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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昆侖雙絕


  展夢白冷笑一聲,筆直沖過了牌樓,突見一個身材极為窈窕的紅衣女子,在前面穿花而行。
  花是鮮紅,人也鮮紅,山風過處,吹起她紅衫紅袖,又彷佛是圖畫中,天宮里的紅衣女子。
  展夢白不禁大奇,此時此地,怎會有個年輕的女子?
  他放開大步,赶上前去,故意放重腳步,那知道這紅衣女子卻宛如不覺,也不回頭望上一眼。
  她行走得极為緩慢,剎那間展夢白便赶過了她,只見這紅衣女子微一側首,展夢白仍然看不到她的面目。
  他心中緊記著楊璇的言語:“一路上切莫回頭!”是以他雖然滿心好奇,也勉強忍住絕不回頭。
  走了几步,突听一個蒼老的女子口音自身后傳來,哀呼道:“救命呀……少年人,快救救我……”
  展夢白心頭大惊,他一路上山,除了那紅衣女子外,未見別的人影,這蒼老的婦人又是從那里來的?
  他忍不住要回頭去看,但心念一轉,立時又自忍住:“不要這又是誘人回頭的花樣,我莫要上了她的當了。”
  但身后的哀呼救命之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可怜。
  展夢白只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沖,頓足忖道:“無論如何,我展夢白也不能見死不救!”
  一念至此,他終于霍然轉身,只見青天白云,空空寂寂,那紅衣女子,駭然竟已蹤影不見!
  展夢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個寒噤,放足狂奔几步,那蒼老的哀呼救命之聲,駭然竟又自身后傳來。
  展夢白霍然轉身,厲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只听山道旁哀呼道:“在這里……在這里……”
  展夢白毫不遲疑,飛身而去,紅花叢畔,下臨絕壑,那紅衣女子不知怎地,竟落了下去,只有雙手仍攀住絕壑邊緣,砂石隨手簌簌而落,落人無底的絕壑中,只要她再動一動,眼見便要粉身碎骨!
  展夢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雙足釘立在花叢中,沉聲道:“莫要動彈,我來救你了……”
  緩緩俯下身去,張開雙手,抓住了這女子的手腕,吐气開聲,悶哼一聲,雙臂注滿真力,將她直提上來。
  只見跟前紅影一閃,那女子窈窕的身子竟被他直提而起,展夢白松了口气,道:“好了……”
  那知他語聲未落,突覺一股大力拉得他直沖向前,他大惊之下,卻已再也站不穩身形。
  前面已是無底絕壑,他踉蹌几步,竟落了下去。
  在這千鈞一發的剎那之間,他全身擰轉身形,突見一條繩索飛來,他一把拉住,便死也不肯放松。
  只听那紅衣女子的口音冷冷道:“入了莫入之門,最少也得受些警戒,你莫要妄動,少時自有人來救你……”
  展夢白怒罵道:“我好心救你,你卻反而恩將仇報……”突覺身子一墜,那繩子又降下了數尺。
  那紅衣女子冷冷又道:“你若敢再罵一句,我便將繩子割斷。”她直到此刻,仍未現過面目,但聲音卻蒼老的很。
  展夢白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間,但盛气卻絲毫不減,大怒道:“割斷就割斷,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
  那紅衣女子似乎怔了一怔,道:“好小子,你以為我不敢么?”
  展夢白大笑道:“我早已未將這條命放在心上,你若想以生死之事來要脅于我,那你便大大錯了。”
  紅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怕死,便自覺很是勇敢么?哼哼,其實像你這樣的人,最是懦夫了……”
  展夢白大怒道:“誰說的?”
  紅衣女子道:“你死了之后,難道就能一了百了么!哼哼,想來你只不過是想以死來逃避一切罷了!”
  這女子尖銳的言語,像鞭子般抽在他心上。
  剎那之間,他突地想起了未了的恩怨,守候在山下的楊璇,以及他此番上山要做的事……
  他只覺思潮奔涌,不能自己,禁不住長長歎息了一聲,暗中自語道:“我實在是不能死的……”
  心念轉動間,突覺身子已凌空而起,耳畔听得那紅衣女子笑道:“不要命的少年人,我也不會要你的命的。”
  笑聲未了,展夢白已躍上危岩,他雙足踏上實地,才想到方才的危險,心房不禁砰砰跳動加劇。
  那紅衣女子冷冷望著他:“少年人,我總算救了你,也未曾要你告饒,你敢為我去做件事么?”
