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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頇謀在先




  吳濤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們的約會,我絕不會忘記。」
  厲真真道:「我相信。」
  吳濤面對謝曉峰,彷佛想說什,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謝曉峰道:「好,胜就是胜,敗就是敗,點蒼門下,果然是君子。」
  黎平子忽然冷冷道:「幸好我不是君子。」
  謝曉峰道:「不是君子有什好!」
  黎平子道:「就因為我不是君子,所以絕不會搶著出手」他的獨眼閃閃發光,丑陋的臉上露出了詭笑:「最后一個出手的人,不但以逸待勞,而且也已將你的劍法摸清了,就算不能將你刺殺于劍下,至少總能接住你三招。」
  謝曉峰道:「你的确不是君子,你是個小人。」
  他居然在微笑:「可是真小人至少總比偽君子好,真小人還肯說老實話。」
  梅長華忽然冷笑,道:「那最契虧的就是我這种人了。」
  謝曉峰道:「為什!」
  梅長華道:「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雖不愿爭先,也不愿落后。」
  他慢慢的走出來,盯著謝曉峰:「這次你准備借誰的劍.」謝曉峰道:「你的。」
  對某些人來說,劍只不過是一把劍,是一种用鋼鐵鑄成的,可以防身,也可以殺人的利器。
  可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劍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他們已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他們的劍,他們的生命已与他們的劍融為一体。
  因為只有劍,才能帶給他們聲名、財富、榮耀,也只有劍,才能帶給他們恥辱和死亡。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對他們來說,劍不僅是一柄劍,也是他們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劍的本身,已有了生命,有了靈魂,如果說他們宁可失去他們的妻子,也不愿失去他們的劍,那絕不是夸張,也不太過份。
  吳濤就是這种人。他認為無論在什情況下失去自己的劍,都是無法原諒的過錯,無法洗雪的恥辱,所以他失劍之后,就再也沒有臉留在這里。梅長華也是這种人。
  有了吳濤的前車之□,他對自己的劍,當然防范得特別小心。
  現在謝曉峰卻當著他的面,說要借他的劍。
  梅長華笑了,大笑。他的手緊握劍柄,手背上的青筋已因用力而一根根凸起。沒有人能從他手上奪下這柄劍,除非連他的手一起砍下來w他對自己絕對有信心,但是他低估了謝曉峰。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謝曉峰已出手。
  沒有人能形容他這出手一擊的速度,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著的巧妙和變化。他的目標卻不是梅長華的劍,而是梅長華的眼睛。
  梅長華閃身后退,反手撥劍。撥劍也是劍術中极重要的一環,華山弟子對這一點從未忽視。
  梅長華的撥劍快,出手更快,劍光一閃,已在謝曉峰左脅下。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的肘忽然被人輕輕一托,整個人都失去重心,彷佛將騰云駕霧般飛起。
  等他在拿穩重心時,他的劍已在謝曉峰手里。
  這不是奇跡,也不是魂法。這正是謝家三少爺的無雙絕技「偷天換日奪劍式」。
  看起來他用的手法并不复雜,可是只要他使出來,就從未失手過一次。
  梅長華的笑容僵硬,在它的臉上凝結成一种奇特而詭秘的表情。
  忽然間,一聲龍吟響起,彷佛來自天外。一道劍光飛起,盤旋在半空中,忽然閃電般凌空下擊。這正是昆侖名震天下的「飛龍九式」,劍如神龍,人如臥云,這一劍下擊之力,絕沒有任何一門一派的任何一劍可以比得上。
  可惜他的對像是謝曉峰。
  謝曉峰的劍就像是一陣風,無論多強大的力量,在風中都必將消失無蹤。
  等到這一劍的力量消失時,就覺得有一陣風輕輕吹到他身上。
  .風雖然輕,卻冷得徹骨。他全身的血液都彷佛已被凍結,它的人就從半空中重重的跌在地上。
  風停了。
  人的呼吸也似乎已停止。也不知過了多久,歐陽云鶴才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厲真真冷冷的接著道:「只可惜出手并不正,以謝家三少爺的身分,本不該如此取巧的。」
  簡傳學忽然道:「他受了傷,在你們七位高手的環伺之下,當然要速戰速決,出奇制胜!」
  厲真真道:「你也懂得劍!」
  簡傳學道:「我不懂劍,這道理我卻懂。」
  他忽然也歎了口气,慢慢的按著道:「其實他本來并不一定要胜的,只可惜他是謝曉峰,只要他活著一天,就只許胜,不許敗!因為他絕不能讓神劍山庄的聲名,毀在他手上。」
  厲真真忽然笑了,道:「有理,說得有理,謝家約三少爺,本來就絕對不能敗的。」
