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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鐵戟溫侯


  茅店雞聲方鳴——
  在嚴冬清晨凜冽的寒風里,一個長身玉立,英姿颯爽的少年俊彥,悄然推開了在這荒村里唯一的小蓖棧那扇白楊木板的店門,牽出他那視若性命般火紅似的名駒,仰天長長吸了口气,寒風,很快地就沖進他火熱的胸膛里。
  他嘴角挂著一絲混合著傲慢和譏諷的微笑,倏然上了馬,馬跡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蹄痕,馬鞍旁挂著的兩件沈重的物件,雖然被嚴密的包在油布里,然而當它們撞擊著馬鞍或是馬鎧時,仍然發出一陣陣聲音,而這种聲音,很明顯地可以讓人听出那是屬于兩件鐵器撞擊時特有的聲音。
  他,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此刻根本沒有任何人愿意冒著寒冷站在這晨風里。但若有人知道他是誰時,那情況就會大不相同了。
  他,就是近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鐵戟溫侯呂南人,而他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博得這如此盛名,是有其原因的。
  一匹稀世罕有的寶馬,和一身絕頂的軟硬功夫,再加上兩件奇門兵刃——寒鐵雙戟,這使得他在几年之內擊敗了所有想和他為難的武林人物,而那其中當然不乏許多是知名高手。
  另外,他英俊的儀表,卻使得他嬴得了當時武林第一美人薛若璧為妻,于是鐵戟溫侯和銷魂夫人成了武林中最令人羡慕的一對夫妻。當然,和羡慕永遠不會分開的兩個字就是“妒忌”。
  此時,像往常一樣
  鐵戟溫侯呂南人瀟洒而松散地騎在他那匹馬上,馬蹄如飛,他的右手堅定地抓著
  繩,馬的美麗的鬃毛在寒風中飄浮著。
  人馬過處,掀起一陣混合著冰雪泥沙的塵土,鐵戟溫侯那英俊的臉孔和閃閃發光的眼睛,看來很容易地使人想到昔年叱吒風云的溫侯呂布,這難怪他永遠不愿意單身上路,因為他生怕江湖上一些未婚女子的糾纏,也許是這种糾纏他遇見的太多了吧。
  但是——
  為什么他此刻是孤身而行呢?那和他時刻不离的銷魂夫人薛若璧在那里呢.,為什么在他那慣有的笑容后面,竟隱藏著一片陰霾呢?
  馬行雖急,然而他卻像是漫無目的似的,并沒有一個一定的方向。
  到了保定府,他卻并不進城,只是在城門外兜著圈子,像是故意在吸引著別人的注意力似的,他甚至將本來包油布里的寒鐵雙戟拿了出來,机械地拿在手上搬弄著。
  果然,不一會儿,保定府里就傳出鐵戟溫侯在城外徘徊的消息,城里的一些武林豪士都非常奇怪,他這是為著什么呢?
  他當然是有著緣因的,因為他那清俊的臉上,此刻還有些期待的神色,值得他所期待的事物,也該是非常奇异的吧?
  “前面就是文廟前的城門口了。”他在心中暗忖著,但是他依然不策馬進城,只是在護城河外漫無目的地踱著馬,兩只炯然有光的眼睛,不時地望著那敞開著的保定府城門。
  果然城門里風也似地沖出來匹健馬,略一張望,立刻向他所在的這個方向奔馳了過來,他望見馬上的騎士中,有一個竟穿著金色的衣服時,傲慢的嘴角,難以覺察的微笑了一下。
  那群健馬到他身前半箭之地就齊都下了馬,一個黑衣壯漢牽著馬遠遠的走開了,另外三個穿著藍色衣服的漢子,隨著那金衫人大踏步向呂南人走了過來,步履穩健,都有不坏的武功根基。
  尤其是金衫人,那是一個矮胖的老者——說他是老者,也許還太早了些,但是他面上松弛的皮肉,卻使人看起來在他的真實年齡上加了十歲——他每一踏步,都像是一只巨象似的,使人不能不被他這种沈重的腳力有所惊异。
  “這是誰呢?”呂南人在心中极快的一轉,忖道:“朱砂掌尤大君?一點不錯,就是此人了,他倒正合我的用場。”
  看到此人,他竟像非常高興似的,那又是因為什么原因呢?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馬上,那四人到了他面前,立刻散開,讓那金衫的胖子——朱砂掌,穩如山岳地站在他面前。
  “想不到吧?”呂南人譏諷地一笑,說道:“想不到我會從江南老遠跑到此地來吧?”