  展夢白只見她身材雖仍然窈窕,頭上青絲也仍依然如昔,但面容卻蒼老的很,清秀的輪廓上,滿怖著深深的皺紋。
  他一眼望過,口中歎道:“你暗算我,又救了我,我怎會為你做事,但你未曾要我告饒,我心里卻實在感激。”
  要知他方才已動了求生之念,這紅衣女子若是要他告饒才肯放他,他也說不定會答應的。
  紅衣女子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容,緩緩道:“如此說來,你是肯為我去做那件事的了!”
  展夢白道:“什么事?”
  紅衣女子道:“由這里筆直上山,有三間奇怪的屋子,左面一間屋子,有一叢菊花,你敢去搗毀了它么?”
  展夢白大笑道:“我正要上去生事,莫說你要我將菊花搗碎,便是要我將房子拆了,也絕無間題。”
  紅衣女子微微皺眉道:“你和他們有何仇恨,為何要去生事?”
  展夢白道:“你難道不知道么,哪怪屋中住了三個老人,最是狠毒凶惡,而且還喜放蠱傷人。”
  紅衣女子張目道:“真的么?你听誰說的?”
  展夢白朗聲道:“我自然知道,我此番便是要上去向他們取回一條顏色赤紅的毒蛇,來救別人的性命。”
  紅衣女子目光閃動,彷佛甚是奇怪,茫然道:“毒蛇?什么毒蛇?”
  展夢白歎道:“這些旁門左道,也說不甚清,總之那毒蛇便是他們放蠱害人所用之物。”
  紅衣女子怔了半晌,突然放聲笑了起來,大笑道:“真的有這种事么?妙极妙极,你快去吧!”
  她笑得彷佛甚是開心,展夢白不禁看的呆了半晌,方自抱拳道:“夫人請放心,在下必定將那叢菊花搗碎。”
  紅衣女子笑道:“好好,搗得越碎越好。”
  展夢白茫然瞧了她几眼,轉身奔出,心里猶自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這紅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來路?
           ※        ※         ※
  他茫然奔行了一陣,抬目望處,只見白云飄渺里,前面已現出朦朧的屋影,建立在一片花海中。
  地頭已至,他心神不覺大震,奮力掠去,接連几個起落之后,那朦朧的屋影,輪廓已變得甚為清晰!
  他定睛望去,不覺又是一怔。
  只因那房屋建造得實在太過奇怪,最右一棟房子,屋瓦牆壁,俱是鮮紅顏色,屋頂光光,彷佛寶塔模樣。
  中間一棟屋子,什么都是圓的,圓屋頂,圓屋身,牆壁漆成紅、黃兩色,紅一條,黃一條,像是個陀螺。
  最奇怪的,是這兩棟屋頂,俱都無門無窗,那奇异的紅花,漸漸蔓延,几乎已生到牆壁然之上。
  左面一棟房子,卻是茅草搭成,深黃顏色。
  這二棟屋子彼此相連,那兩棟建造形式雖奇特,但卻十分精致,只有這間茅屋,造得粗枝大葉,彷佛鄉村農戶所居。
  茅屋之前,果然有一片菊圃,百十盆菊花,花大如碗,顏色深黃,顯見都是十分難尋的然异种。
  一片鮮紅花海之中,多了這片菊圃,万紅叢中,一點深黃,令人看來,自是分外触目!
  展夢白想也不想,舊身躍了過去,拳打足,剎那間使將那百十盆珍貴的菊花,打得一塌糊涂。
  他越打越是興起,突地飛起一足,將一盆菊花連盆踢了起來,飛過三丈,砰地落到地上!
  突听一聲大喝,一個滿面虯須,身穿麻衣,長得又高、又胖、又大的老人,如飛自茅屋然中奔了出來。
  他身材雖呆笨,但身法之快,卻急如鷹隼,霎眼間便到了展夢白面前,狂喝道:“小子,你瘋了么?”
  展夢白刷地后掠數丈,直楞楞地望著他,大奇忖道:“憑這這付樣子,難道還能騙得到人么?”
  只見那老人有如瘋狂一般,扑在地上,捧起了那些碎了的花瓣嘶聲道:“可怜的孩子,你……你們……”
  邢然話未說完,竟嚎啕大哭起來。
  展夢白仍然直楞楞地望著他,也不說話。
  那老人痛哭了半晌,突地翻身躍起,一拳向展夢白擊來,大聲道:“瘋小子,是誰教你來的?”
