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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章 千鈞系一發


  沈浪無言垂首,心頭卻不禁暗暗歎息:“好厲害的幽靈宮主,但總有一日我會知道你究竟是誰的,而且這一日看來已不遠了。”
  只見快活王突又展顏一笑,道:“此事雖無趣,但本王今日卻另有一件有趣之极的事。”
  沈浪笑道:“但望王爺相告。”
  快活下長須掀動,縱聲笑道:“就在今日,竟又有一人不遠千里而來,投效于我。”
  沈浪動容道:“哦……此人是誰?”
  快活王道:“此人自也是天下之英雄。”
  沈浪軒眉道:“天下之英雄?”
  快活王道:“此人不但酒量可与你媲美,武功只怕也不在你之下,獨孤傷与他拆了七掌,竟也敗在他手下。”
  沈浪再次動容,道:“此人現在何處?”
  快活王拊掌道:“他与你正是一時瑜亮,是以本王特地請你前來与他相見,天下之英雄盡在此間,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霍然長身而起,笑道:“此刻他仍在与人痛飲不休,你正好赶去和他對飲三百杯。”
  拉起沈浪的手,大步向曲廊盡頭的花廳走了過去。
  只听一陣陣歡呼豪飲之聲,透過珠帘,傳了出來。
  那燕儿正掀著半邊帘子,悄悄向里面窺望,听見后面的人聲,瞧見了快活王,一縮脖子,一溜逃走了。
  珠帘內有女子嬌笑,道:“芳芳敬了你二十杯,萍儿也敬了你三十杯,現在,我敬你三十杯,你為何不喝下去?”
  另一個女子嬌笑道:“是呀,你若不喝下去,珠鈴一發脾气,就要咬你的舌頭了。”
  一個男子的聲音大笑道:“區區三十杯,算得了什么,倒在盆子里,待我一口气喝下后,再來個三十杯又如何?”
  他喝得連舌頭都大了,但語聲听在沈浪耳里,競仍似那么熟悉,沈浪忍不住一步赶過去,掀起珠帘。
  只見花廳里杯盤狼籍,五、六個輕衣少女都已衣襟半解,云鬢蓬亂,暈紅的面頰,如絲的媚眼,正告訴別人說她們都已醉了。
  一條大漢,箕踞在這些自醉卻更醉人的少女間,敞著衣襟,手捧金盆,正在作淋漓之豪飲。
  金盆邊沿,露出他兩道濃眉,一雙醉眼,敞開的衣襟間,露出他黑鐵般的胸膛,卻不是熊貓儿是誰?
  熊貓儿,熊貓儿,原來你也到了這里。
  一時之間,沈浪也不知道是惊!是喜?
  無論如何,這貓儿此刻還能痛飲一盆美酒,顯見得仍是体壯如牛,總是令人可喜之事。
  沈浪但覺眼前有些模糊,這莫非是盈眶熱淚。
  他就站在門旁,靜靜地瞧著熊貓儿,瞧著熊貓儿將那盆酒喝得點滴不剩,揚起金盆,大笑道:“還有誰來敬我?”
  沈浪微微笑道:“我。”
  熊貓儿目光轉動,瞧見沈浪,呆住。
  然后突然狂呼一聲,拋卻金盆,一躍而起,大呼道:“沈浪呀沈浪,你還沒有死么?”
  呼聲中他已緊緊抱住沈浪,那扑鼻的酒气,汗臭,嗅在沈浪鼻子里,沈浪只覺比世上所有女子的脂粉都香得多。
  朋友,這就是朋友,可愛的朋友。
  有了這樣的朋友,誰都不忘記憂愁。
  一聲霹靂,雷雨傾盆而落。
  這是干燥的邊境少有的大雨,使人倍添歡樂。
  沈浪与熊貓儿把臂走在暴雨中,他們的頭發已濕,衣衫也濕透,若非這如注大雨,又怎能平靜他們沸騰的熱血。
  庭院中沒有人跡,只有碧綠的樹葉在雨中跳躍,只有這一雙重逢的朋友,他們的心,也在跳躍著。
  在方才他們互相擁抱的一剎那中,快活王心中居然也含有真心的欣慰,居然也會拍著他們的肩頭說:“多日未見的好朋友,要說的話比多日未見的情人還多,你們自己聊聊去吧,我絕不許別人去打扰。”
  在那一剎那中,沈浪突然覺得這絕代的梟雄也有著人性,并不如別人想象中那么惡毒冷酷。
  現在,熊貓儿腳步已踉蹌。葫蘆中的酒所剩已無多。
  他揮舞著葫蘆,大笑道:“朋友,酒……世上若沒有朋友,沒有酒,自殺的人一定要比現在多得多,第一個自殺的就是我。”
  沈浪扶著他,微笑道:“貓儿,你又醉了么?”
  熊貓儿瞪起眼睛,道:“醉,誰醉了?”
  沈浪道:“此刻你是醉不得的,我正有許多話要問你,許多話要向你說,你我以后談話的机會只怕已不多了。”
  雨打樹葉,雷聲不絕,他們的語聲三尺外,便听不清楚,何況在這大雨中的庭園中,三十丈外都沒有個人影。
  若要傾談机密,這确是最好的地方,最好的時候。
  沈浪道:“你非但現在不能醉,以后也永遠不能醉的,酒醉時人的嘴就不密了,你若在酒醉時泄露了机密,如何是好?”
  熊貓儿大聲道:“我熊貓儿會是泄露机密的人么?”