  簡傳學道:「他若不敗,你就要敗了,你高興什么!」
  厲真真道:「你不懂!」
  簡傳學道:「我不懂。」
  厲真真嫣然道:「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你不懂的事。」
  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黃梅月的天气般陰晴莫測,笑容剛露,又扳起了臉:「你既然不憧,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黎平子忽然大聲道:「我告訴你!」
  厲真真的臉色又變了,搶著道:「你們說過的話,算數不算數!」
  黎平子道:「我們說過什么話?我早就忘了。」
  歐陽云鶴道:「我沒有忘。」
  他的態度嚴肅而沉重:「我們答應過她的,胜負未分前,絕不說出這其中的秘密。」
  厲真真松了口气,道:「幸好你是個守約守信的君子。」
  黎平子冷冷道:「他是君子,他要守約守信,是他的事,我只不過是個小人,小人說出來的話都可以當做放屁。」
  他的手已握緊了劍柄:「我有屁要放的時候,誰想攔住我都不行。」
  謝曉峰目光閃動,微笑道:「放屁也是人生大事之一,我保證絕沒有人會攔住你。」
  黎平子道:「那就好极了。」
  他的獨眼閃閃發光,按著道:「這次我們來跟你賭劍,都是她找來的。」
  謝曉峰道:「我想得到。」
  黎平子道:「但你絕對想不到,她跟我們每個人也都打了個賭。」
  謝曉峰道:「賭什么!」
  黎平子道:「她賭我們六個人全都接不住你的三招。」
  謝曉峰道:「所以她若輸給了我,就反而贏了你們。」
  黎平子道:「她只輸給你一個人,卻贏了我們六個人,她嬴的遠比輸的多得多。」
  厲真真又笑了,嫣然道:「其實你們早就知道,吃虧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謝曉峰道:「她跟你們賭的是什么!」
  黎平子道:「你知不知道天尊。」
  謝曉峰苦笑,道:「我知道。」
  黎平子道:「近來天尊的勢力日益龐大,七大劍派已不能坐視,老一輩的人雖然多已閉關不出,我們這一代的弟子,就決議要在泰山聚會,組成七派聯盟。」
  謝曉峰道:「這是個好主意。」
  黎平子道:「在那一天,我們當然還得推出一位主盟的人。」
  謝曉峰道:「你們若是輸給了她,就得要推她為盟主。」
  黎平子道:「一點也不錯。」
  厲真真柔聲道:「就算你們推我做了盟主,又有什么不好!」
  黎平子道:「只有一點不好。」
  厲真真道:「那一點!」
  黎平子道:「你太聰明了,我們若是推你做了盟主,這泰山之盟,只怕就要變成第二個天尊。」
  厲真真道:「現在昆侖、華山、崆峒、點蒼,都已在片刻之間,慘敗在三少爺的劍下,你難道有把握能接得住他三招!」
  黎平子道:「我沒有。」
  他冷笑,按著道:「就因為我沒有把握,所以早已准備對這次賭約當放屁。」
  厲真真歎了口气,道:「其實我也早就知道你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幸好別人都不是的。」
  歐陽云鶴忽然道:「我也是的。」
  厲真真這才真的吃了一鷲,失聲道:「你?你也像他一樣!」
  歐陽云鶴臉色更沉重,道:「我不能不這么做,江湖中已不能再出現第二個天尊。」
  他慢慢的走過去走到黎平子身旁。
  黎平子大笑,拍他的肩,道:「現在你雖然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君子,卻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歐陽云鶴歎了口气,喃喃道:「也許我本來就不是君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出手,一個肘拳打在黎平子右肋上。
  肋骨碎裂的聲音剛響起,利劍已出鞘。
  劍光一閃,鮮血四濺。黎平子獨眼中的眼珠子都似已凸了出來,瞪著歐陽云鶴。到現在他才知道歐陽云鶴和厲真真站在一邊的。到現在他才知道誰是真正的小人。
  可是現在已太遲了。
  劍尖還在滴著血。
  秦獨秀、梅長華、田在龍,臉上卻已完全沒有血色。
  歐陽云鶴冷冷的看著他們,緩緩道:「我歐陽云鶴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种言而無信的小人,只恨不得要他們一個個全都死在我的劍下,各位若認為我殺錯了,我也不妨以死謝罪。
  」厲真真柔聲道:「他們都知道你的為人,絕不會這么想的。」
  歐陽云鶴道:「胜就是胜,敗就是敗,各位都是君子,當然絕不會食言背信。」
  田在龍忽然大聲道:「我不是君子,現在我只要一听到這兩個字,就覺得說不出的惡心。」
  歐陽云鶴沉下臉,道:「那么田師兄的意思是──」田在龍道:「我沒有什么意思,只不過泰山我已不想去了,你們隨便要推什么人做盟主,都已經跟我沒關系。」
  秦獨秀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梅長華道:「我更不會去。」
  田在龍精神一振道:「好,我們一起走,有誰能攔得住我們:」三個人并肩大步,走了出去。田在龍走在中間,梅長華、秦獨秀,一左一右,忽然往中間一夾。等到他們再分開時,田在龍的左右兩脅,都已有一股鮮血流了出來。他掙扎著,想拔劍。
