除了有事到外地去了的之外,人多數已到,請吩咐’
  律香川微笑著點了點頭,張開雙手,道“各位請坐下,老伯令我問各位好。”
  大家齊躬身道“不敢……屬下第直惦記著老伯,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健康?”
  律香川笑道
  “他老人家就象是鐵打的,各位都是他的老朋友,當然知道得此致還清楚,就算瘟神見了他,也要落荒而逃的”
  每個人都笑了。
  剛才大家心里都是有點緊張不安,但現在卻已全都一掃而光
  律香川道“今天和各位初次見面,本該敬各位一杯酒,卻又怕余老板心疼。”大家又在笑。
  等這陣笑過了,律香川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接著道/何況,不瞞各位,這次我到這里來,肩上的擔子很重,這件事若是不能解決,我也沒面再回去見老伯了,各位想想,我怎么有心情喝酒呢?”
  有人接著道“律先生著有什么困難,無論是要人還是要錢,但請吩咐。v律香川道“多謝。”
  他等到每個人的注意力集中之后,才接著道“現在我想要的只有件事,就是十二飛鵬幫’總舵的馬廄1”
  夜更深,武老刀和律香川H走在歸途。
  現在他對這少年人的尊敬比過去更深,律香川剛才說話的時候,他直在旁邊留意著,他發覺這少年人不但說話比老江湖更有技巧,而且還有种特殊的魅力,能夠使每個初次見到他的人就想跟他親近,而這种親切并無損他的威嚴。
  由于多中親身的体驗,武老刀深知一個人要得人敬愛是多么的困難。
  最令武老刀感動的是,律香川雖急于在人群中建立自已的聲望和地位,卻還是未忘記將老伯高置中他自己之上。
  律香川忽然回頭對他道“你是不是有些話要問我?”
  武老刀遲疑著.他在這少年人面前說話已更小心。”
  他終于問道“你真的要那匹馬?”
  律香川道“老伯一生中從未對人說過假話,我一心想追隨他老人家,別的事我雖然万万赶不上,這點至少還能做到。”
  武老刀暗中伸出了大拇指,過了半響,才試探著道“那飛鵬古堡戒備森嚴,要將一匹會叫會逃的馬活生生偷出來,只怕很不容易就算馬夫中有老伯的朋友,也不容易。”
  律香川道“非但不容易,而且簡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笑,道“但是,我并沒有說要將那匹馬活生生帶出來。”
  武老刀怔了怔變色道“你是說,只要能帶出來,不論死活?”
  律香川道“我正是這意思。”
  武老刀倒抽一口气道“万鵬王將那匹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殺了它,只怕后果很嚴重。”
  律香川淡淡笑道“就算不殺,后果也同樣嚴重。”
  武老刀道“為什么?”