  沈浪一笑,道:“你自然不是。”
  他笑容一現即隱,歎道:“她此番競將你与朱七七放出來,倒當真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由此可見她計謀變化運用,的确是人所不及。”
  熊貓儿道:“你說的她,可是……”
  沈浪道:“自然是那王……”
  熊貓儿笑道:“她行事竟能出你意料之外,自然是個好角色。沈浪默然半晌,又道:“她可當真為朱七七与王怜花訂了婚事。”
  熊貓儿歎道:“女人,女人……簡直都不是東西。”
  沈浪道:“朱七七真的心甘情愿?”
  熊貓儿恨聲道:“見鬼的才懂得女人的心。”
  沈浪又默然半晌,歎道:“這也難怪朱七七,她見我既与那王……王夫人訂了親事……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了,唉,她的脾气,你應該知道她的脾气。”
  熊貓眼睛眨了眨,道:“但她也該知道你此舉別有用意。”
  沈浪苦笑道:“其實,世上又有誰能真的了解我的心意,有時連我自己都無法了解,越是我摯愛著的人,我對她越是冷漠,這是為什么?”
  熊貓儿道:“因為你在逃避,你不敢去承受任何恩情,因為你覺得肩上已挑起副极重的擔子,因為你自覺隨時都可能死。”
  沈浪黯然道:“你說的是。”
  熊貓儿道:“你既覺如此痛苦,為何不放下那副擔子。”
  沈浪道:“有時我真想放下一下……世上的人那么多,為何獨獨要我挑起這副擔子,快活王縱是惡人,但他待我卻不薄,為何我一定要他的性命?我如此做法,又能得到什么?又有誰會了解?誰會同情……”
  在這如注的大雨下,在這最好的朋友身旁,沈浪也不覺發出了他積郁著的牢騷,感慨。
  他竟吐露了他始終埋藏心底,從未向人吐露的心事。
  熊貓儿沒有瞧他,只是靜靜傾听。
  過了半晌,沈浪又道:“自然,這其中有個原因。”
  熊貓儿道:“可是就為了這原因,所以你宁愿承受痛苦,也不愿放下那擔子。”
  沈浪道:“不錯。”
  熊貓儿道:“那又是什么原因?”
  沈浪道:“只因快活王与我實是勢難兩立,所以我縱然明知王家母子也是人中的惡魔,我縱然明知他們在用盡各种方法來利用我,但為了除去快活王,我宁可不惜一切,也要和他們合作到底。”
  熊貓儿道:“莫非你与快活王有了什么私人的恩怨不成?”
  沈浪目中閃動著火花,道:“正是。”
  熊貓儿道:“是為了白飛飛?”
  沈浪道:“你想我會是為了她么?”
  熊貓儿道:“那又是為了什么?”
  沈浪沉吟了半晌,緩緩道:“這是我心底的秘密,我現在還不能說。”
  熊貓儿道:“你何時才能說?”
  沈浪道:“等快活王死的時候。”
  熊貓儿道:“他不會比你先死的。”
  口中這八個字說出,手掌已接連點了沈浪七處穴道,說到最后一字,一個時拳將沈浪撞了出去。
  就算殺了沈浪,沈浪也不能相信熊貓儿竟會向自己出手,甚至直到他跌倒在地,他還是不能相信。
  他身子不能動彈,口中嘶聲道:“貓儿,你……你這是在開玩笑么?”
  熊貓儿挺立在雨中,突然仰天狂笑起來。
  他醉意似已完全清醒,笑聲竟也突然改變。
  沈浪面色慘變,失聲道:“你不是熊貓儿?”
  “熊貓儿”大笑道:“你如今才知道,不嫌太晚了么?”
  沈浪道:“你……你莫非是龍四海?”
  “熊貓儿”大笑道:“不錯,你現在總變得聰明了些。”
  沈浪慘笑道:“我早就該想到是你的,我早就覺得你与熊貓許多相似之處,世上若有一人能假冒熊貓儿而如此神似,那就是你。”
  龍四海道:“你為何不早想到?”
  沈浪道:“只因我瞧錯了你,我實未想到那般英雄气概的龍四海,也會竟是別人的走狗。”
  龍四海不怒反笑,道:“這次總該叫你得著個教訓,無論多么聰明的人,也會上人當的,只可惜這教訓你已永遠無法享用了。”
  沈浪慘然道:“不錯,任何人都會上人當的。”
  龍四海道:“但咱們為了要你上當,的确也花了不少心思。”
  沈浪歎道:“熊貓儿自然已來了,否則快活王縱有無雙的易容好手,也是無法將你改扮得与他一模一樣的。”
  龍四海笑道:“你果真是個聰明人,快活上為我易容時,熊貓儿就躺在我身旁,我簡直就是自他身上取下來的模子。”
  沈浪道:“但還有……”
  龍四海道:“還有聲音,是么?”
  他一笑道:“我模仿別人語聲的本事,本就不小,但我怕被你听出,是以故意裝作酒醉,且舌頭都大了,其實我一共也不過只喝了三杯酒,其中還有一杯是倒在身上的,真正醉了的,只不過是那些小丫頭而已。”
  沈浪苦笑道:“果然妙計,無論是誰,見到陪你喝酒的人都已醉了,自然再也不會想到你喝的酒竟是假的。”
  龍四海道:“何況,再加上這雷雨扰亂了語聲,正是天助我成事,更何況你今日精神不知怎么地,本就有些恍惚,我再騙不倒你,那才是活見鬼。”
  沈浪黯然,過了半晌,啞聲道:“但熊貓儿他……”
  龍四海笑道:“這其中只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熊貓儿來投效快活王确是真的。”
  沈浪道:“快活王莫非怀疑了他,所以……”
  龍四海道:“快活王倒未怀疑他,怀疑的是你。”
  沈浪動容道:“我?”