  展夢白話也不說,閃身避過了這一拳,只覺這老人招式雖無奇詭怪异之處,但手勢之快,卻當真是令人目力難見!
  那老人連續几拳攻出,突又頓住身形,大聲道:“看你的拳路,和蕭王孫与藍天有什么關系?”
  展夢白呆了一呆,道:“你怎會知道?”
  高大老人怒喝道:“好呀,原來是他們教你來的。”
  展夢白亦自怨喝道:“誰說是他們教我來的!”
  高大老人厲聲道:“你還想賴么?”
  他身形才待再次展動,突听怪屋中有人輕輕道:“大哥且慢動手,待小弟再問問清楚。”
  語聲雖是平平和和,但中气卻像綿綿密密,平和的語聲遙遙傳來,听來卻彷佛是在耳畔。
  高大老人雖然怒火沖天,但仍然硬生生頓住身形。
  只見一個清瞿頎長的老人,隨著語聲,緩步而出。
  這里的情況雖已大亂,這老人腳步卻仍不慌不忙,看來竟彷佛世上再無任何事能使得他走的快些。
  山風過處,吹起了他身上极為整洁而合身的長衫衣角,也吹得他整洁而漆黑的鬢發不住波動。
  展夢白的腹中冷笑忖道:“看來這倒像個會騙人的角色。”
  清瞿老人緩緩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來,可遇到什么人么?”
  展夢白一怔,道:“你管不著。”
  清瞿老人面上仍帶著微笑,絲毫不動火气,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見了位紅衣女子,可是她教你來毀這菊花的?”
  展夢白頓時大奇,口中卻說不出話來。
  清瞿老人微微一笑,轉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會只毀菊圃,不動紅花?”
  一尚大老人厲聲道:“老夫早已說過,任何人都不許到這里來,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卻是來干什么的?”
  這兩位老人雖是兄弟相稱,但無論脾气、衣著、神情俱都大不一樣,一個又髒又莽,另一個卻是平和修洁。
  只見清瞿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這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上來的么?”
  展夢白大聲道:“上來了又怎樣?”
  清瞿老人不容他“大哥”說話,接口道:“你若是無意闖上來的,也就罷了,若是有心來的……”
  展夢白厲聲道:“自是有心來的!”
  清瞿老人皺了皺眉頭,仍然和聲道:“你敢在我兄弟兩人面前如此說話,莫非真的不知道我兩人是誰么?”
  展夢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樣。”
  清瞿老人長歎道:“你可曾听過“昆侖雙絕”四字?”
  展夢白道:“天形地影,昆侖雙絕,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該知道,我又不是聾子,自然听過!”
  清瞿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該……”
  展夢白突地大笑起來,道:“你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么?騙人也不是這樣騙的,你若是昆侖雙絕,我便是玉皇大帝,小爺我奉勸于你,還是快快住口,無論你說什么,我也不會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怪叫一聲,大喝道:“气煞老夫了,昆侖雙絕難道也有假冒的么?”
  展夢白冷笑忖道:“裝得倒是蠻像,怎柰我死也下信。”
  口中冷冷道:“好,就算你兩人便是“昆侖雙絕”,但今日也要將那條赤紅毒蛇交出來給我。”
  此話說出,清瞿老人平和的面容立刻大變。
  那高大老人更是雙睛皆赤,須發張,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原來你竟是為此來的。”
  展夢白大聲道:“正是為此來的。”
  高大老人怒喝道:“你竟是為此來的,就莫想再活著回去了……”雙目之中,精光暴射,緩步向展夢白行去!
  那清瞿老人似也動了怒火,絲毫不加勸阻!
  展夢白挺起胸膛,只見高大老人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了個深深的足印,宛如刀刻一般!
  高大老人緩緩抬起雙臂,骨節一陣暴響,目光注定著展夢白,他雙臂雖抬起,卻仍未出手一擊。
  展夢白道:“快動手,看你年老,讓你三招!”
  高大老人目光突地全都變成了赤紅顏色,手足顏面的皮膚,也突地變為紫紅,全身宛如已被火焰燃燒了起來。
  展夢白心頭不禁微微一惊,振起雙臂,凝聚真力,足下寸步不讓,准備和這老人全力一拚-突听遠處一聲輕叱,道:“大哥手下留情。”
  一條紅衣人影,惊鴻般飛掠而來。
           ※        ※         ※
  清瞿老人變色道:“梅妹來了,此中必有誤會。”語聲中突地舉起一方圍著菊圃的巨石,全力向高大老人擲出!