  尤大君的臉上,果然有惊疑的表情,但卻被他臉上早已經松弛了的肥肉掩飾得很好,他沈聲說道:
  “的确奇怪。”他故意在聲音里放進些寒意,道:“只是我奇怪的并不是你跑到這里來,而是你居然還敢在此露面。”
  呂南人仰天長笑了起來:“我為什么不敢露面,難道我還怕了你們?”他的臉上漸漸罩上一層寒霜,說道:“你們叫我呂南人無家可歸,我也叫你們不得安宁,我在江南的老巢斗不過你們,難道在這里我還怕了你們几個鼠輩!”
  尤大君立刻大怒起來,臉孔漲得通紅,兩邊的太陽穴越發鼓起了,“好,好!”他厲聲道:“我姓尤的就叫你看看咱天爭教在兩河的力量!”略為停頓了一下,他似乎覺得所說的話還不能表示他的尊嚴,于是又加了句,道:
  “好朋友不去逃命,還想和天爭教較較勁,那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姓呂的,你下來,讓咱教訓教訓你!”
  呂南人又是一陣長笑,隨著笑聲,他靈巧而快捷地下了馬,將手中的雙戟一分,那么沈重的兵刃,在他手中竟像草芥似的,“朋友,廢話少說,赶快亮“青子”動手吧!”他沈聲喝道。
  “我姓尤的動手,還沒有用過兵刃。”驀地,尤大君厲喝一聲,也未見他作勢,手掌一揚,一晃眼便已竄到呂南人面前。
  他掌心血紅,呂南人心中一動,忖道:“這廝的朱砂掌竟已有了九分火候。”冷笑聲中,腳步一錯,竟將掌中雙戟拋在地上。
  “跟你這种鼠輩動手,大爺也用不著動用兵刃。”呂南人也厲聲道。這話果然將朱砂掌更為激怒,揉身進步,一掌向他天靈蓋劈下。
  掌風虎虎,掌力的确惊人,呂南人卻也似不敢硬接,一晃身閃了開去,朱砂掌暴喝連連,錯步轉身,又扑了上來。
  朱砂掌稱雄兩河多年,在武林論掌力,已可數一流人物,是以在威懾武林的天爭教里,也占著极為重要的地位。
  只是他掌力雖雄厚,身法卻不甚靈便,雖然他這种足以開山裂石的掌力,已可彌補他身法上的不足;但若真的遇到絕頂高手,便要吃虧,這點他自己也知道的极為清楚,是以他此刻掌掌都是煞招,而且都用上了九成功力,存心將這年紀雖輕,在江湖上卻已大有盛名的鐵戟溫侯喪在掌下。
  掌風如山,掌影如云,風云之中,鐵戟溫侯看起來已無還手之力了!在旁邊虎視耽耽著的那三個藍衣人,此刻面上都露出了喜色,不約而同地忖道:“這姓呂的一丟下兵刃竟這么不濟事。”欣喜之中,卻又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我們上去也是一樣能將這姓呂的收拾下來,是何等露臉的事!教主知道了,怕不把我們連升几級?”他們貪婪地望了尤大君身上的金衫一眼,忖道:“那么我們也可以穿上金衣裳了。”
  他們在心中搞鬼,尤大君臉上又何嘗不是滿面喜色,掌招更見狠辣,恨不得一掌就將呂南人置之死地,這除了天爭教和鐵戟溫侯之間的仇怨之外,還有一份他自己想藉著擊敗名傳四海的鐵戟溫侯,而能在武林中更增長几分聲望的雄心。
  他雖然很明顯地占了上風,但一時半刻之間,卻是無法取胜。又是十數個照面過去,鐵戟溫侯身手似乎越發不如先前靈便了。
  朱砂掌精神陡長,倏然使了個險招,“怒馬分鬃”,雙掌一分,胸前空門大露。呂南人嘴角又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搶步進身,駢起雙指,朝他左脅的“期門”穴點去。
  “這小子果然上當了。”這念頭在朱砂掌的心中一閃而過。他暴喝一聲,胸腹一吸,“南人的手指堪堪夠不上部門,就在呂南人撤招退步之間,尤大君手掌一翻,砰地擊在他胸膛上。
  朱砂掌以掌力稱雄武林,這一掌力道何等之強,鐵戟溫侯狂吼一聲,雙腳點處,箭一般跑掠了出去。靈巧地掠到那匹始終等候在旁邊的靈駒鞍上,雙腿一夾,一支箭也似的竄了出去。
  “這小子輕功倒不弱。”朱砂掌一掌得手,心中狂喜,雖然轉過這個念頭,但卻未去想人家的輕功怎會如此高明。
  另外三個藍衣人在怒喝聲中,都追了過去。但瞬息之間,鐵戟溫侯人馬都已掠出很遠。
  尤大君很得意地笑著說道:
  “這廝中了我一掌,焉能還有命在。”他狂笑著道:“我們慢慢追去不遲,就等著去收他的尸好了。”以朱砂掌尤大君的掌力而言,他此話倒并非是夸狂之語。另三個藍衣人,自然也相信,只是他們卻不知道,事情卻出于他們意料之外哩!