  龍四海道:“他今晨醒來,尋不著白飛飛,也尋不著你,心里便動了怀疑,那時恰巧熊貓儿來了,他正好假借熊貓儿來試試你。”
  他狂笑道:“這一試之下,你果然露了原形。”
  沈浪苦笑道:“如今你又想怎樣?”
  龍四海陰森森笑道:“快活王再三吩咐,只要一試出你真相,便立刻下手將你除去,你這樣的人多留一刻都是禍害,何況他……他也不愿再見到你。”
  沈浪長長歎息,慘笑道:“很好,不想我沈浪今日竟死在這里。”
  龍四海大笑道:“不想聲名赫赫的沈浪今日竟死在我手里。”
  一步掠過去,鐵掌已待擊下。
  沈浪突又喝道:“且慢。”
  龍四海獰笑道:“你再想拖延時間,也是無用,此刻再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沈浪苦笑道:“我只想再問你一句話。”
  龍四海道:“你還有什么話好問。”
  沈浪慘然道:“我只要知道,熊貓儿此刻在哪里。”
  龍四海笑道:“好,你和熊貓儿果然不愧為生死過命的交情,直到此時此刻,你還是忘不了他,好,我告訴你……”
  他目中笑意變得更惡毒,一字字接道:“你只管放心,你在黃泉路上,是不會寂寞,熊貓儿會陪著你,說不定他此刻已比你先走了一步。”
  沈浪失色道:“他……他……他也遭了毒手?”
  龍四海道:“不錯。”
  沈浪道:“是……是誰下的毒手?”
  龍四海道:“告訴你,你難道還想為他報仇不成……只因他一心逞強,拼命胜了獨孤傷一掌,所以取他性命的,正是獨孤傷。”
  沈浪道:“但……但快活王在未知我真相之前怎會取他的性命,我若是真心投效快活王,快活王豈非殺錯了他,殺錯了這樣的人才,豈不可惜?”
  龍四海道:“快活王屬下收容的都是智計武功雙全之士,熊貓儿匹夫之勇,有勇無謀,他的死活,快活王根本不放在心上。”
  沈浪默然半晌,緩緩合起雙目,道:“很好,你現在可以動手殺我了。”
  龍四海鐵掌已向他咽喉切下。
  誰來救他?的确沒有人來救他。
  大雨滂沱,窗前雨如珠帘下卷。
  染香伏在窗前,數著雨珠,等著沈浪。
  她也知道自己無論等多久,都是白等的,她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很可笑,明知不可能的事,自己為什么偏要去做呢?
  她第一個承受的男人,是王怜花。
  她對怜花本來也有著一份幻想,但自從見到沈浪后,她便將這份幻想全部轉移到沈浪身上。
  她見的男人多了,沈浪卻是第一個能拒絕她引誘的,她覺得沈浪的确和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同。
  她本來認為世上大多的男人都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想不到世上的男人還有沈浪這一种。
  她痴痴地想著,痴痴地笑著。
  突然,一雙手自后面掩住了她的眼睛,一張熱烘烘的嘴在她的耳畔低聲輕語,帶著笑道:“誰?”
  染香的心跳了起來,顫聲道:“沈……沈浪?”
  那張嘴在她耳朵上輕輕咬了口,在她耳珠上輕輕舐了舐,笑罵道:“小鬼。”
  染香失聲道:“公子……是你。”
  王怜花縱經易容,但這輕薄的聲音,這輕薄的動作,染香是絕不會弄錯的。
  王怜花大笑:“小鬼,總算被你猜到了。”
  一把扳過她的身子,將她那溫暖而柔軟的身子緊貼在他自己身上,就像是兩個已合在一起的樣子。
  他拼命吻她,就像是貓捉住了魚,她透不過气,卻沒有閃避。
  然后,他終于放開了她,笑道:“我知道你在想我,這就是我給你的補償。”
  染香身子己軟了,咬著嘴唇,道:“鬼要你這樣補償。”
  王怜花眯起眼睛,輕聲道:“你不想?”
  染香跺腳道:“不想,不想,偏不想。”
  王怜花道:“莫非這兩天沈浪已喂飽了你。”
  染香的臉居然紅了,啐道:“人家才不像你。”
  王怜花大笑道:“我就知道他是個正人君子。”
  大笑著又一把抱住了染香,腳步在移向床。
  染香明明已討厭死了他,但不知怎地,竟推不開他。
  王怜花的嘴就停留在她脖子上。
  染香的喘息越來越急迫,顫聲道:“我先問你,你……你……怎會來的……嗯……你可見著了沈浪?”
  王怜花笑道:“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是么?”
  他的手摸索著,咯咯輕輕笑道:“我知道你也想的,你也需要的,是么?”
  染香的手立時垂下了,呻吟著道:“我……你……嗯……輕……輕……輕輕的……好么?……”
  她終于崩潰,仰面倒在床上。
  但她心上想著的,卻是只有沈浪。
  女人的最大奇怪之處,就是當她躺在一個男人怀里時,心里還可以去想另外一個男人。
  她承受著王怜花的一切,她也在反應著,蠕動著。
  但她口中卻仍呻吟著道:“沈浪,他……他此刻會回來么?”
  王怜花也在喘息著,道:“沈浪,見鬼的沈浪,他此刻不會回來的,我希望他死了最好。”
  窗外大雨滂沱,窗內怎會有風?
