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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身經百戰




  慕容秋荻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也很快就想通了這道理。可是她還有一點不懂。
  她不懂華少坤為什不用金棍、銀棍、鐵棍,卻偏偏要選擇一削就斷的木棍?
  太陽升起,劍鋒在太陽下閃著光,看來甚至比陽光還亮。
  華少坤已站起來,只看了他妻子最后一眼,就大步走向謝曉峰。
  謝曉峰一直靜靜的站在那里,等著他,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對剛才所有的事都完全無動于衷。要成為一個优秀的劍客,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冷酷、無情。
  尤其是在決戰之前,更不能讓任何事影窖到自己的情緒。
  ══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旁和別的男人睡覺,你也要裝作沒看見。
  這是句在劍客們之間流傳很廣的名言,誰也不知道是什人說出來的,可是大家都承認它很有道理,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才能活得比別人長些。
  謝曉峰彷佛已做到了這一點。華少坤看著他,目中流露出尊敬之色。
  謝曉峰卻在看著他手里的木棍,忽然道:「這是件好武器。」
  華少坤道:「是的。」
  謝曉峰道;「請。」
  華少坤點點頭,手里的木棍已揮出,剎那間就已攻出三招。
  這三招連魂,變化迅速而巧妙,卻沒有用一著劍招。
  慕容秋荻在心里歎了口气,她看得出謝曉峰只要用一招就可將木棍削斷。
  想不到卻沒有用她想像中的那一招,卻用劍脊去招華少坤的手。
  慕容秋荻眼睛亮了,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華少坤為什要用木棍。
  因為他知道謝曉峰絕不會用劍去削他的木棍,謝家的三少爺絕不會在兵刃上占這种便宜。
  既然不肯用劍去削他的木棍,出手間就反而會受到牽制。
  所以華少坤選擇木棍作武器,實在遠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聰明。
  慕容秋荻忍不住微笑,走過去拉住謝鳳凰冰冷的手,輕輕的道:「你放心,這一次華先生絕不會敗的。」
  高手相爭,胜負往往在一招間就可決定,只不過這決定胜負的一招,并不一定是第一招,很可能第几十招,几百招。
  現在他們已交手五十招,華少坤攻出三十七招,謝曉峰只還了十三招。
  因為他的劍鋒隨時都要避開華少坤的木棍。
  ══作為一個劍客,最大的目的就是求胜,不惜用任何手段,都要達到這目的。
  謝曉峰沒有做到這一點,因為他太驕傲。「驕者必敗。」想到這句話,慕容秋荻心里更愉快,就在這時,只听「拍」的一聲,木棍一打劍脊,謝曉峰的劍竟被震得長虹般沖天飛起。
  謝曉峰后退半步,竟說出了這一生從末說過的三個字:「我敗了!」說完了這三個字,他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上山坡。華少坤既沒有阻攔,也沒有追擊,追上去的是謝掌柜。
  娃娃也想追上去,慕容秋荻卻拉住了她,柔聲道:「你跟我回去,莫忘了我那里還有個人等著你去照顧他。」
  這時飛起的長劍已落下,就落在謝鳳凰身旁,劍鋒插入了土地,劍柄朝上,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撥起來,就好像是有人特地送回來的一樣。
  謝曉峰的人已去遠,華少坤卻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
  他一戰擊敗了天下無雙的謝曉峰,吐出了一口已壓積二十年的冤气,可是他臉上并沒有胜利的光采,反而顯得說不出的頹喪。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走同來,腳步瀋重得就好像拖著條看不見的鐵煉。
  謝鳳凰既沒有為他歡呼,也沒有去撥地上的劍,只是默默的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她了解他的丈夫,也明白為什他在戰胜后反而會如此頹喪。
  華少坤忽然問:「你不要那柄劍了!」
  謝鳳凰道;「那是謝家人的,我卻已不是謝家的人。」
  華少坤看著她,目中充滿了柔情与感激,又過了很久,忽然轉過身向慕容秋荻長長一揖,道:「我想求夫人一件事。」
  慕容秋荻道;「但請吩咐。」
  華少坤道;「不知道夫人能不能為我在這柄劍旁立個石碑。」
  慕容秋荻道;「石碑?什樣的石碑!」
  華少坤道;「石碑上就說這是三少爺的劍,若有人敢撥出留為己用,華少坤一定要去追回來,不但追回這柄,還要追他頸上的頭顱,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他為什要為他的仇敵做這种事?