  律香川道;“你知道,老伯從來不喜歡被人拒絕,這次更特別告訴我,只要能令万鵬王放出令郎的心上人,不必考慮一切后果。”
  他拍了拍武老刀的肩,又道“老伯的朋友雖多,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卻沒有几個,他就算犧牲一切,也不能讓你傷心失
  武老刀忽然覺得胸中陣熱意上涌,喉頭似已被塞住。勉強控制自已,道:難道老伯為了我,競不怕和‘十二飛鵬幫’一戰。”
  律香川淡淡道“我們早已有所淮備。他說得雖輕松,但武老刀深知‘十二飛鵬幫’的實力,當然知道這一戰所要犧牲的代价,如何慘烈。
  想到一個老朋友競會為自己如此犧牲,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
  律香川道“當然我也不希望這一戰真的發生,所以才訣心這么做。”
  武老刀擦了撩鼻涕,想說話卻說不出。
  律香川道“我只希望這一舉可將万鵬王嚇倒乖乖的將那位姑娘送出來。”
  武老刀點點頭☆巴里充滿了感激。
  律香川道“我選擇那匹馬,只因為我們不到万不得己時,絕不愿傷及人命何況,我知道一個人發現自己最心愛之物被人毀滅時,除了憤怒悲哀外還會覺得深深恐懼。”
  武老刀囁囁著,道“可是,万鵬王并不是個容易被嚇倒的
  律香川淡淡一笑道“我早巳說過,我們對一切可能發生的后果,都已早有准備。”
  武老刀垂下頭,心頭的重壓,使他連頭都抬不起來。
  他但愿自己永遠未曾將這件事向老伯提起。
  他當然永遠不會知道,就算沒有他這件事,這一戰還是遲早難免發生的
  万鵬王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脾气都特別暴躁,所以陪寢的少女早巳找個机會溜了。
  直到他吃完早點后,他的火气才會慢慢消下去。
  万鵬王的食量也和他別的事同樣惊人,他的早點通常是大鍋用冬菇和云腿熬得爛爛的老母雞湯,另外還加上十個蛋子二十只煎包子。別人看到他的早點時,往往都會嚇一跳。
  今天卻不同万鵬王掀開銀鍋的蓋子時面色突然發青。
  鍋子里沒有冬菇,沒有火腿,也沒有雞。
  鍋子里只有一個馬頭,個血淋琳的馬頭。
  万鵬王認得這只馬頭。
  他的胃立刻痙攣收縮,有如被人重重在胃上打了一拳。
  然后就是一股足以將万物燃燒的怒火,他几乎忍不住要從床上跳起來,沖出去,將第一個見到的人扼死,將馬廄里所有的人全都扼死,將送這鍋子來的人扼死十次
  但令人惊异的是,他居然忍耐了下來。為了芝麻豆大的一點小事,他往往會暴跳如雷怒气沖天,甚至會殺人。
  但通著真正大事時,他反而能保持冷靜。
  他知道唯有怒火才能毀滅他自己。
  他也知道這件容是誰中的。
  老伯必將有所行動,早已在他預料之中,但卻末想到行動竟是如此迅速。
  律香川正是要讓他想不到。
  “你要打擊一個人,若不能把握第一個机會,就只有等到最后對方已松懈時,只不過要等那么長久簡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這也是老伯的名言,律香川從未忘記。他把握了第個机會,因為他知道對方這時還未及防備。
  万鵬王吃早點的時候沒有人敢留在屋子里。
  他不喜歡別人看他狼吞虎咽。
  幸好房子里沒有別人,所以他才靜靜思索。
  老伯的确是個可怕的對手,比想像中還要可伯十倍,他手下像律香川那樣的人還有多少?
  万鵬王惶惶地蓋好鍋蓋,走出去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只吩附了句話,“把黛黛立刻送到武老刀的鏢局去”
  孟星魂躺在客棧的木板床上足足躺了七八個時辰。
  他沒有吃,沒有動,也沒有睡著。
  現在.距离高老大給他的期限還有九十一天。
  他對老伯這個人所知道的,還是和二十九天之前同樣多。
  他知道老伯是個很特別的人,別的事他几乎完全不細道。
  武功是什么來歷?是深是淺?孟星魂不知道。
  那天老伯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
  那种非人能及的鎮靜,正是孟星魂覺得可怕的一點。
  老伯屬下究竟有些什么高手?有多少?
  孟屋魂不知道。
  那天他所看到的,只是那全身都是暗器的斯文少年,和性烈如火,義气干云的孫劍。
  他知道這兩個人都已离開了本地,但老伯身旁還有沒有這樣的人?
  那灰衣人呢?
  孟星魂自己也是殺人的專家,但對這人那种冷酷、准确、迅速的殺人方法,還是覺得心惊。
  他也曾查詢過這人的行蹤。
  可是,連律香川都查不出的事,他又怎能查得到?
  老伯平日生活習慣是怎么樣的?平時他到些什么地方去?