  這巨石方圓數尺,高有尺余,重量均有五百余斤,被他全力擲出,其勢之猛烈,有如山崩。
  展夢白大奇忖道:“這是怎么回事?”
  一念尚未轉完,突見這高大老人口中悶“哼”一聲,振起雙掌,迎面向這壓頂而來的巨石擊出!
  只見“砰”地一聲大震,碎石紛飛如雨,這塊重達數百斤,堅逾鋼鐵的巨石,竟被老人的掌方震得粉碎!
  清瞿老人長嘯而起,袍袖展處,將漫天碎石,全部遠遠掃落,整整齊齊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展夢白大惊之下,呆呆地怔了起來。
  高大老人雙足已直沒入土半尺,望著由天而落的紅衣婦人,大怒問道:“你倒底怎么回事?”
  紅衣婦人搖頭歎道:“好險好險!”
  轉向展夢白,接道:“若不是他知道大哥“六陽掌力”一聚便不得不發,是以先用巨石引了大哥的掌力,否則你此刻還有命么?”
  展夢白道:“六陽掌,難道他真的是“昆侖雙絕”?”
  紅衣婦人歎道:“你年紀輕輕,也該認得出這“雷震開山,六陽神掌”,除了公孫天形,還有誰能練成這樣的功力?”
  展夢白目光轉動,搖頭道:“昆侖雙絕,一形一影,乃是攣生兄弟,怎會是如此不同模樣?”
  紅衣婦人道:“你再瞧清楚些。”
  展夢白凝目望去,只見這兩人雖是一個不修邊幅,一個修飾整洁,一個脫略形骸,一個平和謹慎,甚至連兩人的体型亦是一個魁偉威猛,一個精瞿頎長,但仔細望去,兩人的眉目輪廓,卻果然生得一樣。
  紅衣婦人望著他的面色,微微笑道:“你可瞧清楚了?”
  展夢白軒眉道:“他兩人若是“昆侖雙絕”,更不該施展那些旁門左道的陰謀詭計,放蠱害人。”
  高大老人呆了一呆,大怒道:“誰放蠱害人了?”
  展夢白厲聲道:“你放蠱害了“帝王谷主”,害得他老人家終生不敢在江湖走動,此刻還想賴么?”
  高大老人目光微轉,突地仰天狂笑起來,道:“蕭王孫与我弟兄素來知交,老夫為何要害他,楞小子,你上了別人的當了!”
  清瞿老人微笑道:“蕭王孫不愿在江湖走動,乃是因為他格于他谷中昔年的規矩,怎會是我兄弟害他。”
  展夢白道:“在下終是難以盡信,那……”
  清瞿老人截口道:“帝王谷昔年的主人,本是皇室貴胄,為了朝代變換,是以隱姓潛伏在此谷中,立下門規,嚴禁后人在江湖走動,經過數代佣傳,這規矩方自漸漸松了,江湖中才漸漸知道他們的身世隱,是以將此谷也改名喚做“帝王谷”,但歷代合主,卻還是不愿公然露面江湖!”
  展夢白怔了半晌,道:“如此說來,莫非真的是我錯了!”
  高大老人厲聲道:“自然是你錯了,你胡亂闖上出來,胡亂加人罪名,單說句錯了,還是走不了的。”
  展夢白挺胸道:“什么事我都承當,你要怎樣?”
  高大老人笑道:“年紀輕輕,膽子倒真的不小……”
  紅衣婦人輕輕一歎,接道:“這少年与我有些淵源,他的事大哥你交給我來處理吧?”
  高大老人瞪起眼睛,大聲道:“你叫人毀了我的菊花,我還未找你算賬呢,此刻最好少管閒事。”
  語聲微頓,轉向展夢白,厲聲道:“楞小子,你若有种,就在這里等著老夫,老夫少時再來找你算帳!”
  展夢白道:“殺了我,我也不走!”
  高大老人道:“好!有你的。”大步而去。
  紅衣婦人轉目瞧了清瞿老人一眼,道:“你也該走了!”
  清瞿老人淡淡一笑,道:“大哥已動了真怒,便無人再可攔阻,少年人,你要小心些了!”