  龍四海鐵掌已擊下。
  突然,一人冷冷道:“住手。”
  龍四海駭然回首,只見一條頎長枯瘦的黑衣人影,自暴雨下的林木間,幽靈般的飄飄掠出。
  龍四海展顏笑道:“原來是獨孤兄,那貓儿已解決了么?”
  獨孤傷道:“哼!”
  龍四海道:“那沈浪還等什么?”
  獨孤傷冷冷道:“你不能殺他。”
  龍四海失聲道:“為什么?”
  獨孤傷咬牙道:“要殺死沈浪,只有某家親自動手。”
  龍四海松了口气,笑道:“既是如此,請。”
  他微笑著后退三步,靜等著獨孤傷出手,他确信獨孤傷出手之狠毒殘酷,是万万不會在自己之下的。
  他确信沈浪在臨死前必定還要受許多摧殘,折磨。
  他安心地靜等著來瞧沈浪的痛苦。
  他知道獨孤傷總是將別人的痛苦視為自己的歡樂。
  极樂的狂歡,已漸漸趨于平靜。
  染香仍在微微喘息著,四肢也仍因方才的狂歡而輕輕顫抖,牙齒輕磨著,像是仍在咀嚼歡樂的余韻。
  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溫柔。
  溫柔的輕撫,溫柔的言語,那怕就是溫柔的一瞥也好。
  但王怜花卻已站了起來,就像陌生人般站了起來,方才的一切,他此刻便似已完全忘怀。
  染香仰臥在床上,瞧著他。
  瞧著他穿衣,著靴……用手指去梳攏頭發。這就是方才与她契合成一体的人,這人的生命,方才還進入她的生命,但此刻卻連瞧都未瞧她一眼。
  染香的心里突然充滿了羞侮、悲哀、憤怒。
  他突然對面前這男人恨入刺骨。
  王怜花已拉平了衣襟,理好了頭發,終于回頭瞧了一眼,嘴角挂起了一絲殘酷的,滿足的,得意的微笑。
  他微笑著瞧著這似已完全被他征服了的女子,那姿態就像是一個自戰場歸來的征服者。
  他眯著眼笑道:“怎么樣?你已動不了啦,是么?我的确和別的男人不同,是么、不是我這樣的男人,怎能滿足你這樣的蕩婦。”
  染香空虛的瞪著眼睛,想用枕頭蓋住臉,但雙手卻因憤恨而顫抖,顫抖得再也無力抓起枕頭。
  王怜花瞧著她顫抖的手,笑道:“你還想要么?現在可不行了,也許……也許晚上,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這小蕩婦等得著急的。”
  染香咬緊牙,道:“你要哪里去?”
  王怜花道:“現在有個人還在等著我……”
  他突又笑了,笑的更得意,道:“你永遠想不到她是誰的。”
  染香忍不住問道:“誰?”
  王怜花挺直了身子,道:“朱七七。”
  染香眼睛吃惊地瞪大了,失聲道:“朱七七?她也來了?”
  王怜花道:“當然,告訴你,她已嫁給了我。”
  染香身子一顫抖,道:“嫁……嫁給了你?”
  王怜花大笑道:“但你放心,她現在還不能用,我還是會來找你的,你那副蕩樣,有時的确叫人著迷。”
  他微笑著彎下身,捻一捻染香的胸膛,眯著眼笑道:“有時我真不知你這身功夫是從哪里學來的,只可惜沈浪這呆子,居然竟不懂得來享受……”
  染香顫聲道:“享受……享受……”
  突然瘋狂般跳了起來,去扼王怜花的脖子,嘶聲道:“你這惡魔……惡鬼……”
  王怜花反手一個耳光,就將她打得飛了出去,他摸著脖子上被她指甲抓破的一絲血痕,怒道:“你瘋了么。”
  染香“砰”地落在床上,捶手頓足,嘶聲道:“我恨死你……我恨死你了。”
  王怜花道:“騷婆娘,你怕我以后不來找你了么?”
  染香大聲道:“你以后再來,我就跟你拼命,我……我再不許你碰我一根手指……我死也不許你再碰我一根手指。”
  王怜花獰笑道:“我想要的時候,還是要來的……”
  他又重重一捻染香的胸脯,大笑道:“小娼婦,你不許我碰你一根手指么……小娼婦,我不來找你,你受得了么?……”
  他大笑著,揚長走了出去。
  一聲霹靂,震開了窗戶。染香終于伏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
  她放聲哭道:“我是蕩婦……我真是蕩婦么?沈浪……沈浪,你也說我是蕩婦么……沈浪,你也說我是蕩婦么……沈浪,沈浪,你為什么還不回來看我……”
  獨孤傷瞪著沈浪,目光冷得像冰。
  他這冰冷的目光中,沒有狠毒,沒有憤怒,只是空的冰冷,龍四海從未見到過任何人的目光像他這樣絕對的沒有感情。
  他暗中思忖:“這人的眼睛在殺一個人時,和抱一個人時只怕也是完全一樣的,世上只怕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再瞧沈浪,沈浪的臉色居然也沒有什么改變。
  他又不禁暗中思忖:“一個人在即將被殺時候臉色還能保持如此平靜,世上除了沈浪之外,只怕再也難找出第二個。”
  他覺得獨孤傷与沈浪實在都是怪人。
  現在,一個怪人立刻就要去殺另一個怪人了。
  他确信這情況必定有趣的很。
  只是,他還是想不出,當獨孤傷的鐵掌擊在沈浪身上時,那雙冰冷的眼睛,是否會有變化。
  他也想像不出,當沈浪身上被獨孤傷鐵掌擊中時,那面容難道還能保持如此平靜么,他急著要瞧這一剎那。
  王怜花步出門,走入雨中。