  孟星魂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老伯确實在哪里住?那菊花園很大,園中至少有十七棟單獨的屋予,老伯住在哪一棟?何況,老伯的花園并不止這一處花園,菊花園旁是梅花園還有牡丹,薔薇.芍藥,茶花,甚至還有竹園。
  所有的花園密密相接誰也不知道究竟占了多少地,只知道一個人就走得很快也難在一天內繞著這片地走一圈。
  最令孟星魂困扰的是,自從那天后,他就沒有再看到過老伯一眼。
  這人就好象古代的帝王,永遠不會踏出他的領土一步。
  花園中是不是有埋伏?有多少埋伏?孟星魂不知道。
  他也不敢隨便踏人老伯的領地一步。
  他不敢輕舉妄動』
  入夜后孟星魂才起床,出去吃他今天的第一次飯,也是最后一頓飯。
  他吃得很簡單,因為一個人若是吃得太飽思想難免遲鈍。
  近年來他這人已變成几种動物的混合体,變得象蝙蝠般晝伏夜出獵犬般善于追蹤鶩鷹般的准;豹狼般的狠兔子般善于奔跑烏龜般忍辱負重甚至還可以象駱駝和牛一般反當。
  他吃了一頓,往往就可以支持很久。
  他選的這家店舖不太大,也不太小,生意既不好,也不坏。
  他無論做什么事都采取中庸之道因為他不想引入注目。
  斜對面卻是家燈火輝煌的酒樓。
  這時正有一群人嬉笑著從酒樓中走出來,有男有女,大多數都是很年輕,很快樂,看他們I的衣著,就知道必定是富家子弟。孟星魂很羡慕他們。
  他和律香川不一樣,雖然羡慕別人,卻不妒嫉,對自己悲慘的過去也不會覺得悲哀憤怒。
  笑聲很響,說話的聲音也很響。
  “今天誰喝的酒最多?”
  “當然是小蝶。”
  小蝶是個穿著大紅披風的女孩子。這時有個少年又沖入酒樓,提著個酒樽出來,送到小蝶面前。
  小蝶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
  她只是微微笑著,拿過酒橫,立刻就一飲而盡。
  酒量這么好的女孩子并不多孟星魂也喝酒,未免多瞧了她見眼。
  他忽然發覺這女孩子很特別。
  她長得很美,美极了,美麗的女孩子通常都知道自已有多么美
  而且隨時不會忘記提醒別人這一點。
  這女孩子卻不同。
  她好像對自己是美是丑都完全不在乎。她在人群中,也在笑,可是她笑得也和別人完全不同。
  雖然她身旁有那么多人但卻仿佛是完全孤立的,無論和多少人在一起,她都好像是一個人站在寒冷荒涼的曠野中。
  一匹匹馬牽了過來,一倆輛馬車駛過來。別的人都跟伴走了,只剩下小蝶和一個穿黑披風的少年。
  這少年身材很高很英俊,佩劍的劍柄從披風里露出來,閃閃
  這种少年正配做小蝶這种少女的護花使者。
  還有輛最豪華的馬車停在路旁。
  黑披風少年道“我們T也上車吧。”小蝶搖搖頭。
  黑披風少年道“你還想喝酒?”
  小蝶又搖搖頭。
  黑被風少年笑了。道;“那么你難道想在這里站一夜?’
  小蝶還是搖頭,輕輕道“我只想走走。”
  黑披風少年道“好我陪你走。”他們的關系顯然很是親密,他還年輕還不怕別人看不順眼。
  他對別人的看法也根本不在乎。
  所以他拉起丁她的手。
  小蝶并沒有要將他的手甩脫,還是輕輕道:“我想一個人走走,好不好?”
  黑披風少年怔了怔。終于慢慢地放下她的手,道“明天我能不能再去找你?”
  小蝶嫣然道“只要你有空,我也有空你為什么不能來找我?”