  慕容秋荻既沒有問,也不覺得奇怪,立刻就答應;「我這就叫人去刻石碑,用不著半天就可以辦妥了,只不過」華少坤道:「怎樣?,」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些頑童村夫從這里經過,將這柄劍撥走了呢?他們既不認得三少爺,也不認得華先生,甚至連字都不認得,那怎辦亍.」她知道華少坤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就說出自己的方法;「我可以在這里造個劍亭,再叫人在這里日夜輪流看守,不知華先生認為是否妥當!」
  這本是最周密完善的方法,華少坤除了感激外,還能說什?
  慕容秋荻卻又幽幽的歎了口气,道;「有時我真想不通,不管他對別人怎樣,別人卻都對他很不錯。」
  華少坤瀋思著,緩緩道:「那也許只因為他是謝曉峰。」
  山坡后是一片楓林,楓葉紅如火。
  謝曉峰找了塊石頭坐下,謝掌柜也到了,既沒有流汗,也沒有喘气。在酒店里做了几十年掌恒后,無論誰都會變得很會做戲的,只不過無論誰也都有忘記做戲的時候。
  直到現在,謝曉峰才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我真正了解過什人?慕容秋荻?
  華少坤?
  謝掌框已歎息著道;「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個什樣的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完全弄不懂。」
  謝曉峰并沒有告訴他這本是自己心里想說的話,只茯淡的問道;「什事你不懂!」
  謝掌恒盯著他,反問道:「你真的敗了?」
  謝曉峰道;「敗就是敗,真假都一樣。」
  謝掌柜道:「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嫁給什人都一樣。」
  謝曉峰道:「你明白就好!」
  謝掌框歎了口气,苦笑道:「明白了也不好,做人還是糊涂些好!」
  謝曉峰顯然不愿再繼續討論這件事,立刻改變話題,問道;「你究竟是怎會到這里來的!」
  謝掌柜道:「我听說你在這里,就馬不停蹄的赶來,還沒有找到你,慕容姑娘就已經找到了我。」
  謝曉峰道:「然后呢!」
  謝掌柜道:「然后她就把我帶到山坡下那小客棧去,她去見你的時侯,就叫我們在外面等著,我們當然也不敢隨便闖進去。」
  謝境峰冷冷道:「是不是不敢進去打扰我們的好事!」
  謝掌柜苦笑,道:「不管怎樣,你們的關系總比別人特別些。」
  謝曉峰冷笑,忽然站起來,道:「現在你已見到我,已經可以回去了。」
  謝掌杠道:「你不回去!」
  謝曉峰道:「我就真要固去,也用不著你帶路。」
  謝掌柜凝視著他,道:「你為什不回去?你心里究竟有什不可以告訴別人的苦衷!」
  謝曉峰已准備要走。
  謝掌柜道:「你想到那里去?是不是還想像前些日子那樣,到處去流浪,去折磨自己。」
  謝曉峰根本不理他。
  謝掌柜忽然跳起來,大聲道:「我并不想管你的事,可是有件事你卻絕不能不管。」
  謝曉峰終于看了他一眼,問道:「什事!」
  謝掌柜道:「你總不能讓你的儿子娶一個妓女。」
  謝曉峰的瞳孔收縮;「妓女!」
  謝掌框道:「我知道那個茁子兄妹是你的朋友,也知道他們都是好人,但是謝曉峰打斷了他的話:「你怎知道這些事!」
  謝掌悒還沒有開口,楓林外已有個人道:「是我告訴他的。」
  人在楓林,聲音還很遠,謝曉峰已箭一般竄出去,扣住了這個人的手。
  冰冷的手,就像是毒蛇══竹葉青是不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謝曉峰冷道:「你還沒有死?」
  竹葉青微笑,道:「好人才不長命,我不是好人。」
  謝曉峰道:「你想死?,」竹葉青道:「不想。」
  謝曉峰道:「那你就最好赶快走得遠遠的,永遠莫要再讓我看見你。」
  竹葉青道:「我本來就要走了,有份禮我非得赶快去送不可!」
  謝曉峰的瞳孔又在收縮:「什禮!」
  竹葉青道:「當然是那位苗子姑娘和小弟的婚禮,既然有慕容夫人作主婚,游龍劍客夫婦為媒證,我這份禮是重要不可不送的。」