  紅衣婦人嗔道:“你少管閒事。”
  清瞿老人微笑轉身,從容而去。
           ※        ※         ※
  展夢白見他不但彷佛對這紅衣婦人有些畏懼,而且還似十分親,心里不禁又為之大奇。
  這紅衣婦人若是他的妻子,卻為何又要自己來毀這里的菊花。
  此時紅衣婦人已將他拉開一旁,拍了拍圍住菊圃的青石,道:“你坐下來,慢慢說話。”
  她自己先坐了下來,面上泛起一絲笑容,道:“公孫地影脾气最是溫和,你怎地連他的怒火也引起來了?”
  展夢白道:“只因我問他要條鮮紅的毒蛇……”
  紅衣婦人笑道:“這就是了,你司知道,這句話乃是他兄弟兩人的大忌,多年來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句話上。”
  展夢白大奇道:“為什么?”
  紅衣婦人道:“這些事你只要問問朝陽夫人便知道了。”
  展夢白心頭一震,道:“你怎知道我認得她?”
  紅衣婦人微微一笑,緩緩自怀中取出了一只絲囊,輕輕搖了搖,笑道:“這絲囊你可認得么?”
  展夢白探手一摸怀間,失色道:“這絲囊便是“朝陽夫人”贈送于我的,怎地到了你手上?”
  紅衣婦人含笑道:“方才你跌下絕岩,這絲囊便落到地上,我若非見到這只絲囊,方才也未見得會救你。”
  展夢白越听越是糊涂,索性凝神傾听,不再問了。
  紅衣婦人道:“我見到這絲囊,便知道你和“朝陽夫人”必定甚有淵源,又見到你直心熱腸,威武不屈……”
  她微笑接道:“若是換了別人,根本不會回身救我,被我害了之后,也不會咬牙不肯求饒,最重要的是,我救你上去之后,你竟然沒有怨我,反而感激我沒有逼你告饒,我見的人多了,卻未見過像你這樣大度的男子,自然不忍讓你糊里糊涂地被別人害死。”
  展夢白道:“直到此刻,我還是有些不信。”
  紅衣婦人歎道:“你還不信什么?傻孩子,你可知道騙你上山的人,存心是要你的命的,你若非生成這付性格,又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是“朝陽夫人”的相識,此刻還有命么?”
  展夢白呆了半晌,忽然長身而起,道:“我下山看看,一個時辰之內,便赶回這里來。”
  紅衣婦人道:“你等我說完話再走,走了就不要再上來了,免得我那大伯子,再找你晦气。”
  但展夢白卻彷佛未曾听到她的言語,早已放足狂奔而去,紅衣婦人似要追赶,卻終于又長歎著坐了下去。
           ※        ※         ※
  展夢白滿心憤怒,狂奔下山,暗恨忖道:“我對他一片熱情,与他結為兄弟,他為何要如此害我?”
  他一心只想尋著楊璇,問個清楚,身形如飛,片刻之間,便已望見了那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青石牌樓。
  那知青石牌樓外,竟似乎也有條人影飛掠而來。
  展夢白腳步不停,迎面扑了過去,那人影見到展夢白,身子卻突地一震,驟然停住了腳步!
  原來這人正是楊璇,他計算時間,只當展夢白已死在“昆侖雙絕”手中,是以特意赶來收的。
  他一路盤算著,該如何說話,自然他得先說明自己是“傲仙宮”的弟子,那么“昆侖雙絕”看在藍天面上自不會為難于他。那么,他便可帶著展夢白的身,回到“傲山宮”……
  他正自想得高興,卻再也想不到展夢白竟活生生的奔下山來,他大惊之下,忍不住脫口道:“你……你沒有死!”
  展夢白滿心怒火,冷冷道:“自然沒有死。”
  楊璇目光一轉,面上立刻換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以手加額,高呼道:“蒼天有眼,畢竟教兄弟你成功了!”
  展夢白見到他如此神情,又不禁呆了一呆。
  楊璇一把捉住了展夢白的手掌,道:“為兄直當你已遭了他們的毒手,是以不顧一切地奔上山來……”
  他雙目淚光盈盈,道:“二弟,你若死了,為兄拚命也要為你复仇,幸好蒼天有眼……
  蒼天有眼……”
  話聲未了,目中已有淚珠流落,似乎是因喜极而泣。
  展夢白只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涌,忖道:“他若要害我,怎會上山救我,想來他也必定是上了別人的當了!”