  黑披風少年又笑了,道“明天我一早就去找你,你等我。”
  小蝶沒有再說話,一個人慢慢地往前走,她走得雖然慢但還是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夜很黑暗。
  少女們都伯黑暗,而她還是一點也不在乎。
  孟星魂當然不認得小蝶也不認得這穿黑披風的少年。
  達兩人的事本相他全無關系,他甚至也覺得這兩人是很般配的一對。
  但是也不知道為什么,當他听到小蝶要一個人走看到她將那少年一個人丟夜路旁的時候,他心里竟覺得很舒服。
  那黑披風少年還一直向她身影消失的方向痴痴地瞧著,很久很久以后,他忽然又沖進了這飯舖,大聲道“老板繪我來壺酒用大壺。”
  孟星魂自己也有借酒消愁的時候,但也不知為了什么.他只覺得這少年很愚蠢很可笑。
  一壺酒很快就只剩下半壺。
  這少年忽然向孟星魂招了招手,道”一個人喝酒真無聊,你陪我喝一杯好不好?我請你。”
  孟星魂道“我不喝酒。”
  少年道“從來不喝?”
  孟星魂沒有回答但他不想說謊,可也不想說實話。
  少年忽然長長歎了口气,苦笑道“你若遇見一個像那么樣的女孩子你也會喝酒的。
  孟星魂道“哦?”
  少年道“我說的女孩子,就是剛才穿紅披風的那位你看見了沒有?”
  孟屋魂道“剛才的女孩子很多。”
  少年道“但她卻跟別人不同,有時她對我比火還熱,有時卻又冷得像冰。”
  他忽然重重一搞桌子大聲道“遇見這么一個女人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
  孟星魂道“辦法多极了,最好就是另外去找一個。”
  他不想再談下去卻知道自己若不走,這談話就不會有結果。
  他走了。
  走出門時候,還听到這少年在喃喃自語,道,“小蝶小蝶,你對我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你為什么總是要我受不了……7”
  前面一片黑暗。
  小蝶就是往這條路走的孟星魂不知不覺也走上了這條路。
  雖然他自己絕不承認但在他心底深處,卻仿佛有個秘密在愿望,希望能夠再見到那女孩子一面。
  他沒有見到。
  那女孩子就象幽靈般在黑暗中消失。
  孟星魂回到他住的那家客棧時,夜已很深,小院中已寂無人
  他屬子里當然也沒有燈火。
  他根本從不燃燈,因為他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會覺得比較安
  門是關著的,窗子也是關著的,他走的時候本就已將門窗全都關好。
  但是,他還沒有走過去,他就忽然停下了田步,仿佛是一頭已經訓練的獵犬,忽然聞出了前面的警訊。
  他身形忽然掠起,掠到后院。
  后面的窗子也是關著的,他輕輕彈了彈窗戶,忽又掠起,到前面的屋檐上行動之迅速輕靈,就象是鷹与蝙蝠。
  就在這個時候,已有一條人影從前面的窗子里掠出。
  這人的行動也很迅速矯健,身形一定騰空而起,忽然覺得有個人緊貼在他身后的半尺外。
  他往上躍這人也往上躍他下落這人也跟著往下落。
  一起落間,他手心也冒出了冷汗。
  只听身后這人淡淡道“你若不是小何,現在已經死了十次。”
  這人長長吐出口气,他已听出這是孟星魂的聲音。
  他沒有說話用力推開孟星魂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孟星魂站在門外,臉上毫無表情,直到房子里燈光亮起他才慢慢地走進去坐下。
  就坐在小何對面。
  他看著小何,小何卻放意不看他。
  他認識小何已有二十年,卻從來不了解這個人,而他也不想了解。
  他們的感情本該和兄弟一樣但有時卻偏偏象個陌生人。
  孟星魂,石群,葉翔,小何,都是孤儿,他們能夠在戰亂和饑荒中活下來.都靠高老大。
  小何,是這四個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遇見高老大卻最早,他一直認為高老大是他一個人的老大。