  他也听見了染香的哭聲,他心里充滿了殘酷的滿足。
  他喜歡听別人哭,他喜歡看別人痛苦。
  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他從小就喜歡看別人痛苦,他若瞧見別人歡樂幸福,他自己就會痛苦得受不住。
  但他絕不承認自己在嫉妒別人,當然他更不會承認他自己心底實在充滿了自卑,所以對任何人都怀恨,嫉妒。
  在這世上他唯一最害怕的人就是他母親。
  他自己對自己說:他對母親是無比的敬愛佩服,死也不會承認他心底實在對他母親在暗暗怀恨著。
  別人都有家庭,父兄,為什么他沒有。
  別人的母親都是那么慈祥和气,為什么她不。
  這些問題他在很小時也曾想過,但自從七歲以后,他每想起這問題,就立刻將之遠遠拋卻。
  他只要見著女人,就要報复。
  他喜歡別人也被折磨,羞侮,而失去幸福,自尊,而自卑自愧,他喜歡別人家庭离散,無父無母。
  現在,他行走在雨中,心里在想著朱七七,他正在想不知該如何才能使朱七七終生痛苦。
  他當然也想到沈浪,方才他冷眼旁觀,瞧見朱七七對沈浪的模樣,他就知道朱七六心中還是只有沈浪。
  就算朱七七真的嫁給了他,也是忘不了沈浪。
  他緊握雙拳,緊咬牙齒,已被這嫉恨折磨得要發狂。
  突然間,他瞧見暴雨中的林木間,似有人影閃動,他悄然掠了過去,便瞧見獨孤傷、“熊貓儿”和沈浪。
  他瞧見獨孤傷正要下手去殺沈浪,而“熊貓儿”竟只是在一旁瞧著,目中甚至還充滿歡悅。
  他開始有些奇怪,但瞬即就想到這“熊貓儿”必定是別人偽裝的,他知道快活王也是少有的易容妙手。
  他不覺突然開心了起來。
  沈浪終于也上當了。
  在這一瞬間,他心里真是得意得無法形容,但沈浪此刻已是他的同伴,他自然還是去幫沈浪的。
  他衡量地勢,准備猝然一擊,一擊而中。
  他知道在這快活林中,自己是唯一能救得了沈浪的人,除了他之外,就算有別人走過來碰上,也是無用的。
  但他竟真的恰巧走來碰上了。
  他暗中搖頭。
  “沈浪這小子,當真走運的很。”
  只見獨孤傷已走到沈浪面前。
  王怜花心念突然一轉:“我為何要去救沈浪,我為何要讓他走運一輩子,我為何不能讓沈浪死,沈浪死了,与我又何關系?”
  沈浪若是死了,朱七七表面上縱然沒什么,暗中必定會痛苦得發狂,那豈非件美妙的事。
  沈浪若是死了,于王夫人的計謀雖有妨礙,但那也是別人的事,和王怜花自己又有什么關系。
  沈浪死了王怜花只有開心,得意……
  王怜花嘴角不禁又泛起了一絲殘酷的微笑,喃喃道:“我為何要救他?我就在這里瞧著他死不更好么?”
  于是他閃入樹后,靜等著獨孤傷出手的那一剎那。
  那必將是他生平最愉快的一剎那。
  熊貓儿生死不明,朱七七漠然不知,王夫人遠在千里外,金無望天涯流浪……
  現在,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救沈浪。
  獨孤傷終于走到沈浪面前,俯首下望。
  沈浪只是靜靜地瞧著他。
  獨孤傷緩緩道:“沈浪,你此刻還有何話說?”
  沈浪淡淡一笑,道:“沒有話說了,只是……能死在你手上,倒也不錯。”
  獨孤傷道:“哦!”
  沈浪道:“只因你是我所見的,唯一的真正惡人,你從來也不想掩飾你的狠毒殘酷,那真要比一些偽善人好得多。”
  獨孤傷冷冷一笑,道:“很好,瞧在你這句話上,某家給你個痛快。”
  突然出手,一掌擊下。
  在這一剎那間,獨孤傷目光仍然冷漠如冰。
  在這一剎間,沈浪面上卻有了非常奇妙的變化。
  然后,他便不再動了。
  王怜花不覺在暗中長長松了口气,他知道獨孤傷掌下絕不可能再有活口,他終于除卻了心腹之恨。
  龍四海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好……好干淨,好利落的一掌。”
  獨孤傷漠然后退了三步,冷冷道:“你且瞧瞧這廝是否已真的气絕了。”
  龍四海笑道:“獨孤兄掌下,還有人能活得了么?”
  他嘴里雖這樣說,還是忍不住走到尸身前,垂下頭去瞧——他想瞧瞧沈浪死了后的面容如何?
  他想瞧瞧沈浪死了后嘴角是否能帶著那懶散的微笑。
  但他永遠不會知道了。
  就在這一剎那間,沈浪身子竟猝然而起,一掌印上他胸膛,他簡直連閃避的机會都沒有,便已倒下。
  在這一剎那間,他面上的惊駭与不信,真的是准也無法形容,只是他自己永遠無法瞧見自己臨死時面容的變化。
  王怜花也几乎吃惊得叫出聲來。
  沈浪明明死了,又怎會复活?
  獨孤傷站在那里,竟動也未動,目中仍是冰冰冷冷。
  只見沈浪長身一揖,微笑道:“足下相救,委實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但此情在下卻終生難忘。”
  獨孤傷冷冷道:“某家出手相救于你,卻不是為了要你相謝的。”
  王怜花這才明白,獨孤傷方才出手一擊,竟不是要取沈浪的性命,竟只是解開了沈浪的穴道。
  他更不懂了,獨孤傷為何要救沈浪?