  鐵戟溫侯風也似地奔馳了一陣,忖量已將他們拋下很遠,便在一個荒僻地方倏然住了馬,极快的翻身而下。
  他目光四轉,确定了此處除他之外,再也沒有別人的蹤跡。再看護城河,上面雖結著冰,但尚未結成一層,只是在河上浮著些冰塊,于是,他似乎頗為滿意笑了一下。
  “一切都很台乎理想。”他暗暗忖逆。驀地,他撕開上衣,衣服里面的皮毛,立刻翻了出來,寒風也极快地吹了進去。
  但是,他卻毫無在意,手掌動處,他竟自靴筒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极快的一划,鮮血倏然而出。
  他非常小心地不讓血沾在他衣裳上,手指捺虛,鮮血便在雪地上留下一大灘鮮紅的血跡,而這些血跡,任何人都分辨不出那是因受了外傷而流出的,抑或是因為受了內傷而從口中噴出的。
  在极為短暫的一剎那間,他完成了這些動作,然后他在從自己立馬之處到河岸之間,弄了些凌亂的腳印,使一切看起來,都讓人不得不相信鐵戟溫候在中了朱砂掌尤大君的一掌之后,在保定城外,吐血而亡,只因為他不甘愿自己的尸身落在天爭教手上,所以他盡了最后一分力量,掙扎著躍進河里。
  他像一個戀人似的,极為留連地留了那匹曾被無數人羡慕,妒忌,經過無數次爭斗而且自己絕不愿放棄的寶馬一眼,然后极為沉重的歎了一口气,為了使人确信他的死,他只得放棄這匹馬了,這是他這個計划中最難做到的一點。
  但是他必需這樣做,假若沒有這匹馬留下來,那么縱然他仗著早已准備好的金絲纏著發絲的背心,和背心里一塊上面還連著鮮血的獸皮,而能奇跡似的挨過朱砂掌尤大君力能開山劈石的一掌,但人們也一定會怀疑鐵戟溫侯怎會如此輕易地死去!
  他又沉重地歎了一口气,想再多留戀一會儿,然而這時候,風聲中已有馬嘶聲傳來,他知道此刻他——鐵戟溫侯离開人世的時候已經到了,雖然他還有回到人世的机會,但這希望在他此時看來,就像深夜中的孤星一樣渺茫!
  他的馬微嘶了一聲,他伸起手在眼角微微擦拭一下,是有眼淚流下,抑或是有風沙呢?
  身形猛一頓挫,腳尖在河岸邊猛點,瘦長的身軀竟從這几達四丈寬的護城河上掠了過去,在地面上只微微一點,再一長身,身形暴起,雙臂一張,竟躍上保定府的城牆。
  就在他以絕頂的輕功,消失在保定府城牆上的時候,隨著他的馬在雪地上留下的蹄印,朱砂掌尤大君等四馬也追了來。首先,他們所看到的就是那匹江湖上獨一無二的火紅色的寶馬,孤零而無助地佇立在嚴冬黃昏的寒風里。
  再加上呂南人所置下的一切,于是鐵戟溫侯死了的這消息,第二天便很快地在武林中傳播著,使得武林中的豪士,對于“朱砂掌尤大君”這個名字也很快地換了一种看法。
  對這件事唯一有些怀疑的,卻是鐵戟溫侯“忠實的”妻子——銷魂夫人薛若璧,因為她深知她丈夫的武功。
  但是她卻也不敢將她的怀疑,在她的新歡——獨霸江湖的天爭教教主蕭無面前提起。
  天爭教主雖然亟欲呂南人死命。但他听到這消息后,只淡淡一笑。
  因為他認為,和一個“人”爭,是太無聊了些,他們要爭斗的對象,卻是古往今來從未有人敢爭斗的——此所以為“天爭教”也。
  于是鐵戟溫侯在失去了家和妻子之后,自己在武林中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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