  所以高老大收容另外三個人的時候,他不但嫉妒,而且憤怒,不但排棄.而且挑撥。
  他直認為這三個人不但從高老大手里奪去了他的食物,也奪去了他的愛,若沒有這三個人,他就可以吃得飽些,過得舒服
  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用盡各种法子,想高老大要這三個人滾蛋。
  那時他才六歲6
  六歲時他就已經是個攻于心計的人。
  六歲時他想的法子就坏絕。
  有次,高老大叫他通知另外三個人,在西城外的長亭集合,他卻告訴他們,集合的地方在東城。
  他們在東城外等候了兩天,几乎餓死,若不是高老大一直不死心,一直在找尋,他們就活不到現在了。
  還有一次,他告訴巡城捕快,說他們三個人是小偷,而且還故意將自已偷來的東西塞在他們的身上。
  那時除了死囚外,無論罪多大的囚犯都已被放了出來,因為衙門里也沒有那么多糧食養犯人。
  那次他們三個人就几乎做了淹死鬼,若不是高老大也不知用什么法子讓那捕鐵嘗著點甜頭.那他們三個人也決活不到現在。
  那時捕快對竹小偷的法子,不是捉將宮里去,就是拋到河里
  這樣的事還有很多,事后高老大雖然罵了他几句,卻并沒有赶他走,因為她總覺得他年紀還小.做這种事的動机也是為了她,所以值得原諒。
  高老大做事本就只憑自已的好惡,對是非之間的觀念都很模糊,因為根本投有人告訴過她,什么是錯的,什么才是對的。
  所以她總認為只要能活下去,無論做什么都是對的。
  二十年來,小何一直不斷地在做這种事,用的手段當然越來越高明,越來越不露痕跡。
  尤其是對孟星魂他妒嫉得更厲害,他們是同時開始練武的,但孟星魂的武功卻比他強得多。
  孟星魂在高老大心目中的地位,也漸漸地重要。
  這使他越來越無法忍受。
  孟星魂凝視著小何漂亮的臉。
  他漂亮得几乎已不像是個男人。
  高老大常說小何若是穿上女人的衣服,將頭發披下來,大多數男人都必定會被他勾去魂魄。尤其是他的皮膚,簡直比女人還細還白,很多人都不懂,像他這种在烈日風沙中長大的人,怎么會有這么白的皮膚。
  但現在他臉色卻已因憤怒而變成鐵青,一雙幼細柔滑的手也在不停的發抖,顯然是在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讓脾气發作。
  孟星魂心里忽然開出一陣歉疚之意。
  無論如何小何畢竟是他多年的伙伴,年紀畢竟比他小兩歲。他本該將他當作自己的兄弟。他勉強自己笑了笑,道“想不到你會來,你應該先通知我的。”
  小何忽然冷笑聲,道“你以為屋子里的人是誰?”
  孟星魂道“什么人都有可能,做我們這种事的人,對什么事都不能不特別小心。”
  小何板著臉,道;“什么人都有可能?難道除了高老大之外,還有別人知道你在這里?”孟星魂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道“是高老大叫你來的?”
  小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這意思就是說他已經承認了。
  孟星魂面上雖也全無表情,但目中已掠過了一片陰影。
  他出來做事的時侯,高老大從未干涉過他的行動,甚至連問都不問。
  她盡力要他知道,她對他是多么信任。但現在,卻好象不同
  孟星魂不得不想起那次高老大要他在暗中跟蹤葉翔的情形。
  那次她要他去,就表示她對葉翔已不再信任,認為時翔已無力再圓滿完成任務。
  小何偷偷觀察著他的表情,眼睛里,忽然有了光。
  他似乎已猜出孟星魂心里在想什么,故意笑了笑,淡淡道:“你當然知道高老大并不是不信任你,只不過要我來告訴你几句
  他笑得很神秘.很暖味,任何人都可看出他笑得有點不怀好意。有點幸災樂禍。他正是故意要孟星魂有這种感覺。
  盂屋魂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她要你告訴我什么?”