  楊璇以手拭淚,卻從指縫中偷眼去望他面上的神色。
  只見展夢白面上的怒容已漸消失,楊璇心頭不禁大喜,口中道:“二弟,那鮮紅的毒蛇在那里,為兄……”
  展夢白長歎道:“小弟未曾取到。”
  楊璇故意怔了怔,茫然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展夢白暗歎忖道:“他對我如此關切熱情,若知道此事的真象,知道我險些錯怪了他,只怕比我還要傷心。”
  一念至此,長歎道:“此事說來話長,小弟還要上山一行,大哥你山下候我三日,三日之后,小弟若仍未下山……”
  楊璇變色道:“你既下得山來,就切切莫要再上去了!”
  展夢白搖了搖頭,突听身后似有呼喚之聲傳來,連忙一推楊璇,道:“大哥快些下山……”
  呼喚之聲漸近,他等不及說完話,便轉身迎去。
  楊璇口中道:“二弟,大哥陪你……”腳下卻已在向后轉,身形閃動,飛也似的奔出了“莫入門”。
  他心里其實也充滿了惊奇詫异,不知道展夢白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只得怀著鬼胎,在山下苦等。
  第一日還好,第二日乾糧已將盡,幸好還有山泉可以飲用,第三日的日子卻不好受了。
  但直到第三日的黃昏,展夢白卻還沒有下山。
  他心頭忐忑,忽憂忽喜,忽疑忽懼,反覆忖道:“過了三天他還未下山,想來是必定死在山上了!”
  這与其說是他的猜測,倒不如說是他的愿望來得恰當些。
           ※        ※         ※
  且說那展夢白听得身后有呼喚之聲,連忙轉身迎去,果然見到那紅衣婦人飛掠而來。
  展夢白駐足道:“前輩有何吩咐?”
  紅衣婦人道:“我本不愿管你的私事,但忽然想到你下山可能是為了要找那騙你的人,是以也跟著來了。”
  展夢白心頭一跳,慌忙道:“在下方才大怒之下,本是想去尋他,但卻轉念想到只怕他早已走了,是以便半路折回。”
  紅衣婦人頷首歎道:“對了,他若騙了你,怎會還在山下等你?”
  展夢白平生從未說謊,此刻為了他的結義兄弟,不得不說,但也說得結結巴巴,面紅耳赤。
  那知這紅衣婦人心里似乎也有滿腹心事,竟也未曾留意他的神態,反而在隨聲附合著他。
  展夢白暗地喘了口气,連忙錯開話題,道:“前輩似乎還有許多話要對我說,不知都是些什么事?”
  紅衣婦人呆呆地出了半天神,面上漸漸泛出了痛苦的神色,一言不發,緩緩走上了山坡。
  展夢白也無言它跟著她,又過了半晌,突听她長長歎息著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你知道么?”
  展夢,日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話。
  紅衣婦人接口歎道:“二十七年來,我未曾走出過那“莫入門”半步,不知道江湖間已變成了什么情況?”
  展夢白道:“江湖之間,還不是充滿了名利之爭,恩怨仇殺!人面或有變遷,這些事卻是千古不變的。”
  紅衣婦人緩緩點了點頭,道:“朝陽夫人和烈火夫人近年來可還好么?她們可是已成婚了?”
  展夢白搖頭道:“沒有。”
  紅衣婦人歎道:“自古紅顏多薄命,我早就知道她們是不會得到如意的歸宿的,唉,想來她們一定也寂寞的很。”
  展夢白又不知該如何回答,隨著她走回那零亂的菊圃,夕陽殘照中,他不覺隱隱感受到這遲暮婦人心中的蕭索。
  他知道她昔日必定也曾有過一段輝煌的歲月,燦爛的年華,但此刻這一切都已隨著流水逝去了。
  紅衣婦人緩緩停下腳步,突地凄然笑道:“我只顧拖著你說話,卻忘了早已該教你走了!”