  他微笑著,又問道:「三少爺是不是也有意思送一份禮去!」
  謝曉峰的手也已變得冰冷。
  竹葉青道:「夫人怜惜那位苗子姑娘的身世孤苦,又知道她也是三少爺欣賞怜惜的人,所以才作主將她許配給小弟。」
  謝境峰的手突然握緊,竹葉青臉上立刻泌出冷汗,立刻改口道:「可是我卻知道三少爺一定不會同意這件婚事。」
  他壓低聲音:「只不過小弟也是天生的拗脾气,若有人一定不許他做一件事,他也許反而偏偏非去做不可,所以三少爺如果想解決這問題,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會替人解決難題,竹葉青無疑正是這种人。
  沒有薪火,釜中無論煮的是什都不會熟,沒有新娘子,當然也就不會有婚事。
  握緊的手已放松,謝曉峰已在問:「他們的人在那里!」
  竹葉青吐出口气,道:「大家雖然都知道城里有大老板這樣一個人,可是見過他的人并不多,知道他住在那里的更少。」
  謝曉峰道:「你知道!」
  竹葉青又露出微笑,道;「幸好我知道。」
  謝曉峰道:「他們住在那里!」
  竹葉青道:「仇二、單亦飛,和游龍劍客夫婦也在,他們都很贊成這件婚事,總不會讓人把新娘子帶走的。」
  他微笑,又道;「幸好他們都很累了,今天晚上一定睡得很早,到了晚上,若是有我這樣一個人帶路,三少爺無論想帶誰走都方便得很。」
  謝曉峰盯著他,冷冷道:「你為什要對這件事如此熱心!」竹葉青歎了口气,道:「那位苗子姑娘對我的印像一定不太好,小弟卻是夫人的獨生子,這件婚事若是成了,以后我只怕就沒有什好日子過了。」
  他看著謝曉峰的傷口:「可是我現在過的日子還算不錯,這城里什地方有好大夫,什地方有好酒,我全知道。」
  夜。
  華少坤悄悄的從床上披衣而起,悄悄的推開門走出去。謝鳳凰并沒有睡著,也沒有叫住他,問他要去那里。她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他一定想單獨到外面走走。近年來他們雖然已很少像今天一樣睡在一起,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讓她覺得滿足快樂,尤其是今天,他對她的溫柔就像是新婚。
  他的确是個好丈夫,盡到了丈夫的責任,對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來說,這已經很不容易。
  看著他高大強壯的背影走出去,她心里充滿了柔情,只希望自己也能盡到做妻子的責任,讓他再多活几年,過几年快樂平靜的日子,忘記江湖中的恩怨,忘記謝曉峰,忘記山坡上的那一戰。
  她希望他回來時就已能夠忘記,她自己也不愿想得太多。
  然后她就在朦朧中睡著,睡著了很久,華少坤還沒有回來。
  廣大的庭園,安靜而黑暗。華少坤一個人坐在九曲橋外的六角亭里,已坐了很久。經過了一次無限歡愉恩愛衽綿后,他還是睡不著。他不能忘記山坡上的那一戰,他心里充滿了悔恨和痛苦。
  夜漸深,就在他想回房去的時侯,他看見一條人影從山石后掠過,肩上彷佛還背負著一個人,等他追過去時,已看不見了。
  但是他卻听見假山里有人在低語,彷佛是竹葉青的聲音。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相信了,他帶走的那個人,就是娃娃。」
  竹葉青的聲音里充滿挑撥:「他在你母親訂親的那天晚上,帶走你的母親,又在你訂親的晚上,帶走你的妻子。連我都不明白,他為什要做這种事。」
  另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怒喝:「住口!」
  這年輕人當然就是小弟。
  竹葉青卻不肯住口,又道:「我想他們現在一定又回到娃娃的老家去了,那地方雖然破舊,卻很清靜,又沒有人會到那里去找他們,你最好也不要去,因為」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假山里已有條人影箭一般竄出。
  幸好這時華少坤已躍上假山,伏在山頂上,他認得出這個人正是小弟,也認得出后面走出來的一個人是竹葉青。
  但是他暫時還不想露面,因為他已決心要將這件陰謀連根挖出來。
  他決心要為謝曉峰做一點事。