  小何壓低了聲音,道“你知不知孫老伯手下最得力的兩個人都出去辦事了?”盂星魂道“你說的是孫劍和律香川?”
  小何點點頭,帶著笑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但高老大卻怕你不知道。”
  怕你不知道”,這意思就是對你已有點不信任。
  盂星魂當然不會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小何也知道他已听出,接著道“這兩個人一走孫玉伯無异失了兩條手臂,個人若是失去了左右手,還有什么可怕的。”
  他翅起腳悠然道“所以現在正是你下手最好的時候,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不下手?”
  孟星魂怒道“這件事是你做?還是我做?”
  小何道“當然是你。”
  孟星魂道“是我做就得由我作主。”
  小何道:“當然是你作主,我只不過問問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他忽然又笑了笑,道:“高老大常說你最冷靜想不到你這么容易發脾气。”
  孟星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他的确不該動怒的,怒气對他這种人來說,簡直比毒藥還可怕。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已的指尖漸漸變冷。
  小何看著他皺眉道“你怎么樣了。是不是不舒服?”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才緩綴地說道“我累了。”
  小何沉吟著,顯得很開心,道:“有句話我不如該不該說?”
  孟星魂道“你說。”
  小何顯得更開心忽又搖了搖頭,道“也許我還是不說的好。”盂星魂道“你說。”
  小何這才歎了口气.道“這兩年來你的确累了,應該好好休息一陣子,這件事你若巳覺得不想去做,我可以替你去。”
  盂屋魂緩緩站起來,瞪視著他,緩緩道:“你知道孫玉伯是怎么樣的人嗎?”
  小何不回答忽又冷笑,反問道“你以為我殺不了他?”
  孟屋魂道“也許我也殺不了他。”
  小何冷笑道“你殺不了的人,難道我就更殺不了?”
  他臉色又發青接著道“就算你武功比我強,但殺人并不是全靠武功的,主要的是看你下不下得了手若論武功葉翔難道比你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緩緩地坐下,道“你若一定要替我去,就去吧。”
  他忽然覺得很疲倦,疲倦得不想爭辯,疲倦得什么事都不想做。
  可是有句話他卻還是不能不說。
  他慢饅迅接著道“但你去之前,最好先了解做這件事多么危險。”
  小何立刻道:“我了解得很,我不怕。”
  危險的确嚇不倒他。他等待這机會已有很久了,無論什么事都不能要他放棄。
  只要他能夠做成這件事就能夠取代孟星魂的地位。
  孟星魂當然也明白了這點,但,卻完全不在乎。
  他只想躺下來好好地睡一覺。
  他睡不著,一直到天亮都睡不著。
  曙色巳臨,他姑起來,走出去,晨霧濃得像老人嘴里噴出的煙。
  他走出市鎮,晨霧還未消失。
  走到什么時候?走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甚至根本沒有去想。
  他想得太多,太亂,現在已變成一片空白。
  微風中傳來泉水流動的聲音,他不知不覺得走過去,在流水旁坐下來。
  他喜歡听流水的聲音,喜歡流水。
  流水也會干枯鞘卻永遠不會停下來仿佛永遠不知道厭倦。它那种活潑的生机永恒不變。
  “世上也許只有人才會覺得厭倦吧。”孟星魂長歎了口气,几乎忍不住立刻安將自己的生命投入与流水融為一体。
  但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個人。
  霧已漸漸淡了。
  他忽然發覺有個人就在他身旁不遠處,他一直沒有發現這人存在,因為這人一直靜靜地坐在那里,安靜得就象是河岸邊的泥
  現在這人卻向他走了過來。
  他穿著一件鮮紅色的斗蓬,但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她眼睛縱然在薄霧中看來還是那么明亮
  她走過來,凝視著他。
  鮮紅的斗篷,如流水殷被動,漆黑的頭發在風中飛舞,明亮的眼睛中,帶著种說不出的怜調和同情。
  她怜憫世人的愚昧同情世人的無知。因為她,不是人是神。
  她美麗得仿佛是自河水中升起的洛神。孟星魂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他看列她,立刻就覺得有股新鮮的熱血自胸膛中涌起,涌直咽喉。
  他認得她知道她不是神,也許她比神更美麗,更神秘但卻的的确确是個人。
  她就是小蝶。小蝶還在凝視著他。忽然道“你想死?”