  展夢白道:“在下還在此等候那天形老人。”
  紅衣婦人歎道:“他脾气之暴躁,早已名聞天下,你還是快些走吧,這里自有我來應付他。”
  展夢白道:“在下平生未曾失信。”
  紅衣婦人道:“他若要找你麻煩,誰也攔不住他,你何苦自尋煩惱,事情若是弄僵,說不定……”
  展夢白昂然接口道:“在下縱然戰死在這里,也不能失信于人,何況在下委實太過魯莽,本就該罰的。”
  紅衣婦人詫聲道:“原來你也會認錯。”
  展夢白道:“錯了便是錯了,為何不認,若是不敢認錯,豈非是個懦夫,既已認錯,便該認罰,便是刀斧加身,也該挺胸承當,豈可一走了之?”
  紅衣婦人目中漸漸泛起笑意,暗暗道:“好孩子……”
  突听一聲傳來,紅衣婦人道:“他來了,我也不愿再留在這里,你好生留意自己吧!”
           ※        ※         ※
  她身形方自轉去,那高大老人公孫天形已飛掠而來,上下瞧了展夢白几眼,厲聲道“好小子,果然沒有走。”
  展夢白道:“要打要罰,你只管說出來便是!”
  天形老人道:“要罰便罰的不輕,你受得了么?”
  展夢白道:“只要罰的合理,在下絕不還手。”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倒聰明的很,听到老夫的威名,便不敢還手了,可是想老夫罰的輕些?”
  展夢白怒道:“我若有愧于心,對方縱是村漢,也可隨意罰我,我若無愧于心,誰也莫想令我束手听命!”
  天形老人眨了眨眼睛,道:“你雙手搗毀了老夫的花圃,老夫便要砍你的雙手,難道你也不反抗嗎?”
  展夢白軒眉道:“花毀可以重生,手斷卻不能再長,這罰的既不合情,亦不合理,我怎能接受?”
  天形老人大笑道:“有理有理……”
  笑聲一頓,接道:“既是如此,你便該將我這些菊花全都重新种起,這罰的可算台情合理么?”
  展夢白呆了呆,道:“還嫌輕了些。”
  天形老人冷笑道:“你怎知輕了?你可知老夫這些菊花,全是极品异种,若要重新种起,卻也非簡單之事哩!”
  展夢白道:“你若能种,我便也能种的。”
  天形老人道:“好!既是如此,你便先將這塊土壤,全都翻松三尺,一分一寸也淺不得!”
  他取了柄鋤頭,拋到展夢白面前,接道:“由前至后,由左至右,一塊塊它翻,莫要投机取巧,知道么?”
  轉身走回茅屋,大聲道:“全翻好了時,再來喚我。”“砰”地關起門戶,再也不理展夢白了。
  展夢白抬頭望了望天色,暗歎忖道:“這塊地只怕要翻到明天才能翻好了!”拾起鋤頭,鋤將下去。
  他第一鋤鋤下去時,心頭便不覺往下一沉——只因這泥土竟是出奇地堅硬,他縱然用力鋤下,也不過只能鋤落几寸,若要全部翻松,那里是短短一日間所能做完。
  他咬了咬牙,揮起鋤頭,直鋤到月沉星落,雙臂卻已似全都麻木,方自停手,但卻仍未將泥土翻松一半。
  望著尚未完成的工作,長長歎了口气,倒在地上,方自闔起眼,便不知不覺地沉沉睡人去。
  第二日醒來時,已是驕陽滿天,他身側多了壺清水,兩塊山糧,但那三棟怪屋的門戶,卻仍是關得緊緊的。
  他翻身躍起,伸了個懶腰,只覺雙臂隱隱已有些酸疼,胡亂吃了些乾糧,便又開始工作。
  第二日他工作的時間遠較第一日長,但所翻的泥土卻似還不及第一日的多,剩下未翻的然泥土,還有一片。
  他苦笑一聲,突然發現這翻土的工作,竟比与武林高手動手相搏還要吃力,也突然發現然這罰的确是不輕。
  等到第三日醒來時,他更是不迭叫苦他不但雙臂酸疼,就連那些舊創,也隱隱發作然了起來。
  于是第三日的工作,便更是艱苦,當真是一鋤土,一滴汗,若是換了別人,縱不歇手,也要取巧了!
  但他卻咬緊了牙關,既不偷机,更不告饒,雖然無人監視,他也將泥土著著實實地翻下三尺,甚至還有多的。
  翻到最后一塊地時,已將黃昏,他混身俱是泥土汗垢,已累得不成人形,只覺鋤下的泥土,彷佛比石頭還硬了!
  這最后一方土,他竟翻了將近一個時辰,翻到下面,大功將成,突听“當”地一響,鋤頭彷佛触及金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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