  L囗囗竹葉青背負著只手,施施然漫步而行,很快就看見他臥房窗里的燈光。
  他就住在雉假山不遠的一個單獨院子里,外面有几百竿修竹,几畦菊花。
  臥房里既然有燈光,紫鈴一定還在等著他,今天每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他有權好好享受一個晚上,也許還要先喝一點酒。
  門沒有鎖。住在這里的人用不著鎖門,鎖也沒有用。
  他可以想得到紫鈴一定已經赤裸著躺在被里等著他,,卻想不到房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仇二居然也在等著他。
  燈前有酒,酒已將盡,仇二顯然已喝了不少,等了很久。坐在他旁邊斟酒的是紫鈴。
  她并不是完全赤裸著的,她穿著衣服,甚至還穿了兩件。
  可是兩件加起來還是薄得像一層霧。
  竹葉青笑了:「想不到仇二先生也很懂得享受。」
  仇二放下酒杯:「只可惜這是你的酒,你的女人,現在你已回來,隨時都可以收回去。」
  竹葉青道;「不必。」
  仇二道;「不必!」
  竹葉青微笑道:「現在酒已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你不妨留下來慢慢享受。」
  仇二道:「你呢!」
  竹葉青道:「我走!」
  他居然真的說走就走。
  仇二看著他,眼睛里充滿惊訝与怀疑,等他快走出門,忽然大聲道:「等一等。」
  竹葉青停下來,道:「你還想要什!」
  仇二道:「還想問你一句。」
  竹葉青轉過身,面對著他,等著他問。
  仇二歎了口气,道:「有些話我本該不問的,可是我實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個什樣的人?
  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葉青又笑了:「我只不過是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仇二也笑了。
  他的臉在笑,瞳孔卻在收縮,又問道:「你的朋友還有几個沒有被你出賣的。」
  竹葉青淡淡道:「你在說什?我一句都听不懂。」
  仇二冷冷道:「你應該懂得的,因為你几乎已經把我賣了一次。」
  他不讓竹葉青開口,又道:「黑殺本來也是你的朋友,你卻借茅一云的手殺了他們,單亦飛.柳枯竹、富貴神仙手,和那老和尚,若是按照原定的計划及時赶來接應,茅一云就不至于死,可是你卻故意遲遲不發訊號,因為你還要借謝曉峰的手,殺茅一云。」
  竹葉青既不反駁,也不爭辯,索性搬了張椅子,坐下來听。
  仇二道:「小弟本來也是你的朋友,你卻將他帶給了謝曉峰,就算謝曉峰不忍殺他,他自己只怕也要一頭撞死,看見自己的女人被人搶走,這种气除了你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人能受得了。」
  他的手已在桌下握住劍柄:「所以我才要特地來問問你,你准備几時出賣我?把我賣給誰!」
  竹葉青又笑了,微笑著站起來,面對窗戶:「外面風寒露冷,華先生既然已來了,為什不請進來喝杯酒!」
  窗子沒有動,門卻已無風自開,又過了很久,華少坤才慢慢的走進來。
  四十歲之前,他就已身經百戰,也不知被人暗算過多少次。
  直到現在他還能活著,只因為他一向是個很謹恒小心的人。
  他冷冷的看著妁葉青,道:「我本丕該來的,現在卻已來了,那些話我本丕該听的,現在卻已听見,所以我也想問問你,你究竟是個什樣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葉青微笑道:「我就知道華先生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的,一定還在想著今晨的那一戰,所以早就准備送些美酒去,為華先生消愁解悶。」
  他答非所問,好像根本沒听見華少坤在說什,輕描淡寫几句話就將一個渡燙的熱山芋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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