  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對他說話,她的聲音比春天的流水更動听。
  他也想說認卻說不出
  小蝶道“你想死,我并不勸你,我只問你一句話。”
  孟星魂點點頭。
  小蝶的目光忽然移向遠方,遠方煙霧朦朧,彌漫了她的眼睛。
  她輕輕問道“我只問你,你活過沒有7”
  孟星魂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
  “我活過沒有?我這樣能算得是活著么?”
  孟星魂扭轉頭,他生怕眼淚會流下。
  小蝶的聲音似乎也已在遠方,道“一個人若連活得沒有活過,就想死,豈非太愚蠢了些?”孟星魂几乎想問“你活過嗎7”
  他沒有問,不必問。
  她如此年輕,如此美麗,她當然活過。
  可是她為什么偏偏也要到達凄涼的河水旁來,她是宁可忍受寂寞?還是來獨自享受寂寞?
  寂寞本也有一种清淡的樂趣。
  過了很久,孟星魂終于饅慢地回過頭,卻已看不到她了。她像霧般的來,又像霧般的消失。他与她相見總是如此短促。
  但也不知為了什么,在他心底深處,總覺得仿拂已認得她很久仿佛在還沒有生下來之前,就已經認得她了。而她也早就在等著他。
  他活著,仿佛就是為了要等著看見她一面。
  “但這是不是最后一面呢T”
  孟星魂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她從哪里來,也沒有人知道她往哪里去。
  她既不可捉摸,也無處追尋。
  孟星魂凝注著遠方,心里忽然捅起陣說不出的黯然銷魂之
  遠方的霧更淡了。
  又等了几天,還是沒有小何的消息。
  這個人就象是忽然間從世上消失。
  菊花園里也沒有絲毫動靜。
  小蝶呢?她好象根本就沒有到這世界上來過。
  盂星魂決定先回快活林去。
  快活林中的人.永遠都是快活的。
  高老大臉上永遠都帶著甜蜜動人的笑。看到孟星魂回來的時候,她的笑容更開朗。
  但是她始終沒有仔細看過孟星魂眼,她顯然也和孟星魂一樣
  雖然決心要忘記那天在木屋中發生的事,都很難真的忘記。
  盂星魂垂著頭。
  高老大道“你回來了?”
  孟星魂當然回來了卻搖搖頭。
  他知道高老大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問他是否回來了,而是問他是否已完成任務,因為他以前在任務還未完成時絕不回來。
  高老大皺了皺眉,道:“為什么?”
  盂星魂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小何呢?”
  高老大道“小何T誰知道他瘋到哪里去了,這一陣他沒事做。”
  她笑了笑,接著道:“咱們都一樣,沒事做的時候,就找不著
  孟屋魂的心往下沉.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見過他。”
  高老大道“你見過他?在娜里?”
  孟星魂道“他去找過我。”
  高老大動容道“他為什么去找你?”盂星魂閉上了嘴!高老大道“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盂星魂還是閉上嘴
  高老大臉色卻己變了變得很難看。
  她也很了解小何.也知道,他如何急于表現自已。
  孟星魂轉過頭,想走出去。他已不必再問。小何無意中知道他的去處故意去找他,為的就是要打擊他的信心,好替他去執行那件任務。
  這种事小何已做過很多次但這一次卻做錯了,錯得可怕。
  他沒有想到老伯是個多么危險的人物。高老大忽然道“等等走……我問你,他是不是想替你去找孫玉伯呢T”
  孟星魂終于點點頭。
  高老大道“你就讓他去了?”