  難道這獨孤傷也是別人偽裝的?
  但那絕不可能,那絕對不像∼獨孤傷那奇特的模樣,那冷冰冰的目光,世上又有誰能偽裝?
  沈浪心里顯然也在這樣想。
  他凝注著獨孤傷,道:“足下出手相救,卻是為了什么?”
  獨孤傷冷冷道:“出手救人,難道定要有所目的?”
  沈浪笑道:“足下恕罪,在下方才之言,确是頗有語病,在下只是心中有些不解,足下為什么出手相救沈浪?”
  獨孤傷道:“某家難道救不得你?”
  沈浪歎了口气,道:“在下自也知道足下對快活王有些不滿,但那也只是為了在下而起,在下若是死了,快活王對足下豈非還和昔日一樣。”
  獨孤傷目光閃動,在這一瞬間,他冷漠的目光,竟有了許多复雜的變化,但他卻以仰天長笑而掩飾了。
  他仰天笑道:“某家救了你,竟生像是救錯了似的,還得受你百般盤問,這豈非是從來未見的荒唐之事。”
  沈浪笑道:“在下若是對足下之用心怀疑不解,豈能与足下相交為友?”
  獨孤傷笑聲突頓,眼睛瞪著沈浪,一字字道:“你真的有心与我相交為友?”
  沈浪道:“若無此意,也就不必問了。”
  獨孤傷默然半晌,緩緩道:“快活王重武輕人,已令我失望已极,我縱然對他忠心不二,但他日他若又見著武功強胜于我之人,豈非又要將我視為廢物,昨夜我險些為他而死,又何曾換得他一聲歎息呢。”
  沈浪目光閃動,道:“如此說來,足下莫非想取而代之。”
  獨孤傷仰面承受著雨水,喃喃道:“取而代之……取而代之…”
  突然大喝道:“某家并無此心,我只不過想叫快活王知道,他若棄人,人必棄他,他若無我獨孤傷相助,必致一敗涂地。”
  沈浪默然半晌,歎道:“成事之難,最難便在用人,快活王雖有用人之气概,卻無擇人之眼,容人之量,他今日棄你,實為致命之傷。”
  獨孤傷叱道:“听你說來,莫非竟有些為他惋惜不成。”
  沈浪長歎道:“眼見一代梟雄之霸業將傾,我委實不能不有所感慨,只是兄台大可放心,快活王与我實勢難兩立。”
  獨孤傷應聲道:“我正因知道你与他勢難兩立,所以才出手救你,世上若有人能取快活王而代之,那人便是你。”
  他一把抓住沈浪的手,一字字緩緩道:“只要你有心如此,獨孤傷必定全力相助,不遺余力。”
  沈浪肅然道:“有兄台相助,實乃沈某之幸,只是……”
  獨孤傷道:“只是什么?”
  沈浪垂目望向龍四海的尸身,緩緩道:“此人一死,快活王豈無怀疑,怎會放得過我……”
  獨孤傷瞧了地上的尸身一眼,道:“他真的死了么?”
  沈浪頷首道:“死了”他并未去瞧那尸身,只因他确知自己之掌力。他只是歎息接道:“因為事到如今,我已万万不留下他的活口。”
  獨孤傷嘴角突然泛起一絲難見的笑容,緩緩道:“他可算是死了,也可算是活著。”
  沈浪怔了怔,苦笑道:“這句話我也听不懂了。”
  獨孤傷道:“他扮熊貓儿而死,死的便是獨孤傷,而非龍四海。”
  沈浪還是不懂,只是靜靜地瞧著他,不說話。
  獨孤傷終于接著道:“龍四海能改扮熊貓儿而死,熊貓儿難道不能改扮成龍四海而活著……”
  他說話的确有一种獨特的作風,明明很簡單的明白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就變得复雜難解。
  但沈浪終于還是懂了,撫掌道:“妙极!”
  獨孤傷道:“龍四海改扮成熊貓儿既能瞞得過你,熊貓儿改扮成的龍四海難道就不能瞞過那快活王么?”
  沈浪笑道:“不錯,熊貓儿与龍四海無論体型上,或是神態上的确都有許多极為相似之處,只是……唉,這兩人之品格卻大是不同。”
  獨孤傷目光閃動,瞧了沈浪半晌,緩緩道:“但你為何不問我是否已殺了熊貓儿?”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救了我,又怎會對熊貓儿下毒手,這句話自然是連問都不需問的,問題只是熊貓儿此刻在何處?”
  獨孤傷道:“這句話也是不該問的。”
  沈浪道:“不錯,你既放心來此,熊貓儿自然在极為隱秘之處。”
  獨孤傷道:“但如此之外,卻有個很大的問題。”
  沈浪沉吟道:“那是什……”
  “么”字還未說出,面色已改變,失聲道:“那問題的确頗為嚴重。”
  獨孤傷方才說起這“很大的問題”,神情還十分平靜,听了沈浪這話,卻不禁為之動容,道:“你可知我說的問題是什么?”
  沈浪道:“易容。”
  獨孤傷急急追問道:“你難道絲毫不通易容之術?”
  沈浪苦笑道:“在下并不如別人想像中那般事事通曉。”
  獨孤跌足道:“這計謀本是天衣無縫,但若無精通易容之人,所有的計划,俱將成空。”
  他語聲微頓,突又瞪起眼睛,大聲道:“但你若不通曉易容,又怎會破了江左司徒的易容術。”
  沈浪道:“那……那另有其人。”
  獨孤傷道:“此人現在何處?”