  劍未出鞘,他的人已倒下。
  「你們好狠!」
  這就是他說的最后四個字,最后一句話。
  沒有聲音,很久都沒有聲音。
  每個人都在看著謝曉峰,每個人都等著看他的反應。
  謝曉峰卻在看著自己手里的劍。那本是梅長華的劍。
  梅長華忽然道:「這是柄好劍!」
  謝曉峰道:「是好劍。」
  梅長華道:「這柄劍在華山世代相傳,已有三百年,從來沒有落在外人手里。」
  謝曉峰道:「我相信。」
  梅長華道:「你若認為我剛才不該殺了田在龍,不妨用這柄劍來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謝曉峰道:「他本就該死,我更該死,因為我們都看錯了人。」
  他的手輕撫劍鋒,慢慢的抬起頭:「現在點蒼的吳濤已經負气而走,海南的黎平子也被殺了滅口,田在龍一死,昆侖門下都在你們掌握之中,泰山之會當然已是你們的天下。」
  歐陽云鶴沉聲道:「這么樣的結果,本來就在我們計划之中。」
  謝曉峰道:「你們當然也早已知道我是個快死了的人。」
  歐陽云鶴道:「我們的确早已知道你最多只能再活三天。」
  厲真真歎了口气,道:「江湖中的消息,本就傳得极快,何況是你的消息。」
  謝曉峰道:「你們當然也看得出,剛才我一出手,創口就已崩裂。」
  厲真真道:「我們就算看不出,也能想得到。」
  謝曉峰道:「所以你們都認為,像我這么樣一個人,本不該再管別人的閒事。」
  歐陽云鶴道:「但是我們還是同樣尊敬你,不管你是生是死,都已保全了神劍山庄的威名。」
  厲真真道:「至少我們都已承認敗了,是敗在你手下的。」
  謝曉峰道:「我知道,這一點我也很感激,只可惜你們忘了一點。」
  厲真真道:「那一點!」
  謝曉峰道:「有我在這里,田在龍和黎平子本不該死的。」
  厲真真道:「因為你覺得你應該可以救他們!」
  謝曉峰道:「不錯。」
  厲真真道:「所以你覺得你雖然沒有殺他們,他們卻無异因你而死!」
  謝曉峰道:「是的。」
  厲真真道:「所以你想替他們复仇!」
  謝曉峰道:「也許并不是想為他們复仇,只不過是想求自己的心安。」
  厲真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反正要死了,就算死在我們劍下,也死得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她輕輕的歎了口气,慢慢的按著道:「只可惜你還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謝曉峰道:「哦!」
  厲真真道:「你只不過看見了這件事表面上的一層,就下了判斷,內中的真相,你根本就不想知道,你連問都沒有問。」
  謝曉峰道:「我應該問什么!」
  厲真真道:「至少你應該問問,黎平子和田在龍是不是也有該死的原因。」
  謝曉峰道:「他們該死!」
  厲真真道:「當然該死!」
  歐陽云鶴道:「絕對該死!」
  謝曉峰道:「為什么!」
  厲真真道:「因為他們不死,我們的七派聯盟,根本就無法成立。」
  歐陽云鶴道:「因為他們不死,死的人就要更多了。」
  厲真真道:「黎平子偏激任性,本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
  歐陽云鶴道:「我們要成大事,就不能不將這种人犧牲。」
  厲真真道:「我對他的死,還有點難受,可是田在龍……」歐陽云鶴道:「田在龍就算再死十次,也是罪有應得的。」
  謝曉峰道:「為什么!」
  厲真真道:「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奸細!」
  謝曉峰道:「奸細!」
  厲真真笑了。
  她在笑,卻比不笑的時候更嚴肅:「你不知道奸細是什么意思,奸細就是种會出賣人的人。」
  謝曉峰道:「他生賣了誰!」
  厲真真道:「他出賣了我們,也出賣了自己。」
  謝曉峰道:「買主是誰!」
  厲真真道:「是天尊。當然是天尊。」
  厲真真道:「你應該想得到的,只有天籃,才有資格收買田在龍這种人。」
  謝曉峰道:「你有證据。」
  厲真真道:「你想看證据!」
  謝曉峰道:「我想。」
  厲真真道:「證据就在這里。」
  她忽然轉過身,伸出了一根手指。
  它的手指纖細柔美,但是現在看起來卻像是一柄劍,一根針。
  她指著的竟是簡傳學。
  「這個人就是證据。」
  簡傳學還是很鎮定,臉色卻有點變了。
  厲真真道:「你是謝家的三少爺,你是天下無雙的劍客,你當然不會是個笨蛋。」
  謝曉峰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個笨蛋,也不能承認。
  厲真真道:「那么你自己為什么不想想,我們怎么會知道你最多只能活三天的!」
  謝曉峰不必想。
  ──這件事遲早總會有人知道的,天下人都會知道。
  ──可是知道這件事的人,直到現在還沒有太多。
  ──有什么人最清楚這件事?
  ──有什么人最了解謝曉峰這兩天會到那里去?
  謝曉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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