  孟星魂道“他已經去了。n
  高老大面上現出怒容,道“你明知孫玉伯是個怎么樣的人.你去最多也不過只有六七成把握,他去簡直是送死,你為什么讓他去?”
  孟星魂猝然轉過身,目中也有了怒意,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那里的?”
  高老大的嘴好像忽然被塞住。
  孟星魂執行的一向是最秘密的任務,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知道。
  小何怎么會知道的7
  過了很久,高老大才歎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怪你,只不過是為他擔心而已你們無論誰有了危險我都同樣擔心。”
  孟星魂又垂下頭。
  他在別人面前從不低頭,但是她卻不同。
  他忘不了她對他們的恩情。
  高老大道:“你想到哪里去?”
  孟星魂道“去該去的地方”(
  高老大搖搖頭道“現在你已經不能去了。”
  孟星魂道“不能去?”
  高老大道“小何若已去找過孫玉伯,不論他是死是活,孫玉伯必然已經有了警覺,你再去就太危險了。”
  孟星魂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哪次不危險?”
  高老大道“但這次卻不同。”
  孟星魂道“沒有什么不同,只要是我該做的事,我就要做好
  只要一開始,就絕不半途放手。
  高老大沉吟著道“就算你要去,也得等到這件事冷下來再
  孟星魂道“那時小何也已冷了。”
  高老大又歎了口气,道“現在他也已經冷了。”
  孟星魂道“我至少應該去瞧瞧。”高老大道“不行,你不能冒險,我不能為了任何人讓你去冒險。”
  孟星魂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連他也不行?”
  高老大斷然道“他也不行,更不行,我不能為了一個死人將活人犧牲。”
  孟星魂道但他是我們的兄弟。”
  高老大道“兄弟是一回事,任務是一事,我們若不能將這兩件是分開,明天死的就是我們”
  她美麗的眼睛變得很深沉.慢謾地接著道:“我們若死了,連收尸的人都沒有。”孟星魂不再說話。
  他發現,高老大漸漸在變,變得更無情更冷酷。
  自從葉翔那次事件之后.他已有了這种感覺6
  “但她為什么不怕小何泄露秘密?”
  有人在敲門。這是高老大的私門,若沒有重要的事,誰也不敢來敲門。
  高老大打開門上的小窗道“什么事?”
  門外應聲道“屠二爺想請你去酒喝。”
  高老大道,屠城?”
  門外人道“是。”
  高老大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去。”
  她忽然轉身凝視著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屠城是什么人?”孟星魂搖搖頭。
  高者大雖然瞧著他,目中卻帶著深思的表情,道“屠城表面上是個大商人,其實卻是‘十二飛鵬幫’的壇主,也是万鵬王乎下的第一號打手。”
  孟星魂道“他就是屠大鵬?”
  高老大道“他就是。”
  他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最近孫玉伯曾經派律香川去找過万鵬王?”
  盂星魂道“我知道津香川走了卻不知道他去找誰,也沒有打听。”
  和他任務沒有直接關系的事,他從不打听。
  高老大道“律香川是孫玉伯最重要的人,若不是為了重要的事,他絕不會輕易派他出去。”
  孟星魂點點頭。他也感覺到律香川的确不可輕視。
  高老大面上忽然露出笑容,道“孫玉伯若和万鵬王有了爭執我們的事就有希望,屠城這次离開大鵬壇,說不定就是沖著孫玉伯來的。”
  她拉開門,匆匆走了出去,道“我們再去打听打听你最好在這里等著。”
  她的消息永遠最靈通,因為她打听消息的法子的确很有效。
  孟星魂卻沒有在這里等著。他也有事要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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