  沈浪道:“不遠。”
  獨孤傷道:“既然不遠,你為何不……”
  沈浪歎息截口道:“此人雖在附近,怎奈他不肯出手。”
  獨孤傷怒道:“你還未問他,怎知他不肯出手。”
  沈浪目光閃動,微微知道:“他若肯出手,此刻早已該走出來了。”
  王怜花自覺藏得十分隱秘,正在樹后听得十分得意,听見了這句話,才吃了一惊,沈浪,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只見獨孤傷目中已暴射出寒光,刀一般的目光,似已穿透重重雨帘,正在向四方搜索。
  王怜花暗中歎息一聲,面上卻堆滿了笑,大步走了過去。
  獨孤傷目光如刀,逼視著他,厲聲道:“就是此人么?”
  沈浪拊掌道:“不錯,他終于出來了。”
  獨孤傷道:“看此人行徑,莫非便是傳說中的‘千面公子’王怜花?”
  王怜花抱拳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卻不知獨孤先生又怎會認得在下?亦不知這‘千面公子’四字是誰人所賜?”
  獨孤傷冷冷道:“除了王怜花外,又有誰在偷听別人談話外,神色還能如此從容?除了王怜花外還能誰當得起‘千面公子’四字?”
  王怜花一笑而揖,道:“多謝夸獎。”
  他故意听不懂獨孤傷話中的譏刺,他輕輕一句話便將別人的譏刺變成為夸獎,他從來不會使自己受窘。
  他的确有這种本事。
  沈浪笑道:“王公子既然現身,想必已答應為熊貓儿改扮了。”
  王怜花笑道:“易容又有何難,只是……”
  他目光掃向獨孤傷,緩緩接道:“卻不知獨孤傷先生可信得過我?”
  獨孤傷冷冷道:“我信不信得過你全都一樣,此事只有你做,你也非做不可。”
  王怜花笑道:“如此說來,在下已別無選擇。”
  獨孤傷道:“正是如此。”
  王怜花大笑道:“好,能將熊貓儿的頭顱隨意搬弄,本是件有趣之极的事,在下本也不會讓這良机錯過。”
  獨孤傷道:“易容之物,你全都帶在身邊了么?”
  王怜花道:“熊貓儿的頭顱可曾准備好了么?”
  獨孤傷道:“好,既是如此,走。”
  王怜花道:“但在下還需借用一物。”
  獨孤傷道:“什么?”
  上怜花微微笑道:“頭顱……除了熊貓儿外,還得要另一個人的頭顱。”
  獨孤傷目光閃動,應聲道:“誰的頭顱?”
  王怜花目光垂落,瞧著地上龍四海的尸身,悠悠道:“在下要借的頭顱,它的主人已經不能反對了。”
  要割下一個人的頭顱,并非是件易事,那頭顱的主人縱已不能反抗,也得要一柄鋒利的刀,也得要一雙熟練的手。
  王怜花的一雙手的确熟練得有如屠夫。
  于是,龍四海的頭被切下,包起,再加上一點粉紅色的粉未,那無頭的尸身便化成一灘微微滲著血絲的黃水。
  大雨,仍落個不住。
  大雨正如濃霧,為人們掩飾了許多秘密。
  沈浪,王怜花,獨孤傷全身雖已濕透,但對這大雨卻并無絲毫埋怨之意,反而十分感激。
  他們魚貫走在雨中,自然是獨孤傷當先帶路。
  沈浪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确信熊貓儿的藏身之處不會被人發現么?”
  獨孤傷冷冷道:“縱是彈丸之地,也有許多別人難以尋覓的隱密之處,何況這偌大的園林。”
  沈浪展顏笑道:“不錯,我在此園中已住了許久,也曾逛過几次,但你此刻帶我走的這條路,我卻從未到過。”
  獨孤傷道:“你再住十年,也未必能尋得到此處。”
  王怜花突然道:“真的么?”
  獨孤傷道:“哼!”
  王怜花目光閃動,緩緩道:“但愿你說的地方不是那花神祠的岩洞。”
  獨孤傷霍然回身,一把抓住了他,厲聲道:“你知道那地方?”
  王怜花歎了一口气,道:“在下不幸湊巧知道。”
  沈浪面色也已微微變了,道:“你去過?”
  王怜花苦笑道:“那里不幸湊巧也正是朱七七的藏身之處,朱七七此刻只怕已在那里,所幸那岩洞頗為曲折,他兩人未必相遇。”
  獨孤傷猝然松手,倒退兩步。
  沈浪卻松了口气,笑道:“熊貓儿縱被朱七七遇著,也沒什么。”
  獨孤傷已轉身狂奔而去。
  沈浪相隨在后,歎息道:“無論要隱藏什么,最好都莫要藏在最秘密之處。”
  王怜花道:“為什么?”
  沈浪道:“最秘密的地方,往往會變得最不秘密。王怜花想了想,頷首歎道:“不錯,每個人都想找個最秘密的地方來隱藏自己的秘密,而每個人又都以那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卻不知別人尋的最秘密之處,也正是那里。”
  沈浪道:“但愿此刻知道那地方的人還不太多……”
  王怜花道:“我想那只怕也不會太少。”
  染香的激動已漸漸平复,空虛地瞪著門。
  玉怜花已走了,門外大雨如注,這是否上天知道人間的罪惡大多,所以要借這場大雨來洗個干淨?
  那么?人身上的罪惡也能洗得干淨么。
  染香突然跳起來,披上件衣服,沖入雨中。
  雨,立刻打得她全身濕透。
  但她卻希望雨更大些,更大些……她只覺自己全身都是髒,從來也沒有這么樣髒過。她痴痴迷迷地走,什么也不愿去想。
  但是她仍不禁怀恨,怀恨……男人,都是豬。
  突听一人笑道:“醉眼相看雨中花,雨中鮮花就是她……哈哈,就是她。”
  染香轉過頭,便瞧見一雙眼睛。
  那是雙疲倦,失神,滿布血絲的眼睛。
  但此刻這雙失神的眼睛卻瞪得很大,就像是條餓狗在瞪著塊肥肉似地,貪婪地,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李登龍,這臭男人,正是豬中的狗,狗中的豬。
  染香咬著牙,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是何模樣。
  一個成熟,美麗的而又赤裸的女人,僅僅披著件輕衫,在大雨中走過,濕透的輕衫,緊貼在身上……
  這豈非是男人在春天所做的夢中的景象。
  李登龍早已醉了,他醉了,所以才會在大雨中游蕩。
  但他并未醉得連瞧都瞧不見,此刻,他的眼睛像是已凸出來,凸出來的眼珠正在她身上凸出的地方。
  染香沒有動,讓他瞧。
  她的身子已夠髒了,再髒些也沒關系,何況,單只用眼睛看,是看不髒的,但是這只豬,這只狗。
  他的眼睛為什么像只餓狼。
  李登龍的頸子突然粗了,突然咳了起來,咳個不停。
  染香瞧著他,緩緩道:“你著涼了。”
  她語聲既不冷漠,也不憤怒,更無羞慚,只不過是一种原始的單調聲音,誰也听不出她話中究竟有何含意。
  李登龍的咳嗽卻突然停了。
  他想笑,但是欲望已使他臉上的肌肉僵硬。
  染香道:“你回去吧。”
  李登龍突然大聲道:“我沒有著涼,沒有,絕沒有,我衣服穿得很多,至少比你穿的多得多……多得多。”
  染香道:“你醉了。李登龍:“我沒有醉,從來沒有醉過,但為什么每個人都以為我醉了,我老婆以為我醉了,楚鳴琴以為我醉了,現在,你也以為我醉了。”
  染香眼睛眨了眨,道:“你老婆……楚鳴琴……”
  李登龍道:“不錯,我老婆,她是個婊子,不折不扣的婊子,她以為我醉了,以為我不知道,就去陪那臭男人睡覺。”
  他不想笑,但偏偏大笑了起來,發狂地笑道:“睡覺,你可知道睡覺是什么意思?”
  染香道:“我知道。她沒有臉紅,也沒有發怒,她只是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他的話,就像他問的本是句最普通的話。李登龍在地上啐了一口道:“他媽的,那婊子陪人睡覺,但我,我卻在雨里像條狗似的逛來逛去,卻連只母狗都找不到。”
  他又瞧著她,喉結上下移動,突然扑過來,扑倒在積著雨水的地上,抱住了染香的兩條腿。
  那是雙修長而結實的腿,雖然已被雨濕透,但仍是溫暖的,李登龍喉嚨像是已被塞住了,吶吶道:“求求你……求求你……”
  染香俯首望著他,沒有絲毫表情,只是緩緩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要我陪你睡覺。”
  李登龍道:“求求你……”
  染香道:“你以為我和你老婆一樣,也是個婊子。”
  李登龍大聲道:“不,不,你比那婊子強得多,你的腿……你的腿……生命……生命……你的腿就是生命。”
  染香挾緊了腿,但沒有走。
  她仍然平靜,道:“我若不肯呢?”
  李登龍道:“你肯的,我知道你肯的,你……你明明在引透我,你的男人只怕也在陪別人睡覺,所以你出來找別人。”
  染香的眼睛突然射出了光,道:“好,我答應你。”
  李登龍的身子突然顫抖了,道:“那么……現在……你……”
  染香道:“但是你先站起來。”
  李登龍道:“為什么要站起來,站著不好。”
  染香咬了咬牙,道:“不能在這里,要一個秘密的地方,非常秘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
  李登龍喃喃道:“秘密的地方……”
  突然跳起來,大笑道:“我有個秘密的地方,絕沒有人知道,在那里無論做什么都沒有人知道。”
  染香喃喃道:“無論做什么……”
  她身子已被李登龍拉著向前奔,她也不知道奔跑過的是何路途,也不知究竟奔跑了多久。
  最后,他似乎瞧見個小小的祠堂,祠堂后似乎有個岩洞,但是李登龍已等不及進岩洞,就把她推倒在地上。
  雨,暴雨,雨中的胴体白得像是雪。
  雨聲和著李登龍的喘息,像是野獸。
  染香的手摸著塊石塊,她閉起眼睛,舉起了石頭。
  她用盡全身的力气,往李登龍頭上擊下。
  李登龍突然不會動了,永遠不會動了。
  染香的手仍如雨點般向下擊,向下打。
  這男子,這豬。
  鮮血,濺在她身上,又被雨沖洗干淨。
  她臉上仍沒有絲毫表情,她的身子,她的手,都像早已不屬于,也只是不停地打,打,打……
  她口中不停地喃喃道:“無論做什么,都沒有人知道,是么,我殺了你也沒有人知道,是么……男人……豬……該死的豬……”
  突听一人道:“不錯,男人都是豬,你殺得好。”
  這語聲是那么嬌脆,卻又是那么冷漠。
  染香猝然住手,回頭。
  只見一條窈窕的白衣人影,靜靜地站在岩洞口,雨像珠帘挂在她身前,她就像珠帘中的仙子神像。
  染香手里的石頭落下,失聲道:“朱七七。”
  朱七七木然道:“你認得我……你殺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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